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f14】不曾(罗德拉格x瑟希特)

Homepage forums FF14专区 同人作品 【ff14】不曾(罗德拉格x瑟希特)

正在查看 1 个帖子:1-1 (共 1 个帖子)
  • 作者
    帖子
  • #1367
    kujira1216
    参与者

     

    *
    昏昏沉沉两天之后,他逐渐睡不着了。

    按理说,在这般严重的病症摧折之下,伴随大量失血,他本不应该受到失眠困扰。天晓得罗德拉格究竟从哪汲汲而来那么多无用的精力,供给他层层思虑。外伤需要精细调养,在学者的加护病房里他的状态依旧不好,身上细碎伤口太多,偶尔有内外出血,这时候如果醒着会很痛苦。瑟希特知道他疼的慌,但对方却不肯说到底是哪里最痛,只说是有些冷。

     

    学者几针药剂扎下去效果却不明显,脸色自然不佳,瞅着化验单上上上下下的一串不合格指标,质问顶着两个黑眼圈的敖龙说道,“你没在好好休息吧…..怎么血项指数还是这么低…….”

     

    “他睡不太实,吃也吃不下,我总觉得他好像是哪里还在痛。”

    瑟希特愁容满面,陪护才几天他便相当挫败的发现自己不够敖龙当时照顾自己那样妥帖仔细,“虽然止痛泵一直是好好戴着的,但是你还能想想别的办法吗,我实在看不得他这样一直受罪……”

    检查报告和瑟希特所反映的都是负面消息,但当事人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合着眼睛一副打盹似的模样,还牵着精灵的手不让他后撤。虽然憔悴,但罗德拉格似乎心情很好,我能感觉到这家伙虽然凝血功能并不好,但恢复能力确是一等一的,这才几天,手臂就可以做大幅度动作了。

    其实学者想说让他熬一熬早晚都会好,但看着面前两人眉目传情那粘糊劲儿,又把这话咽下去了,“换另一种药会有一定的副作用,我会考虑减小新药药量进行观察治疗,”

     

    即使减缓了剂量,这种临床用作精神分裂症的辅助治疗药物也将敖龙从失眠直接一步扯回到嗜睡的状态当中,他开始昼夜颠倒的,像昏迷一样的久睡。瑟希特清晨,中午,深夜,都没办法将罗德拉格从睡梦中唤醒,他干脆在对方的病房里收拾出一个简易的折叠铺盖,眼巴巴等着。

     

    大约凌晨四点的时候,瑟希特听见一点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浑身神经都绷着,时刻准备醒过来查看敖龙状况,一个激灵翻身起来,刚抬头,发现够着水杯的罗德拉格正面含歉意的看着他。

    “吵醒你了,瑟希特……”他呢喃着恋人的名字,赤着脚下床,身上连着的那些针管仪器线不知什么时候都被罗德拉格拔掉了。敖龙一俯身,便将瑟希特整个人抱起来,将他塞进犹有自己体温的被褥之间。“我也想你陪我,但这样你太辛苦了。”

     

    罗德拉格在他面前坐好,低头同对方额头相碰。太久没这样沉静地看着彼此的眼睛了,精灵似乎察觉出这人胸臆中暗藏忧愁焦虑,缄默的数个喘息之间,只伸手轻轻抚摸罗德拉格额上细密的潮汗。

    他轻声问道,“怎么了,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我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

    瑟希特冲他眨眨眼,示意自己做好准备听他继续往下说,他其实很少有这种跟敖龙静静搂抱着交谈的机会,精灵靠着对方的肉角,听着他低沉的嗓音,假使能忽略四周刺鼻的消毒水味,那便更好了。

    罗德拉格抚了抚他的额角,说道,“我梦见我死了,然后你为我收敛。”

    “我们的朋友把鲜花插在泥土当中,你很难过,”他攥着拳头,那种化为灵魂的奇妙的触感仿佛还萦绕在他手掌之间,“然而我却只能浮在漆黑的棺椁之上,远远感受着一切。”

     

    “嗯…..那我一定很难过,没有你,我无法想象往后的日子要怎么继续下去…..”瑟希特似有所动,同敖龙交叠的手指不由得握紧了,“所以你一定要快些痊愈,好吗?”

     

    成为罗德拉格的聆听者,这个身份太过于梦幻,以至于他无需深究那人所言真假。自拉诺西亚那次惨痛的分别之后,昼夜更替二十六日整,重拾过往的瑟希特无时无刻不将敖龙悬在心头。精灵的语调平淡无味,欺骗、嫉妒、怨怼、以及那些湿润的急骤艰险在他身上看不出任何残迹。

    瑟希特心想,敖龙在凝视着自己。对方眼底有憔悴的乌青,病号服小了一码,稍显滑稽的挂在他的身上,他那些没愈的深伤浅痕都好好的遮盖住了,只是将腰背深深弓了下去。

     

    “我对你做的那些事情……不会因为病症的搁置而得到真正的结束,”敖龙说道,“所以我想跟你谈谈。”

    精灵轻轻颔首,扬起一点眉,眼眸凝碧流珠,与他俩初见那晚一样漂亮。便是为此,罗德拉格再艰难孤寂,也愿在他身侧驻留一生。

    周遭气氛于静谧中松弛,流动着的唯有时钟发条落响,和不休止的自由的来去的风行。森都的夜因多雨而潮湿,他有时觉出焦虑如同春草,因淅淅沥沥的绵雨而潜滋暗长,喉间伤口使他不得不长久缄默,在萧瑟的凉意中望一望精灵显露的担忧。

     

    “瑟希特,”罗德拉格说道,“我喜欢你很久。”

    “但我不知如何喜欢一个人。”

     

    剖白适合在昏睡的午夜。

     

    “你确定你现在说的这些不是因为,”瑟希特又确认般在他额头上蹭了蹭,“你在发热。”

    他听见罗德拉格发出轻微的笑声,随即身体更深的陷入到床铺和男人的怀抱当中,倘若不是床铺逼仄,敖龙真想拉着他打一个滚,把他像团棉花包似的,彻彻底底塞到自己衣襟里,只露一个发顶——

    其实这并不仅仅只是他的幻想,罗德拉格在某种程度算得上是大胆的实践者。他脑海中浮现的相似场景,是满怀罪恶的,将昏睡的瑟希特从学者的医院里偷偷抱出来那时。柔软的身体轻飘飘倚在敖龙两臂之间,面庞掩藏在深色的的毛毯中,精灵的额发随着陆行鸟车的颠簸而摇晃,点点星光,银白如雪。

     

    他那时唯一的坚持是能同瑟希特在一块,也是幸福的。错谬的幸福,恐惧的幸福,罗德拉格曾以为自己只能止步于这阶段,拥有是最浅层的皮表,而瑟希特在历经种种之后依然执着的给予他更多,爱的血肉。

     

    瑟希特从不明说什么。

     

    感受,感受是难以琢磨的东西,罗德拉格在爱恋关系当中是粗犷而生疏的初学者,不过他终于有机会好好躺下来,尝尝‘感受’的滋味。

    先前那段时日,在连绵高烧的摧折之下,罗德拉格拥有清醒意识的时候较少,精灵的欣喜,焦灼,担忧,便尽数付与投过来的一泓目光当中。他只要意识有片刻的回笼,便能看到召唤就枕在自己身边。

    敖龙那时便有种握实在掌心中的珍视之物再度脱手的不真实感。究竟要用什么占星术,黑魔法,才能将他臆想中的,隔绝于以太的两方世界连通。好让他看一看瑟希特的心,看一看究竟要拿什么作为衡量筹码,才能让恋人沉落的希冀再一次为他层层浮起。

     

    瑟希特的爱,舍得,迟疑和愤懑,像船舷一样执着隐藏于海与波浪的交界影子当中,唯有落潮时候能偶尔窥得一方影子。精灵有一双纯澈的眼,敖龙意识回笼,肉体还没苏醒的时间是相当漫长的,瑟希特伏在悬挂他病例的桌案上,与学者诸多玻璃试剂瓶共享一块狭小的垫毯。

    隔着氧气面罩蒙着水渍的塑料片,隔着翻摆摇曳的护帘,罗德拉格在长久的对视中只瞧见了那人眼底映刻出唯一是自己的影子。

    学者的药水或者有致幻的副作用。

     

    瑟希特,他笃定的,此生挚爱,每当呼唤这个名字,无限的欣喜与悸动就齐齐涌上心头,他的肉体因学者的止血镇静药剂而被迫进入了休眠,但随着思虑的岸线愈发拖长,恒久的暗夜里,罗德拉格竟然有一种意识浮于空气中的解离感。视觉黯淡,听觉模糊,嗅觉却拔得头筹,机敏得让他甚至打了个激灵。

     

    他的床头摆着一束花。

    娇妍的模样栽在湿润的绿色花土中,枝干青翠,瓣蕊旖旎,气味馥郁香甜,轻易中和掉了消毒水与碘酊的苦味。夜风吹一吹,便萦绕四周,丝缕流萤似的飘起来,他整个人好像也随之空腾而上,盘旋于狭小的病房上空。

    挥舞手臂便飘的更高,绕一大圈,穿过那些挡在他面前的纱帘塑料,落在瑟希特身边,玻璃瓶们一声不响。

    他看得更真切了。

    精灵面带疲色却舍不得合眼,一动不动的弓背,吝于在肩上披一件外套。对罗德拉格来说,任何恬静的相伴皆是奢侈的。瑟希特温柔的神色深深烙刻在敖龙心底,作为他沉落的爱仍旧存在的证明。

    在精灵失去过往的时候,他也想过要从精灵口中给自己确认一个身份。但比起在他狭长的耳廓上落下一个绵绵的啄吻,薄淡的承诺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好像抱着瑟希特乘上奔逃的小船那会儿只在昨天,而他们奔赴的不再是既定的别离未来。

     

    罗德拉格一开始发现自己咳血的时候,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如果瑟希特待他如同丈夫或者兄长,那他会获得一个体面结局。敖龙在昏暗的房间里闭眼,又睁眼,困在逼仄的四面白墙里,他的脑中依然不断流淌着曾经罪孽的那一段奔逃。迈开步子,穿行,穿行,从艾欧泽亚的洼地逃到山顶,从冷夜直到破晓,如果是自己得了这种因爱而生的绝症,他会不会也切身体会到这样自私的煎熬。

     

    精灵掩在晦暗中的眼角犹有泪痕,敖龙曾看见他的眼泪,却不知道是不是因己将死而落下。

    恍惚中,罗德拉格能闻到花朵甜香,看见恋人的鬓发与浮光,听见药水滴落的细小迸裂声,却吐出不一个字来。

    说点什么,说点什么,不要再错过任何一个能作为救命缆绳的坦诚的机会,他终于得以开口——

     

    “你原谅我了吗?”

     

    刹那间天旋地转,仪器发出刺耳的报警声,精灵骤然起身,罗德拉格又摔回了他的肉体中,摔回了他要面对的一团泥泞现状里,在一阵闪烁的预警灯当中悠悠转醒。

     

    但他这句话确实说出来了。
    瑟希特守了近一周,这人说的第一句话竟是,你原谅我了吗。

    为把罗德拉格换到普通病房里去,瑟希特忙前忙后许久,整个人清减许多。幸福感是有如实至的,对敖龙来说,瑟希特的在意多一些,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经历了这么长久的锉磨他渴望的就是精灵在他身边。他的陪伴还是很好地帮助了病情的好转。

    “你将他照顾的很好,”,学者把床位周边用于检测体征的仪器撤掉了一大半,屋子显得宽敞了不少,“但其实就战士这种强壮体格,你把他搁在隔离仓里头不管,三五个月也活蹦乱跳的,哪有那么严重后果。”

     

    瑟希特只是摇摇头。

     

    他怎能抛之脑后。此刻倘若分别那理由也应是他因不安而怯懦的逃离。学者的病房装了一个长手长脚的大个子敖龙便已经满满当当,再加不进一张陪人床,他在沙发与墙角毛毯上凑活了许多天,睡的腰酸背痛。另一种形式的同床共枕,常常让瑟希特想起从前与罗德拉格在小麦酒港的日子。

     

    那样也不错,瑟希特糊涂着做梦,再醒来时,抬眼能看见对方英挺的眉眼与鼻梁,他健壮的手臂上扎着滞留针头,颈子上捆着白色纱布,胸口偶有因失血而至淤青。

    那会儿或者我不该诘问他。

     

    他这样愣神,恍惚间敖龙便醒了。赤着上半身,赤着脚,他摇摇晃晃站起来,与安静躺在仪器当中那副无害的样子截然不同。高大的身躯自带着威慑感,那人似是看不惯他这样将就着睡在地上,便俯身将他抱了起来。罗德拉格的目光灼灼,从精灵全身扫过,定格在他纤长的脖颈上,敖龙盯人的眼神太露骨了,引得瑟希特将双腿蜷了蜷。

     

    瑟希特奋力将自己的脖子从敖龙的桎梏中解放出来,但很快他的双臂又被握住了,在缠绵的搂抱中,精灵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下来。从前那些零碎的记忆与情愫在瑟希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想什么呢。”

    “想从前的事情,”精灵摇摇头,他挣出来的右手又搭在了对方肩上,一个相当旖旎的轮廓,显得方才磋磨毫无意义。亲密,又隔阂疏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奇妙。在这件布满惨痛回忆的病房中,他十数次想过便轻易与世间诀别,化为泥土或河水中的一泓,却因过于优柔的命格,蹉跎着,彷徨着,勉强挨到今日。

     

    他确实焦灼,惶恐,惊惧兼迟疑,负面的情绪一丛一丛混乱交杂盘踞在他的心头上,但伏在罗德拉格臂弯上这时,他又忽而,感受不到晦暗无望的一切,仿佛从没存在过,仿佛他与罗德拉格是一对交颈的爱侣那样,彼此承诺。

    瑟希特想,他应已无法再爱上别人了。

     

    “你——”片刻温存背后是瑟希特绵长的纵容,罗德拉格用肉角蹭了蹭精灵脸颊,在他耳畔轻声说道,“我本没资格这样对你…..”

    敖龙凝视着瑟希特蓝色的眼睛,柔软的鬓发,泛红的的耳尖,感受着他的目光,声音,气味,罗德拉格深深提起一口气。

    恬静的,温柔的,他的恋人。

    “我常常心生侥幸,盼望你能因病痛而将我原谅,原谅我一次又一次迟疑和欺骗;原谅我将你置入无可转圜的困窘之中。”

    “经历与感受是不同的两件事,我经历着,却不敢说我感受着。”

     

    漆黑的夜色冷寂,他眼瞧着精灵的瞳孔中逐渐蓄满泪水,如果贸然落下一个不得体的吻,想必瑟希特的泪水就要滚落下来。

     

    “假如一定要说,那我希望你,瑟希特。”
    “不要因为我爱着你而原谅我。”

     

     

    *

    转折在于他的花吐症状逐渐痊愈。

     

    瑟希特同自己说了无数遍,我该走了,继续不清不楚的留在他身边,就如同重蹈先前痛辙。精灵时而自问,为何他与罗德拉格的亲密只能维持在病痛阴霾之下呢。他对着敖龙就拿不出一份寻常般的理智,层层贪恋随着日子漫长缓慢滋长起来,大概是被罗德拉格爱着令瑟希特自己欢喜到昏聩的地步。

     

    他喜欢着我。

    罗德拉格恹恹地在病床上对他说了许多,他从前做梦都不敢想象的,那种亲密,甜蜜过分的话。以完整人格的瑟希特身份来体会他的温柔,这还是第一次。上个星期,上个月,他们亲密到共用一套碗碟杯盏。或者只是前几天,因他刻意疏离而至罗德拉格对他的依恋程度指数上升,敖龙会将头颅枕在他的膝盖上,用那种稍显惆怅的,湿润的眼眸凝视着他,将他瞧到面红耳赤,心跳过速,胸口发颤。

     

    像是那无望之舟,在某日突然觅得初求之彼岸,他被淋头落下的幸福浇得手足无措。他在当初,以花吐病症为契机,献得皮肉此身时不觉有点滴奢望。

    瑟希特每每搅着手指坐在敖龙身边,被消毒水和药剂的苦味环绕着,在这段感情自己曾一直是追爱者,无望的,奉献的,他时常觉得自己脑子不甚清醒,使得他往下瞅的双眼只能纳入一段一段的重影。罗德拉格之前在酒肆夜总会那些轻浮的兔女郎相好,他不是没察觉,但那会总觉得,哪怕是敖龙真的有很多床伴,他见过的没见过的,活着的还是死掉的,成为这些人中的一个也知足了。

     

    瑟希特变得贪心了。

    大概十天前,精灵便不再整日守在罗德拉格的床前,就算学者隐瞒了敖龙的状态,让那人还能以病患的身份赖在医院逼仄的病床上,但他的精神渐足,精灵也是看得出来的。与其将瑟希特的若即若离看做是他打算从痊愈的敖龙身边抽身而去,不如说他正准备与罗德拉格谈一谈,只是这个准备的时间段稍显漫长。

    同他建立长久的亲密关系,能每一个早晨,傍晚都目睹那人的面容当然是他早已渴求着的,但介于敖龙与他都是第一次感受这种激烈的爱恋,以及,那人之前的过激举动,他正是有心把这段扭曲的,不可明说的关系纠正改善,变得,让双方都好受一些。

     

    “我要出去一次。”

     

    罗德拉格不明所以点点头,眼底有睡眠不足而生的一层乌青,一副困倦但又没得睡的可怜模样。精灵少见他这么没精神的样儿,伸手在对方柔软蓬松的头发上用力揉了好几下,那些勉强被留在瑟希特脑子里的婉拒之词又毫不留情的离他远去了。

     

    精灵第一次离开时候借口是去黑衣森林救助几个被魔界花困住的伐木工朋友,他没带通讯贝,一走走了三天。

     

    什么都没说,心上人的态度转变让罗德拉格逐渐焦虑起来,他从学者那打听不出什么,毕竟介于之前强行劫走瑟希特,导致学者现在对他还是爱答不理的态度。诗人与龙骑似乎在乌尔达哈得了什么长期活计,许久没见到他们人影。敖龙提着挂水瓶四处跑,在公会捉到了不回通讯贝的黑魔。黑魔只说让大约是瑟希特觉得不能这样不务正业下去,想要找回从前正经的工作去,才会与他疏离。这番说辞并不能彻底说服罗德拉格,但黑魔对他俩错综的关系一无所知,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一个人在病房里等。

     

    夜晚瑟希特从黑衣森林一路赶过来,无声无息推开敖龙的病房门,像是一道风似的间或流转的影子。精灵冲他伸出的一截手臂月光下显得纤瘦青白,罗德拉格等了瑟希特半宿,眼神中不可掩饰的困倦。

    “去了这么久,事情都解决了?”

    瑟希特点点头,他又换上了之前出任务时候常穿的那一套素白锈银的长袍,抱着魔导书,看上去整个人精神的很,与从前伏在病床上奄奄一息那时截然不同了。

    他稍显拘谨的坐下,接过罗德拉格端来的水,敖龙牵着他另一只带着手镯的胳膊轻轻摇晃,他俩皆沉默无语,唯镶嵌魔导石与圆环磕碰声响清脆。

     

    “瑟希特,你是不是最近,在躲着我?”

     

    罗德拉格依然穿着病号服,他问了这句,对面的人却久久没能回应,他便长叹一口气,随即慢慢躬身下去,用嘴唇去贴了贴瑟希特的手背。

    他的啄吻掺着舔舐及不轻不重的啃咬,咸涩的皮肤并不柔软,风雨侵蚀和长期的战斗经历让瑟希特的手腕并不似看上去那样细嫩。敖龙慢慢跪到床前的地毯上,嘴唇贴上去是平淡的温度,心里幻想的感情应是滚烫,却也觉得精灵的毫无回应是无味而冰冷的。

     

    瑟希特急急忙抽回了自己的手掌。他像是被这个湿润的吻,被这个湿润的罗德拉格惊住了,仿佛对方不是吻他一下,而是咬他一口。

     

    “我…..你…..”精灵的羞赧神色像潮水似的从眉间褪去了,他无措的站起来,拎着魔导书便往外跑,“你早点休息——”

    他跑的飞快,白色衣衫在冷灯之下一瞬间掠过,好像被投石惊着的水鹭。罗德拉格想追上去,却又回想起白日学者对他所说种种,犹犹豫豫颓然坐在了病床上。

     

    他闯进学者装满药剂的配药间,险些将人家萃取出来的止血溶剂打碎,学者本不想理他,但罗德拉格又高力气又大,他推不过,只能没好气的应付着这个有些胡搅蛮缠的病患。

    “我想不出瑟希特有什么原谅你的理由,自海都回来,你有做过什么?”学者抱着胳膊,恨不得像黑魔那样拿法杖敲敖龙的脑壳,“如今病果都好的七七八八,不也假作未愈,博取他暂时看顾吗。”

    “瑟希特为你做的太多了。”罗德拉格睁圆了眼睛,呆呆地想了半天,沉默地承认了这些诘问,他原本焦急的神色转为苦闷的缄默,一切都被学者纳入眼中。“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迅速的痊愈吗?除了病灶暴露于体外,更重要的是,瑟希特相当于是用自己体内抗原又救你一次。”

     

    “他以口舌亲自为你将病灶逐个衔下,”学者说道,“也算偿还你当时衣不解带的情意。”

     

    “我只是怕他还在怪我,毕竟,毕竟……..”许是自己病着才让精灵暂时愿意放下自己对他的欺瞒,但也许不代表召唤就会这么原谅自己,现下的他恐怕是仍在因为欺骗的事生着气。一旦回忆起从前种种,罗德拉格的头颅逐渐垂了下去,“我实在太过分了…..”

    学者露出一个‘你也知道’的表情给他,起身便离开。

     

    破晓之前最是寂静,似乎连空气都凝结为淡薄的青蓝色,月影一弯悬着,周遭仍是朦胧而模糊的。罗德拉格独自垂着头在床榻上坐了许久,诚如学者所说,瑟希特确实不能这样轻易便原谅他。

    他没什么把握,在胡闹了这一场之后,精灵还能像以往一样对他一片同等深情,无数种可能在脑海中迸裂开来,或是他的道歉不够真挚,或是瑟希特心中仍旧有余恨,或是他想好要放下这一切孽缘,坦坦荡荡打算走了么。

     

    这一夜罗德拉格昏昏沉沉难以入睡,直到阳光从窗户里透出来他也懒得起,四周都静悄悄的,门外脚步声格外清晰。他一颗心悬起来,等待着心上人驻足在自己房门前,那人走着走着,在离他约莫十米的地方停下来,似乎与人陷入交谈。

    是瑟希特的声音,但他听不清精灵在与谁说话,絮絮声声,敖龙再等不及,径直起来将要推门出去。骤然,应是什么东西摔碎在回廊上,迸射出一连串尖锐的破裂声,外头瑟希特与另一人的声音逐渐变大了。

    他怎会突然与人有冲突?罗德拉格半个身子将将要冲出门去,忽而一句话鞭子似的抽在了他的身上。

     

    “你怎么如今还肯来看他!”

     

    “他做的那些事情,难道你就这样原谅他了?难道你就这样将自己的脸面,身份都不顾,无条件的纵容下去?”

     

    不知是谁,但应是熟悉的故人嗓音,尖利,掺着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音,从薄薄的墙壁那头传过来。

    他做的那些事情——

    敖龙整个人宛如被兜头来的一盆沸腾热汤浇醒了,他握在门把上的手掌发着抖,迟迟不敢将门扉彻底推开。妄图辩解的念头确实是余存着的,但身体中每一部分都在表达抗议,他一动难动,似乎就要这样堪堪摔倒下去。

     

    (二)

    他做的那些事情——
    敖龙整个人宛如被兜头来的一盆沸腾热汤浇醒了,他握在门把上的手掌发着抖,迟迟不敢将门扉彻底推开。妄图辩解的念头确实是余存着的,但身体中每一部分都在表达抗议,他一动难动,似乎就要这样堪堪摔倒下去。

     

    他在这一墙之隔无知无觉的自我苛责,被未知与妄想的恐惧恫吓,情绪波动会牵连血压急剧变化,罗德拉格没一会便觉得头痛欲裂,胸腔逐渐蔓延的窒息感让他双眼发黑。想扶着门板缓缓坐下喘一会儿,这个念头刚浮现在脑海中,他便骤然失去了意识。

     

    意识断片的功夫只像是淬火骤然一闪,敖龙仰面躺在地上,再睁开眼时身边围了五六个人,似乎已经在这昏了许久。
    “罗德拉格?”学者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翻了翻他肿胀的眼皮,“怎么突然眼压这么高……”

    罗德拉格用力甩甩脑袋,扶着瑟希特搀他的手臂站起来,除了头痛与耳鸣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其他的异状,而精灵的脸色比自己还要难看。

    “你吓坏我了….”

     

    敖龙顺势抓住了对方的手往瑟希特身边蹭,刻意隐瞒了对方自己所见所闻,只是撑着精神低声同精灵辩驳着,“你好久不来,可能是…可能是我太着急见你,没事的。”

    他还没来得及寒暄几句,围过来的几个护士涌过来,开始在他身上捆贴测量仪器,精灵手足无措的在罗德拉格身边站了一会儿,在仪器滴滴嗡鸣当中抹了把脸悄悄的走了。

     

    罗德拉格想叫住他,他分明看见了瑟希特脸上迫切的难过,相处这么久,精灵的负面情绪他即使蒙了眼用鼻子也嗅的出来。但感知并不代表他了解要如何处理,瑟希特若即若离的态度让敖龙一直深陷于患得患失的漩涡当中,过往的百种不安与难堪困着他,罗德拉格自暴自弃闭上眼,等着一针药剂扎进自己手臂当中。

     

    *
    罗德拉格的病灶状况说不上差,却总是好不利索。每当学者用新的靶向药,他脏器上的并发苞萼也随之愈合,但阈值一过又重新滋长。按理说花吐本是一种较为急性发作的病症,在他身上表现出的却有慢性症状的顽固。

    跟当时的瑟希特是两种不同意义上的棘手,敖龙的花吐症虽不会让他那般迅速的大出血死亡,连绵的炎症却会令身体机能日渐萎缩减退。且罗德拉格不是非常配合治疗的病人,用学者的话来说就是‘麻痹大意’‘总有点不知哪冒出来的主见’,这部分在精灵陪床的时候会好好隐藏起来,一旦瑟希特离开,他就开始主观性的拒绝长时间卧床休息。

     

    这情况直接导致了学者真的很喜欢给罗德拉格输那些令他困倦的药剂。

    敖龙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把半辈子的懒觉都荒废在学者小病房里头了,他说的那些‘过热’‘舒张’罗德拉格也听不懂,大约是镇静类药物的临床表现更好。瑟希特陪他的时间越来越少,敖龙时时担忧着对方会不会趁自己睡着的时候来过自己却恍然不知。拒绝服药是一件愚蠢的事,他明白,但他不想在晌午就瞌睡,然后于空荡荡又漆黑的病房上独自睁眼,愈发加深对周遭的焦灼与怅惘。

     

    他躲了几天的药,偷偷把苦的厉害的药片压在舌头底下,等护士走了再悄悄吐掉。但瑟希特并没像他希望的那样姗姗而来,反而是学者在血项里发现了端倪,拧着眉头把药剂全部改成了静脉注射。

     

    浑浑噩噩,没什么可提的梦,像失去机能那样昏睡着,罗德拉格一觉睡到深夜,他再醒来时候,身上的吊瓶仪器都撤干净了。他还无法睁眼,清醒的意识忿忿地瞪了一会儿天花板,在跟时钟作斗争当中败下阵来,忽而耳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才发现原来屋里还坐着另一个人。

     

    近日躲他不及的瑟希特正站在床前,捧着冒热气的水与他相望。杯盏触手温热,他仰头一口气饮干净,连着喉咙和胃都暖融融。

     

    瑟希特并不是刻意躲着他的。

    将因他而病的敖龙一个人扔下对精灵来说也不是一件易事。扯着心头惦念无法遗忘消弭,只能掩饰,瑟希特数着时间安排任务,他从前探索迷宫时的那种冷静与从容只剩下三分,连着巴哈姆特的翅膀扇动都显得粗暴了许多。用龙骑的话讲,就是‘好像家里灶台上烧着要滚开的水’那样着急回去。

     

    他在完成赏金任务之后往往不愿意跟小队成员一起等待结算,而是拜托熟人将分割好的钱隔日转交,更别提什么一起喝酒之类的庆祝活动。在重新拾起冒险者工作的这短暂的时间内,精灵体会最多的其实是裹着披风骑在陆行鸟上徜徉奔驰,从各地前往罗德拉格的病房。

     

    敖龙僵持着的病情他比本人要了解的更为具体,逼仄又人来人往的病房不适合罗德拉格休养,学者有意让那人换一种温和的治疗方案,但静养需要较为严苛的条件。他俩才在外头折腾过一段时间,虽有积蓄却不足以在保持治疗的同时置换房产。罗德拉格的花吐症由急性转为慢性,即使好友每每鼓励安慰他,但瑟希特依旧清楚肌肉及脏器萎缩的可能性,他决不允许本健壮的敖龙终身因陈疴而孱弱。

     

    精灵现今状况本不适合急迫的接取那种高风险的赏金任务,但彻底治好罗德拉格是不容置喙的一项选择。

     

    “我没办法再等下去了。”

    瑟希特这样对学者说,他因任务原因常常得往偏远的荒原石砾矿洞里钻,即便急匆匆赶回罗德拉格的病房也多是午夜。精灵以一种堪称执拗的态度坚持着每晚过来陪一会儿他的心上人,蹑手蹑脚的,在敖龙轻微持续的沉重呼吸里伏在他的床边。

    在纠缠不断的经历中,瑟希特或许没以前那般腼腆的掩饰自己对罗德拉格的迷恋了,只是当事人毫无自觉罢了。沉甸甸累积在胸臆的思念在静悄悄的午夜愈发彰示他的心思,白天拘谨的相处对他身上火焚般的渴望来说堪比杯水车薪,而学者的晚间用药会让病人睡得很沉。

     

    学者的态度在他的不断恳求之下逐渐松动,为了一口气拿下能让敖龙静养的住所,瑟希特甚至变卖了一部分藏品,他缄默而心满意足贪食着片刻温存,等待着某日能鼓起勇气,把掩藏多年的爱与珍视全然剖白,让战士兑现彼时给自己的许诺,成为对方的家人。直至某天,瑟希特惊觉敖龙本合体的病号服大了一圈。

    罗德拉格被花吐磋磨的消瘦太多了。

     

    学者确实对瑟希特隐瞒了很大一部分,在罗德拉格骤然昏厥的背后是他肺管上肆意横生的病灶与极不稳定的血项指标,不能再贸然加大药量,且作用于神经末梢的镇静药物对他已经有了抗药性,也就是说,敖龙不会再如从前一般昏睡整晚了。

     

    精灵从一楼的侧门轻车熟路的钻到学者的小医院里,像是一道影子那样无声无息。狭窄的病房内除了仪器便没什么陈设,唯一吸引他目光的躺在床上的男人,敖龙鲜艳的头发在夜色与月色当中黯淡极了,像囚犯似的被关在这间光秃秃的四面墙中间。

    但瑟希特恍然不知,他像往常一般风尘仆仆的推开罗德拉格的门扉,衣物摩擦的微弱响动便轻易将敖龙唤醒了。

     

    罗德拉格的床头永远放着一捧淡色的花束,颜色偶尔改变,花苞英挺,瓣蕊馥郁,总是精心保持着盛开的状态。他不知每日是何人来换,毕竟医院里人来人往,自己又是睡着的时候比醒着多,身体机能尚未恢复,视觉仍旧黯淡模糊,唯有鼻子一直好用的很。

     

    学者在言辞间偶尔透露花束是除他以外的人所赠,能让那人闪烁其词的大约就是不常出现的精灵。敖龙每每陷入平凡而琐碎的对精灵的思念中时,因气味这种难以形容的东西而稍有慰藉。他虽不清楚瑟希特如今是怎样看待自己的,但精灵是一定希望自己健康的,有如植株般盎然活下去的。

     

     

    在看清了那银色的人影之后,罗德拉格的脑子很快清醒过来,但他的肩膀与手指还该死的不能挪动。

    “罗德拉格…..”精灵一步步朝着他走进了,然后极小声的叫了一次他的名字,“我回来了哦。”

    瑟希特伸出半个手掌,让罗德拉格稍长的鬓发他在手指间拨动,假如这个人是清醒的,他定然不能做出如此逾越的举动。敖龙梗着脖子,他的意识像浮在沉睡的肉体上似的,大气也不敢出就是了。在一片漆黑中看不太清什么,触觉便更明晰,覆在他手背上的瑟希特的体温是冷的,罗德拉格极力克制住从脊柱一阵阵反上来的激动颤栗,两臂酸麻,强撑着上半身一动不动。

    他太久没经历过瑟希特这种亲昵态度,即使是当初在拉诺西亚,恍惚着的精灵也不常同他挽手的。他僵直仰躺着,深知此时动一动肩膀,甚至眨一眨眼都会让这一切泡沫般破裂即逝。

    “我在神拳痕买了一把崭新的斧头送你,漆黑的凤凰木柄,没开刃,龙骑帮我扛回来的。”他和白天不一样,战士恍惚间觉得这个召唤是失忆时那个对自己毫无保留的召唤。

    “那些探索分得的魔晶石我也没卖掉,也留在我们的家,随你喜欢镶嵌。”

     

    “这次的雇主出手大方,余下打赏就足够咱们吃上一个月的,”“他说他住在远东之国,那里风景秀丽,气候温和,大约你会喜欢。”战士的体温好像能让他安心,一日的疲惫让困意很快袭来,他带着困倦的声音在战士怀里小声地絮絮叨叨,连自己的心跳和战士的心跳声都分不清。

     

    “在翻云雾海之上,我曾救下一只离群的幼龙,孱弱的,好像刚从泥土里钻出来,却有红色的翼足,”他印象中似乎从没触碰过敖龙深色的肉角,软鳞暗纹在他手指之下滑过,像蒙出卵石的婆娑青苔,“我便想起你来。”

    精灵的话语断断续续,他累极了,似乎无法再吐出更多更漫长的故事。

    旅途中花火般闪烁的琐事一网拢尽,至于那些辛苦疲累,瑟希特不说这些,他病倒的情人需要蓬勃的欢愉和生机,精灵也从不提那些失忆与纠缠的过往,好像他与罗德拉格少时便相逢,早许终身一般,触摸,然后留下无数温和的琐碎。

    “我去打理了外头的房子,为了带你出去静养,真的忙了好一阵子…..”瑟希特在敖龙身边坐下,思念太过于迫切,原设想的那些尴尬无措在被心上人注视着的时候统统都要往后让让。他又长长一叹,敖龙似乎觉得他胸口的什么东西也被纤薄的打碎了,汩汩的不断流淌出来。

    身边呢喃着的精灵究竟是真实匍匐在床边,抑或只是他不完整的幻想?

    罗德拉格感受着对方的体温,本能诱使他去桎梏,去啃咬,去搂抱瑟希特,许是精灵的念叨断断续续不成文,以至于逐渐清醒的敖龙也会怀疑,原本应只肯远远睨来一眼的银发男人,是否变成他摄入过多唑仑与利多卡因的唯一的恶果。

     

    敖龙缓缓睁开眼睛,在凝视瑟希特的侧脸与发顶当中,他本浑浊不能夜视的双眼又明晰了,更能看见对方耳尖的亮光,嘴唇的纹理。

    “我想你,罗德拉格,”精灵恍然未知,只偏头枕下去,让敖龙覆着茧的手掌在凌乱的鬓发中穿过,他的留恋埋藏在无尽的慨叹当中,“我实在想你……”

     

    瑟希特向来喜欢这样做,微小而亲昵的肢体接触能让他回忆起从前一次次被对方紧紧拥抱着的感觉。罗德拉格,我的心上人。瑟希特想埋头在被子里深深嗅一口敖龙身上的气味,或者把鼻子贴上对方的肩膀与颈窝,就像前两天那样。即便对方仍旧陷入睡眠,但每当重新呼唤一遍敖龙的名字,自由而蓬勃的爱恋,无上的喜悦倾慕便要萦绕在精灵的两肩。

    他急不可待了。

    急不可待的令盘踞在他心头的健壮战士从寂静的窄窗中脱困,令那笑容明媚汗水也热情的往昔成为拥有的此刻,

     

    *
    敖龙什么都没说。

    他的愚拙与迟钝恰到好处的使他不能吐出一字来打破微妙而脆弱的平衡,使他不至于将脸颊热腾腾的烧着的精灵吓走。罗德拉格只是摸了摸瑟希特的头顶,脸侧,耳畔,用一种对方难以拒绝的力度把人钳按到自己身上来。瑟希特几乎是整个人在瑟瑟发抖,他跌在罗德拉格胸膛之上,脊背却又像弓弦一般反复绷紧。敖龙按着他的肩膀,挺着僵直的身体,在瑟希特耳边发出一次次沉重的喘,毕竟他们好久没紧紧的抱在一块了。

    罗德拉格是幻想过此刻的。他怎能没幻想过,在无数空对白墙的日与夜中,或者更久远的遗憾怅惘和罪恶的欺瞒里,他想,瑟希特披着薄纱似的长袍,赤着脚走到自己身上来。而当他终于得以注视着精灵眼睛,那人眉目恬淡,虹膜像乳色的泛星子的光带,又倒影着他憔悴不堪的身影这时,好像又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瑟希特,瑟希特….”敖龙贴着对方狭长的耳廓深重的叫唤着,确实想同他吻到昼夜更替,晚云换为清晨时,但又有一些回忆碎片止不住涌上心头。

     

    罗德拉格想起,上一次这般亲密,是在拉诺西亚,他逃得匆忙,没什么心思打理居住条件,那间承载无数回忆的小屋其实逼仄的很。楼下是杂货铺,隔壁是酒巷,海边气候潮湿极了,赶上迎风连天花板都要沁水。在透过窗帘反射的酒馆招牌光影中,瑟希特那时极瘦,蜷缩成小小一团,在他怀里。

    连酷暑当头也没有什么星极冰魔法,他们曾分食过同一碗镇过冰的糖水,太阳无穷无尽的将海浪烤炙成他们身上的汗迹,没有病痛创伤的,没有疲惫争吵的时候,他原来心无挂碍,默默地记着这一切。

     

    “罗德拉格?”

    敖龙捏了捏他的腰,让瑟希特几乎是隔着被褥骑在了他的胯上,他的手那样炙热的抚摸着自己的鬓发,精灵惶惶然抬头看,便是对方爱极恸极的神色,沸腾滚开泼洒到身上来。

     

    情绪本不应在无言中这样激烈的传递着,但瑟希特耳中确实没听敖龙吐出一句话,又或者他早已因胸臆中翻滚迸裂的震彻的心脏跳动声昏聩了。确实,触觉是先于其他反应使他感知到的,精灵在短暂的一刹中怔忪,急切的吻就落到他嘴唇上去。

     

    是苦味的,干燥的吻。罗德拉格自觉浑身都是抹不去的消毒水气味。他不曾同人亲密无间的吮吻过,舌头与两腮只知道胡乱发泄一通力气,搅得津液连连从口唇缝隙间滴落下来。亲吻是不能随便给人的,罗德拉格即便迟钝,即便从没明晰又具体的理解所谓‘喜欢’的真正涵义,也不会随随便便的骤然亲吻一个不告而来的深夜访客。

     

    瑟希特撑在敖龙肩膀上的手掌逐渐卸了气力,暗藏的涓流总有一日会攀上集汇的湍,不如来试试看吧,他心想。忠于内心的选择,大抵再复杂纠葛的关系也难挡住他决堤的倾心爱河吧,假如不让罗德拉格来吻,他的一切爱恋都将付之无处了。

    如果前尘错谬能从此处被矫饰,那他们的未来是不是还会有别种交集的可能?

     

    瑟希特确实是想要顺着依偎到敖龙怀里去的,他正飘飘然的陷入奇幻美妙的,他与罗德拉格真实的初吻当中,即使那人的牙齿不住磕碰自己唇舌,啃食的意味不昭而示,血味从卷着的舌头根往喉咙里送——
    血味,血味?精灵打了个激灵,难以忽视的咸味让他猛地抬头,黏腻浓稠的,再不能忽视的咸味,正从罗德拉格的牙缝,舌根,喉口翻涌上来。

     

    “怎么了?”

    他来不及与敖龙掰扯力气,维持着相拥的姿态迅速按开了床头的阅读灯,白炽灯泡幽幽的光芒散射下来,触目可见是猩红的一片。

    瑟希特下意识去抓垂在床侧的紧急传唤铃,他的手随即被用力的钳住了。罗德拉格即使久病难愈,他的手臂还是那样有力气,像按着一只挣扎的风筝小猫脆弱四脚似的,用不容商榷的力气将精灵抓住。

    “别按,”他低着头说道,“我不想别人来。”

    敖龙似乎是踌躇了一会儿,瑟希特难得在他身上看出一种近似于‘羞赧’与‘窘迫’交融的迟疑神色,他的五指成扣,慢慢滑下去重新握住了精灵的双手,轻轻摇了几下。

    “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在我,害你生病,欺骗你之后,你怎么….还能毫无芥蒂的说出这种话呢。”罗德拉格嘟囔着,胡乱用手背蹭了一把脸,袖子上也血迹斑斑,“那一日,你们在我门外的争吵,难道不是早有结果吗。”

    敖龙颓然垮坐在那,想起从前瑟希特病重时候,根茎刺穿他的皮肤,鲜血干涸为瓣蕊,白色的花朵雪一样将他的肉体逐渐淹没。直到瑟希特缓缓俯身,将头颅靠上他的左肩。

     

    “嗯….他只是舍不得我搬家罢了…..”精灵颇为担忧的看着对方面上赤色的液体余痕,他的手指一并滑过最终落在敖龙的嘴唇上,罗德拉格顺势浅淡舔舐,被对方触碰过的指尖阵阵发热,扰人心智,且温度滚入他的心头。“但我已经决定要搬家了。”

    他不会离开罗德拉格的。

     

    不是你将我推入疾病,困窘与自害当中,是我的怯懦与怜爱。他许久没再受到花吐困扰了,想必是因为内心不再涌现从前那般汹涌翻覆的猜度慌乱。精灵近日能想象到的,他与罗德拉格的未来,便是他们并肩而坐,在新房的料理台前,共用一把汤匙。

     

    “我已经决定要让你重新变成英勇热情的英雄,这种顽固疾病也不会动摇我。”瑟希特说道,“我的战士,我等你许久了。”

    我爱你。

    精灵应是完整的听见了从罗德拉格口中说出的这几字,在他被拽到对方身上来吻之前。其实病床逼仄狭窄,他十分勉强与高大的罗德拉格共享一张标准床铺,不得不夹在敖龙饱满的胸肌与胯下间,瑟希特意识到自己坐到了什么部位上,他竭力欠起身子来,一边回应着他缠绵的吻,一边想要用手抓住那人双角维持平衡。

    罗德拉格的幻想总是过于湿润的。他妄想过,瑟希特白皙的身体应像成熟的果肉一般甜蜜多汁两条腿会夹他劲瘦的腰,小腿汗湿着小幅度的晃,肠肉翕张着裹紧了异物,颤抖贴合,还是要被他拨开进入,汁液顺着腿根留下,黏连在他指尖。

    瑟希特几乎是以驯服的态度让对方毫无章法地把自己往床上带,他的衣服被解开一半,罗德拉格带着滞留针的右手已经抚上了他的小腹,他才猛地想起失忆时拉诺西亚浴室里那个吻,发现自己无声无息的渴望竟然潜伏了这么久。

    敖龙的体温确实寻常要低一些,瑟希特抱他的时候只能悬着手臂不知哪里又会捏到他身上的瘀血块,精灵打定主意,以后无论如何都不想再让对方经历这种病痛创伤折磨了。不过他再小心谨慎,桎梏着发力的那位病患却不管不顾的想将他整个人举起来,摇晃着搂抱更紧。

     

    “罗德拉格,罗德拉格,”他在即将摔下床的前一刻,终于无所顾忌用力的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肉角,“别,别在这里。”

    “等回去家里再….好吗?”当事人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还是低头和他接吻,吻到他浑身发软,又环着对方不让后撤,瑟希特在他的角与面鳞之间嗫啜吹拂,几乎将嘴唇贴上去。“你脸上还有血的…..”

    “回去家里,”罗德拉格吸吮着他恋人带来的馥郁的花朵气味和对方温热的眼泪,咀嚼着那个他不曾拥有过的字句,颔首应道,“好,我们回去家里。”

     

    END

正在查看 1 个帖子:1-1 (共 1 个帖子)
  • 哎呀,回复话题必需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