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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5 月, 2022 10:21 上午 #1063Akr参与者
扑空
错杀。
枪刃猛然睁开眼睛,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具血淋淋的尸体,凶手正骑坐在上面,尖牙撕咬着对方一只手的掌心。
死者是他的骨肉至亲,血肉相连的兄长,眉眼与他七分相似,不过看起来更为老成。似乎是心有不甘,那双眼还未闭上,瞪得老大。被细长血丝爬布的眼白上盛放着已经无神的眼瞳,叶状的瞳孔扩散,使他清澈的眸子成为一潭浑水。受害人死于窒息,颈部有深紫色的掐痕,指印清晰可见。他的面部肿胀,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已经几乎难以辨认出他生前真实的模样。
但似乎他又不仅仅死于窒息,有血从他的头顶往下流过,他的面颊被几道已经凝固的血块切割。同时,他胸口也曾被利器刺伤,鲜血浸湿浅色的衣物,整具尸体狼狈不堪。而他自己骑坐在上面,捧起对方的右手,用牙撕咬兄长柔软的掌心肉。这是一只已经开始变得冰凉的手,当他咬合牙关,富有弹性的皮肤就轻易地被刺穿,然后被撕扯开,露出被血液浸泡的森森白骨。
是我。
凶兽毋庸置疑,此刻在这密闭空间中唯一的活人。他四肢健壮,常在烈日下行走,在山林中穿梭。手持枪刃,刀刃可切肉劈骨,子弹能将魔物炸至四分五裂。与他温和的兄长不同,比起保护他人,他更狂热于战斗。暴力如同烙印刻进他的天性之中,常常使他神智不清,乃至理智丧失。斩杀魔物,枪刃做过千次万次,但如此虐杀一个人,一个活人,却是第一次。
细节与过程已经难以纠察,兄长为人处世圆滑,亲戚朋友没有不喜爱他的。他能力出众,身处要职,凡他团的大事,都要经由他的审阅过目。他的死亡必定引起轰动,他的失踪必定造成慌乱。至于凶手,此刻依旧跪坐在尸体上发愣。
他首先想到的是处理尸体。成年男子,体格强健,尸体是百斤以上,光是骨头就有四五十斤重。血大概已经放了个七七八八,从胸口的伤往外涌,心脏停止跳动后,死者的衣物床单已经被完全染红浸湿,此刻散发着强烈的腥臭。
将他剁碎,搬运出去?
不行。人的骨头太硬,用刀劈砍必定产生巨大响动。此刻骑士没有回家,知晓自己从不做饭的邻居起疑,走出家门就能问到血的味道。
将他焚烧,冲进马桶?
不行。人的体积过大,难以点燃不说,烧起来后必定产生滚滚浓烟。一旦从窗外飘出,吸引路人注意,就会功亏一篑。
将他烹煮,吞吃入腹?
不行。他身上的肉皮脂肪太多,无法一口气吃完。沙都天气燥热,慢慢分解食用,过不了两天尸体便会发臭,流出酸水。
怎么办?
枪刃回过神来。死者的面容此刻已然再次发生变化,松垮成一个完全陌生的模样。过不了多久,暗紫色的尸斑就会浮现,或许到那时连他的至亲也无法辨认出来。可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枪刃虽在佣兵行会挂名,但杀人越货之类的事,轮不到他这样年轻的打手。他没有处理过大型动物的尸体,在野外,死去的魔物很快就会被食腐动物拆解。但现在死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人,一个拥有着复杂的社会关系的人,且死在闹市的聚居区里,尸体的处理难度直线上升。
骑士。
枪刃迅速想到骑士。他的爱人,又或是说监护人,长他两岁。同是猫魅,他们体格上并没有太大差别,但论阅历,枪刃在人前也必须称骑士为前辈。他们相识太早,以致枪刃已经不记得早些年的许多事。骑士不愧为骑士,包括枪刃在内所有人都信任他。大小纷争必定是他主持公道,在裁决方面拥有绝对话语权。他精通许多事,剑术、骑术、会计、制药乃至烹饪,这是明面上的,谈判、缉查乃至审讯却是不能摆开说的。
骑士常出门多日,或是凌晨回家,骑士团放心将最不能见光的案子交付给他。他足够可靠,回来时衣服已经换过,身上不会沾染什么气味。枪刃对这些事没有知情权,只能从骑士回来时的状态判断事情是否难办。骑士并不反对他自由佣兵的工作,偶尔事情没能办妥,或是做得过火,往往还要骑士来为他擦一擦屁股。
没有骑士做不成的事。此事如同公理,为所有人所默认,就像人们默认太阳会升起,而英雄也会死去一样。枪刃丝毫不介意自己被当作骑士的附庸,圈养的家犬。此刻家犬闯了祸,咬死了人,牙缝里还卡着一条肉,满脸是受害者的血。他久久未能从惊恐诧异中解脱出来,此刻只想呜咽这找到他的主人。
那么骑士呢?枪刃在他混乱不堪的脑子里翻找,才想起骑士半个月前才去了海都办事,交代他好好看家不要闹出麻烦。昨天夜里才回来的人,现在又不见了踪影。骑士往往做完一件事,他的上司短期内不会再安排他繁复的活计。于是枪刃猜想,骑士不过是出去采买东西,或是干些别的,总之很快会回来。
他不知道骑士回家的时间,急躁起来,抄起通讯贝用带血的手给骑士发送短讯,叫他尽快回来。信息才发送出去,兄长衣兜里的通讯贝便叫了起来,吓得他整个人直接蹲在了椅子上。那只通讯贝叫个不停,枪刃把它从衣服里掏出来,丢到地上狠狠用脚踩碎了,房间里这才安静下来。
他索性蹲在椅子上等待骑士,骑士瞧见讯息一定会尽快赶回。他全盘信任骑士,骑士可能会打他,骂他,但总之不会抛下他。他的脑子又开始放空,在这鲜血淋漓的屋中,他蹲在椅子上发呆。比起猫,他更像是狗,也只会做狗,他擅长躺在地上露出肚子,求得骑士的爱抚。也喜欢惹出祸事,给骑士徒增麻烦。骑士一日喂他三顿,晚上再抱着他睡觉,他就对骑士死心塌地,无论如何也不会出卖。
骑士会如何处理呢?他开始想。他曾被拐进赌场,输了个精光,老板要剁下他的一只手。这时候骑士来了,骑士坐在桌前,往桌上一枚一枚丢下金币。很快金币堆成一座小山,足够偿还枪刃欠下的赌债。骑士又继续往外掏钱,一把一把地往外抓。金币有洒在地上的,发出清脆响声,看客发了疯一样地去抢。到最后骑士终于掏空了他的口袋,然后对老板说:这些够吗?
够,当然够。枪刃记得那张贪得无厌的嘴脸,见到金币,那双豆眼都眯成一条细缝。老板肥硕的手从桌子那头伸过来的时候,骑士用一把短刀将它钉在了桌上。枪刃首先听见一声刺耳的惨叫,随后老板的头被按在桌子上,骑士用另一把刀顶住他的脖子,讲完道理又威胁恐吓,老板被吓得涕泗横流。最后枪刃耀武扬威地跟着骑士走了出去,第二天那家地下赌场就宣告查封。
更多时候骑士并不像一个地痞流氓。枪刃为老板做事,得罪了人。他以为骑士又要启用暴力,结果不过是书信一封打过招呼,事情就这样轻松解决。
那么骑士将如何处理这具尸体呢?他突然兴奋起来,想到肢解一个人,需要费多大功夫花多少力气,骑士是否会手把手教他如何销毁尸体,掩埋罪证。骑士教过他很多东西,如何与人交流,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去往另一个主城,如何驯养陆行鸟,如何在床上讨好爱人。他都有认真在学,如果学不会,骑士也会不厌其烦的一次次教导。
枪刃没有更多关于父亲的记忆,也也已经很久没有与母亲见过面。骑士是他唯一的寄托,无论他在外面做了什么,跑去多远地方,最终都会回到骑士身边。他曾对一个机工士产生兴趣,是有一次去伊修嘉德走货的时候遇到的,对方靠在货箱边上,叼着根烟清点单子。枪刃多看了两眼,回去后便见骑士在厨房做饭,桌子上摆着一张机工的画像。
喜欢吗?骑士便走出来边把手上的水在围裙上擦干,然后拈起那张画像问到:喜欢的话我把他给你弄来。
不,当然不能。枪刃哆嗦着跪在地上,不敢起来。这顿饭他是跪在地上吃的,骑士坐在他的边上,两条腿交叠着。从骑士身上单薄的布料上就可观察出他身上没有什么武器工具,而枪刃靴子里还别着一把短刀——这是骑士要他藏在那的。只要他动作迅速,把刀抽出来抵在骑士喉头,就能翻身掌握主动权。然而他不敢,他只敢看着骑士把食物送进嘴中,咀嚼时不设防备的样子。就是这个样子让枪刃对骑士言听计从,不敢有任何反抗之心。
尸体已经开始散发味道了。枪刃敏锐地闻到后,他转头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兄长的身上。死者死于窒息,尸斑呈暗紫色,且慢冷,虽说大多都会出现大小便失禁的情况,但好在暂时还没有闻到相关的味道。已经有苍蝇飞过来尝试产卵,枪刃招手扫开了,他不希望骑士回家的时候看见的是一具令人作呕的蛆虫繁殖皿。
他发现自己把房间弄得太过糟糕了,满床满地的血迹,还有苍蝇。骑士会不会因此生气,甚至惩罚他呢?枪刃又想到这些。作为乌尔达哈的骑士,王室的亲卫,沙都秩序的维护者,骑士是否会抛却个人感情,把他抓起来或是交出去,把他关起来或是直接处死。
死刑。
虐杀至亲是重罪,无可饶恕,即使是用精神有问题来解释,也会为了清除隐患而处死犯人。枪刃懂得法律,这些也是骑士和他讲过的。他大多时候怕死,怕得厉害,一有危险便龟缩在骑士身后。如果说骑士当真要大义灭亲,把他交出去,那他又有什么好说的。如果骑士不肯庇护他,在世界上他就再也没有可以去的地方。如果是要死,他希望骑士是执刑的人。
枪刃很容易就想到,骑士如果决定让他死,那么一定是他亲自动手。骑士向来果断几乎看不到他会犹豫。如果是他,砍刀砍下自己的头,或许都不用担心力度不够没有砍断而徒增死前的痛苦。血会溅到骑士手上,脸上,以及他的制服盔甲上。骑士依旧会在回去前清洗自己身上的血迹,让人看不出任何异样。
如果是死在骑士手上。
枪刃激动起来,且兴奋不已。他从椅子上跳下来,赤脚在地上走来走去。他好像吃错了药,双手又开始止不住颤抖。这正是他精神趋向失常,疾病正要发作的前兆。他脸颊充血泛红,热汗淋漓,很快就因为呼吸的频率过快而头昏,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枪刃在血液积成小洼的床边上坐下,用力地呼吸着。他靠在自己兄长的手上,冰凉的手贴在他过热的面颊上。他终于冷静下来,这或许就是兄长死后能为他做的唯一一件事。现在他决定就这样坐着,坐在这儿等着骑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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