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F14]圆月明悬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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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k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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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圆月明悬之夜

     

    “是夜,他稍稍收拾了简陋行囊,最后瞧了一眼熟睡在炕上的父母和阿妹,于皎洁月色之下推门而出,朝着军队行进的方向追赶。月光将大地照亮如同白昼,为他指明前路。纵使冰凉的夜风吹刮他的面庞,他也一步不敢停歇。终于在天擦亮时远远瞥见一面黑色的旗帜,插在陡峭岩壁的缝隙之中……”

    “是军队的旗子吗?”猫魅族的小姑娘蜷在她母亲的膝上,边掐着手指边十分谨慎地压低声音,向述说着英雄史诗的吟游诗人提问。黑压压的人群攒动,紧张的气氛在一些年龄尚小的孩子之间传递。他们被诗人口中的故事吸引,仿佛自己身临其境成为那位背井离乡去建功立业的英雄人物。

    但并非所有人都为这美化过头的童话吸引,这间漆黑的牢狱潮湿闷热,不巧在这片行省流行一种热病,每天都有俘虏在痛苦和饥饿中死去。身体更为强健的也必须在白天服劳役,否则连食物都得不到。要么死,要么低头宣誓向帝国效忠,反抗者一但沦为阶下囚,那么可供他们选择的道路就不多了。

    “……那是一面帝国的军旗。”吟游诗人的故事进入第一个悲痛的小高潮,主角追随军队的脚步试图赶赴前线为国出力。可惜他走错了路,呈现在他面前的是横尸遍野的战场。村庄被焚烧,土地被轰炸,人们死在大地上,身上披着大地的尘沙。士兵们割下敌人的耳朵去邀功,因此死者们身体残缺。按照当地传说,他们的灵魂无法步入转世,只能在苦痛中徘徊。这是个令人激愤的故事,无数人的鲜血和骨骸成就一个英雄人物,或许处在和平年代的孩子们听了会觉得激动,可身处于战乱之中的人只觉得悲痛。想到自己死在炮弹下的兄长,小姑娘伏在母亲的膝盖上低低地哭了起来。

    连着十数天的阴霾,厚厚的云层酝酿着一场暴雨,湿润的空气使人呼吸困难。为了短暂地从这种困境中解脱人们选择早早地昏睡,哭泣的女孩将头埋在她母亲的手掌下也逐渐没了声响,牢狱里又恢复往日的死寂。没过一刻钟,忽然有嘈杂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五六个身形高大的帝国军人举着灯走进监狱,钉着铁的靴底敲击在地面上发出咚咚响声,将囚犯们一一惊醒。

    “长官。”其中一个举灯的年轻人毕恭毕敬,比着手势让身后的人将怀中一沓厚厚的审讯记录递上前,“我们捕获的反抗军的人都在这里了,也已一一审讯过,您看……”

    加雷马人伫立在牢门前,让人把灯对着囚犯,好让他看清其中每一个人的脸。人们蜷缩起来,被强烈的光线刺得睁不开眼睛。等他们适应了光,连带着几个躲在人身后的孩子都瞪着眼睛,愤愤与那陌生的长官对视。

    这位空降的长官是在场唯一一个长着天眼的人,在他身后的都是行省提拔上来的干部,其中大部分来自本地。还有一个从科尔沃调来的年轻人,他抱着文件一向走在人群最后头,整张脸藏在军帽下头,从不主动开口说话。不过依仗着精灵族的身高,还有特别允许他配在腰间的一柄银色的手半剑都让他低调不下来。这座牢狱里的每个俘虏都认识他,无论是审讯还是监工,还是将尸体运出去的事几乎都由他负责。他办事利索,虽有军衔,但几乎什么人都能随意调遣他,像狗样使唤他顶替自己的工作。因为被随意呼来喝去,连俘虏都敢直呼他的大名。

    “都在这里,就这么些人吗?包括这几个小的。”

    长官无视了那些审讯报告,不用看也知道不过是一堆废纸,否则这块行省的驻军与反抗军的斗争不至于迟迟没有任何进展,而需要军团将他委派过来勘察情况。长官斜睥了身后的人们,他的威严与冷酷士兵们早有耳闻,因此皆如兔子般噤声而不敢回答。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气氛持续了十数秒后,这位名为狄兰卡的精灵族低着脑袋上前一步:“我们俘虏这些人后,一大部分都受了重伤,但行省缺乏医疗物资,必须优先提供给帝国的士兵们治疗。因此审讯没来得及开始就有不少俘虏死亡,这几个小孩是……是一齐抓上来的。”

    “那么有任何有用的情报吗?”

    “我们会抓紧继续审讯调……”

    “够了。”加雷马人打断他的废话,“没用的俘虏不必留在这里吃军粮。把女人孩子挑拣出来,男人送到东边去做事。长城和铁路处处需要劳动力,这些低贱的蛮族多的就是力气,女人孩子留在这儿叫他们打消逃跑的念头。跑一个,杀一个。你们把事情办好,不要再节外生枝,犯下先前的错。”

    他的嗓音低沉,如同雷声轰鸣,三言两语决定了这些人的命运。虽身为同族、曾经的同胞这些行省的士兵没有说出任何阻拦的话,只能给出肯定的回复。俘虏们无论怎样愤恨地看着他们都没法儿反抗,忽然一个孩子嚎啕大哭,他身边的人即刻捂住他的嘴,把他抱进怀里。可加雷马人的视线已经投射过来,甚至举手指向那个角落,张口即将宣布残忍的判决。这时一个男人从人群里扑了出来,趴到长官脚边抱住他的军靴呻吟起来:“行行好……我要痛死了,您行行好,救救我……”

    “这是什么!”长官措手未及,一脚将男人踢了出去。俘虏们哗的一声退开,为男人让出一个圈子。狄兰卡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他即刻打开牢门走了进去,在他身边蹲下,打着灯查看他的情况:“他患了热病,长官,我们得把他尽快挪出去。”

    他语气急切,似乎下一秒这个可怜的男人就会在他面前死去。躺在地上的人扯开自己的领子露出身上大面积的红斑,然后掐着自己的脖子痛呼:“给我些药吧,求求你们……啊,啊!我实在无法忍耐……”

    “长官。”提灯的人叫起来,“这种热病发作起来人很快就会脱水,甚至因为疼痛发狂,哦!他看上去已经发作了,狄兰卡,快把他拖出去打死!”

    “不,不,等一等!”

    人们哄闹起来,两个小孩又开始大哭,狄兰卡尽全力按住那个在地上打滚的吟游诗人,士兵们不知所措。最后是加雷马的长官低骂一句,让他们快些压制住这场蹩脚的闹剧,然后脸色铁青地转身离开。无论如何他的指令已经下达,这些已经向帝国宣誓效忠的人一定会忠实地执行。士兵们亮出枪杆让俘虏们闭嘴,其中一个气急败坏地一脚踢在狄兰卡的背上:“把他弄出去!”

    “我会解决好一切的……”狄兰卡没有回头,他捂着刚刚不慎被谁一拳挥中的鼻子,血从他的指缝中淌了出来。他听到加雷马人离开的脚步,于是缓缓站了起来,用军靴踩住男人的肩膀。

    “谁把你推出来的?”狄兰卡环视哄乱成一团的人群,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一张熟悉的脸上。同样是个精灵,不过生着黑发,长着一双很特别的红色眼睛。从长相上看他明显不是行省人,但他偏是最活跃的那几号人中的一个。

    “是你。”狄兰卡箭步上前提起诺的头发毫不犹豫地朝他的脸挥拳砸了下去,接着又用他沾血的拳头殴打男人的腹部。每一拳都花了全部力气,因此拳拳到肉,听上去十分爽脆,也不知会不会因此被打断肋骨,打到内脏破裂。名叫诺的男人咬牙忍着疼痛,也乖乖的没有还手任由他发泄。过了不知道多久,几个人冲上前把狄兰卡拉开:“你想打出人命吗!”

    噢,他那些品行低劣的同僚们已经看够了他疯狗的表演,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他喘着气坐在地上,汗水打湿头发,鼻血流了满脸。不过与地上已经开始口吐鲜血的人相比,狄兰卡的模样还不算太过狼狈。

    “打得真重啊,狄兰卡。”诺咬着牙,“你要是拿这,一半的力气去殴打他们,也不会被成天欺负,呵。”

    “闭嘴。”狄兰卡一把推开那些把他扯开的人,支着剑站起来靠到墙边。没了光照,他与俘虏们一同驻留在无边的黑暗中,因此没人看得清他脸上的表情。

    诺被人搀扶起来,他同样是个剑士,只不过更擅长用大剑,因此身材看上去比狄兰卡要更为结实。这一顿毒打没触及他的要害,他非但不愿感谢,反而继续开口讥讽:“我说错了吗狄兰卡?同样是做狗怎么就你混得最差,是不是因为你这样的人太多,科尔沃才会陷落……”

    长剑出鞘,发出清脆响声。狄兰卡的佩剑在黑暗中精准地指向诺的喉咙,只要再推进一星寸便能刺穿对方的喉管。而诺却嗤笑一声,脸上的刺青被肌肉牵动到扭曲,使他被打歪的脸看上去更加狰狞:

    “长官,你恼羞成怒。”

    他们听见彼此粗重的呼吸声,没有人回话,也没有再发问。身着帝国军装的精灵收起他的佩剑转身走了出去,厚重的铁门被哐的一声关上。湿热的风从栏杆缝隙中灌进来,将人群聚集出的酸气和霉味冲散,以及血腥气也被带走。不过巴掌大的天窗外月亮被掩藏在积雨的云层后面,没有光,也没有天亮的迹象。

     

    依旧没有下雨。少有的几丝日光从云层稍薄的地方穿下来,整片天灰蒙蒙一片。湿热的空气沉沉地压下来,粗糙的衣物被汗水黏在身上。实在是很难受的天气,几乎没有谁乐意从营帐里头走出来,只有囚犯和几个监工在货仓那边拖运货物。

    狄兰卡走进囚室,把一包消毒的药丢到诺的身边。诺歪歪的躺在地上,上衣敞着,露出他胸腹上被狄兰卡打出的淤紫,以及一些旧有的刀伤。几个小孩留在里头看护着他。说是看护,也不过是坐在他身边,时不时用脏兮兮的手抚摸诺被打得皲裂的嘴角,用十分天真的语气问他还痛不痛。

    这位帝国的骑士原本打算把药留下就走,但脚尖磨了个圈,还是转回来了。他摸出钥匙打开牢门,走到诺的身边坐下。

    “哼,我知道你会进来的。”

    “是啊,我不进来的话你也没机会说这句话了。”狄兰卡冷笑一声,他从上衣内袋里掏出一只铁盒,捻出一根烟擦着了,然后白色的烟雾从他两片嘴唇的缝隙里被喷出来。他许久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在这间不大的囚室里抽烟,看着那扇窗户,以及一圈从窗户中照下来映在他面前地上的光。水泥砌的地面被污水和血液染成深色,包括墙面也是如此,几个黑色的印子烙在上头,像宗教壁画。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发问:“你从哪来?”

    “审讯已经结束了长官,而且您忘记带鞭子来。”诺瞟了他一眼。

    狄兰卡低下头,把烟头按灭,又用脚撵了几道:“喔,我记起来了,你是伊修加德人。伊修加德的暗黑骑士,嗤……真好笑。”

    诺没有被他轻蔑的语气激怒,只是把头偏向一边:“您要是想在我这重新找回脸子,这些话还远不够难听。要我教您几句皇都风味的脏话吗?”他顿了顿,恍然大悟般提高了声调:“哦!我想起来,学艾欧泽亚的蛮族人讲话已经不适用于您的生活环境了,您得学习加雷马官话,能教我两句吗?比如——走狗、叛徒,这两个词儿怎么说?”

    “这真是难倒我了。”狄兰卡的语气平稳,没有带上一丝笑意或是怒火,“你可以在这儿多留一段时间,等我学会了我亲自来告诉你。”

    诺一转头,发现狄兰卡正定定看着他。他先前就发现这个总是低着脑袋靠在灯柱上抽烟的监工长着一张好看的脸,但这回如此近距离与狄兰卡对视,才发现对方有双透亮的漂亮眼睛。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稍微调整了一下语气:“长官……您这个时候跑过来给我送药,总不能是想靠这种路子劝我向帝国效忠吧,我是不会干的。”

    狄兰卡没有着急反驳,他捡起地上的药,慢慢把封好的纸包撕开:“嘴挺硬的。”

    “我骨头也挺硬的,你再打我一顿我也不会改口。”

    “脸转过来。”狄兰卡把药从里头掏出来,用纱布把药水浸湿然后直接按在诺的嘴角,“你还有家人吗?”

    “嘶……你休想从我这儿套到什么情报!”诺痛得龇牙咧嘴的。药酒的刺鼻气息盖到他脸上,熏得他眼前发晕。

    “你的家人也和你一样骨头硬吗?”狄兰卡让诺自己把纱布按在嘴上,然后开始准备给他准备用在身上的药酒,“硬到有刀砍他们的头,有枪子儿往他们身上射他们也不会受伤,不会死。”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狄兰卡开始用浸了深色药水的棉球擦拭诺的身体,“如果你不低头你的家人就会死,你还会这么硬气吗?又或者我们不谈你那到底存不存在的家人,就说这几个小孩子,还有这些你刚认识的本地人。如果你不低头我们就一个个杀光他们,你会怎么选呢?”

    “你敢……”

    “我们当然敢,我们会当着你的面开枪。从你最熟悉的几个人开始,我记得有个很会讲故事的男人。他还很会唱歌对吧,天生一副好嗓子。他靠在做工的时候躲在角落里头给人口交来给你们换更多的食物,这件事儿你知道吗?”狄兰卡涂药的手很稳,一如他平静叙述时脸上的表情。他似乎并不是在威胁,只是简单地陈述未来会发生的事。只有听众会为他煽动性的话语动容,几个小孩惊惶地望着地上的诺,很害怕他说出残忍的答案。当诺望向他们乌黑的、湿漉漉的眼神时,他的嘴皮子抽动起来,半晌不知该如何作答。

    “……看来你不知道。你看上去还很年轻。”狄兰卡接着说到,他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谈判技巧,如此三言两句就让人哑然无言,然后又转移话题让谈话继续下去,“你应该还没有结婚,更无从提及有没有孩子。有姑娘追求过你吗?虽说你是个异教徒,但好歹还长了副看的过眼的皮囊。”

    “太遗憾了,没有女孩喜欢我,而且我也不喜欢女人。”诺挑了挑眉毛,他忽然找到了反击点,“那你呢长官,照你的说法,应该有不少姑娘喜欢你啊。她们都去哪儿了?”

    狄兰卡帮他涂好了药,把废棉球塞回纸袋里:“不知道,大部分不知所向,可能还留在科尔沃。还有一些死了。”

    他很平静地说出死这个词,从他走进这间囚室开始他一直都很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上的起伏。他好像在决定给诺送来这包药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全部的对话,又或者只是在重复演绎他曾经经历过的事。他熟悉这个地方,知道以行省的气候人待在囚室里面会有多难受,伤口会有多么容易感染溃烂,有一块被他藏在衣服里的疤就是这样永远留在他的身上的。

    当狄兰卡收拾好手上的东西时,几个小孩嘀嘀咕咕围在角落里,背对着他俩不知在做些什么。狄兰卡坐回刚开始的位置,靠着墙,把手搭在膝盖上:“不过那些曾经与我亲近的人现在统一都很恨我,因为我替杀了他们兄弟姐妹、父亲母亲的帝国人卖命。活下来是有代价的。”

    “我不会可怜你的。”诺把自己撑了起来,他坐到狄兰卡的身边,“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把我们这些男人送到东边去呢,去给帝国人做事,肯定是修铁路之类的活儿吧。我还没见过铁路,帝国人的科技哦……”

    狄兰卡的脸色在这时终于发生了些微的变化,他十分怜悯地看了诺一眼,又望向那几个背对着他们咀嚼面包的小孩。他们最大的也不过十一二岁,几十天没换的衣服已经脏到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们总是很容易饿,饿到在帝国士兵的面前跑去偷吃长辈们给他们省下来的食物。他压低了声音:“计划有变暗黑骑士大人,因为你们昨夜精彩的表演,加雷马的长官决定给你们这些俘虏一个表现的机会。

    希望这些小孩带着炸弹跑向抵抗军时,他们会和你一样英勇。”

     

    再拖延下去所有人都会死!

    惊雷炸响,诺从地上一跃坐起,险些大叫出来。雷光闪烁,一瞬间将这间狭窄的囚室照亮。周围的人横七竖八睡在一起,起伏的鼾声比雷声还大。似乎没有人和他一样被惊醒,皆还沉溺在苦痛的梦中。随后暴雨冲刷下来,如同千万根针刺入大地,大地发出悲痛的嗡鸣。诺再无法入睡了,他站了起来,从人与人脊背相贴的缝隙之间走到牢房门口。

    即使明知道狄兰卡的话极有可能是为了诱降而编造出来的谎言,诺也依旧不敢把这些连牙都没换完的小孩的命赌出去。其实他与这些人并不十分熟悉,只是一时意气参与了抵抗军的行动,为了一点路费和可笑的仁义道德就扛上大剑冲出去了。被俘虏的时候他还很不服气,因为这些行省的狗从他们后方袭击,抓了一批老人孩子逼迫他们投降。

    和所有自命清高的菜鸟一样,他不肯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也不愿承认即使是拥有了暗黑之力也难以从帝国的机甲下救走每一个人。上了战场后那些仅有一面之缘的同伴在他身边倒下,一个接一个,被炮火炸断手脚浑身是血的东西躺在他脚边呻吟。被逮捕后拥挤的囚室里连着多日被血腥与腐臭味充盈,尸体一具具被丢出去,一开始还有哭声,很快就静悄悄一片。等到审讯开始,他们一个个儿被挑出去,一边吐词儿一边挨抽,然后拿笔蘸着自己的血在纸上签字。中途俘虏们策划了一起暴乱,打死了两个看守,其结果是领头的几个人被当场射杀,然后被挂在牢房的墙上,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球看着他们直到肉身开始生蛆。

    后来又有一批人被逮捕进来,因为这片临时的驻地自资源紧张,士兵们把他们统一丢在这间囚室里,反正总会死人,拥挤的屋子早晚会宽敞起来。吟游诗人就是第二批被抓进来的,他没有参与任何正面斗争,只是撺掇着家里的车队为阿拉米格的抵抗军偷偷运送物资。因为没经历先前的事他明显乐观很多,时常为大家唱歌讲故事,为女孩子梳小辫儿,说自己家里还有个六岁大的妹妹,才刚开始上学帝国人就打过来了。

    患了热病的吟游诗人就睡在门边,这是相对而言最凉快的位置了。如果是狄兰卡值夜那他会想办法弄些药过来,虽然不能治本但总能让人好受些。但缓解热病症状的药品已经不多,狄兰卡也很少再过来,只是沉默着负责把尸体运出去。如果真如狄兰卡所言,加雷马的驻军会在下一次对抵抗军的作战中使用人体炸弹,那还有多少人会死呢?

    诺挨着诗人的脚坐下。他的目光穿过拇指粗的钢柱投射到一片漆黑的走廊,他听见雷声雨声,听见诗人的呼吸与呓语:“妈妈,快走啊……别丢下我……”

     

    诺决定再见一次狄兰卡。

    天擦亮时士官带了二三人把俘虏们叫醒,雨势虽然转小,但他们同时也发现有一侧山体滑坡压塌了一处仓房。于是俘虏们被赶起来领了雨衣一面加紧去抢救物资,一面垒砌防护墙,避免后续有更大的损失。诺就是在这个时候找上狄兰卡,他披着件黑色雨衣走在队伍边上,诺腾挪着位置走到他的身边去:“长官……”

    “我没法儿帮你。”狄兰卡似乎早已预见到他会说什么,于是提前开口打断,“实在良心上过不去就当作没听过我说的话,没人会恨你的。”

    诺下意识想伸手去扯他的袖子,但又把手缩了回去。雨水吹在他的脸上像刀子刮似的,生疼。狄兰卡加快脚步在他的眼前走掉了,留给他一个很冰冷的背影。一直到下午诺都没能找到第二个和狄兰卡接近的机会,真奇怪,平时这个人被同僚们呼来喝去,像路边随处可见的野狗。这会儿他却这么轻易地就与人相隔千里,想和他说两句话都困难。诺的脑子乱成一片,他回忆昨天狄兰卡说的话,总觉得有什么更复杂的东西藏在里面,只是他有些迟钝,无法精准地捕捉到狄兰卡的情绪。

    等到简易的堤坝修建好,雨势又蛮横起来。他们回到营地预备放饭,诺抓住时机跟上狄兰卡跑进一条巷子里:“狄兰卡!”

    狄兰卡回过头。

    诺走过去,他脚上的铁镣拖着他,让他的每一步都很艰难:“我不在乎恨不恨什么的,我……要是我什么都不做,这辈子我都不能原谅自己。那些小孩还那么小,还有他们的家人,他们的母亲会看着呢,那太残忍了。”

    狄兰卡垂着眼睛,雨水打湿他白色的头发和睫毛,压得他睁不开眼。狄兰卡缓缓地开口:“我希望你能意识到,即使我和你多说了许多话,我也仍旧是一个自私又冷漠的恶人,科尔沃的叛徒、帝国的走狗。”他的脸上满是泥浆,其实还有一道新伤,似乎是昨天离开后留下的,还在流血,“我救不了你们任何人。”

    “你救得了。”诺的语气尖锐,“否则你不会告诉我你们的计划,你也想他们活下来。已经死了不少人了!”

    他并非不珍重生命的人,说到死,他眼前浮现过很多人的身影。在伊修加德死于龙化、死于异端审判、死于龙诗战争的人不计其数,还有人冻死、活活饿死,在阿拉米格也有人死于战争、死于疟疾死于盐湖里的怪物。还有那些抵抗军,甚至一些帝国人。那几个被吊在墙上的反叛者,还在用已经失去生机的目光注视他。

    活下来是有代价的,死者的灵魂如同山石,重重压在生者的肩上。

    狄兰卡注视着诺——这样高傲的人,即使是要请人帮忙都拿不出一个像样的态度——可他黑色的头发被雨水彻底打湿,粘在脸上,刺青上粘着许多沙子,泥沙汇成浆一条条从他身上淌下去。他狼狈得像一只掉进泥沼的燕子,依旧执拗的昂着头。

    “雨停之后,我会在夜里去牢房接你。”狄兰卡偏开头,他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总之避开了诺的目光,“你带着那几个孩子从营地南边出去。沿着山脚走一里地看到一条大路后,你们从侧边穿过去,会发现一条不太明显的小道。顺着走下去,中途不要停歇,走到天亮你会看到你最先落脚的那个村子。我不会跟踪你,你带着他们去找抵抗军的军营。”

    “还有其他人……”

    “诺。”狄兰卡第一次喊了诺的名字,“这不是做买卖,可以讨价还价。”

    诺张了张嘴,不知为何,就算只是客套也好,那句“那你呢?”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他太清楚了,狄兰卡一定早准备帮他们逃跑,只是还在迟疑,否则不会如此流畅地讲出一个计划。

    他只好到狄兰卡的面前,用沾满泥浆的手抱住对方。他摸到狄兰卡扶在佩剑上的手,于是把手盖了上去。苦涩的泥浆在他们相互触碰的嘴唇之间被研磨,还有冰冷的雨水,和柔软的舌头。

    他手上沾着同胞的血,又救下同胞的命。他并非加雷马人,也再难回到他的故乡。

    倘若有另一条路可供狄兰卡选择,有另一条能让他幸福、不必在加雷马人的手下和同胞的憎恨中如此痛苦的路……

     

    雨在第三天的傍晚停了,入夜时,天空上没有一片云。狄兰卡如约走进牢房,几十个人站在里头,如炬的目光汇集在他身上。

    他身着黑色的军装,手上沾着今夜值班守卫的血,像提灯的死神。

    他掏出钥匙,把牢门打开。熟悉的、刺耳的呜咽声传进他的耳朵里。诺站在人群的最前头,几个小孩抱着干粮站在他身边。

    诺走上去时,狄兰卡把一样东西塞进他手里。摩梭那物什的轮廓,他意识到这是自己的灵魂水晶,被狄兰卡长久握在手里已经沾染上对方的体温。诺想再说点什么,狄兰卡把食指放在嘴上示意他噤声,然后让他牵着孩子们走了出去。一切进行得十分流畅迅速,也确实没有余地可供他犹豫。诺回头看了一眼那扇厚重的铁门,一个女人凑上前,把一只手从缝隙中伸出来,另一只手却捂着嘴,努力不发出任何声音。

    他们跟着狄兰卡绕过巡视的守卫,穿过待机的魔导机甲,避开游走的侦察机,从营地的后门走了出去。雨后的空气冰凉,温柔的夜风吹过去,圆月高悬,月光把大地照亮如同白昼。刚一走出营地,狄兰卡从后面推了他一把:“快走,一步也不要停下。”

    诺走了两步,他回过头,狄兰卡正低头吹熄手上的灯。他驻足多看了两眼,终于等到狄兰卡抬头,他们对视,不过几秒。忽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开始有红色的光闪烁。两人的脸色骤变,狄兰卡低吼到:“快走,快逃!不要回头,月光太亮!”

    快走,快逃!诺如他所言抱起最小的一个孩子,开始往外狂奔。警报声越发响亮,他甚至听到魔导机械启动的声音。他心跳得飞快,甚至快要眩晕,好几次踩到山石都强行保持住平衡。好在剩下的小孩勉强能跟住他的脚步,很快他们钻进山林里头。

    “妈妈……”孩子在他耳边哭了起来,“别丢下我妈妈……”

    “别怕!她会没事的!”诺边跑边撒着慌,太匆忙了,他甚至无暇去遗憾那个过于潦草的道别。他跑着跑着,眼泪从他发酸的眼眶里涌出来。他意识到自己是这样渺小、天真,没有保护他人的能力只能在口舌上找个痛快,是这样一个卑劣的偷生者。

    他想到这几十天所遭遇的一切,那些抵抗军和俘虏的脸。

    他想到昨夜确诊了热病被送走的吟游诗人,走之前吟游诗人请求他去看一看自己的家人和阿妹。一个英雄死在成就他史诗的道路上了,又或者英雄本就不存在,没有能凭一己之力改变战争的角色。

    他想到狄兰卡的那些话,还有那个雨中的吻。狄兰卡用脸贴着他的脸,什么也没说。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诺只好闭上眼睛,挤出泪水,然后继续在月色照耀下往前跑:

    “以后还能、见到你妈妈,还有其他人!

    我会,回去找他们,我会救她、我会救她、我会救她、我会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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