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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6 月, 2022 1:36 下午 #1267Cola参与者
1
“听说了吗,最近……”
云雾街的异端残党又开始骚动了。
阿忒尔自然听说了这个消息,即使他未曾有意关注,身边的同僚们总是会在喝倒之前力求聊得尽兴些,毕竟直到现在,还没有谁能站着把他送回帕兰佩恩府前。
据传闻说,异端者新来的人物中出现了一名难缠的家伙。那人背着一柄漆黑沉重的大剑,伊修加德骑士引以为傲的剑术都被娴熟的技巧拆解,充满血腥味的术式犹如沼泽撕扯着他们的神智,像极了年少时听过的故事里对暗黑骑士的描述。
异端。
在这个国家从军了近十年的精灵没有参与这个话题,他的嘴里低喃着这个词语。对所谓异端,或者是审问官所定义的“异端”的看法,阿忒尔与大多不谙世事的同僚们并不相同。
毕竟他能活到现在,也是拜一点运气所赐——
“老样子,我明天回来。”
阿忒尔将杯子里的蒸馏酒一饮而尽,和其他人打了声招呼,便独自离开了忘忧骑士亭,今晚又到了他巡逻边界的时候。
“路上小心啊——”
同伴们三三两两地和他告别,一般其他骑士都对这个差事叫苦不迭,在寒凉的雪地里跋涉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冰雪会灌入甲胄的缝隙里,沿着关节化成水渗入里衣,而你只能吃冻得像干草一样的骑士面包,除此之外,还要忍受孤独,他们的人手可不够骑士们作伴同行。
幸运的是,这些事情在这段时间都得到了缓解。
阿忒尔甚至有些期待地迈上台阶,有人和他擦肩而过,带来了一句极轻的话:
“阁下最近还是不要去那里为好。”
他还没到喝醉的地步,猛地回过头去,那个身影却如鬼魅般消失了,身旁空无一人,仿佛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也许阿忒尔知道对方说的“那里”指的是什么地方,但他并不愿相信。
毕竟那只是一间普通的驿站而已。
“打扰了,今晚生意如何?”
驿站的管理者——一名黑发的逐日青年看向挟着风雪入门的阿忒尔,在他伸手讨酒前将已经倒满蒸馏酒的玻璃杯塞进了他的手里。
“你是第三个。说起来,不收钱的活计也能叫生意吗?”
这是一间开设在伊修加德和格里达尼亚交界处的驿站,这里的负责人叫白,而作为驿站,它居然有自己的名字。
雪峰路,阿忒尔扫了一眼门框上的牌匾,虽然已经来了好一阵子,但出于对白的了解,他没有过问对方来到这里的原因。他嗅了一下杯中的蒸馏酒,比忘忧骑士亭的要干净得多,酒香纯粹又凌冽,与店名相相配,白会给每一位守规矩的客人免费送上最适合他们的东西。
“看来又有很多人错过了今天的酒。”阿忒尔抿了两口,由衷赞叹:“多绕一片树林就是为了这一口,谢了,白。”
被夸赞的店长依旧宠辱不惊,只是偏过头笑了一下,手里还颠着黄油煎的松饼:“去洗个澡吧,我帮你把衣服烤干。”
他们的交流简单而周到,阿忒尔裹着浴袍,把濡湿的贴身衣物交给白:“你不一起来吗?”
也许他们的关系也是白送给他的慰藉。
——阿忒尔第一次找到这间边陲的小屋是为了买醉,他不知在那晚抱着对方哭了多久,醒来便发现枕边多了一个赤裸的人。第二次来的时候,他们便自然而然地滚到了床上,谁也没有提出拒绝。
“松饼还没好。”白淡淡地说,但听懂了他的邀请:“等你吃饱了再去洗,也是一样的。”
白的驿站对他平时的工作来说稍远,巡逻正好能赶上这阵脚程,还能让他好好地休整一番,不至于一整晚都在雪地里湿漉漉地受冻。
在享用了柔软的松饼后,阿忒尔转身便去享用了从浴室里新鲜出炉的店长本人。
“今天怎么这么急……用这个。”
白被他推到了沙发上,一边亲吻一边从沙发的缝隙里摸出一瓶甘油。阿忒尔扫了一眼,就着白的手咬掉木塞,沾了两截手指的量探入对方柔软的臀缝中。
“嗯……”
白在他探进的时候轻轻呻吟了一声,自觉地抱起大腿。阿忒尔很快地伸入了三指,又沾了一些甘油,抹在半硬的性器顶端。
他帮对方把瓶子放在一旁的桌上:“白……我进去了。”
他挺腰顶入白的身体,对方的臀肉颤了一下,随后毫不晦涩地接纳了他。阿忒尔的阴茎顺滑地挤入了肠道深处,白很轻地哼出声,露出的目光里带着平静和纵容。有时候阿忒尔觉得对方并不是在享受和他的性交,而是喜欢被人支配的过程。
“……在想什么?”
白抚上他的脸:“不用这么小心,伤不到我。”
阿忒尔亲了亲他的耳尖:“我知道,你喜欢用力些。”
对方敏感的耳朵轻轻颤抖,他趁虚而入地往深处一顶,随后拉着对方的腿,噗嗤噗嗤地抽动起来。
“哈…呜……”
白被他弄得一呛,抑制不住地呻吟着喘息,只换来后穴里变本加厉的操弄。
“……舒服吗?”阿忒尔掐着对方劲瘦的腰往里顶去,一下一下地吻着对方的胸口。白的身上有一道惊险狰狞的疤痕——靠近心脏的位置,他曾试探性地问过,被对方搪塞了过去。
白没有回应阿忒尔,只是默默夹紧了阴茎。紧实的臀肉蹭在他的囊袋上,阿忒尔虽有些可惜,但也受用地接受了。
……
两人并没有缠绵太久,阿忒尔是带着职务来的——他守了一会儿在店里小睡的白,带上对方为他装好的酒离开了雪峰路,并期待下一次巡逻时白承诺给他的油封牡蛎。
就在他快要经过驿站最外围的陆行鸟蓬时,阿忒尔突然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视线。拥有优秀战斗素养的骑士立刻扭头看去,那股视线便很快消失了,仅剩一只断臂的木人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眯起眼,只停留了稍一会儿后转身离去。
“藏得不错。”
藏在院子里的跟踪者冷汗直流,上一秒才因险险避开阿忒尔的视线而松了口气——他明明确定了这个店长正在屋子里睡着!
“有胆量跟过来,却不知道我每次都会出来送他吗?”白一脚踩住对方持剑的手,在外来者痛呼前便用锋利的刃尖抵在他的咽喉上,使对方不得不吞下自己声音。
白的脚尖还在用力,看着对方惊恐的脸仔细端详:“我认识你。”
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他的手臂一收,血液喷涌而出。
“……长着死不足惜的脸。”
2
“真小……这里就是帕兰佩恩的府邸吧,你们的家主呢?请他配合我们的调查。”
阿忒尔在得到报信后匆匆赶来——他还在城外巡逻,一身甲胄也未来得及更换。
“十分抱歉,家主身体欠佳,帕兰佩恩府现在由我代为管理。”他的腿上还沾着积雪,却是不急不缓地行了一礼:“我是阿忒尔,帕兰佩恩将配合审问局的一切调查。”
对于审问局的调查,阿忒尔可谓是毫无头绪。他自认为态度已经足够恭敬,没想到对方在看清他的脸后,脸色皆是一变。
“你就是阿忒尔?”会客厅中其中一人傲慢地开口:“原来你就是帕兰佩恩的那个养子,听说他待你不薄,可别再成了祸害。”
阿忒尔一路奔波的疲惫还未扫去,甚至还没来得及入座就被刺了一身失礼的言论,带着冷气的绿色眼眸扫向那人:“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您也知道只是个误会。我一直为保卫伊修加德所战,何来祸害这个说法?”
另一个人就像是排演过似的打了圆场:“阿忒尔先生,您不用紧张,先来坐下。只要您配合我们,调查很快就会结束。”
他没有过多计较对方反客为主的态度,仆人想为他摘下身上的盔甲,都被阿忒尔驱走了。
对方看他还算有眼力见的模样,稍微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始只是例行公事地问了一些繁琐的问题,阿忒尔都对答如流,在他表明对哈罗妮的忠心后,几人心照不宣地微笑起来。
“那么,阿忒尔先生,您近期去过边境附近吗?”
这才是重头戏。
阿忒尔照常回答:“每个礼拜我都要到西部高地的边境巡逻一晚,除此之外……”
他还去了雪峰路。
他没说过,当自己收到府邸传来的消息时,同时送到的还有另一个口信。
——不用担心,您只需要实话实说便好。
那时的风雪不大,给他送信的人却用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对方的话差点淡在风里,却正好能让人听清,说完后朝他点了点头,很快离开了。
阿忒尔只觉得他的声音有些熟悉。
“……除此之外,我还去了一家驿站。”他说完后审视了一眼审问局的反应,果不其然看到他们脸上露出了一些或是惊诧、或是满意的表情。
对方问道:“那家驿站里还有别人吗?”
阿忒尔如实回答:“驿站的店长有时会来,上一次我见到了他。”
“驿站还有店长?”那个傲慢的职员问出的问题向来刁钻:“他平时都干些什么?只是为冻得发抖的过路人送上一口吃的吗?”
“……”阿忒尔莫名地冒出了一点火气:“是的,他确实一直在做这些,一个人打理驿站。”还有和我上床。
“有意思。”对方的态度和善了一些,笑吟吟地放下茶:“感谢您的配合,您给我们带来了新的线索——能否带我们去一趟那家驿站?”
身后侍卫的士兵上前一步,阿忒尔回头扫视,语气冷漠:“不用这样激我,我不认为那里有你们想查的东西,只是一家普通的驿站。”
他起身送客:“要去便去,我给你们带路。”
白对众人的到来显得并不意外。
阿忒尔倒是惊诧于他居然这个时候也待在店里,简单打了个招呼后便站到了白的旁边:“这就是店长,你们有什么想问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旁边沉默的侍卫突然划出剑——阿忒尔一眼就判断出对方带着十足的力道,竟是朝着手无寸铁的白劈去。
“——你在做什么?!”
阿忒尔把剑横在身侧盛怒地质问,他险险拔出剑才劈开那道刃尖,过于锋利的气流带下了白的一缕发梢,当事人却不为所动。
“没关系,阿忒尔先生。”白站在阿忒尔的身后,淡淡地扫了一眼对面的人,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们的来由,这里可以接受调查,但只允许一个小时——我一会儿还要回格里达尼亚。”
审问局似乎从未想过有人会和他们提条件,甚至被噎得安静了一会儿。有人正要重新开口,又被白毫不留情地打断:“还请您抓紧时间,我可不是伊修加德人。”
……
时间结束,审问局明显没有问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手下的侍卫甚至快把雪峰路翻了个底朝天,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地离开了。
“抱歉……我知道这些人有时蛮不讲理,但没想到差点伤到你。”阿忒尔帮着白收拾屋子,有些愧疚地对他道歉。
对方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淡:“没关系。听他们的意思,这也是为了你们国家的安全。”他顿了顿,继续道:“……毕竟我还挺喜欢伊修加德的。”
“看得出来。”阿忒尔终于轻松地笑了一下:“不然谁会来这里开驿站?这条路没有多少人会走。”
白眨了眨眼,也跟着他笑:“我还要感谢你,不然没准得挨上一刀。”
阿忒尔摆了摆手:“也有我的责任,是我带他们来的。”
他把最后一沓书放回架子上,往吧台里看了一眼,白就像看懂了他的想法,适时地邀请道:“既然来了,吃一顿再走吧?”
阿忒尔的心情顿时恢复正常:“当然。”
屋外不远处。
“帕兰佩恩家的人暂时没有嫌疑了。”
审问局中的一人有些阴沉地说:“可惜没能试探出那个店长的底细。我们的人是在这条路上失踪的,你们要看好这间屋子,必要的时候利用帕兰佩恩也行。”
3
一切照常。
听白说雪峰路没再被骚扰后,阿忒尔放下心来。他今天难得没有被遣去带队驱赶魔物,而是安排了个轻松的活儿——往城里送信。
虽然轻松,但也十分紧急。去往大审门的路上还有不少野兽,阿忒尔很快出发了,只是没想到任务结束后,在城内看见了一张还算眼熟的面孔。
“这不是阿忒尔阁下吗!”
是上次审问局的人,对方那张傲慢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焦急:“您来得正好,我们刚刚追查到了几个异端,那些狡猾的东西已经往云雾街逃去了!我们的人实在不中用,请您过去帮个忙吧!”
阿忒尔眉头一皱,实在懒得听他废话:“在哪?”
对方欣喜地一拍旁边的侍卫:“还不快带阁下过去!”
“白。”一个中原模样的男人重重地打开了云雾街深处的一扇房门:“出了点事情,跟我来。”
穿着半甲、神色一贯淡漠的黑发逐日青年从一沓资料中抬头:“要拿剑吗?”
报信的人带着白站到高处断壁的缺口上:“——他们在那。”
两人都在凸出的碎石上维持着极好的平衡,白蹲了下去,朝对方所指的方向眯起眼。
“这家伙不是审问局的人,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你……”
“没关系。”白看清了追捕的人中那个骑士的相貌,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去吧,会保证大家没事。”
阿忒尔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白。
要追的人身手远比不过他,已经有两个人被制伏在了原地,剩下的那几人也被自己砍伤,逃不了多远。但是云雾街的小路错综复杂,即使是他也不得不多绕了一阵才追上,一开始跟着他的侍卫也没能追上他们的脚步。
云雾街的木板云梯很久没有遭受过这样的重压,簌簌地往下落灰。就在阿忒尔快要击中离他最近一人的后背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忒。”
会用这个字称呼他的只有一人。
他震惊得忘了下手,下意识地回头,仅仅一秒,他只来得及看到半个手臂都附着了铁铠的白举起一把漆黑的大剑,重重地劈下——
他们脚下的云梯悉数迸裂。
……
白睁开眼,恢复记忆后本以为自己会被疼痛席卷,却发现自己身上已经不剩下几道伤口了。
他记得把阿忒尔和自己一起击落的时候,应该也替对方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毕竟在昏迷之前还听到阿忒尔在喊他的名字。他又看了看四周,并不像是牢狱或者是医院的房间,更像是……
有人打开了房门。
阿忒尔端着饭菜进来,发现白醒后居然有一些惊诧:“你怎么……”
白有些疑惑地偏了偏头,如果对方不希望自己醒过来,那自己不应该能好好躺在他的房间里。片刻后白有些明白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的精力并不正常,至少他还不能很自如地开口说话:“……你说药效吗,普通的麻醉对我来说起不了什么效果。”
阿忒尔挑了挑眉。
白能感觉到对方并不想和他说太多的话,可能是因为想问的问题太多,也可能是因为职责。他试图从床上坐起来,却被对方警告道:“别动,不然我只能把你绑起来了。”
白只好斜靠在床头,看着阿忒尔往饭菜中倒了些桌上备着的药剂,那是一人份的,明显他并不认为白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只能牺牲他自己的晚餐了。
阿忒尔大大方方地把拌了药的饭端到床前,舀起一勺递到白嘴边:“你不用拿,张嘴吃就是。”
白看了他一眼,随后顺从地张嘴吃下,在对方确认他真的吞下去后才问:“你加了什么?”
“轻量的松弛剂。”阿忒尔很轻地皱了一下眉,不知道是在为什么生气:“放心,以你的身体素质,估计过一晚就代谢了。”
白听出了一丝别扭的怨念,他没再问下去,只是就着对方的手安静地吃完了整个晚餐。
也许阿忒尔还是低估了他的耐药程度,至少在对方开始盘问的时候,白并没有丧失行动能力——当然,他也不会考虑在这个时候逃跑。
阿忒尔的第一个问题和白预想的一样:“你到底是谁?”
他沉默了一会儿,视线瞟到不远处自己的铠甲上,那副臂铠因为落地的冲击凹下去了一块,大概是被阿忒尔拆下来后就扔在了旁边。看力度,他当时至少得落得个骨折的下场,阿忒尔把自己照顾得……还不错,甚至还请过人为他治疗。
“我的确是白,你认识的那个人。”他如同待客一般回答阿忒尔的问题,姿态甚至是放松的:“……同时也和他们追查的异端有联系。”
明显这个答案并不能让对方满意,阿忒尔的眉情不自禁地皱得更深。气氛静默了一阵后,他开口问了第二件事:“……为什么要保护我?”
白手下留情了不止一次,对方本可以直接把剑劈向他,也可以放任他在云梯下坠,这样当场昏迷的一定不会是坐在床上的这个人。
白淡淡地掀起眼皮:“我又不是暴徒,害人干什么?你只是替人办事,甚至都不知道服务的人是谁。”
他本以为自己会被遭受羞辱的骑士警告一番,但对方并没有太大的波动,甚至还不如他上一次回答后那样生气。阿忒尔看着他的眼睛,半晌后,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你说的不一定是错的。”
白眨眨眼,陈述道:“……你还记得十年前的事。”
对方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决定实话实说:“我当然记得,只是运气比较好,还能在这里生活到现在。”
阿忒尔还有许多想问的事,关于白的来历,诡异的身体素质,还有他与异端勾结的原因……但他并不觉得对方的好脾气能容忍他的盘问。
虽然……他更应该把白交给异端审判局来讯问。
他看着躺在床上、精力逐渐流失的人,对方低垂着眼,一副随时会睡着的样子半靠在枕头上。阿忒尔又皱起眉,决定先把自己的晚饭给解决了——毕竟原本属于他的那一份已经给了白。他把白的双手铐在一起,警告对方不要乱动,便重新带上门离开了。
在阿忒尔关上门的一瞬,白方才看起来还很沉重的眼皮轻轻掀起,金色的眼瞳依旧清明。他自认为演技不错,也不妨碍对方还是谨慎了一步——如果再过半个时辰他还没离开这里,药效就该起作用了。
他翻身下床,手铐暂时还解决不了,白只能随意走走。被禁锢的人不急不缓地打探着这个房间,看起来这里甚至不是士兵们的宿舍,而是对方真正的住所。门外并不安静,阿忒尔应该叫了仆人守在门口,他看了看窗台,如果他的手没有被铐住,跳个楼倒是不成问题。
白彻底放弃了在今晚离开这里。他直觉阿忒尔并不会检举自己,如果真的不得不到那一步,他也有的是其他办法逃走,于是白开始浪费时间在观察阿忒尔的房间上。
他看了一些对离开这里并没有什么用处的玩意儿,也很自觉地只欣赏了摆在明面上的东西,除了一个被刻意翻倒的相框——是一副肖像画,并不精致,但能看出来那是少年时的阿忒尔与另一个男孩。
他知道那个男孩是帕兰佩恩家的少爷,也是审判局中曾经陷害过阿忒尔的一员。白微微皱眉,把这张画放回了地上。
阿忒尔虽然是一名老练的骑士,但明显并不喜好战斗。屋子里摆放的荣誉不多也不重,因此对方身上也没什么伤疾——这点事白还是了解的,他早已调查过。除了曾被帕兰佩恩家的少爷指控异端,阿忒尔的履历就和他的性子一样干净。
白知道自己对他颇有好感,但也仅限于此。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但阿忒尔是怎么看待他的?
白没能想下去,他的闲逛时间转瞬即逝,没一会儿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就在他重新将被子拉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房门又一次打开了。
阿忒尔散了门口的仆人,重新端了一份晚餐进来。他看向依旧乖乖躺在床上的白,稍微舒心了一些,为对方解开了手铐。
“……你就不怕我袭击你吗?”
白懒洋洋地看着他,阿忒尔知道这不是挑衅,对方是真情实意地在问他。
“我知道这药可能对你作用有限,但还不至于解决不了你。”阿忒尔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现在还睡着我的床,乖一点。”
白窝在被子里,默默看着阿忒尔把他的晚餐端到床边,发现对方竟开始毫不在意地在自己面前大快朵颐,有些震惊地问:“你就这样看着我,然后吃饭?”
吃别人做的饭?
阿忒尔又挑起眉:“不然呢?难道你没吃饱吗?”
白不能接受地瞪大眼睛。阿忒尔看着对方挣扎着翻了个身,用一个决绝的后背对着自己。他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难得逗到这家伙,感觉居然还不错。
挺可爱的。他看着面壁的白,心情稍微愉悦了一些,继续享用热腾腾的晚餐。
白翻过身后就一动没动,阿忒尔甚至猜测对方是不是已经睡着了。然而没过多久,对方又窸窸窣窣地翻了回来,问道:“你应该还有其他要问我的事吧?再过一阵,我就真的醒不了了。”
阿忒尔擦了擦嘴角:“你的意思是,等下一次醒来你就会走吗?”
白不置可否地眨了眨眼,如果阿忒尔选择继续喂药,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不小的负担。如果阿忒尔选择把他移交给审问局,那自然是有去无回。
这些后果,阿忒尔都知道。
对方抛出了一个在讯问中毫无意义的问题:“如果向哈罗妮起誓,你愿意吗?”
白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冷淡起来:“我不需要她的庇护。”他别过脸:“但如果她真的存在……作为伊修加德的守护神,她应该不会对我有意见。”
阿忒尔注视着他的脸,良久后轻轻叹气。
他似乎有了决定:“我明白了。你想走的话,现在就可以离开。”
“嗯…?”
白看起来并不惊喜,他在等对方的理由。
“我有自己的考虑。”阿忒尔说:“我可以相信你,这是我能做的最大的帮助。”
白倒是没有想到会这样轻易地得到对方的承诺,在短暂的沉默后,他呼出一口气:“这样就好。”
白缓慢地挪了挪自己睡的地方,把半边床空了出来:“休息吧,我想你屋子里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躺下了。”
阿忒尔惊讶道:“你不走吗?”
对方无奈地偏过脸,吃力地演示了抬手的动作:“……要不你把我扔下去?”
阿忒尔挑起眉,盯着白看一会儿后妥协了:“别瞎说。”
他起身熄灭了屋里的油灯,回到床边三两下脱掉了束带和护膝,连一件衬衣都不留便爬上了床。
白已经侧过身子不再发出动静,很安分地蜷在墙边,连细长的尾巴都夹在腿间收了起来。阿忒尔拉上被褥,看了一眼旁边的人——因为受伤的缘故,白原本的衣服已经不能穿了,现在对方身上套的还是他的旧棉衣。衣服宽大的领口坠在枕边,他可以看见对方左侧后背上隐约露出疤痕的一角,阿忒尔似乎有些明白了对方身上为什么会带着这么重的伤。
他很想安慰白,就像白会对他做的那样。
阿忒尔窸窸窣窣地凑近了对方,填补了两人被褥间的空隙,从身后环住了白的胸口,脸贴着对方柔软的黑发,气息喷洒在白的耳侧:“……要做吗?”
白似乎是愣了一下,对方一样柔软的耳尖搭在枕上,看起来人畜无害。阿忒尔虽然没有见识过他的身手,然而面前的白与雪峰路时的气质大为不同,骑士的直觉能让他嗅到危险的气息。
“……不。”白这样回答。
他有些吃力地转过身,阿忒尔没有动,毫不躲闪地对上了白的视线,静静地看着那双在黑暗中也亮得惊人的金色眼睛。
白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环住阿忒尔的腰,力道很轻,脑袋也埋进对方的胸口。
白很少会这样拥抱他,阿忒尔瞪大了眼睛。
对方彻底没了动静,似乎是打算就这样睡过去。
阿忒尔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又拉上被褥盖住两人,手臂一样环住了白。
“白?”阿忒尔唤道。
怀里的人发出一个含糊的音节:“嗯?”
“……没什么。”他轻声说:“睡吧。”
第二天一早,他的枕边空空如也,白只留下了叠好的衣服。
阿忒尔觉得他应该是从窗台跳出去的,对方甚至带走了已经变形的臂铠,那把漆黑的大剑也消失了——这间屋子里没再留下白的痕迹。
他看向窗外,目光眺往云雾街的方向。
4
白本以为阿忒尔不会再来雪峰路。
然而没过一个月,他就在打盹的时候抬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阿忒尔自觉地坐到吧台前,把盾放在脚边:“好久不见,最近有些忙了。”
任务并不忙,而是审问局的人连续找了他两个礼拜的麻烦,最近才消停下来,他总得提防着点。
白愣了一会儿:“……稍等,我去冰盒里拿东西。”
他搬来一箱掉着冰碴的玩意儿,阿忒尔感兴趣地探去身子,看见了一颗颗饱满的、还未开壳的牡蛎。
白取下餐刀,掂起一枚熟练地撬开,仔细冲洗后放到烤架上:“去坐着吧。”
不稍多时,驿站的店长开始忙碌起来。
肥嫩的蚌肉在炭火上滋滋冒油,白撒上一些香叶,把牡蛎垒在盘子里。
“你居然还记得。”
阿忒尔看起来心情变好了一些,用刀轻轻剔了一下,柔软的白肉就轻易从壳上剥离开来。
“嗯。”白抱着手臂靠在柜台边,垂眼看向对方:“怎么突然过来了?应该还不是你巡逻的时间。”
阿忒尔轻车熟路地拿了瓶酒:“不欢迎我来?”
白无奈地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就是想过来吃顿饭。”阿忒尔看向他,毫不避讳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见到你后安心了许多。”
白最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感觉自己的视野被一张俊脸晃得不行:“好吧,好吧……”他别也别不开脸,只好转换话题:“他们是不是天天找你的麻烦?”
阿忒尔知道对方指的是审问局的人:“倒不至于天天……”
他虽然这么说,但沉重的叹息声已经出卖了他的烦郁:“不过也不能拿我怎么样,你给我留了后路。”
白不置可否地说:“毕竟你可是从三层高的云梯上掉了下来,就算再有不甘也没法怀疑你了。”
阿忒尔神色复杂地看了白一眼,对方的语气就像是那梯子不是他劈的、掉下来的时候垫住自己的也不是他一样。
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人好像有点不要命。
“白。”
白正要把装牡蛎壳的盘子收走,听到阿忒尔唤了他一声。
“嗯?”
“……没什么。”他说:“照顾好自己。”
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应道:“……嗯,你也一样。”
他突然又想起什么:“忒。如果可以的话,明天正午之后再离开营地。”
对方难得会对他提出要求,阿忒尔在带上门之前回道:“我会考虑。”
在他走后,白也没有改变姿势,视线穿过窗外,停留在他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
第二天,阿忒尔似乎明白了白的意思。
今天收到的报告没有一条是正常的——似人似龙的脚印,像是被利爪劈断的树桩,还有许多凌乱的、战斗的痕迹。
他总结道:“如果真的有龙入侵,那也是用双腿行走的龙。”
那该是什么生物?士兵们沉默下来。
阿忒尔抬头看了看天空,阳光的角度离正午还有一段距离,他想起了白的话。
“……走吧,我们去看看。”阿忒尔隐隐有了猜测,行军十余年,即使以他的职位了解不到更多,怪东西也见得不少:“先以性命为主,无论看见什么也不要硬闯。”
他不能放任威胁进入他们的营地,即使只是有这样的可能性。
阿忒尔与同僚行军至第一颗轰然倒下的树边,那些撕裂的痕迹就像一条小型的龙留下的爪印。士兵们分散着调查那些脚印,阿忒尔却皱了皱眉。
他猛地意识到不对:“先回来!”
话音未落,一名士兵已经惨叫着滚落在雪地上,身体在雪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该死!
阿忒尔又惊又怒,这些魔物一样的家伙居然有伏击的意识。
惨叫又响起了两声,他们终于看清了那些魔物的样貌——那是人的形体,双腿直立着,但浑身披满了鳞片或蜥蜴状的皮肤,手脚变成了龙爪的模样。
只有模糊的五官还留有人类的影子。
“这是什么…!”有人忍不住惊叫,立马引起了那些生物的注意。
阿忒尔顾不上别的,拔剑就冲了上去。那东西的身躯看着十分笨重,移动起来却诡异地迅速,龙爪拍在盾上,震得他的整条手臂都在发麻。
“还不快走!”他朝依旧呆愣在原地的同伴喊道:“跑!”
下一秒他便被一股毁灭般的力道击飞出去。
他还算勉强地落到了积雪里,没受到太大的冲击。阿忒尔插着剑把自己扶了起来,两只似龙非龙的生物一齐发出嘶哑的吼叫,直冲他的方向袭来。
阿忒尔啧了一声,正要重新举起自己的盾,却有一个更快的身影从岩壁上方坠下,漆黑色的巨剑重重地劈上了其中一只的头顶。
龙一样的人形生物凄厉地惨叫出声。
“追上你们了。”
暗黑骑士一挥大剑,用钝刃别过朝他面部挥去的锋利爪子,沉重的武器在空中就被施够了力量,狠戾地将另一只的脑袋劈到了雪里,重重磕在坚硬的岩壁上。
那个熟悉的身影轻盈地落在雪地上,头也不回地低声道:“……我和你说过的。”
阿忒尔愣在原地。
“你…!你是异端的……”他的同僚中有人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别误会。”头盔里沉闷的声音确实属于白,对方冷冽地说:“我和这些东西可不是一伙的。离开吧,你们只会白白送死。”
“可是……”
“滚。”
白从雪里拔出自己的剑,懒得再给他们视线,身体转向不远处还在赶来的几只魔物:“要么侥幸活下来,最后被我砍死——我不是你们的同伴。”
这无疑是一种挑衅。当士兵们向前踏出一步时,阿忒尔却咬了咬牙:“他说得对,我们走。”
白听见远去的脚步声,隐藏在盔甲下的脸露出一个谁也看不见的微笑。他抹了一把自己的胸口,从深色的布料中沾出一手的血,身上却隐隐亮出暗黑骑士的术式,黑色的巨剑燃起了更为深邃的火焰。
“漏网之鱼。”白双手把剑横在身前,轻声自语:“你们伤的人已经够多了,就留在这里吧。”
5
自那日后,阿忒尔再也没见过雪峰路里亮起白点的烛灯。
这一次,审问局的人效率极低。快两个月后,他们才终于因此事来到营地里,看见阿忒尔时甚至有些同情:“阁下总是能撞上无妄之灾……您能平安回来也是一种本事。”
他不悦地抬起眼:“你的意思是希望我出事吗?”
对方摇了摇头:“不敢,我们还需要您描述一下事情的经过。”
“您的意思是,有一个异端组织的人救了各位?”
审问局众人的惊诧看起来十分真切,阿忒尔本就对他们没有好感,有些不耐地说:“我应该说得十分详细了,和我同行的士兵们也能作证。”
“当然。只是……”
这样的话是没法写到报告里的。
“……不,没有问题了。感谢您的配合。”审问局的人对阿忒尔恭敬地行了一礼:“阿忒尔阁下,您又给我们提供了宝贵的线索,愿哈罗妮保佑你。”
“哈罗妮在上。”阿忒尔也回以一礼:“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去执行任务了。”
他在离开的时候,从风里听到了一句话不完整的话:“那个异端的首领……重伤……”
阿忒尔猛地顿住,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用尽所有的力气迫使自己不要回头,继续朝前走去。
我需要去找他。阿忒尔想。
立刻回去容易引人生疑,阿忒尔只能按捺住自己的心情。下一次回府时已是礼拜之后,他挑了件朴素的大衣,别着剑走向云雾街。
云雾街的名字便是因缭绕的夜雾得来,窄路弯弯绕绕,阿忒尔走得毫无头绪,但相信他在这里来回转悠也足够引人注意了——在踏入某个拐角的瞬间,他感受到了多束的视线锁定在自己身上。
再看向周围坐在地上的贫民,都或多或少地对他露出警惕的视线。
阿忒尔的步伐停了下来。
“我来找人。”他用不大的音量说道:“如果你们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考虑。”
一阵静谧的沉默后,破败的建筑物高处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先把你的剑扔下,阿忒尔阁下。”
阿忒尔没有问对方是如何得知他的身份,只是依言拆下自己的剑,放到地上远离了几步,立马有人收走了那柄利刃。
他平静地问道:“然后呢?”
那个声音继续说:“站着别动。”
有两个人从暗处的角落悄无声息地钻出,阿忒尔讶异于自己竟从未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他们一人控制住他的手,另一个人仔细地搜查他的衣物,确认他身上再没带别的武器。
结束后,两人阴沉地看了他一眼,又默默消失在暗处。与此同时,一名皮肤黝黑的中原男性从云梯上走了下来,对他点了点头。
“我们必须对你进行搜查。”声音的主人对他说:“即使是白的朋友也不能例外。”
“我理解。”阿忒尔说:“白在这里吗?”
对方反问道:“你为什么要找他?”
阿忒尔反而松了口气,至少他承认了白就在这附近:“我想和他谈谈,能让我见一面就好。”
对方沉默了很久。
直到那股狠戾的视线把阿忒尔盯得有点烦躁,他才终于开口。
“好吧。”那人说:“跟我走。”
阿忒尔跟着他穿过多层的建筑,看得出对方明显在带他绕路,说实话,即使不绕这几下,他也很难记住云雾街的路。
“能和我说说白都在这里干些什么吗?”阿忒尔在路上诚恳地问道。
健壮的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白都和你说了什么?”
阿忒尔犹豫了一下:“……几乎什么都没说。”
“那我不会和你多说。”他转了回去:“即使我知道想从白的嘴里套话很难,但你还是自己去问吧。”
气氛又静默下来,阿忒尔直觉他们快到了。
“对了,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那人把他引到一处废墟边,示意他钻进去:“在这里,大家都叫我 ‘山’ ,既然是白的朋友,你也可以这么叫。”
阿忒尔因为扬起的灰尘呛了一下:“咳…我该好好感谢你,山。”他突然想起什么:“你带我进来,会不会受责罚?”
山挑了挑眉:“不会,因为我就是这里的首领。在这等一会儿,我得去拿……”
阿忒尔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不由得重复了一遍:“你就是这里的首领?”
“对。”山看他这副模样,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怎么,要和我打一架?”
“……不。”他皱了皱眉:“你去拿东西吧,我不会乱动的。”
山点了点头,撇下他钻进了一间屋子里。阿忒尔当然不会傻到在这里乱跑,他虽然感觉不到监视的视线,想必以对方的谨慎程度,一定不会这样撂下自己。
“好了。”
山很快提着一袋东西走了出来,布袋里瓶瓶罐罐的东西挤压着发出脆响:“现在走这边。”
他似乎对阿忒尔的配合很满意,话也变多了一些:“白和我说过,你也曾是受害者。”
阿忒尔没有听明白:“你指的是什么?”
山又看了他一眼:“白真的什么也没告诉你——也罢,我来稍微说明一下吧。”
山在说话的时候,那股杀伐果断的气质会被温厚的声线冲淡,就像一位常年为家事操心的长子:“经历过那件事的人大多都死了,不知道你怎么逃过的一劫,想必十分幸运。”
他推开门,朝阿忒尔介绍道。
“——这里都是不幸的人。”
阿忒尔跟在山的后面,看着对方和一个个路过的人打招呼。
“今天还活着呢?”
“哟!刚刚拿了什么好酒?”
“你的药,拿去。”
山从布袋里挑挑捡捡,掏出几小罐药剂塞到一人手里,带着阿忒尔穿过他们的生活区。
他找了人问道:“听说安杰洛夫回来了?”
“回来了,在白那边。”
听到白的名字,阿忒尔不由得看了过去。那人掏出一枚古朴的怀表看了看:“他应该还在那里做任务报告,你过会儿再去吧。”
山回过头,对阿忒尔耸了耸肩:“你也听到了,我现在不能带你过去,暂且留在这里吧。”
这里虽然破败了些,但人们的行动很有秩序,屋内收拾得也很利索。有人互相搀扶着躺在墙边,他看见山走了过去。
“……今天还好吗?”山的声音缓和了许多,有力地握着其中一人的手。
“是山啊……”
被他握着的是一名年长的精灵,脸色发紫,眼球混浊不堪,想必早已看不清眼前的面孔了:“我就这样了,还要麻烦你来送药,真是……”
“您会活到我们成功的那天。”山把药交给旁边的稍年轻一些的人:“只需要好好休息,其他的事就交给我们。”
阿忒尔实在无法插话,只能默默地看着。这里的青年很少,大多是一些中年人,体格健壮的更是罕见。
他们都是伊修加德人。
“但白……”
他的低喃被山敏锐地捕捉到:“对,白不是伊修加德人,但在死在他面前的那个人是。”
阿忒尔还是第一次了解到白的过去,听到这句话时险些呼吸一窒。
“我们是异端。”山淡漠地说:“活该被裁决,懂吗?先有果,再有因——你不也遭遇过这样的事?”
“我们要做的,不过是结束这场骗局。”
……
他和山在这附近走了好一会儿,阿忒尔才看见一名精灵族青年出现在台阶上,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对那张脸感到了一丝熟悉。
山朝他摆了摆手:“安杰洛夫。”
散发着温和气质的青年柔顺地笑了笑,朝他们走近:“山,好久不见……这是?”
他看向了阿忒尔,眼里露出一些无害的疑惑。
半晌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是帕兰佩恩家的……”
阿忒尔不由得挑了挑眉:“阁下认识我?”
“刚刚想起来。”他微笑道:“也许您不记得了,我曾和您的弟弟在神学院同班学习。”
阿忒尔的记忆终于清晰起来,印象里他应该也是某个旁系贵族的少爷,但因为长得漂亮经常受小姐们的青睐。
他唏嘘不已:“我还记得,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他打量了一会儿阿忒尔:“您应该不是来加入我们的吧?帕兰佩恩的事,我也略知一二……您很容易被审问局盯上,也很容易再利用您,阁下不该来这。”
“我来找白。”阿忒尔说:“……听你的意思,你对审问局很熟悉?”
安杰洛夫的笑容减淡了一些:“当然,这是我的任务……除此之外,这里很多人都知道白先生与您交情甚笃。”
怪不得从他进来开始,这里的人打量他的视线几乎都充满了好奇。
阿忒尔还想说些什么,安杰洛夫却被山拍了拍肩膀,把手里剩下的一小袋药塞给安杰洛夫:“放到我桌上。”说完又想起什么,从安杰洛夫的怀里翻找出一瓶剂量不小的玩意儿,揣在自己手里:“去吧。”
青年被他不知轻重地拍着也没生气,似乎早已习惯了山的手劲,向两人道别后便抱着药罐子离开了。
见阿忒尔还有些愣神,山还解释道:“身体不如从前了,受点小伤就要吃很多药。”他迈上台阶:“走吧,带你去白的房间。”
他们来到三层的走廊,山敲响了最里面的房间,却无人应答。
“耐心等。”山习以为常地靠在门上:“他现在不大好——你别紧张,不是身体的原因,估计一会儿就醒了。”
阿忒尔一路过来,神经被绷紧得已经有些刺痛:“那这是什么?”
他把视线投向对方手里的那瓶药剂。
“助眠的东西。”山简短地说:“他不吃会睡不着。”
阿忒尔皱起眉,白和他睡在一起的时候并不经常翻身,只是有时会醒得早一些。
“这看起来不像治疗的药。”他越看,眉心就越要紧蹙在一起。
“……你猜对了,这是毒药。”隔壁半开的门板忽然吱呀出声,一名穿着打扮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精灵青年从房间里缓缓走出,阿忒尔惊讶地看到对方眼睛上蒙着一张黑色的布条。
“没想到短暂拜访还能碰见有意思的事——失礼了,我只是很少听见白的房间有其他人出现。”蒙眼的精灵用尖耳朵侧着寻了一下声音,随后才将脸偏向阿忒尔,礼貌地自我介绍:“我叫纳尔斯托,是白的朋友。”
“阿忒尔。”他礼节性地点头,随后想起来对方似乎看不见:“我并非有意要打扰。”
“没关系,我明白他很令人操心。”
对方熟稔的语气让阿忒尔感到了些许不适,也许更多的原因是他完全摸不清这种人的想法。
阿忒尔现在并没有耐心陪对方周旋下去:“你刚才说这是毒药?”
“是药三分毒,”纳尔斯托的语气不急不躁,又慢慢吐出下半句:“这瓶可能有六分。”
“……”他突然感到一阵头疼:“是你配的?”
纳尔斯托似乎是在眼罩下挑了挑眉,有些真诚地赞叹道:“不错的直觉,阿忒尔先生。”
吵闹的声音终于惊扰了里屋的人,他们同时听到陈旧的木板发出了被靴子踩过的嘎吱声。
纳尔斯托在门打开前说了最后一句话。
“不是我要害他,是他要害自己。”
承轴随着话音落下转动起来。白穿着单薄的里衣打开房门,用力揉着发痛的额角,眼底还泛着淡淡的乌青:“山,辛苦你送药……嗯?”
他看到鲜少出门的纳尔斯托时已经足够震惊,更别提站在旁边的阿忒尔。
“忒…?”他下意识地叫出了更亲昵的称呼,随后很快察觉到情况不对,拉过阿忒尔的手臂:“你先进……”
阿忒尔确实进去了,同时也顺着白的力道将对方完全抱住。
白瞪大了眼睛,抱着他的人也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反而搂得更紧。那只手环着他的腰,衣摆也被那股力道被扯得凌乱,白下意识地被对方的温度烫得想逃,在他犹豫的时候,那个怀抱已经逐渐缠紧了他。
“我很担心你。”阿忒尔说。
“你怎么…等等,先关……”白的声音难得有些紧张,他越过阿忒尔的肩膀看去,发现房门已经被纳尔斯托贴心地关上。
白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些干涩,开口几次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身上好热。”
精灵高大而纤长的身形能把猫魅整个人收进怀里,阿忒尔这才发觉对方竟比自己想象得还要矮:“是你太冷了。”
哪里都很冷。
他很想看看白的表情,但更不愿意松开双手,两人的气息混杂在同一片空气中,而对方裸露的后颈被他湿热的呼吸洒出了一片水渍,在火光中亮晶晶地闪着。
白就这么由他抱着,顺从地把脑袋搁在对方肩上,那双手抬起后悬空了一会儿,最终轻轻环住了阿忒尔的腰。阿忒尔能感受到对方的眼睫在他的脖颈附近扇动,最后似乎是闭上了眼。
白被他抱得几近悬空,脚尖都是微微踮着地。阿忒尔听到他的呼吸变重了一些,脸颊附近还被自己的温度闷出了一层薄汗,于是放下了对方。白晃了一下,竟没能适应突然着地的感觉,猫魅的尾巴猛地甩动,本能地在找回失落的平衡感。
那只乱颤的尾巴差点甩到他的腿上,阿忒尔有些奇怪,却是得寸进尺地伸展出还未从白腰上离开的手指,指腹习惯性地往尾根处推进、抚摸过去。
白低低地喘息了一声,痉挛的手指抓上对方的臂膀,随后便是干燥柔软的唇瓣贴在了阿忒尔的耳尖上。
他听见对方含糊的恳求:“……我快站不住了。”
阿忒尔又皱起眉:“你喝了药?”
白不置可否地抬眼,抓着他手臂的指节也开始不自然地颤抖。精灵纤长的眼睫低垂着,视线从手臂扫回对方的脸庞:“……那就坐下吧。”
白没想到这个“坐下”来得如此猛烈,他被阿忒尔扶着肩膀压到了桌前的椅子上,不堪重负的木架惨叫了一声,随之而来的是狂风骤雨般的亲吻。白的双手被阿忒尔轻易禁锢在椅背之后,被吻得近乎缺氧,姗姗来迟的药效侵蚀着四肢——他终于彻底变成了被拷问的一方。
阿忒尔的舌在白的口腔内肆虐,回荡在房间里的水声称得上不堪入耳。等到白忍不住把腿蹬到阿忒尔的身上,两人的津液完全打湿了下颚,白的脸才被人轻轻抬起。
对方审视着他为了汲取空气而无法合拢的唇,指腹压了压软得脱力的舌面:“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你。”阿忒尔接着说:“但今天宁愿找到的不是你。”
白知道对方有多喜欢雪峰路那个店长的身份,他被放开后低着头喘息了一会儿,让紊乱的呼吸不会干扰到他一贯平静的语气:“那都是我,如果你觉得分开来看能更舒心一些,我也没有意见。”
阿忒尔确实本想这么做的。
他低头看着椅子上的人,单看那张脸来说,他确实是熟悉的,但一个人的气质怎么能在短时间内变得如此不同?
阿忒尔的余光又扫到了桌面上,显然这张桌子的高度更适合精灵,并不被白常用,但也十分干净。相对的,火炉旁一架更小的木桌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文件,还有没吃完的面包和一些瓶瓶罐罐的东西,熟悉的摆放风格甚至让他想起了雪峰路的样子。
两个身份的白并没有区别,只是他还不愿意承认。
白有些疲惫,靠在椅子上静静地等他,看起来并不担心自己的下场如何。
“……雪峰路是你让我别再去的。”
陈述句,很明显那天在忘忧骑士亭警告他的人就是白,阿忒尔不会忘了这件事。
“是我。”白简单地承认道:“你不适合继续出现在那里,但你没听我的。”
阿忒尔沉默下来,他出离地有些愤怒,却不明白自己在生谁的气。
“……白。”
被叫到名字的人偏了偏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阿忒尔看向白刚刚才被他亲得有些红肿的嘴唇,问道:“你想见到我吗。”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注视着他,白的沉默一般只有两个原因:对面是个傻子;或者他应当承认的事情无法撒谎,自己说对了。
但阿忒尔更想听白说。
“……如果不是在这种场景下,我会更高兴。”白轻轻叹气:“在这看见你,我才想起来似乎很久没回雪峰路了。”
“两个月。”阿忒尔提醒道:“你甚至没给我留封信。”
白并不确定他们走到了应该互相留信的关系,看着阿忒尔责怪的眼神,他甚至说不出一句妥帖的话来。
他当然想见对方。在阿忒尔看不见的地方,白会经常看着他,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投入下一个战斗中。
“……抱歉。”白只能这么说。
“还有,我可能不会再回去了。”白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狭长的耳朵不自觉地向后撇去:“如果有机会,我会去找你的。”
阿忒尔注视着他。
白甚至在逃避和他的视线交汇,良久后,阿忒尔冷冷吐出三个字:“我不信。”
白的嘴唇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下,最后疲惫地闭上眼睛:“那你想干什么?药效已经产生了,只要是冲着我来的,我不会阻止你。”
阿忒尔伸出手,俯下身子,手指慢慢抚上白微微起伏的胸口,话语里悄无声息地包裹着怒火:“我觉得有必要让你对我更坦诚一些。我刚明白,也许你更喜欢用别的方式?”
“唔…!”
阿忒尔把白的半个身子摁在桌上,另一只手解开了对方的腰带。白的双手被阿忒尔束在头顶,为精灵所打造的桌台并不矮,他的脚甚至沾不到地上,双腿因脱力而微微发颤,只能偏过脸看着对方:“……我以为你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那也得看是谁逼的。”
阿忒尔扯掉了白的裤子,在那两对紧实的肉团上响亮地拍了一掌,毫不客气地说:“放松。”
白在震惊之余勉强吞下一声羞耻的闷哼,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对方正在把他的臀瓣向两侧掰开:“如果觉得疼,忍着点。”
白不说话了,对方甚至揣来了软膏,膏体随着精灵修长的指节纳入后穴,又在肠道的温度下缓慢融化。他不适地动了一下腰,立马又被打了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几次下来,差点将臀尖拍成嫩红的颜色。
“抬高一点,不然会流出来。”阿忒尔把对方的身体往前推,大腿卡在桌子边缘。白的手臂比腿更早地失去了大部分的知觉,只能塌着腰翘起臀部——还是被阿忒尔帮忙扶着才抬了起来,尾巴也软绵绵地搭在腰间,耳朵和眼皮一起耷拉着,只剩下稍显急促的呼吸。
“唔……”
阿忒尔的阴茎竟没什么障碍地挤入了白的甬道,对方抓着皮带的手指痉挛了一下,臀肉自然而然地夹住男根,令他不由得挑了挑眉。
“……你好像并不抗拒。”阿忒尔轻轻抚摸白的后腰,那里的疤痕密集到快要看不出原本的肤色,几滴汗液从对方的肩胛划落下来,汇聚到腰线上。
“……”
白有些苍白的脸色染上红晕,除了喘息无话可说。
阿忒尔拨开他脸上被汗沾湿的发丝:“一会儿我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他们在濡湿的甬道内顺滑地交合,精灵尺寸可观的性器在穴口不断抽拔,发出咕叽咕叽的水声,与对方压抑的喘息一同回荡在整个房间。
“第一个,”阿忒尔低哑着声音:“你想在这地方得到什么?”
翘起的茎头顶弄至肠道深处,白浑身一颤,阴茎顶端很快吐出了一些透明的腺体。
“唔…哈啊——”
正在拷问的阿忒尔并不容许他得偿所愿,他用随身携带的丝巾缠住对方被压在小腹和桌面之间的性器,随后紧紧扎住。在白挣扎的时候,他把阴茎又往里送了送。
“安分些……”阿忒尔皱起眉,他被绞得也不好受,甩手又拍了一下胯下乱颤的软肉:“我说动的时候再动。回答我的问题。”
白颤抖着、浑身湿透地趴在他身下,润滑和肠液从缝隙中缓缓挤出,自腿根爬向整片大腿。他一边湿热地喘息、一边柔软地躺在阿忒尔面前,却依旧沉默。
阿忒尔被他油盐不进的态度惹得更盛,拉起对方疲软的尾根猛肏进去。
“你不会缺钱,有钱又愿意雇佣你的人多的是。”他一边把胯下的臀肉撞得汁水四溅,一边质问:“哈……他们能给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这样拼命?”
白被他顶得几乎失声,磕在柜面上的膝盖颤抖着越分越开,承受撞击时不得不往前趴,又被对方抓着胯拖了回来。
“你……呃…!”
他浑身都在发麻,一句话断断续续地分成了几段:“你……哈…和这些…没有关系…呜——!”
“是我在问你。”阿忒尔松开对方被掐得青紫的腰,刚刚那一下顶得极深,他却没有要把阴茎拔出来的意思:“……告诉我,白。”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白剧烈地喘息着,胸口数次起伏后稍微找回了呼吸的节奏。他闭上眼,声音有些嘶哑:“你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这是阿忒尔第一次从对方脸上看到难过的表情。
白的脸色甚至比他浑身是血、或者满腿流着精液的时候还要虚弱:“……我很感激你,忒。”
他尽量把语气放缓,难得地说了很长一段话:“为了帕兰佩恩家,为了你自己……你也应该继续过原本的生活,而不是…呃啊!”
算了。
阿忒尔听够了,还觉得自己有些愚蠢,他不应该指望对方能好好回答自己。
“你觉得自己很有能耐?”他猛操着白的屁股,力道只重不轻,把对方撞得一下激出了眼泪,每一次都捣进肠道尽头:“……那为什么还会趴在这里挨操?你的时间这么宝贵,浪费在我身上有意思吗?”
阿忒尔觉得距自己上一次这样愤怒已经过去了有近十年,对于这个浑身都是借口的家伙,他连惩罚都显得多余。
“呃…忒……呜……!哈啊……”
白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阿忒尔把他的双腿拉下桌面,腰胯抵在边缘,压着对方束缚在头顶的手腕插入红肿的穴中。早已松软下来的肠道讨好地吮吸着阴茎,白的腿也因为抽搐而悬空抬起,合不拢的穴口持续喷溅出溢出的精液,淫靡地滴落在地上。
但白的性器依旧被紧紧束着,涨红的根体可怜兮兮地吊在空中。阿忒尔都觉得这个人忍耐的能力强得可怕,然后毫不怜惜地在他的体内射入了第二次。
对方浑身颤抖地吃下了成股的精液,他拔出自己的阴茎,吞不完的液体自白的臀缝中淅淅沥沥地滑出了许多,连垂落的尾巴都被打湿了一片。
阿忒尔终于把他放了下来,白半趴在桌上,狭长的耳朵虚弱地贴在两侧,眼角因哭泣而红肿。
“……你…咳……”白一开口就嘶哑得咳嗽了几声。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眼皮看向对方,缓慢地继续道:“……这样能让你满意吗?”
阿忒尔的火气已经褪去,些许悲凉攀上他的胸口:“……你什么都不在乎。”
意识已经快要模糊的白突然因这句话感到心悸。
他受过的诅咒和谩骂数不胜数,白一般不会搭理那些穷途末路的言语。无论被如何评价,也没有人能成功改变他。
从来没有,谁都不行。
“白……如果你有一天突然消失,我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你了?”
阿忒尔的声音听起来难过极了,白无法回答,正因为对方的猜测完全正确,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阿忒尔似乎放弃了等他开口,一双手自白的身后伸出,解开他阴茎上的束缚,积蓄已久的精液立马从顶端涌出了些许,随后如失禁般一小股一小股地往外淌着。白本来半趴在桌面上,双腿间一边吐出白液、一边连站都站不稳,只能吃力地扶住桌角,随后便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极重的叹息,他依旧被那个温暖的胸口接在了怀里。
“……对不起。”
白还在断断续续地射精,声音带着不自然的喘息:“你想走的话,随时可以离开。”
这句话似曾相识,阿忒尔抱着对方沉默了数秒:“对你来说,我也是可以不在乎的那部分吗?”
这个赤裸着下半身的家伙靠在他的怀里,皮肤上全是他留下的痕迹,屁股里还含着他的精液——这是他要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对方还不愿作答……
“你……”
白的身体依旧在发抖,但阿忒尔觉得这不是对方连声音都变得颤抖的原因。
他极低地、简短地吐出了三个字:“你不是。”
白说完便撑着对方的手臂站了起来,暗黑骑士的术式使他在这样虚弱的情况下还能调动一些力气,让他的身形只是稍微晃了一下:“现在,求你…走吧。”
他明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给予承诺,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是非。
我并不值得这份感情。白想。
他看向阿忒尔,即使浑身都是他们刚进行完性爱的痕迹,阿忒尔也觉得对方在这一瞬间离他很远。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
阿忒尔看起来很冷静,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那好,我不会再管你。今天晚上……你要是气不过,就当被狗咬了。”
白没有回答,阿忒尔甚至习惯了他什么也不回答的作风,低低地说:“我会给你留一些药,还有……我很抱歉。”
阿忒尔最终是离开了,走之前为白清理了身体,打上伤药后送回床上。
“外面很冷,你拿件衣服再走吧。”
白虽然这么说着,脑袋却依然埋在被子里,直到阿忒尔临走时,他们也没再看过对方一眼。
“……确实很冷。”白自言自语地闭上眼,蜷缩在厚重的被褥里。
6
帕兰佩恩因在外追查异端有功,得到了一笔不小的奖赏——这还是其次,在旁系家族中获得如此荣誉的,近年来很是少见了。
在舞会上,同系的亲族们都附和着与阿忒尔纷纷敬酒,只有出会的阿忒尔本人兴致不高不低:“谢谢,以后还需要各位互相照顾。”
他回到府邸后便阴沉着脸,他们的代理家主是出了名的温和,但现在连最耍宝的仆人都不敢上前造次。
只有帕兰佩恩的老管家叫住了他:“阿忒尔少爷,老爷让您现在过去一下。”
阿忒尔点了点头:“我马上过去。”
他其实每天晚上都会到帕兰佩恩男爵的屋子里坐上一会儿,从男爵将他从孤儿院带出来的那一刻,这份恩情便被阿忒尔铭记在心。他为了帕兰佩恩府尽心尽力,也只是份内职责。
阿忒尔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推开了男爵的房门。
自唯一的少爷出事后,帕兰佩恩的身体便一天不如一天,但今天看着精神倒还不错:“我为你感到骄傲,孩子。”
阿忒尔苦笑着合上门:“您就别打趣我了。我是拿到了枪还是被人当枪使,现在还说不清。”
他拉过椅子,坐到男爵的床前:“不过看见您精神不错,倒也值得——找我还有什么事吗?”
帕兰佩恩沉默了一会儿,朝阿忒尔伸出布满皱纹的手:“唉,孩子……扶我起来。”
阿忒尔扶起帕兰佩恩的背,把枕头垫在床头,让他靠在上面,又将被褥往上拉了一截:“您说。”
男爵看向他,缓慢地说:“老管家和我说……这么多年以来,少爷第一次完全清醒了。”
阿忒尔先是惊诧,然后各类异样的情绪便汹涌而上,使他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回应。
十年前,只因他是孤儿出身和另一些可笑的原因,与他一起长大的少爷检举他是异端者,害阿忒尔险些丢了性命。不仅是他,那段时间帕兰佩恩府还差一步就消失在伊修加德——是男爵和另一名与他交好的女性压上了声名为他担保,最后才在审问局的剑尖下保住了阿忒尔。
而拼尽全力他保下了帕兰佩恩府,陷害他的少爷却精神失常,自那之后一直在府中静养,从未在外人面前出面。
连治疗师都觉得少爷没有痊愈的余地,但阿忒尔和帕兰佩恩都不愿意放弃,即使遭受背叛,那也是他曾当作弟弟一般的亲人。
阿忒尔问道:“他说了什么?”
男爵摇了摇头:“还不大能好好说话,但管家问他最近做过的事,都能记得很清楚。”
“……是个好消息。”
他不由得压低眉眼,帕兰佩恩看他沉思的模样,不得不承认曾经温和青涩的年轻人现在已经极具压迫感:“阿忒尔……如果他能恢复正常,我想恳求你给他一个职位,至于家主,我已经在准备将帕兰佩恩府接替给你的事项了。”
他断然拒绝:“不。如果少爷能恢复正常,我会辅佐他接手帕兰佩恩府。”
男爵有些惊诧地看着他,随后又很快接受了:“……也对,虽然我老了,但眼睛还没瞎——以你的心性,这个身份反而是个束缚。”
阿忒尔终于顺心地笑了笑:“您是了解我的。比起当帕兰佩恩的家主,我也许更乐意试着经商……那样的生活应该也很不错。”
他说完后,独属于老管家的、富有节奏的叩门声响了起来,不多不少,正好三下。
“看来又有客人了。”阿忒尔叹了口气,将男爵扶回一个舒服的姿势:“我有时间再去看看少爷,您休息吧。”
第二天晚上,审问局出了乱子。
几位元老级的人物要么失踪、要么被杀害。与此同时,与他们交情甚笃的小家族也开始人人自危,有的甚至抛下财产,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阿忒尔听到这些消息,第一反应便是——这些与白的行动脱不了干系。
而他在回府的路上看见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白大摇大摆地站在帕兰佩恩府门前,抬头看着阿忒尔房间的窗户,里面并没有亮着灯。阿忒尔猜想对方正准备离开,白却先注意到了他。
“上去坐坐吧。”
阿忒尔走近了对方。
白顿了一下:“不用,我是来和你……”
“坐一会儿再走。”阿忒尔的语气如待客般周到,除了他并不礼貌地打断了白的话、凝视着白的眼睛:“……留下。”
最终白还是迈进了阿忒尔的房间,还没说上话,他就被对方按在刚刚合拢的房门前。一只手熟练地剥开了白的上衣,另一只手揉捏着他的臀肉,迫使他仰起头与对方亲吻。
“哈……”
过于激烈的亲吻得使白几乎不能呼吸,在被松开后大口地汲取着氧气,床就在房间深处,对方却不打算带他过去。被拆得松垮的衣物随意地挂在白的身上,阿忒尔弯下腰,见血地啃咬对方裸露出来的肩颈。白挺着腰呜咽一声,随后连长裤也被扯了下来,敏感的尾椎处被迫承受着毫无章法的刮弄和揉搓。
阿忒尔掐着他的力道停顿了一下,注意到这人腰腹间还有一道未愈的新伤。
“……疼的话就叫出来。”他又皱起眉,把白的手交叉禁锢在腰后:“我不想你受伤。”
白喘息着偏过头,语气依旧平静:“……没关系。”
阿忒尔这才注意到对方的额角处落下几滴不易察觉的冷汗。
“也对,这种事只有我在乎。”
阿忒尔的语气比动作要冷淡得多。他解下裤腰,半硬的阴茎从快要兜不住的布料中跳了出来,索性将其抵在白露出的胸膛上,顶端缓慢地蹭着对方淡色的乳晕:“今天是你自己要来,现在走出去还来得及。”
白只是喘息,抬起的眼眸中已经泛起异样的波澜,没有丝毫要离开的动作,阿忒尔很快给出了第二个选择:“如果你要留下来的话,吞了它。”
白的睫毛颤了颤,视线从他的脸移至面前的性器上。阿忒尔本以为对方会思量一阵,虽然他们习惯于滚在一起,却从未给对方口交——没想到白只是舔了舔唇,稍微润湿后就低头含住了他的男根。
阴茎突然被温暖的口腔包裹,令阿忒尔倒吸了一口气。白低垂着眼,缓慢地舔舐着他的阴茎,在吞进深处时只是不适地轻轻蹙眉,似乎很明白怎样的姿势不会令自己干呕,阿忒尔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茎头已经顶上了对方的喉咙。
他忍不住轻轻喘息,松开了白的手臂,手指插入对方柔软的发间。白空出来的手得以扶上柱身,变本加厉地做出吞咽的动作,吸得阿忒尔险些舒服得喟叹出声,不自觉地抓起他的发根。阴茎似乎在对方嘴里涨大了数圈,白舔舐的动作明显吃力起来,下意识地想要吐出一些,却立刻被阿忒尔发觉,用手按着脑袋固定在原地。
“唔…!”
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将牙关撑得更开了。白的舌面甚至被粗大的性器死死压在口腔底部动弹不得,他给了阿忒尔一个眼神,对方便自觉地退出了一些,阴茎上满是亮晶晶的津液。白没有让它空窗太久,稍微喘息了一会儿便继续含进,舌面细细地卷起包裹着茎头,仔细地舔舐着每一寸缝隙。对方的阴茎硬得正好,他一边吞咽顶端一边用手撸动柱身,脸上被炉火烤出的薄汗沾湿了发丝——阿忒尔突然有些后悔这个决定,白比他想得要更熟悉情事。
现在落入下风的似乎是自己了,阿忒尔喘息着、空出一只手扶住白的肩膀,在白有些疑惑的眼神中捅进了温暖狭窄的喉咙里。
白猛地睁大了眼睛,眼角激出生理性的泪水,上半身几乎被阿忒尔顶在了门板上也没有反抗——除了本能的干呕欲望令他无法正常地呼吸。阿忒尔插得很快,白却感觉茎头已经顶至咽喉深处,这样折磨了数十次后,对方终于把阴茎拔了出去,贴着他颤抖的颌骨射出精液。
“咳…!咳咳……”白猜想喉咙内应该被顶出了淤血,干咳的声音有些嘶哑,额头抵着阿忒尔的大腿喘息。等他的呼吸稍微平复下来后,便被那双绿色眼睛的主人抬起下巴,接受对方的注视。
“你觉得自己是在补偿我?”阿忒尔的声音也带着不自然的喘息:“白,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你不想知道。”
白还在咳嗽:“我还不能……”
阿忒尔堵上那对烦人的唇,尝到了满嘴的腥味,不由得皱了皱眉。
“想好再说。”他舔掉那些带着淫靡气息的津液,松开了白的嘴:“今晚还有时间,别轻易惹火我。”
他说着,手压上白的肩膀,迫使对方双膝跪到柔软的地毯上。阿忒尔重新站直,端详着对方现在的姿态,看到白早已勃起的阴茎在布料的包裹下鼓出弧度。
“呃啊…!!”
白跪折的双腿猛地抽搐了一下,嘴里发出难耐的呻吟。阿忒尔在脚尖上收了点力,但依旧碾压着那团鼓囊的器物。
“这是刚刚的惩罚。”他轻声说:“如果你还想待在我的房间,就证明给我看,亲爱的……白。”
他用长靴的尖底又推又挤地玩弄着对方的下体,充血的阴茎并不能承受过量的挤压,白的冷汗都要流到了鼻尖上——实话说阿忒尔并没有给他制造太大的痛感,只是被鞋面碾过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他的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
“忒……”白压抑着发出的音节过于含糊,阿忒尔甚至听出了一丝委屈的语气,他差点就因为这点捉都捉不着的示弱心软了。
“……知道该做什么了吗?”阿忒尔耐心地说:“脱掉它,然后自己坐上来。”他又补充了一句:“什么时候觉得做不下去了,你随时可以离开。”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阿忒尔知道对方在情事上并不喜欢占据主导地位,但他需要白做一次。
白沉默着喘息,只要他想,阿忒尔还在施力的鞋尖就会被轻易地拂到一旁。为了能攀上对方的腿,他便这么做了。
不管怎么说,在门边颠鸾倒凤的行径未免过于出格了一些。阿忒尔轻轻拍了拍在自己腿间仰起的脸,示意他先起来:“到床上去弄。”
他们跌跌撞撞地滚到了床上,白就着他敞开的裤腰去亲吻阿忒尔的大腿,一边托着鞋跟扯下精灵惯用的长靴。他们的上衣早在纠缠着落到床边,有一半滑到了地上,两人都没有在意。
白的调情手法和他本人一样不紧不慢,那只濡湿的舌从腿根一路细细地舔舐到小腹,令阿忒尔感到瘙痒难耐。他摸上那张滚烫的脸,白随着他的动作抬头,对方没什么血色的双颊已经闷出了淡淡的红晕。
阿忒尔低哑着嗓音:“白……你真好看。”
对方极轻地哼了一声,偏过头亲吻他的掌心:“……香膏在哪?”
“柜子里。”
阿忒尔稍微往床头靠了靠,扶着白从他身上跨过的腰:“第二层。”
他很快摸到了想要的东西,膏体装在一枚白色的瓷瓶中,白坐在阿忒尔的伸平的腿上,牙齿轻轻叼住细小的瓶口,泛着青筋的双手很快解开自己的裤腰,随意地将长裤丢弃在床尾。
他把自己脱得一件不剩,浅色的身躯随着动作在对方的胯上扭动,阿忒尔不由得来回多扫了几眼,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滚动:“……你自己来。”
白看了他一眼,将木塞就着牙齿咬下,里面已经融化了些许的香膏沾上他的指尖,白又抹了两指的量,不需要提醒对方便接过瓶子放到一旁,顺便将木塞也从他嘴里取下。
“……借我靠一下。”
白扶着床垫趴到阿忒尔半坐的身上,半张脸埋进他的肩膀。白分开腿,臀缝中纳入自己的双指,油滑的膏体在肠道中融化,滴落在对方逐渐收紧的小腹上。
他发出微弱的喘息声,阿忒尔又扶上白的腰,怜惜地抚摸对方随着动作凹陷下去的脊骨:“白……”
白低低地应了一声,得到了一个湿热的吻。勾起的手指按压着探入肠道,后穴很快地吃下了第三根。精灵连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收进耳里,对方每次叫床的声音都很克制,但不是因为对情事冷感——相反,阿忒尔发现这人喘息的频率并非像他的音量一样低。
“好了……”
他偏过脸时呼出一口气,濡湿的手指离开肠道。阿忒尔没等他起身就把人掀过去压住了身体,他抓住那对挺着弧度的臀肉,硬得发疼的阴茎在会阴滑动几下,稍加试探便插入了松软湿滑的穴中。
白的脑袋还在发晕,被顶入时浑身一颤,气息也变得紊乱:“唔…你不是……”
阿忒尔掐了一把手里的软肉:“抱歉……忍不住了。”
他伴着白的喘息将分身推了进去,温暖的甬道很快接纳了巨物,随着主人的抽搐一下一下地吮吸着柱身。阿忒尔被夹得很紧,快感很快侵蚀了意识,他不由得喘息了一声:“白,放松一点。”
白久违地听到了温柔的语调,抬眼看向对方染上情欲的脸——他一直很喜欢阿忒尔的长相,对方在精灵深邃的五官中显得并不刻薄,反而十分深情,是一张容易勾引少女的脸。
仿佛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对方抬起了他的屁股挺腰顶入,白有力的腰悬停在半空中,不由得仰起头喘息,大腿夹紧了阿忒尔的腰。
“再…进去一点……”
白原本清冽的语调软和下来,带着压抑的、含糊的呻吟。他染上情欲的声音算不上妩媚,但阿忒尔只觉得万分怜惜。白的手紧紧攥着枕垫的一角,在对方附身时自觉地松开了一些。
阿忒尔扣住了他的双手,依言碾入甬道深处。白的呻吟陡然变调,甚至抑制不住声音,发出了一声变了调的泣音。压在他身上的人小腹一紧,逐渐加快抽动的频率。
阿忒尔的阴茎不断涨大,被温暖的肠道蠕动着紧紧包裹,对方随着他的顶弄逐渐拔高了呻吟。他在又一次埋入深处时停了下来,喘息着说道:“再大声一些,外面就会听到了。”
对方一下顿住,阿忒尔早有准备地撞击着他的臀。甬道深处很快地被阴茎碾压着磨蹭,白不由得浑身战栗起来,后穴一缩一缩地抽紧,吸得阿忒尔受用地低吟,两人交合的入口处滑下一些精液和黏液,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床上。
“忒……”
白无力地唤着对方的名字,阿忒尔附身亲吻他的嘴角,轻声应道:“……一起去。”
他松开白的手,抱起对方抽搐的双腿折到胸口,深吸了一口气。
“……白。”
这个字就像一个开关,阿忒尔猛地抽动起来,臀肉撞击的声音险些盖过了黏腻的水声,肏得身下的人失了声地喘息,臀缝中挤出更多的淫液。
“哈…哈啊…!忒……太快…!”
白很快被顶得说不出话,被快感包裹的下身一阵酸麻,他连自己是怎么射出来的都不知道——精液落在两人的小腹周围,臀肉随着身体的抽搐一下一下地收紧,很快,另一股温热的液体也灌入了他的肠道深处。
“……你在讨好我。”
阿忒尔的声音还带着高潮后的余韵,语气却不像是感到满足。他知道白从来不会主动在床上说催情的话,只是明白自己喜欢听。
他轻轻抚去白脸上的泪水,喘息着低语:“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除了他唯一的目标,白看起来对任何事都没有追求,这让阿忒尔不能确定白对自己到底抱有多深的依恋。
他看着白灿金色的竖瞳,那双眼睛的雾气散尽后,坚冰般清澈地倒映出他的模样。
阿忒尔彻底明白了:我留不住他。
但说到底,他清楚自己并没有资格生气,白从来没给过他不确定的承诺,落到现在的情境,完全是因为自己不愿意放手。
他不明白,白为什么偏要寻死不可。
白的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忒,你……”
阿忒尔发现自己的泪水已经划到了脸颊。
隔着雾气他也能看到,白的神色十分惊慌,他此前从未想过对方脸上竟然也会出现这样的表情。阿忒尔很难过,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然后被对方搂进怀里,咫尺之近的心脏跳动出紧张的节奏。
白就这样抱着他。
不知他们光裸着缠在一起依偎了多久,久到阿忒尔的眼泪干涸在白的胸膛上,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才有人轻声开口:“……我有很多时候,活着的动力只剩下复仇。”
白继续说:“它给我带来的不止是毁灭,也有生机,但这不是一件好事。我曾用极大的代价改变了自己,也没能真正脱离它的阴影。”
他看着阿忒尔通红的眼眶,摸索着牵起对方依旧温暖的手,将其覆在自己胸口的疤痕上:“我无法拒绝这个机会……明天要去的地方凶险万分,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白主动来找他——除了这个理由,阿忒尔猜不到别的。他接受了,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给你留了礼物。”他继续说:“不必担心帕兰佩恩,还有你的弟弟……我会有办法。”
白注视着阿忒尔绿色的眼睛,手指抚上对方深邃的眉眼,轻轻拨开精灵耳边白色的长发:“至于我……我一定会来找你,你得相信我。”
腰间的力道逐渐收紧,白被对方禁锢在怀里,有力的臂膀紧紧地圈住了他的身体。
“……我相信你。”阿忒尔哑着嗓音说道:“你比任何人都要强大——我相信你。”
……
白睡着的时候,下意识压低的眉眼会放松下来,看着便更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阿忒尔很喜欢看那张脸,对方柔软的头发贴着他的胸口,令他感到安心。
他把手臂从白的背上收了回来,试探着离开了一些。对方果然不适地动了动,阿忒尔把被褥给人裹好,低头吻上他的脸:“你继续睡,我很快回来。”
白在半梦半醒间听懂了他的话,脸颊轻轻蹭着他的掌心:“嗯……”
阿忒尔的手留在他脸上,不由得回味这点难得露出的依恋。在确认白重新睡着后,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披上睡袍。
时间还不算很晚,他要去处理一件事。
“我是阿忒尔。您睡了吗?”他轻轻叩响男爵的房门。
房间里很快传来声音:“……进来吧,孩子。”
阿忒尔拿着药推开房门,帕兰佩恩甚至精神不错,坐在桌前,面前摊开了一本古朴的书籍。
“我说过,没人的时候叫我父亲就好。”帕兰佩恩男爵温和地说:“我欠你的太多,亲爱的阿忒尔。如果没有你,帕兰佩恩府怕是早就消失了。”
“您别这么说。”他把药放在一旁,赶紧把想要站起来的帕兰佩恩扶到床上:“——如果没有您,我活不到今天。”
帕兰佩恩摇了摇头:“好了,父子之间还用继续这个话题吗?孩子,找我有什么事?”
阿忒尔为他掖好被角,语气难得地有些迟疑起来:“审问局现在很混乱,听说内部有人与龙族勾结……这件事已经被主教重视,我托人打听,如果调查顺利的话,帕兰佩恩将得成为功臣之一。”
他的话顿了顿:“加上我多次追捕异端有功……兴许帕兰佩恩将有升为子爵的机会。”
坐在床上的帕兰佩恩听完这些,反而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但你看起来并不为此感到欣喜。阿忒尔,我了解你比吃饭还要容易,你在担心什么?”
阿忒尔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眉心早已纠缠在一起,他沉默下来。
自己到底被审问局欺骗了多少次,他数不清楚。而白作为一个外来者,竟对伊修加德制度的空缺了如指掌,甚至加以利用——将帕兰佩恩家族推上了男爵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地位。
阿忒尔本没有了解这份计划的能力,但他足够了解白。白对待自己无情得令人发指,连对待亲近他的人也一样。
“……我希望得到您的准许。”阿忒尔说:“我需要去战斗,为了帕兰佩恩以外的原因。”
帕兰佩恩男爵在此刻在终于惊诧起来。
“……我没想到。”
老人慈爱地说:“你什么时候长到了我都不了解的年纪?”
阿忒尔的脸上难得有些发烫起来:“我已经三十了……父亲。”
男爵欣喜地笑了起来:“呵呵……咳、我当然知道。”他甚至激动得有些咳嗽,阿忒尔连忙给他拍着背,送上快要凉了的病药。
“……唉。”他顺好气后轻轻叹息了一声:“人老了就是这样,这样我的儿子要怎么放心出门啊。”
“这……”
阿忒尔一时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的场景,即使男爵一直视他为己出,他的出身也没法不将自己隔绝在帕兰佩恩家族之外。
面对一位父亲的感叹,他有些手足无措。
帕兰佩恩搭上了他的手:“听着,孩子……我一直为你感到骄傲。自我唯一的儿子变成那副模样后,我不得不明白——所谓家族荣耀,并不比自己的家人更重要。”
他的手紧紧握着阿忒尔的:“帕兰佩恩也不是什么伟大的家族,我只希望你和少爷都能平安……不,你一定会平安。”
阿忒尔垂下睫毛,回握住对方有些干枯的手,语气温和而坚定:“我会的。少爷也会的。”
两人又简单聊了几句城内的形势,老人的精力便消耗了许多,阿忒尔在服侍对方睡下后便要离开。
“对了。”男爵叫住了他:“我很好奇你倾心的姑娘是谁,我能见见她吗?”
阿忒尔站在门口剧烈地咳嗽了一声,不敢说现在那人就在他的床上躺着。
“不是姑娘。”
他回过头,眼里终于露出一些笑意:“……您放心,一定带回来给您看看。”
7
白难得被阳光晒醒,转头看见了正在调整臂甲的阿忒尔。
“今天有任务?”他随口问着,慢吞吞地下了床,从旁边的衣服堆里翻出了自己的:“我去那边取了东西就走,记得帮我看一下雪峰路。”
白的语气就像是“今天出门一趟,晚上就回来”一样,阿忒尔看了他一眼,把自己的臂铠扣好:“不行。”
白调整上衣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了?”
阿忒尔没有回答,伸手帮对方拉好背后的交错的绑带,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因为我要和你一起去。”
“……”白转过身,宁愿是自己听错了:“你疯了?!”
阿忒尔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生气,反而看着对方炸毛似的模样很是新奇:“我还是第一次听你骂人。”
白没有理会他的话,重复道:“不行。”
早知道这样,昨晚就不会答应今天等他醒了才走!
阿忒尔问:“如果我坚持呢?”
“……那我自然有把你留下的办法。”白皱起眉:“我不愿意这样,忒。”
“我也不愿意让你离开,白。”
阿忒尔摇了摇头,拿上自己的剑:“光解决我可没用,府邸的侍卫都被我安排下去了。你想怎么做?”
白差点被气得倒呛一口气,不由得咳嗽起来。
他当然可以闯出去,但没有那么多时间允许他损耗——为了和这人多待一会儿,现在离开已经是极限了。
“白……”
他在阿忒尔为他顺背的掌心下逐渐冷静:“……好吧。”
白抬起头,视线紧逼着阿忒尔:“我们去云雾街。”
……
“……解释一下?”
山带着白的武器来接他,白接过自己的剑,同时往腰上塞了几瓶药水:“没什么要解释的,我以为只有我是个混账。”
山看了一眼不远处直直盯着这头的阿忒尔:“不,你早该意识到他不是个好糊弄的家伙了。”
“我的失误。”几句话间白便装好了繁琐的臂铠,开始给重要的东西做检查。山虽然觉得有些麻烦,还是问道:“要帮你甩掉他吗?”
白沉默下来。
就当山以为对方不打算回答的时候,他才开口:“……不用,我有分寸。”
山耸肩:“依我看,让他和你一起行动会方便许多。”他顿了顿:“毕竟我还希望能见到你活着。”
白横了他一眼:“你今天的话格外多——干你的事去吧。”
“到底谁才是老大啊。”山咂了咂舌:“但你一个人容易干傻事,我挺支持他。”
“不可能。”白检查完了所有的事项,长舒一口气:“……我不会让他去送命的,走了。”
山沉默着伸出手,两人击了一掌。
“别去送死,我还没喝够你的酒。”他说。
白摆了摆手:“你也是。”
阿忒尔看着白走到自己身边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我们去哪?”他问道。
“……出城。”白抬眼看他:“我不能走正门,你倒是可以。”
阿忒尔没有犹豫:“我和你一起。”
白点了点头:“那就得委屈一下了。”
他没想到白把他领到了市场附近,更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坐陆行鸟货车,是作为货物体验的。
白似乎习以为常,靠在他肩上小睡。货车摇摇晃晃,对方也没怎么被惊醒,阿忒尔现在也不大理解白是如何失眠的,这人在白天睡得倒是挺勤快。
离开营地范围后就该步行了。伪装成商人的成员朝他们告别,白握了握对方的手说保重,回头向阿忒尔解释道,如果他们失败了,这些人将继续潜伏下去,等合适的时候再次组建新的同伴。
离他们要去的方向还有很长一段路,阿忒尔一边走一边问道:“那需要等待多久?”
白想了想:“十年?二十年?山找到我的时候,他已经记不清这是多少星历了——那时他可没这么和蔼可亲。”
他实在没法将山和“和蔼可亲”想象到一起,只觉得白所说的过去很有吸引力:“他的改变一定有你的原因,我也一样。”
白看了过来,阿忒尔直觉对方的气还没消,但还是在等自己继续说下去。
“……和你们比起来,我的烦恼不值一提。”他慢慢地说:“还记得我第一次去你那买醉的时候吗,只是因为一点贵族之间的摩擦,就让我无比烦郁——在边境独自巡逻也是件苦差事,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也没有歇脚的地方。”
“然后我遇见了你。”
他们走的是攀山的小路,魔物时常袭来,然后被两人一剑一个方向地劈开:“如果你是女的,我早就和你求婚了。”
白甚至懒得多给一个动作,他拔的是腰间另一柄轻便的长剑,手腕一抖便将血液从光滑的剑刃上甩下:“你要和来路不明的人结婚,会丢了男爵的颜面。”
“……你就像一个真正的伊修加德人。”阿忒尔也收剑:“其他国家也有这么多规矩吗?”
“都有,但没有伊修加德那么繁琐。”白淡淡地评价道:“也没有那么偏执。”
阿忒尔点了点头:“我猜也是。连大门都不愿意敞开的国家,人们都会固守自封。”
白不置可否:“也有很多令人动容的事。”
他看着白,对方走在雪地上宛如平地般从容——他自然也能做到,前提是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年。
每道雪峰在远眺时尽不相同,近看时又如此相似。白走在阿忒尔前面,步伐不急不缓,但从未犹豫片刻。
他突然问:“……雪峰路,真的只是一家驿站吗?”
白很快回答:“虽然不止一个人怀疑过——但很可惜,那只是一间普通驿站而已。”
阿忒尔放下心来:“不,一点也不可惜。”他说。“我很喜欢。”
白停下脚步。
“……再往前就到了。”他说:“你看。”
阿忒尔走到白身边,眺过狭窄的冰壁看去,不禁瞪大了双眼。
——他看到雪地像是被撕裂一般,露出一道巨大的、漆黑的裂谷。谷口附近三三两两地散落着曾袭击过士兵们的魔物,他们明显拥有完整的意识,秩序井然地活动着。
那是一处巢穴。
“这些…都是什么?”他喃喃道。
“人。”白不易察觉地皱起眉:“曾经是,你应该知道龙血对于异端者来说意味着什么。同样的,这些异端者对审问局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也应该知道了。”
他的话夹在风雪中,声音冷得刺骨:“审问局豢养了他们;或者说,他们相互吸食——而政斗的牺牲品,就是他们最大的养分。”
阿忒尔只感到寒气从脚下蔓延到了全身。
“所以……”他想起了太多的事:“你认识的人,还有山他们的……都是这样牺牲的?”
“牺牲?不。”白轻声说:“无一例外,全是枉死。”
他抱着剑,靠到旁边的岩壁上歇息:“他们和这些异端毫无干系,一些人直到死前也没有背叛过伊修加德。只是有人想让他们以异端者的身份死去——好让自己邀功。”
阿忒尔一时无言。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原本打算一个人闯进这种地方?”
对方看了他一眼:“准确地说,是潜进去。”
看着对方的眼睛,白不得不解释了几句:“你现在看到的已经是极少数,我的同伴们还在外围,努力为我创造潜入的条件。”他似乎不愿多说,又将话题引了回来:“——其实审问局里也不尽是这样的家伙,但老鼠只需有数只就能搅乱整个国家。”
“得到权利的人想要更大的财富,低爵位的贵族们献上女人和贡品获取地位,而这些异端……还会好心‘收留’那些被折磨到快要崩溃的人,在我看来,他们的首领和邪教头子没有区别。但不得不说,他给了那些人活下去的机会。”
他垂下自己金色的眼睛:“但过了这么久,他们还能记起人类时的记忆吗?”
挥向他们的利爪是锋利的,阿忒尔在遇上这些家伙时,所面对的凶险可没有什么手下留情。
“他们玩弄了许多善良又正直的人。”白看起来像是累了,毕竟他们走的尽是攀山的小路,加上和野兽的战斗,再强大的战士也会感到疲惫:“……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事有一次就够了。”
阿忒尔忍不住抚上对方的脸,白没再说下去,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
这样温存的时刻只停留了几秒。
“忒。”
白唤出他的名字:“阿忒尔,你要记住我今天的话,然后帮助那些留下的人——这是我对你的请求。”
当阿忒尔意识到不对时,他的四肢已经随着药剂的扩散开始发麻。
“白……白!”他疯了一样地紧紧箍着白的手腕:“你不能一个人去!你不能……这样对我!!”
“你应该记住了回去的路。”白的手被他掐得发麻,语气却没有丝毫撼动:“帕兰佩恩还不能没有你,你有任何闪失……我都不会原谅自己。”
“……但我不能没有你!”阿忒尔的眼皮开始沉重起来,手指的力量正在流失:“你不能……”
白抱着比他高了一头还多的精灵,轻柔地吻上对方的额头:“……我也一样。”
“只有你活着,我才有回去的动力。”
方才离开的人此刻追上了他们,白把阿忒尔交给自己的同伴:“麻烦你了,照顾好他。”
阿忒尔眼中的世界一片模糊,茫茫雪地中只余下一抹黑色。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出对方的名字:
“——白!!!”
白一直看着阿忒尔的方向,直到对方被他的同伴带到远处的冰壁,拐入另一个方向消失不见。
“……再见。”
黑色的身影跃下悬壁。
8
“开始了吗?”
山站在云雾街高处俯瞰,人型的半龙魔物嘶吼着冲向伊修加德,桥上的士兵们根本无法抵挡这股摧枯拉朽的力量,稳固的阵型很快便被冲散。
“他们真的这么做了……”他不由得低喃起来,看向审问局方向的视线更为厌恶,握紧了手里的剑:“我们走。”
没有口号,见不得光的人们默默地举起了剑。
“——准备战斗!”
白已经在巢穴里潜伏了两天。
为了万无一失,他几乎屏住了自己的气息,耐心地蹲守在高处狭窄得只能容下两人的洞穴里,眼底隐隐闪过一抹血色。
他在等山的成功,如果直到今天夜晚情况也没有发生变化,他就不得不喝掉剩下的龙血——说实话,白已经隐隐感到脑海有一股狂乱的情绪在侵蚀着他的神智。
他的牙齿动了动,轻轻卷起舌面后尝到一丝血液的腥味,强迫自己清醒下去。
他不能让自己的血味暴露、不能剧烈地呼吸,如果体内没有龙族的血,他甚至没有在这家伙的眼皮底下藏匿的余地。
白的眼珠轻轻转了一下,视线移至脚底的方向。
第一次看见这里的首领时,即使是他也震惊得停下了动作。
它看起来无疑是一条龙。但和他打过交道的都不大一样,白一直观察着龙和其他半人龙的交谈,得出一个结论——这条龙所拥有的是人类的意识。
白有了猜测。与此同时,他看见一只半龙从远处奔来,步伐十分匆忙。
他要的的消息来了。
……
阿忒尔醒来时,首先看见的是雪峰路屋顶坠下了熟悉的烛灯。
一旁的安杰洛夫连忙过来为他擦脸端水,他哑着嗓子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整整三天,阿忒尔先生。”青年端起水盆:“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我去给你拿吃的来。”
不知白给他注射了什么,阿忒尔的手脚还在发软。他努力活动着自己的手指,忍不住咬起牙关:“……混账。”
过了一会儿,安杰洛夫端着粥和热过的罐头下楼,却看见阿忒尔已经一副准备出门的模样:“……阿忒尔先生,您至少吃点东西再出去。”
阿忒尔阴沉地说:“你不会拦着我?”
“我不擅长作战,拦不住您。”安杰洛夫把吃的放在沙发旁:“……也不大会做饭,比白先生差的远了。”
不知道是不是阿忒尔的错觉,他总觉得对方比上一次看起来更羸弱了一些。阿忒尔低头看向那些食物,很明显它们只是达到了可以入口的程度。
他并不是嫌弃安杰洛夫的手艺,只是他看向那些熟悉的碗盘,闻着屋里炉火的气息……他只能想起白。
最终,他妥协道:“……辛苦你照顾我。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冲着你。”
安杰洛夫看起来松了口气:“您愿意听我说话就好……既然您没事,我也该出发了。”
阿忒尔差点又要站起来:“你要去哪?和他们汇合吗?”
眼看着对方撂下叉子,安杰洛夫连忙解释道:“不,我不会去找山,也不会去白那边。”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我要去审问局。”
阿忒尔有些震惊:“必须去吗?”
不得不说,他有些担心这个年轻人的安危。
“有人在等我。”对方柔顺的眉眼里露出一丝坚毅:“我要去陪他,即使……我们曾是敌人。白先生早在察觉的时候就默许了我的选择,我和山坦露了一切,这样自己也能放心一些。”
安杰洛夫向他行下一礼:“再次感谢您听我说这些,我必须告辞了。如果见到白先生,请代我表达对他的感激。”
“对了。”他在离开前对阿忒尔说:“也祝您顺利,毕竟您对白先生来说……与我们不同。”
白没想到龙为了活下去,竟扇动着那双并不有力的翅膀飞出了巢穴。
外面都是混战的半龙和他的同伴,此时在龙的挣扎下皆被扫到几米开外。他不得不从龙的身上跃下,属于暗黑骑士的术式忽地亮起,赶在即将跌落裂谷的同伴身上施加魔盾。
暗黑骑士重重地跌落,那条龙早已沿着轨迹向他俯冲过来,使他只能来得及横剑格挡。剑身勉强挡住了龙爪的重击,力道大得白的耳膜和巨剑都在嗡鸣,他已经刺瞎了龙的一只眼睛,但对方看起来并不像受了重创的模样——这更证实了他的猜测。
几滴血落在白的脸上,滚烫的温度刺得他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不管你要做什么,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他们的周围全是倒下的半龙和人类,一些尸体纠缠在一起,另一些活着的奄奄一息,仅仅是冰凉的积雪也能要了他们的命。
白的一只脚已经陷入了积雪里,钝刃和锋利的爪摩擦出刺耳的声音:“……你得到了漫长的生命,除此之外还剩下什么?”
“……”
龙没有给予回答,敌人被它一尾扫到空中,而那个渺小的人类落到岩壁的断面,又如飞鸟般击向自己。
“你本来有胜利的机会。”龙缓慢地开口,用那只空洞的眼睛对准了目标,使白不得不在半空中调用术式,张开漆黑的屏障。
——剧烈的轰鸣声。
“软弱,太软弱了。人类总是有太多的累赘……为何你们还是如此短视?”
白坠到被高温融化的雪水里,但伤势还不算严重,只是方才的一击,让双方的魔力都见了底。
“……累赘?”
他吐出一口血沫,嘴里满是铁锈的味道:“如果你还记得什么是同伴,我还能承认你依旧是人类。”
他听到脑海里无数的声音:抛下吧、放弃吧……
——接纳我们,加入我们。
白闭上眼睛:“……还真像个邪教头子。”
漆黑色的巨物刃尖指地,大剑随着他身上的赤焰而呼吸,以白为中心,流淌出暗色的血液。
数名同胞的身体亮起血色的光芒, 无论那副身躯是否还余留体温,黑色的火焰都温柔地包裹住了他们。暗黑骑士的脸色愈发苍白,一层暗红色的雾气蒙在他灿金色的虹膜上。
“……在我见过的人类中,你几乎是最愚蠢的那个。”
那条龙——曾经是人类的龙并没有阻止他,因为这并不是攻击的术式。
在法术即将完成的前一刻,一名靠近他的同伴强撑起意识,朝白的方向嘶哑道:“……活着回去。”
肆虐的风雪不知何时开始扬起,半长的头发遮住了白的眼睛。
比龙的低语还要蛊惑人心的话语,从他胸前狰狞的疤痕中攀出藤蔓,紧紧缠住他的心脏。
那个声音说:死亡就是你最好的结局。
“你会被无数人记住,做完了该做的事,让自己休息一下也不是什么很过分的请求,对吗?”
内心深处的低语如鬼魅般附着在他的耳侧:“带着一切结束吧。”
白说:“好。”
从伊修加德赶来的山急匆匆地停下脚步。
他身后的每一个人都能看见那副惊人的景象——巨大的暗黑色屏障破空而出,笼罩在苍茫的雪地上。半圆形的魔罩下宛如夜幕,无论是人还是半龙,全部被血色的浪潮包裹,将他们推向阳光笼罩之地。
黑暗的中心只剩下一人一龙。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跃下:“……救人!凡是活着的都救下来!”
……
阿忒尔发现一路上都安静得太过诡异。
不仅没有魔物,连寥寥路过的野兽都在恐惧地逃窜。阿忒尔皱起眉,心跳剧烈得令人不安,他有不好预感。
他凭着记忆找到了白跃下的岩崖,抬眼看去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却比第一次还要令人震撼。巨大的巢穴早已不是他当初看到的样子——这里明显经历过惨烈的战斗。
下面有人,他似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但不是白。
阿忒尔深吸一口气,从白离开的地方一跃而下。
山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他把肩上陷入昏迷的同伴交给其他人后,朝阿忒尔迎了上去。
“白呢?”阿忒尔甚至来不及掸掉身上的雪,单刀直入地问道。
山看了他一眼:“……我们没有找到他。”
“那就再找。”
阿忒尔的语气十分平静。
在库尔札斯,想找到一个生死未卜的人并不比海底捞针要简单。山拿过自己的剑,解释道:“等我们赶到时,他已经和一条龙一起不见了。”
“嗯。”精灵骑士摩挲着自己的剑柄:“就从那边开始吧,他消失的地方在哪?”
身为首领,山还有许多事要处理,等到太阳落山,他必须回伊修加德照顾其他的同伴。
“先照顾好自己。”山把冻得通红的手指捂进斗篷里:“你……自己注意着点,不然白不会放过我。”
阿忒尔只是点头。
他踏遍了半个平原,没有找到一点白的踪迹。一直到夜幕降临,寒气快要完全侵蚀他的四肢,阿忒尔才终于停了下来。
“……该回去了。”他不知道自己在说给谁听:“我明天还会来的。”
第二天清晨,阿忒尔往雪峰路的炉火里添上柴,拿了些趁手的工具踏出房门。
第三天、第四天……他往返于雪原与床之间,在雪峰路整整待了三夜。
到了第四天晚上,他疯了似的在屋里寻找白留下的痕迹,无论是白阅读后的手稿,还是成套手写的食谱,阿忒尔都翻得一干二净。
他甚至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封废弃的信,阿忒尔展开被使用者揉成一团的信笺,纸上干净利落的笔迹无疑是白的手笔。
“……亲爱的忒。”
阿忒尔持信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也许你并不会收到这封信,因为我还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你的责备。我写下它,只因为我正在思念你。
如果这封信会给你带来痛苦,那便只是一张废纸。”
“我是一个自私的人,这点毋庸置疑。我不适合当一个好的伴侣,也不算一个好的床伴——但我还能给你留下一些东西。等事情结束后,会有人给帕兰佩恩少爷看病,我保证他是一位技艺精湛的医生,至少能帮上你们的忙。”
“还有,这间屋子也会转让给你,我在地窖里酿了足够多的酒,供你喝上十年也不成问题。至于帕兰佩恩——我保证她会比现在更好,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没有什么能够束缚你。”
“我拥有的不多,与你相遇是我的荣幸。除了我应付的责任,我愿意把一切托付给你。但……”
后面的话被凌乱地划掉,显然信的主人无法再表达下去,纸张的下半页还留有滴状的晕渍。
记忆从这间空荡荡的屋子中遍地钻出,一股巨大的孤寂包围着阿忒尔,他险些不能呼吸,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绳索从空中垂钓下来,勒住了他的咽喉。
……凭什么能这样丢下他?
阿忒尔不知道自己该向谁质问。
他连续三天夜不能寐,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进来,一定会被阿忒尔目眦尽裂的模样吓得跌在地上。
“……你说过会来找我。”
他一拳落在白的书桌上,阿忒尔曾经把这里的主人推到同一个地方,按着他接吻。
现在只剩下斑驳的血迹。
白被一簌落下的积雪惊醒。
他发现自己瘫落在岩石上,不远处则是龙的尸体,脑袋顶端还有他插入的半截长剑。
身体不听使唤,连抬起手臂都要费尽全力。漆黑色的大剑暗淡地倒在雪里,仅剩一角没有被淹没。
他用尽全力推着自己滚落到雪里,在抓住剑柄的瞬间,暗黑骑士的周身的血液终于缓慢地流动起来,如果不贴着他的皮肤仔细观察,甚至看不见那些细小的火焰。
“……你已经很累了。”
在白快要支撑起自己的手臂时,他的左胸又开始隐隐发烫。
“躺下会让你舒服一些。”那个声音继续道:“不必再继续下去,有人会为你的努力而感动吗——?不,他们会责备你,责备你不近人情,责备你不顾他们为你的付出,竟要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而死人是不需要承担责任的。”
白的手指痉挛了一瞬,又紧紧握住自己的剑。
充血的喉刺痛着,发出低哑的声音:“……以死谢罪吗?听起来倒是不错。”
被留下的人会刻下铭心的痛楚,即使被时间冲刷,也只是将痕迹洗得更深。
他的刃插在雪地上,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我目睹了一次,放任了一次,不必再重蹈覆辙——安静一些,我要回去了。”
他能送走其他人,没理由送不了自己。要他死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
更重要的是,白舍不得留下一个人。
他的唇颤抖着,吐出一个微弱的音节。
“……忒。”
幻影叹了口气,消散在风雪中。
……
阿忒尔沉默地坐在吧台前。
第五天的阳光不知在高空划过了多久,他的睫毛微微颤抖,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脚步的主人缓慢地移动着,声音逐渐接近,在房门推开的瞬间,刺眼的阳光洒进了房间里。
光看来者的伤势,他一定会怀疑对方到底还是不是个人类——没人会相信有人能撑着这样的身体在雪地里跋涉。那人脸上的血都凝结出了冰晶,布满划痕的刃尖插在木板铺的地面上,甚至并没有注意到屋内还有其他人,只是一步一剑地往里走去,停在了吧台前方。
“忒……”
白离他还有一段距离,声音差点被风埋没:“……你在这里吗?”
他如梦初醒。
阿忒尔一下从失意的边缘转为惊慌,一瞬间险些忘了呼吸,甚至不敢施力,生怕他抱住的只是一个幻影。
“你的血……”
怀里的人轻得可怕,阿忒尔甚至以为自己抱着的是一具冰凉的尸体。对方的呼吸十分微弱,他需要仔细辨认才能感受到胸膛的起伏。
“……用得有点多。”白的嗓子不知被风雪侵蚀了多久,声音像破了的风箱:“对不起。”
他被久违的怀抱熨了满脸,干涸的血液随着泪水不停划落,打湿了对方的整个胸口:“……我很抱歉……对不起…对不起……”
只有阿忒尔知道他在为了什么道歉:“……没有人责怪你,大家都在等你回来。”
所有绷紧的神经在一瞬间断了弦,精灵身上的温度烫得他快要融化。阿忒尔紧紧抱着怀里哭泣到颤抖的人,直到声音逐渐失了力气,他忍不住吻上白充满血腥味的唇。
在意识散尽前,白听到对方同样压抑着的声音:
“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我一个人…真的……”
……太孤独了。
9
再睁眼时已是春天。
白躺在柔软的床褥里,阿忒尔坐在旁边,见到他有些吃力地抬头,却不知道对方只是堪堪能看清他眼睛的颜色:“……春天一样。”
阿忒尔下意识问:“什么?”
白积攒着力气才慢慢吐出下一句:“……你的眼睛。”
阿忒尔摸了摸他的头:“你想去看春天?伊修加德可能找不到这样的地方。”
白眨了眨眼,继续开口:“……格里达尼亚,怎么样?”他缓慢地继续道:“我在那里有一间房子……比这里暖和多了。”
阿忒尔一边抚摸他柔软的发丝,一边点头:“当然,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但你要陪我去一趟东洋,我想去那里很久了。”
白很快答应下来:“好。”
他安静了一会儿,看着对方为他端来在炉火上温着的药,心念一动:“……忒,我喜欢你。”
“……”
阿忒尔突然坐不住了,端着药的指节都在泛白,力道重得整条手臂都在颤抖。
“……只有这个,别想打发我。”他低低地说:“你欠的太多了。”
白的耳朵贴在枕边,现在似乎又耷拉了一些:“我很抱……”
“不。”阿忒尔轻轻打断对方的话:“把自己卖给我,只是还清了一半。”
他把险些被祸及的药碗放在一旁:“剩下那半,我会给你时间……”
阿忒尔凝视着白逐渐聚焦的眼睛。
“……别再离开我。”他吻上对方有些干裂的唇:“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可能会把你绑在屋里,锁在我随时能看见的地方。
白的眼角一抽,承认自己不大争气,光是听到这些指尖就要颤抖起来。
阿忒尔扫了他一眼:“我突然觉得便宜了你,实话说说,你是不是就喜欢惹我?”
白这次并没有沉默太久。
那双金色的竖瞳看向他的眼睛:“……我的伤好了多少?”
他的伴侣沉思着:“为了不让你乱跑,索性等好得差不多了再叫醒……”
“好了。”
白伸手环上对方的脖颈,把阿忒尔的脸拉近了他:“给我一些吃的……你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两人在大雪的炉火旁吻住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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