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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5 月, 2022 10:35 上午 #1080Akr参与者
黑斑
我非贵族出身,亦没有卓越天资,艰难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剑术师打拼成为一个骑士的时候已经二十六岁。我效忠的家主是一个黑魔,他祖上在沙漠之都乌尔达哈做生意发了家,到他这一代的时候,起先还很欣荣,后来便寥落下来了。
他天生双腿残疾,也不喜经商,从小钻研咒术,终于在这方面做出来点成就。本也有大好前途,但据说他从前同一位召唤搭档的时候,参与过对方同龙神巴哈姆特的同调实验。结果出了问题,那召唤在这场实验中丢了性命,据说尸体都化成了一把灰烬,而黑魔也受限于腿脚的关系没来得及逃开,只因没有靠得太近而只是落得毁容的下场。从大腿往上到颈部的皮肤全部被灼伤,一半的脸也没有幸免于难,眼睛因此瞎了一只。自此他便将自己裹在了黑色的咒术长袍里,并不大肯见人。
被任命为他的骑士的时候,我们在他家的会客室相见,除他父亲外没有别人。他的父亲为我们简单的介绍了彼此后就把空间留给了我们。说实话,我能从那只漂亮的墨绿色眼睛中看出他原本的容貌大概有多英俊,不过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已是过去。我跪在他的轮椅前向他宣誓效忠,他眨了眨眼睛,似乎是不太习惯目光相对,于是将头扭向了一边。
黑魔是个很难看透心思的人,原因一是他的穿着,二在于他说话的语调,无论在什么境况下总是毫无起伏。譬如有一日我巡夜,经过他的房间时听到他的声音,便凑过去听了听,是他在睡梦中念着一个人的名字,后来我去问了才知道那是召唤的名字。由于太像棒读,听不出任何情感。对于召唤,他是恨还是思念,谁也说不准。
我是他家养的骑士,日日夜夜同他形影不离。黑魔常在夜里看书,我在他书桌边上作陪,他写咒术笔记的时候我就翻阅他的书。都是魔法相关的著作,我对这些只不过略知一二,胡乱翻翻罢了。有几部书上有两样笔记,一样是黑魔的,字迹很漂亮,工工整整,另一个很是潦草。两份笔记往往互为补充。问起来时,黑魔坦言这是他曾和召唤共事的时候留下的,召唤和他一起租用了一间工作室,白天召唤在锻铁匠行会打工——这是他的副职,也是他的主要经济来源——晚上才到工作室,两人的安排往往是错开的,因此只能通过笔记交流。
黑魔在谈及召唤时话会多些,我对这号人的印象也逐渐丰满起来。召唤是个很张扬的人,周围人都很喜欢他,他有个支持他事业的姐姐,也在锻铁匠行会工作。召唤的魔法学得很好,也去打过迷宫挣钱,但他学这个更多是出于自己喜好以至于到了狂热的地步。不然也不会一次又一次进行危险的蛮神同调。在这条路上丧命的召唤不少,他死得也不算意外。
等到黑魔写东西写累了我便抱他到床上去。或许是因为两条腿的肌肉严重萎缩了的缘故,他很轻。我把他放下,然后帮他解开衣服。头一次这样做的时候他稍有些紧张,刚碰到他的衣领子他就哆嗦了一下。解开他的衣服,大片被灼烧过后变得扭曲的红色皮肤会将它狰狞的面貌呈现出来,抚摸上去的时候,只觉得一条条凸起的肉瘤虽粗糙,却莫名柔软,没有正常肌肤该有的弹性。
“啊,抱歉。”我才发觉到我不应该一直这样去抚摸他被烧灼的胸膛。他却摇了摇头:“是什么感觉?”我如实回答了他:“感觉很痛苦。”
他没有多说什么或多问什么。他叫我就在他的床上睡下,我有些不知所措,但看到他的疲惫的眼神,我稀里糊涂就脱了衣服躺下了。我抱着他,他的呼吸打在我的皮肤上,烫得很,似乎也要将我烧着了。但我不能,也无法真正地迈出这僭越的一步,我只是抱着他到天亮。
下午我把熬好了的黑魔的汤药送去他房间,抬手打门的时候,发现我腕部的一块黑斑似乎相比之前长大了一圈。要问这个黑斑的由来,得从前不久的一场事故说起。黑魔出门虽少,但每月还是有两个固定的日子会亲自前往乌尔达哈的主城和利姆萨罗敏萨,前者是为了到咒术师行会去进行简单的交流,后者是到他同召唤以前租下的工作室里去收拾一二。一来一回路途甚是漫长。
他来往路途上只有我能全程作伴,在遇到提前调查好了他行踪准备齐全的强盗面前,我边要应对这群人为了钱财红了眼的猛烈进攻,边还要分出精力将黑魔护在身后。黑魔的咒术十分厉害,只见他嘴中轻轻念出繁复咒文,长杖前端汇聚起一股以太,冰火属性的魔法就在这群人之间炸开闪耀的光芒。然而对方实在聪明,随行了不少幻术师,对方在体力上占据太大优势。滑溜溜的血叫我连剑柄都难以握住了,我的体力逐渐无法应对强盗们的车轮战术,情急之下我只能回头看向黑魔,企图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法子。
他面色还是很平静:“闭上眼睛。”我照他的话做了,只听见他用那毫无波澜的语调念出了长长的一段咒语,一声巨响伴随着气浪把我推了出去,我抱住了黑魔以期他不会受伤,然而摔到地上的一瞬间不知是什么东西刺穿了我背部的盔甲穿进了我的胸膛。
是什么东西呢?我到现在也还是没能知道。我从昏迷中醒来后发现身上只有一些细小的擦伤,没有任何其他的伤痕。黑魔说,我不过是被异言造成的冲击波及被震得晕了过去,好在有路过的冒险者发现了我们。
我实在难以想象黑魔在荒郊野外里面对一地的尸体和躺在一边不省人事的我,而自己无法动弹也没法呼救时是怎样的心情。不过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此事令我十分愧疚,保护他是我应尽的职责,可我却没有做好。
而大概在这件事过去后的一周左右,夜里我脱了衣服准备洗漱时发现我手臂上以及侧腰长出来几粒儿黑痣,随后黑痣逐渐扩大了范围,到现在已经变成了硬币大小的黑斑。这黑斑摸上去不疼不痒,没有其他什么感觉,我也没太在意,只是实在有些影响感官,如果日后长得更大了……
我把汤药端了进去,看到黑魔的一瞬间我停止住了这荒谬的想法。外貌实在浅显,一个人最能吸引他人的往往是他高尚的品格和高洁的灵魂,这也说我作为一名骑士所应当追求的。
而黑魔,他或许正是因为有着这两样东西才将我吸引了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亦不知道出于怎样的契机,我对我的家主竟然萌生了这样的感情。这实在荒谬,但却又显得如此理所应当,我无法去辩驳它存在的合理性。
我今年三十岁了,回顾年少时的志向,曾由我自己说出的话都模糊了,我不知道何时起已经忘记我去做一个骑士的初衷。这或许正是我平庸的理由。在强大的黑魔面前我无法言说我的情意,作为他的簇拥,我只应当做好他的骑士。
我在他的书桌边上醒来了,刚刚的所思所想似乎不过是一场梦境。黑魔坐在书桌边上写着笔记,边上的碗已经空了。
自那次事故发生后,黑魔出门的频率降得更低。起先我想劝他出门晒晒太阳,我一个人搭理不来遣散了仆从的宅子,它总是显得有些阴暗。虽然黑魔总把自己藏在咒术袍子里,可我总觉得他并不适合这样阴郁的气氛。起先他会采纳我的意见,后来就磨磨蹭蹭不愿意出去,他似乎有了新的研究目标,耗在书桌前的时间变得更多了。我再翻看他的笔记的时候,上面大半的文字我都认不出是什么意思。
天气转凉,夜里他躺在床上打着哆嗦,我问他是否要加一床被褥,他点头同意了。抱了杯子回来的时候黑魔已经睡着了,他平躺着睡,面容平和,很安稳的样子。我凑过去,鬼使神差的亲了亲他的脸颊,这是被烧伤的一部分,虽不光滑,但也不会粗糙。
他睫毛并不长,但头发很长,摸起来很是柔顺。这让我想到之前收拾杂物时从他抽屉里找到的一个绳结,是用红色的细线绕着着头发缠成的,很是精致。我问黑魔时他并没有遮掩,坦言这是他年轻时一位远东的笔友送他的东西,后来得知这种绳结的分量有多重,便郑重拒绝了对方的心意。但两人其实并没有因此闹僵,只是在黑魔毁容后才慢慢断了书信。
她很好,但我喜欢男人。黑魔说得比较坦诚,我只觉得如果我此刻露出讶异的表情只会显得冒犯,只好帮他把这绳结收好了。
我还是忍不住,问他,是召唤吗?他神色落寞下来,沉默很久,才回答我:生命的消逝,总伴随遗憾,但,无论如何,不可追。
我和黑魔做爱,他陷在洁白的床里,我进入他的身体。他烫得像是一团火,我抱他时,只觉得自己仿佛也在被不死鸟的火焰灼烧。我亲吻他的嘴唇和眼睛,也亲吻他的被蛮神的火焰炙烤过的皮肤,他仿佛很痛,翠绿的眸子被泪水洗得通透。我竟手足无措,看着他把眼泪擦干。
只有我知道,掀开包裹住他身躯的长袍,赤裸的他是一个怎样温柔的人。具有强大破坏力的咒术是从他无力的手所持的咒杖中释放出来的,深奥晦涩的黑魔法咒文是有会在睡梦中呓语召唤姓名的他所书写的,这样矛盾,这样和谐。
他却说,我爱你。在我察觉我卑劣的灵魂并无资格与他相配时。
我既无才学,也没有本领,陪在黑魔身边到他彻底病倒时已有三十七岁。他躺在床上,面色苍白,那双眼睛还是那样漂亮,我把药端到他的床边喂他,伸手的时候才发觉黑色的斑块已经扩大到了整个手臂。他目光停留在我手上,我只好告诉他没事,它们不痛不痒,几乎没有任何影响。
收拾碗碟的时候,我不小心将一只盘子摔碎了,他屋里完好的东西又少了一样,我把碎片收起来,准备以后有机会比照着买一只一样的。
回到他房间时,他正靠在枕头上写日记,我找了个瓶子倒了点热水塞进他被子里,他也写完了今日的份把笔放下。我躺到他的身侧,天这样冷,他嘴中居然吐出了雾气,我想把他捂热,他却打了一晚上的哆嗦。
黑魔死时,他的家中依然只有我和他。他握住我的手,脸上带着笑意,我坐在他床边,只是发呆,我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也许我应该流泪,于是我哭了一会儿,哭完后,我又不知道该干什么。
我望着他的脸,他好像只是睡着了,但人死后面容也发生改变,我又觉得有些陌生。想到未来,无论我活多久都再也没有见到他的理由,我一刻也不敢移开视线,只要能永远记住……
他的手僵硬了,我使了点劲儿才把手抽了出来。我把他埋到院子里,挖了一天的土,又填了半晚上的土。进屋后我分明很累,却毫无睡意,于是整理他用过的轮椅、他睡过的床,他使用的咒杖、他的笔记、他的书……他的书有上千本,本来码放就很整齐,我又重新摆放了一遍。我把他用过的笔都洗干净,晾干后收了起来。
我躺在他的床上,床还带着温度,仿佛他不曾离开过。
做完这些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我坐在埋葬他的位置晒太阳,日光有些刺眼,我顺理成章流出眼泪。
此后我留守在他的宅中,他所生活的房间处处是他的痕迹,翻看他的笔记,手指拂过书页,书写留下凹凸不平的划痕,是他留下的痕迹。
逝者已逝,无法追回。我坐在他的屋中已过去不知道多少年。这附近的居民都搬走了,树木和杂草长了起来,瘴气聚集,久而久之有妖异在外游荡,但我没有处理它们,毕竟它们也没有攻击我。
但它们会引来别的东西,有一队冒险者轻锐小队闯了进来,我听到响动下楼查看,为首的人看见我,他愣了愣,然后作出一个攻击的手势。我想出声辩解,嘴中却发出难听的嘶号,太久没有说话,我已经忘记如何正常发声。我被击倒在地,闭上眼睛时,看见我的双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黑斑已经彻底扩散,吞噬了我的每一寸皮肤。
——
于废弃住宅区的妖异讨伐已经顺利完成,在对妖异的发源地进行探索时,我们发现了大量的咒术相关藏书,也找到了一本房屋主人留下的日记。在翻阅日记的过程中发现其主人在生前进行了一项极为危险的咒术实验。我们已经通知了咒术师行会和冒险者行会,如今这片区域已被封锁,供咒术师们清理研究。
—— 冒险者小队队长自述灵五月,二十六日
父亲为我找了一名骑士,今日与他见面,他跪在我的腿边向我宣示。其实我并不在意别人对我的目光,但他又确实不带一点惊惶和鄙夷。
原来这就是骑士。
灵六月,一日
骑士成为我的骑士已经有一段日子,他除去做我的护卫,也还帮忙照顾我的起居。他会推我出门,也同我一起去从前的工作室。
他很好。
……星一月,十九日
……他虽寡言,却很真诚,我也读得懂他眼中的情感。父亲死后,我没有更可靠的收入来源,只能缩减开支,遣散家仆,但他并没有走。我知道自己已经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这一切都归功于骑士的陪伴。
……星三月,十一日
我的骑士死了。
星三月,十二日
我决定救活他,黑魔法包含纯粹的毁灭之力,却没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手段。玛哈……妖异的力量或许可以借用……(这一部分至关重要的进行禁忌法术的部分被涂抹了,无法辨认)
只要他能活过来就好。
灵四月,四日
我明知道他不过是被我用法术禁锢在尸体中的亡魂 。
他的身体正在腐烂,虽然速度比之正常的尸体慢了很多,但他身上的黑斑依旧能说明问题。如果不解决,他依旧会死去,只能撑过两三年的时间。他是我所骄傲的骑士,本不该是我这样的人苟活于世。
……灵六月,二十四日
时隔两年,我终于找到让骑士活下去的方法。代价是我全部的灵魂……这大概是我留下的最后一篇日记,我在骑士身上下了咒,影响他的认知,这样他不会记得自己死过,这对禁术来说至关重要。……他用他冰冷的身躯拥抱我,我知道他的灵魂是那么炽热……我本已死去,他把我从阴暗的深渊中带回。只有这一种方法,我能为他做的唯一的事……
我的骑士啊,我愿成为你黑色的瘢痂。
—— 黑魔法师的日记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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