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戬】触底反弹

5.

 

杨戬研究完老张发来的资料已经很晚了，他一觉睡得早上居然没起来，直到被扑鼻的香味给唤醒，睁开眼视线里一个放大的餐盘上摆着精致的三明治，往上抬眼沉香正穿着围裙端着盘子一脸不爽地瞪着他。

我在做梦吗？

杨戬揉了揉眼，他脸上的情绪太明显，导致沉香一眼看懂，哼了一声：“起来吃饭，不是你说的吗，要一块吃。”

约法三章的第三条，是家人今后就要一起吃饭。

杨戬没想到沉香居然真的记在心里，熬夜的烦闷也在转瞬间烟消云散，他伸了个懒腰坐起身，笑着对沉香说：“谢谢。”

“不过你居然会做饭啊。”杨戬咬了口三明治，味道不亚于外面蛋糕房的制作水平，他很诧异，沉香甚至把他常年搁置的咖啡机清洗后重新启用了，现磨的咖啡很香。

“嗯，之前跟人混的时候负责过伙食，如果做得太难吃会被当做是故意的，粮食物资很珍贵，他们会打断我的腿。”

沉香面无表情的说，杨戬被噎住了一下，赶紧喝了口咖啡，他尝试换个话题。

“那你开车跟谁学的，我看你技术还可以啊，你没考驾照吧？”

“有过作假的，年龄也是假的，不然不能上路，之前跟人混当过司机送……药。”

沉香说道“药”的时候停顿了一下。

这条“履历”其实杨戬也在他的档案上看过。

沉香加入非法哨兵团体是个强盗团，手下的人都称呼首领为海老大，他们团队里没有向导，长期得不到向导舒缓精神会累计压力，他们必须想别的法子。

在这个社会上，并不是所有哨兵都能找到能与之结合的向导，选择与普通人结婚的哨兵也有很多。向导也是一样，拥有自由结合结婚的选择权，也有一些在塔里工作的向导会选择终身成为功能性向导。

总而言之，没有向导的哨兵要想缓解精神压力需要定期服用抑制剂，这种药严格受到塔机构管辖，严禁个人机构生产，每一盒贩售出去的药上都有严格的生产销售记录，而非法哨兵团体自然不可能通过常规渠道购买抑制剂从而留下痕迹（他们在通缉名单上，也买不到药），因此非法走私抑制剂的生意也一直油水不低。

“好吧，那等过段时间我带你去考个正式的驾照吧。”

杨戬说，沉香“嗯”了一声，

“下午我要出门一趟，中午你就自己解决吧。”吃完早饭杨戬说。

“哦，那……能联系到你吗？”沉香问。

杨戬晃了晃手机：“你随时可以跟我联系。”

“啧。”

干什么啊。

看到沉香皱眉嫌弃的模样杨戬反倒不紧张了。杨戬逐渐摸清楚了点沉香的脾性，如果沉香很听话顺从，那多半是在伺机而动；如果沉香把想跑和厌恶摆在脸上，那多半是为了气他。

既是如此，沉香应该暂时不会再跑了。

 

 

如果你是个合法公民，那通往蓬莱地下城区的路只有一条——提前预约申请通关卡——

坐专线列车——下站——刷卡进区，而你能行动的地方只有一两条街，你会发下地下城区除了看不到头顶的太阳（天空是人造虚拟投影）以外，似乎跟你生活的地方没什么区别。那并不是真正的蓬莱地下城区，而只是打造出来的假象。

杨戬换上一身深色的工装服，戴上头巾，他的额前有一道浅色的胎记，平常被碎发遮掩着看不清楚，但办事时候可能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便还是习惯遮一下。虽然他以前的队友经常吐槽他这张脸就是最明晃晃的让人过目不忘的人物特征，一抓一个准。

蓬莱市郊的有一条商业街，比起繁华的高楼商铺要显得朴素许多。整条路被各种流动推车摊给挤满了，卖小吃的最多，烤串炸串炒米炒饭，其次就是卖平价生活用品的，十块钱三双的袜子，论斤称的盗版书。

杨戬从老张那把自己的摩托车开回来了，他骑着车沿着路边，街边的门店依次有茶馆、中古店、生活用品批发店……巷子尽头是一间当铺，门口摆着营业时间，早上五点钟开门营业到10点，晚上7点钟开门到凌晨1点。

现在是晚上七点半，杨戬下车走进当铺，里面没人营业，门口的桌子上摆着一只招财猫，杨戬掏出一枚硬币，投了进去，听到清脆的响声之后，与此同时后院的一扇门也打开了。

他骑着摩托绕了一下，骑到当铺后院，从打开的门进入，沿着狭窄漆黑的巷子一路向下走，绕着绕着，来到了地下城区。

蓬莱的地上建设得蓬勃繁荣，地下却犹如埋在土里的老树的根茎一般……拥挤、肮脏、恶臭。街道很窄，人造的投影天空时常灰蒙蒙的，霓虹灯把所有建筑照得像是泡在酒里的倒影。酒馆、各种杂货铺、看上去就不像是正当营业的理发店、脏兮兮的餐馆、棋牌室……各种商铺门店的招牌老旧破败，街上随处可见面色不善的莽汉和无所事事的流浪汉，街道闪烁不停的路灯下隐约瞧见几个浓妆艳抹的站街女。

杨戬把摩托车停在了一家面馆前，门口招牌上原本的字是「李记面铺」，李那个字上面的木不亮了，只剩下「子」

现在是晚餐时间，但店内一个人都没。杨戬进去随便找了个座位，在菜单上扫了一眼，厨房没听到起灶的声音，也没瞧见老板，他便大声喊道：“来一碗牛肉面，在营业吗？”

过了一会，里面传来幽幽地一声“来了。”

一个看年纪大约七八十的老妇人走出来，跟杨戬招招手：“先付钱。”

杨戬走过去，老人兴许是眼睛花了，在单子上写字很慢，布满皱纹的手一直在颤抖。

杨戬盯着她的发旋，微眯起眼睛，又用余光扫了一眼帘子后的后厨间，压低声音问：“里面？”

忽然“哐当”一声巨响传来，杨戬脸色一变，老人终于撑不住浑身乏力一下子坐到地上，满脸惊恐地指着后面说：“在、就在后面……”

杨戬二话不说直接冲了进去。

厨房里一片狼藉，锅碗瓢盆摔得满地都是，煮面的汤头也全撒了，杨戬差点一脚踩滑，他一抬头就瞧见一个人影从后门狂奔而去。

我靠，跑这么快。

杨戬扭头冲出面店去骑摩托车，结果一出来就瞧见几个脏兮兮的小孩拿着扳手围在他车跟前打算撬锁偷车，见杨戬出来一脸凶相朝他们喊，瞬间作鸟兽散，还朝他做了个鬼脸。

杨戬骑上车绕到面店后面的巷子，这的路不好骑车，台阶很多，他一路车轮子碾过去，上下颠得屁股疼，那人腿下冒火倒是跑得贼快，像只老鼠一样在巷子里窜来窜去，想把杨戬给甩开。

地下城的空间太窄，巷子里居民拉的晾衣服的晾衣绳蛛网一样，杨戬低头躲过一圈，屏息凝神，动用向导之力提升自己的五感，转瞬间所有声音气息都变成了精密的数据在他脑内运转，他轻而易举地掌握了整片区的结构路线——下个拐角是个死胡同，那人无处可逃了。

老张拜托杨戬要逮的这人是他上个月查封一家有非法哨兵群体聚集的酒吧时候的漏网之鱼，地下街区太过混乱，他们要想明面上调查还得上面审批，这小活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

他一路逃窜，这的路子早就摸好了，下个拐口的死胡同有个下水道口，下面是空的，聚集了一波流浪汉，只要他能逃到下面去，保证后面那个来势汹汹的向导抓不到他。

他一时慌乱，一脚踩空台阶，眨眼瞬间眼前的一切画面都扭曲了，墙壁街道变成了一片片散开的水墨，脚下是万丈深渊……

通过操控目标的五感，从而侵入目标的大脑，让其产生幻觉，更甚之破坏记忆造成脑死亡或者洗脑，对S级向导来说，是相当厉害的技巧。

杨戬把摩托车停到死胡同的尽头时，他要抓的人正躺在地上浑身痉挛，口吐白沫。

杨戬叹一口气，刚他光顾着专注用功，没注意到头顶有人开窗倒水，脏水就擦着他脚边，溅了一裤腿。

他收了力，见那逃犯已经晕厥过去，便把人扛到摩托车上，快速离开这个倒霉之地了。

这条街上有间茶馆，其实是公会的人私密开的，为的就是随时收集情报以备不时之需。杨戬把人交到茶馆，自然有人会带回去。

办完事之后他原路返回，摩托驶出当铺时天色已经黑了，他没急着回去，在路边的一家烤串店停下，下车掏出手机拨通了置顶通讯录置顶第一位的电话。

手机铃声从他身后响起，杨戬没回头，接通后笑着说：“沉香，这么跟着我，是担心我的安危吗？”

脚步声逐渐接近，杨戬挂了电话，转身看着自家小朋友一脸别扭的表情。

“你早就知道我跟着你了。”沉香说，他其实也就跟着杨戬到了当铺，观察了对方如何骑车消失在巷子里，又在旁边候着，看这人什么时候，从哪里出来。

“你把我车停哪了。”杨戬没直接回答，他这么一说，沉香便明白了。

估计那车上有什么定位提醒，自己一开，杨戬那就收到通知了。

“路边。”

“是停车位吧？别给我贴了单子。”

“限停十分钟。”

“嘶……那还不赶快带我去。”

杨戬笑着拍他的肩催促他，沉香不情不愿地领路。

杨戬把车停到了附近停车场，打算明天再过来开，他骑摩托带沉香回去。

起步时他稍微使了个心思，刻意加快车速，沉香一时不稳，晃了一下，手环住了他的腰。

贴在背上的胸膛很热，这样好像又近了一寸。

“晚上在家吃饭吧，你想吃什么。”杨戬说。

沉香没第一时间回话，迎面的风很大，他要贴近杨戬的耳朵才能把话传过去。

“我做吧。”沉香说，又补充道，“你今后能早点起床吗？下午的菜都是挑剩下的，不新鲜了。”

“哦……”杨戬有点心虚。

“你是不是不怎么会挑菜啊。”沉香又问。

“你质疑我?”

“那你分得清小葱香葱中葱蒜苗韭菜吗？”

杨戬沉默了。

他似乎听到沉香发出了一声轻笑，印象里这还是沉香第一次对他笑。

 

 

6.

 

锅子里的羊肉从吃完早饭开始就炖上了，羊汤的味道飘满屋子，一点多余的膻味都没有，沉香把配菜洗干净切好，又去提前腌制晚餐准备做的牛肉。

过去跟着海老大之前，沉香刚从塔里跑出来，为了糊口营生，在方壶的一家小饭馆里当帮厨，跟着主厨多少学了点。以他的年龄被发现了是要判雇佣童工罪的，只是方壶比蓬莱的地下还乱，老板让他装成自己家小孩过来玩的，不让他出厨房，也就这么混过去了。

沉香从杨戬手上拿下了厨房的统治权，每天有的忙活，一大早杨戬还缩在沙发上的时候，他就出去买菜了，偷开杨戬的车相当熟练。大早起抢菜的多半是附近退休的中老年人，他来了几次，菜店的老板都认得这个长相漂亮的礼貌少年了，每次结账都多塞点小葱。

当个甩手掌柜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怎么说自己也是家长，被外甥养着怎么像话，于是杨戬有几次提议帮忙，到最后被沉香一脸嫌弃撵出了厨房。

作为补偿，杨戬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两人相处到现在也比先前熟络了许多，沉香说如果可以，想偶尔在外面的餐厅多吃几顿。

沉香对美食方面其实是没太多讲究的，以前把饭做得好吃本身也不是为了品尝享受，而只是工作需要，达成目的的手段之一。现在单纯是来了兴趣和好奇，他毕竟去餐厅比较少，吃过的菜式有限，杨戬给他买的手机平常都用来查菜谱，但菜谱视频教程做出来的东西，又感觉还差了点什么。

沉香提出的要求简单，杨戬乐得满足，在外面吃饭时候沉香的表情也很严肃，第一口咽下时候总是皱着眉，杨戬问他是不是不好吃，沉香摇了摇头，又去夹另外一个菜，说道：“好做，但是，火候估计还得多试试。还有就是配菜放多了，有点抢味，我做的话估计会改一下。”

他那副认真的模样倒真有几分当大厨的架势。

这让杨戬不由自主又想起了杨婵。以前在杨家的时候，家里有特级厨师料理三餐，后来在塔里服役时也有餐厅，在外面出任务总有人负责伙食。杨戬对做菜兴趣不大，杨婵却很喜欢，她说呆在厨房里的时候整个人心情都会放松下来，不用在想家里的利益纷争，不用考虑任务的繁复重责，她经常会跑到后厨跟厨师们讨论请教，杨戬总是第一个尝到她的试做菜。研究菜式并不是每一次都顺利，杨婵也开玩笑说多亏你帮我“试毒”，我的大厨之路上少不了有哥哥你的帮忙。

杨婵结婚之后，有更多的闲暇呆在厨房里研究，她跟杨戬通电话时候说将来等孩子出生，每年孩子过生日的时候，她一定要亲自做蛋糕，做出独一无二的，哪里都买不到的，充满惊喜的味道，这样她的孩子就会期待每一年的生日了。

那会他们未能预料不久后的将来杨婵殉职，而沉香也一次都没有吃到过他母亲亲手做的蛋糕。

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几日，杨戬把被子枕头搬回自己的卧室，想来沉香大概也不会再半夜偷溜，自己也不用每日在客厅里守着。

一天晚上，沉香忽然主动敲了他的房门，杨戬看他一脸纠结，看上去是做了一番不小的心理斗争才下定决心，差不多猜到了半分，笑着问：“想让我帮你什么。”

“你能不能……”沉香吸一口气，脑袋扭到一边，又梗着脖子不情不愿扭过来，那后半句话几乎像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说：“能不能给我点钱。”

 

 

「葫芦百宝斋」就开设在蓬莱地下城区的合法经营商业街地带，是一间什么都卖的杂货铺，做两道生意，门面的架子上摆着的东西很杂，有一些假古董字画，还有一些机巧玩具，绝版的光碟真假参半，复古的乐器……实际上还卖假药，老板在道上人称“葫芦小仙”，说是从他那拿来的“药”能让人快活似神仙，条子来查过几次，查出来的假药确实是三无产品，但也没真的毒死过人，加上要毒死也是毒死地下城区的老鼠们，倒也不甚在意了。

杨戬之前帮老张办事时候曾经把葫芦小仙给逮进局子过，俩人也算是一番“孽缘”，后来葫芦小仙出来有次遇难，还是杨戬路过出手帮忙，顺便又托人帮他把营业执照办了，总算是把这铺子给经营起来了。这样一番“不打不相识”，二人便做了朋友。

杨戬把沉香带到葫芦小仙面前的时候，后者目瞪口呆，问道：“杨戬，你这哪捡来的外甥？该不会是拐的别人家的吧？”

杨戬挑眉抬手，葫芦小仙赶紧捂头：“哎哎哎别动手啊，我说笑呢。不是我说杨戬，我这铺子里最近确实是忙，缺人手，但你也不能……”

“我这不找人来帮你了，不用看我面子，正常开工资该多少是多少就行。”

“不是不是……”葫芦小仙拽着他到一边说悄悄话，“你这是在我身边插眼线啊？我最近也没犯啥事啊？”

“你没犯事干嘛怕人盯着啊。我家外甥干活可利索得很，你尽管放心。”

“这不是一回事好吧……”

葫芦小仙满头大汗，扭脸见那少年一脸阴狠地瞪着这边，其实沉香也没故意要瞪人，他主要是习惯了，就像是小型犬怕被体型大的敌人小看，随时都警惕着摆出一副凶相一样。

“行吧行吧。”葫芦小仙打了一哆嗦，走到沉香身边，上下打量着。

“那你这两天先跟着我把货理一下吧，我明日要出远门，店就给你看着了。”

沉香点点头，杨戬拍了下他的肩，安抚道：“别紧张，有事联系我。”

“嗯。”

沉香跟他说想要钱的时候杨戬相当惊讶，二话不说就去找钱包，这还是沉香回来之后第一次跟他讨要私人的东西。

“你不问我想做什么吗？”沉香没想到这么顺利，反问道。

“你要多少？”杨戬把钱包掏出来，翻了翻里面的钱。

“我不能白拿你的钱。”

“说什么呢。”杨戬笑了，“你是我外甥，舅舅的钱给外甥花天经地义。”

沉香一脸“我可不想承你这情”的表情。

“嗯，不过你既然说了，我还真有点好奇，你想买什么？我可以直接给你买？”

“不关你事。”

杨戬把钱包放下了，忽然灵机一动，说道：“那我给你找个活干吧。”

 

杨戬带来的人，还是亲外甥，葫芦小仙一开始可没敢把沉香真当工人使唤，只是不给人分配活，这小祖宗还一脸不乐意，无奈葫芦小仙就给了他个本子，让他试着把货给盘一下。

结果平常他自己干要干三天的活，沉香一上午就给办好了。本子上密密麻麻，字不算好看，但很工整，信息很清晰，每一款货有几个，货品现在什么状况，是新的旧的破损了发霉了，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还真不赖啊……”葫芦小仙忍不住赞叹。

沉香见他满意，便直接伸手：“给钱，日结。”

沉香开始上工，家里一下子又空出来了。

沉香每天早上起来去买菜然后做了早饭给两人，吃完后就去葫芦百宝斋，一直到晚上才回来。杨戬晚上会开车接他，两个人一起吃晚餐。晚上回去后沉香会把第二天的午餐给做了，放冰箱里提醒杨戬说中午热一下就行，他自己的那份会带去店里。

眼看着到了葫芦小仙外出办事的日子，沉香这几日在他身边干活靠谱深得信任。就是他让沉香理的货大部分都是明面上的，他怕出去几日有一些“特别的老顾客”过来找。

店里放货的仓库里有一排架子，上面盒子里面装的都是各种药，葫芦小仙把沉香叫过来，挨个跟他说这哪个药管什么用，有的是麻醉的，有治腿的，而里面最多的是……

“我知道，壮阳药。”沉香面无表情的说。

“呦，你以前用过，啧啧啧不对吧，你才多大啊，杨戬不管管？”

沉香翻了个白眼，说：“以前帮人拿过。我认得。”

 

先前跟着海老大他们一块混的时候，有过几次晚上海老大招妓，让沉香在外头把门，进去之前总得磕两片药，把剩余的连瓶子一块塞他手里。

沉香在外面蹲着，有其他手下过来提醒他说半个小时之后弟兄们要开会，记得提醒老大别晚了。

沉香头也不抬，说不必，也就五分钟的事。

过了一会海老大提裤子出来，沉香低头看了下表，四分多一点，看来这批新药劲有点快。

没一会那妓女也从里面出来，本来一脸烦躁，瞧见沉香，倒是笑了，凑过去调戏他起来。

“哎呦，这么可爱，小弟弟等你长大了来找姐姐玩，姐姐不收你钱。”

沉香没吭声，忽然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她。

是一个创可贴。

“姐姐。”他说，“你的手指流血了，不要紧么？”

她这才发现刚才办事时候指甲不小心弄劈了。

 

杨戬今天晚上临时有事不来接沉香下班了，沉香回去路上去了趟超市，买牛奶的时候认真挑选了一下，之前观察过杨戬只爱喝一个牌子的牛奶，有次他买了别的，杨戬那瓶喝了两天才喝完。

结账之前沉香又绕去了某个物品的特卖区，盯着货架上的价格标，他在心里算了一下。

嗯，还差一点。

 

7.

早上八点，开门，打扫，理货，登记，点账。

沉香嘴里叼着半个包子，拿着笔在本子上记个不停，二十分钟之后葫芦小仙打电话过来让他去送个货，沉香骑上店后门的电瓶车按照熟悉的路线开过去。

也不知道对方是做什么用，缸子里面泡着癞蛤蟆毒蝎子蛇皮，每天晚上都得泡好，早上送过去，兴许是治疗什么病症的偏方，但葫芦小仙说过，很多药都是智商税，没啥用也死不了，就买个安心。

这配方真治不死人么？

沉香深表怀疑。

送完货之后沉香原路返回，车子开过一个路口，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沉香……”

那声音很小，几不可闻，但沉香还是第一时间就察觉了，毕竟这除了杨戬和葫芦小仙以外应该没人认得他。

沉香猛地刹车倒回去，那是一条狭窄的巷子，有个熟悉的身影躲在阴影处。

沉香下车左右看了下，他走进巷子，看清楚对方的面貌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道上都叫小串子，他骨瘦如柴，身材矮小，半张脸小时候遇火灾被烧伤了，怕让人看到觉得骇人，寻常总戴着斗篷遮盖面目。沉香从前同他一起共事过一段时间，但那已经是三年前了。

他没想过会在这里碰到熟人。

“是申公豹让我来找你的。”小串子声音沙哑，他因为烧伤的缘故，长期需要药物治疗，但他家里人全都死了，迫于生计只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过活。

听到申公豹的名字，沉香心下一惊。

申公豹……申公豹……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长袍，酒壶，精神动物是白额虎。

被关进牢里之前，沉香曾与申公豹同谋，申公豹虽然不是他名义上的“师父”但教给他很多生存技巧，沉香也从来没认可过在塔里那位命短的是自己“师父”。

小串子曾被仇家追杀，还是申公豹与沉香出手相救。

“申公豹他现在在哪里？还在方壶吗？我……我三年没和他联系了。”

“他在蓬莱。”

“什么？”沉香难以置信，激动地抓住他的领子，“他在这里？真的吗？快带我去见他！”

“咳咳……”小串子被他拽得咳嗽几声，沉香赶忙松手道歉。

“抱歉，我太激动了。”各种杂乱的情绪在他的眼睛里流动，沉香顿时胸口五味杂陈。

“别紧张，这是申公豹让我给你的。”小串子从衣领掏出一封信递给他，“他现在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但是因为在通缉名单上，所以不方便露面。从你进去之后，这三年以来他一直挂念着你的安危，出狱之后便来寻你了。”

“申公豹……”那封放在手心里的信忽然变得无比沉重。

申公豹对他有恩，沉香知道好歹，懂得感恩，但一直以来二人共事主要原因在于他们目的一致，沉香却未曾想过，对方对自己竟如此关心。

“那我先走了，沉香，申公豹让我们五日后汇合，地点他写在信里了，到时候见。”小串子拉了拉兜帽，沉香点点头，他便转身离开又消失在巷子深处的黑暗中。

如果是三年前，甚至是刚出狱之后，没遇到杨戬之前的沉香，是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听到申公豹的消息后犹豫的。

申公豹将他从塔里“解救”出来，二人同谋共事，包括沉香打入海老大的团队，乃至后面用计将海老大一帮害死，也全部都是他们二人的计划。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真相。

“你的母亲并不是因公殉职，她真正的死因被塔故意隐瞒，她是被人害死的。你要查出真相。”申公豹对他如是说，这并不是空口无凭。

早在塔里的时候，沉香就得知了一些机密，并且后来从另外一名同谋的长辈——婉罗口中也求证了这件事。

“这都是那群老狐狸惯用的伎俩，遥想我当年，曾经也是塔里的S级哨兵先锋，但那群人，栽赃嫁祸泼我脏水，把我从塔里赶了出去。如今，他们故技重施，你母亲之所以牺牲全部都是他们的阴谋。”

申公豹的手上总是离不开酒，他说这事的时候浑身依然带着酒气，但眼睛里却是清醒的，无比清晰深刻的恨在他的眼珠里凝聚，他仰头喝了一口酒，辣得直抽气，唇角勾着嘲讽的冷笑。

“还有一人。杨戬，也许你之后会遇到他。”申公豹说，“是他把你交给玉鼎看管，他与你母亲的死因托不了干系。他是你母亲的兄长，是你的舅舅。”

“是他害死了母亲？”

“未必。但恐怕……”申公豹又喝了一口酒，目光深邃，“我与他是旧相识，过去也同事过，他的为人我是知晓的，但他深得玉鼎信任，又是那一派人，恐怕牵扯诸多利益也是万般无奈，又或者是愿意为了家族，主动参与到牺牲你母亲的计划中。总之……你的记忆里留有关于你母亲的重要线索，他必然会阻止你恢复记忆。”

沉香从过去就对所有向导抱有警惕。

在“圣所”——也就是塔培育年幼哨兵向导的地方，在那里他不被允许拥有自己的隐私和秘密，那群向导每日都要侵入到他的脑子，检查他的记忆。

沉香关于杨婵的记忆总是模糊的，虽然说当年确实年幼，记不得母亲的面貌，但他始终能感觉到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后来他从婉罗那得知，杨婵将一件重要的信息埋入在他的记忆深处，等到沉香回想起来之时，就是真相大白之日。然而无人得知那到底是什么，要如何解，唯有他自己在寻找母亲死亡真相的过程中，应当能找寻到破解的方法。

在牢狱中的三年，沉香一刻没忘自己的目的，见到杨戬的第一眼，他内心深处仿佛锯齿咬合一般，四散的线索重组在一起，提醒他继续自己的目标。

然而短短数周风平浪静的生活却磨软了他的意志。

沉香为自己片刻的不坚定而感到羞耻，他咬紧牙，打开那封信，暗自对母亲发誓道，我一定会寻到真相。

 

 

杨戬见沉香今日回来闷闷不乐，不知道又揣着什么心事，便问了一句，沉香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打扫铺子的时候发现一个酒罐子不知道放了多久发霉了，里面冒出来好多虫，杨戬大笑说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居然怕虫子。沉香白他一眼，说虫子不可怕，主要处理起来麻烦。

想这孩子自从被接过来，每日里忙着做饭上班，也没什么娱乐，杨戬便想着带他去放松一下。

“看电影？”

“嗯，以前去过电影院吗？”

“去过一家，那家电影院晚上正门的电梯会关，只能从楼梯下去，有监控死角。”

杨戬便不打算再问细节了。

杨戬带他去的不是什么商业街的大型影院，而是一家打着私人影院噱头，实际上就是在布置好的房间里开投影看录像带的地方。

虽然荧幕效果比较一般，但好在是可以选择更多想播的录像影片，比如很早之前就下映的那种老电影。

放映间的空间算不上大，但是什么都有，柔软的毛绒地毯，靠着墙的书架上摆满漫画杂志，另外一个架子上摆满零食，还放着一个爆米花机，迷你冰箱里有各种饮料和酒，正中央摆着北极熊造型的沙发床，投影仪摆在前面，面前的墙壁上挂着投影幕布。

杨戬拿了可乐和爆米花，跟沉香说这才是看电影的标配，沉香抓了一把放在嘴里，皱眉，糖放多了，还有点糊。

“好严格啊。”

“微波炉就能做爆米花，下次给你吃点好的。”

“那我可就期待起来了。”

杨戬瞧他，总感觉并不存在的小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播放的电影名叫《真爱至上》，是一部围绕着圣诞节的群像爱情剧。

沉香看电影时候全程坐得笔直，皱着眉看着费劲，杨戬笑他说怎么跟电影有仇似得，沉香实话实说看不太懂，人物也太多了。

“没办法理解他们的……行为逻辑。”从沉香嘴里说出“行为逻辑”这几个词的时候杨戬还很惊讶，他说是在书里看到的，杨戬想起来之前是怕沉香无聊，在他卧室的暑假里摆了一些书，各种类型的都有，没想到沉香还真的都看了。

片中的小男孩对他的继父说，母亲的去世令他很难过，但他忽然之间陷入爱河，爱说来就来，他无能为力。继父笑着说你这个年龄是不是太早了，小孩很严肃地摇头，说并不算早。

继父松了口气，他一直为如何缓和父子关系而感到烦扰，以为小孩在烦闷的是更痛苦沉重的事。

孩子困扰的看着他问到“有比坠入爱河更痛苦的吗？”

显然沉香理解不了“坠入爱河”是什么意思，为得一人心，让自己陷入纠结烦闷中，既得不到金钱物质上的回报，只是想看那人过得幸福就心满意足……对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全情投入，这不是傻子么？

他看得用力费心也疲劳，没过一会，杨戬感觉到肩膀压过来重量，扭头就看到沉香靠着他睡着了。

自己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有这么多心事吗？眉头扭得像个麻花，睡觉也不安稳。

杨戬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揉了揉沉香的眉心，一点点把纠在那的苦闷揉化了。

电影在漫长的圣诞节前夕的剧情过后，终于演到了圣诞节当天，

张灯结彩的街道，五光十色的天使霓虹灯，飘雪和节日庆祝歌。所有人都沉浸在与爱有关的生活里，倘若世界就此毁灭，那灾难来临前的前一刻，所有的诅咒和怨言都能消失，只剩下刻骨铭心的爱。

有人失而复得，有人家庭圆满，有人失恋，有人正在热恋中。

有人睡着了，胸口随着均匀的呼吸起伏，鼻子里时不时冒出两声几不可闻的哼哼，也许做了个梦，也许没有。

有人伸出手悄悄把他搂到怀里，想让他睡得更安稳一点，房间里的落日氛围灯把两人熏得浑身发暖，空气里弥漫着爆米花和可乐的味道。

有人对着监控吐槽一句，原来不是情侣来打炮的啊？

 

 

杨戬又一大早出门了，嘴里还嚼着他外甥做的三明治。包里装着便当盒，出门前扭头跟沉香说一句我今天晚点回来。

沉香没去店里，他直接去了超市，用这几日攒来的工资把那样东西买回去，又去采购了一些别的。

他看出来了，杨戬有时候把买回来的东西不吃完的根本原因是这人骨子里挑剔得很。

但说挑剔，杨戬做饭又很糊弄让人看不下去，大概就是在进食上分为两类，一种是为了生存补充营养的进食，饿不死就行；另外一种就是单纯为了享受的进食，一点都容不得凑合。
杨戬多半以前过的是好日子。

沉香擅长观察人，各种各样的人，他很会撒谎，因为那是为了生存必备的技巧，他可以让自己快速融入任何一个团体。观察他们的生活习惯，作战方式，以及急缺需求怎样的人才，他会第一时间找到领头的，在恰好的时机出现，告诉对方——雇佣我，你就能得到更多好处。而我的要求不多，一口饭就行。

只有把足够多的弱点暴露出来，才能得到他人的信任，从而达成目的。

但沉香捉摸不透杨戬的心思。这些年的摸爬滚打中，他早就明白很多事情大多是捕风捉影，夸大虚实，若是真的想透彻的了解一个人，那最好是亲身接触过。

如果杨戬真如申公豹所说，想阻止他恢复记忆，一开始的武力碰撞暂且不说，毕竟那种程度的精神结合太短暂，杨戬明明有能力侵入他的大脑，却从没这么做过。

杨戬好像是真心希望他能过得好，好像真心想让他们一起生活。

尽管自己对杨戬而言没有任何好处，甚至只会带来麻烦。

血缘是神奇的纽带，但能否做成家人并不仅仅靠血缘。

沉香见过很多亲子反目，自相残杀，抛妻弃子的惨状，长期得不到治疗的贫困哨兵卑微如蝼蚁，“塔”表面上宣称会管理所有哨兵向导，实际上他们有非常严格的天赋筛选标准，以此来培育人才，维持天赋血统的纯洁性，以及精神上的高度服从来巩固自己的统治。而那些被赶出塔的人，则成为了他们通缉名单上不服从管理的叛逃兵。

他掏出申公豹的那封信，上面信息简练，熟悉的字迹无比令人怀念。

沉香读完记在心里，之后把信烧掉了。

 

 

最近地下城的非法入城人员增多，而且大部分还是流窜的哨兵向导。老张正为这事发愁。通往地下城区的渠道很多，虽然他们已经为这事排查过好几个出入口，但还是有漏网之鱼。

杨戬接活帮忙，近日也忙了起来。

既然地下城区比较乱，眼看着葫芦小仙也要回来了，他想着干脆跟沉香说暂时别打工了，在家多呆几日。

晚上刚帮老张逮了几个小贼回来，一看表居然快十一点了，不知道沉香睡了没。杨戬在家附近的小店买了夜宵馄饨带回去。

到家一开门他感觉到不对劲。

房间里太安静了，虽说沉香平常晚上回到家之后也很安静，大部分时候就是看书或者看做菜的视频，但作为向导的直觉，他第一时间察觉到这屋子里空无一人。

门口的拖鞋摆在原位，进门之后只觉得屋子里冷冷清清，平常沉香回来就会第一时间去洗澡，浴室也是干的。他推开沉香的屋门，果不其然，里面没有人。

沉香还没下班回来？不对……

沉香卧室里的东西摆的太过于整齐了，先前他没看完的书会放桌上方便随时翻看。现在所有的书都物归原位，桌上剩下了笔和本子，杨戬翻开看，上面都是菜谱和在葫芦小仙那干活记得账。

他心里隐隐察觉到不妙，掏出手机去拨沉香的电话，电话铃声却从厨房响起。

杨戬来到厨房，发现架子上多了一个先前没有的新东西——

一台烤箱。

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打开烤箱，香甜气息扑面而来，里面放着两个精致的手作蛋挞，层层叠叠的金黄酥皮，吹弹可破的软嫩挞心，里面还加了芒果粒。

烤箱旁边放着沉香的手机，手机下面压着一张纸，上面的笔记算不上好看但是工整干净。

上面写道：

「杨戬，虽然相处时日不多，但你是个好（这句被涂掉了），但你人还行。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一步。蛋挞里的牛奶用的是你经常喝的那个牌子的，爆米花在微波炉里。

没了。

哦，我们注定做不了家人，忘了我吧。」

 

放下信之后杨戬一时间脑子发懵，一阵尖锐的耳鸣贯穿而过，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抚平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沉香可能会跑去的地方。

是他大意了，还真的以为沉香听话了，想来数年以来的隔阂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化解，所有表面的乖顺都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

但以沉香的聪明，又怎么能不知道，现在单独行动根本出不了城，反而处处危机。

那如果……不是单独行动呢？

同谋？

是什么人告诉了他逃走的方法，保障他的安全？或者是给了他一个不得不立刻去完成的目标。

杨戬迅速回想先前在沉香档案上看到的人物关系情报。有传闻说沉香与当年叛逃出塔的申公豹混在一起。

最近几日非法入城的流窜人员增多，也许与这些有关系。

但不可能是申公豹。

提起旧相识，杨戬不禁叹息。

申公豹早在半年前就已经死了，而杨戬还没来得及告诉沉香这个消息。

 

8.

 

三年前。

申公豹再一次见到沉香的时候，后者已经从头到脚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还记得这孩子刚从塔里逃出来的时候，懵懂无知又总是战战兢兢，申公豹本以为他恐难成大事，但后来沉香用实力证明了自己。

他们经常见面的地点在方壶地下城区酒巷里的一间小酒馆的阁楼，申公豹租下了一间房，那位置是他精挑细选的，打开窗就能看到外面车水马龙的肮脏街道，人来人往发生什么事都能尽收眼中。

晚上他喝的醉醺醺回来枕在沙发上，打着鼾，本以为睡去了，却忽然睁眼，道一声：“沉香，事成了吗？”

那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房中，他站在阴影里，头上戴着兜帽，外面从后半夜开始下了雨，他沾染了一身湿意，礼貌谨慎地把湿漉的外衣和帽子取下来放在角落后才踏进来。

“死了两个，有个疯了，精神失控。”沉香说。

他把那张前几日申公豹交给他的纸掏出来，上面写着三个人名其中两个已经被划掉了，一个画了个圈。

这三人都是塔在方壶追查他们的眼线。必须拔掉。

“做得好。那准备下一步。”申公豹说。

沉香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申公豹从沙发上慢慢起身。

 

十一二岁的普通小孩都在做什么。

比十岁稍微成熟了那么一点，但不多，幼稚中多了点自作聪明的莽撞。

对什么都好奇，围绕在父母亲脚边，狡猾地学会了怎么装乖讨要甜头。

或许在学校里开始有了攀比心和爱慕心，或许对同班的谁感了兴趣，开始在意起外表和着装；或许盯着成绩表不甘心，想要让其他人刮目相看；又或许是班上最让人不省心的调皮小子，爱恶作剧不爱念书。

在圣所的小孩可能没那么自由，训练课程总是排得很满，饮食方面也是很严格，申公豹以前在圣所的时候，很喜欢用零花钱偷买糖果藏起来，那的很多小孩子也这么干。晚上睡觉前偷偷含在嘴里，枕着水果甜睡觉。

十一二岁的沉香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巨大的行李箱，打开把里面的组装机械材料摆到了桌上，打开灯，戴上口罩手套，开始继续维修这堆小型器械。

这是他自己研究改良的小型作战装置，功能各有不同。有的装在车底下可以远程遥控爆炸，有的可以产生某种屏蔽电子信号的磁场。

沉香没搜集过小糖果，他没有家人也没有零花钱，在圣所没有隐私没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些五颜六色的金属零件在他手里就像是一颗颗小小的糖果，他把它们小心地组装在一起，只为一场精密布局的盛大谋杀。

 

 

沉香与申公豹同谋做的最后一项大事，便是计划得到一个重要的情报，而掌握情报的人就职于塔机构管辖下的一家银行，他身份贵重，平常出行身边总是围着保安，寻常人根本无法近身。

为此沉香按照申公豹的计划，混入到海老大的哨兵团体中，以洗劫银行为幌子，实际上是为了趁乱绑架那人套取情报。

只是这次行动的代价太大，事成之后，沉香原本设计让海老大一帮人被公会抓走处刑，可他自己也没来得及完全撇清干系，后来被逮住抓入大牢。

 

汇合的时间在午夜，地点是在蓬莱地下城区的某间酒吧。

按照那封信上的指示，沉香沿着当初跟踪杨戬去地下城区的那条路进入，走在阴冷肮脏的巷道里，对于这里与葫芦百宝斋所位于的地下城区截然不同这件事他并没有感到惊讶。每个城市都有个这样的附骨之疽，住在塔里的“上层人”汲取了所有的营养，把废水和垃圾埋在了地下。

小串子就在酒吧的门口等他，说是酒吧，那还是先前的事，整栋矮小的建筑以前遭遇过火灾，现在完全废弃了，墙壁上还有烧焦的痕迹，里面断壁残垣，酒吧桌椅的残骸上覆着一层灰尘，这地方在地下城原本早就应该成为流浪汉聚集的地点，但不知为何却空无一人。

想来也简单，早有人占了当地盘，其他人不敢靠近。

小串子领着沉香走到了曾用于废弃酒吧的厨房处，到靠近墙壁的地方，抬起了地上的一道暗门，露出下面的台阶。

这下面有一个地下室，从地下室可以走到下水道，沿着下水道就能出城。

望着那个黑漆漆的通道，想到马上就要离开这里，沉香的内心不由得忐忑起来。

他过去从没怕过，也从没想过自己有第二种生存方式，会有其他的选择，他的背包还是跟杨戬一起逛超市时候杨戬帮他买的，款式简单朴素，口袋多，实用性强，沉香很喜欢。他每天去葫芦百宝斋上班时候，里面叮铃哐啷装了很多东西——提前做好的午餐便当盒，笔记本，旁边的网袋里装着保温杯，前一晚煮好的鸡汤飘着香味。

现在里面放着简单的衣物还有应急的粮食和钱，一些可能会用到的扳手之类的工具。后腰上藏着一把匕首，这些都是沉香在五日之内匆忙凑好的装备，应该够生活一阵子。有申公豹在的话，他也不是很担心。

他不再犹豫，脚踩上台阶，身体慢慢没入黑暗中。

在推开地下室的门之前，沉香的脑内忽然一闪而过杨戬的脸。

不知道他现在如何，如果蛋挞和爆米花喜欢吃就好了。

手放在门把上，他推开了门。

深吸一口气，开口道：“申……”

迎面一记铁棒狠狠砸向了他的脑袋。

 

 

 

 

杨戬骑着摩托车在道路上如一道闪电般直冲而过，超不超速贴不贴罚单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要尽快找到沉香，时间非常紧迫，如果沉香出城，那再想找到就非常困难。

除此以外还有一件更让杨戬感到后怕的事情，叫走沉香的到底是谁？以沉香的交友圈来判断，此人绝非善类，

他想联系老张的念头第一时间就打消了，沉香逃亡的路线肯定是地下城，只有那能出城，首先老张的身份帮他搜索会比较尴尬，其次他还是担心带走沉香那人的身份，他们现在或许还不知道他已经追上了，此刻不能打草惊蛇。

于是杨戬拨给了葫芦小仙，葫芦小仙本来明日才回来，接到杨戬电话知道沉香不见了之后琢磨着“我说今日让他送货怎么联系不上啊……哎呦哎呦我知道了，说重点的。这地下城区能出城的几个地方啊，我等下在地图上标一下发给你。”

挨个去找根本没有时间，还有更快更有效率的方法……只是……

算了，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杨戬来到葫芦百宝斋，此时天色已晚，但对于不分昼夜的地下城区来说，夜晚往往比白日里更热闹，酒吧夜市喧嚣热闹，人潮涌动。

他在附近找了个安静人少的巷子，站进去靠墙凝思。

在塔百年以内的统计数据中，仅此一位的超级黑暗向导悄无声息地搭建了精神屏障。

向导的精神屏障范围和可控制哨兵数因能力而定，初级向导只能简单帮1-2名哨兵制造精神屏障，而高级向导则可以同时服务一整支哨兵队伍。在这之中，有极少数的向导可以利用精神共鸣进行精神攻击，他们的精神触手会打破敌方向导的屏障，侵入到目标的精神深处。

圣所的向导曾经用这项技能来拷问犯人，根本不需要严刑浪费时间，直接侵入到精神内部探取记忆中的情报。

而这项技术，是禁止私人擅自使用的，虽然有这项能力的人大部分都在塔就职，受塔严格管辖就是了。

杨戬制造的精神屏障可以在区域范围内，利用自己的精神力对被笼罩的所有人进行精神攻击，他可以悄无声息地探入他人的脑海中，侵犯他人的秘密。

这对他而言其实也是风险极大的，进入他人的精神世界，哪怕是短暂的一瞬，连接瞬间共情到他人的情感，也可能会被卷入汹涌情感的潮汐当中迷失自己。

因此杨戬并没有过多深入，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在来往的路人脑中搜寻到沉香的身影。

屏障张开的瞬间，数以万计的信息数据如百川奔流般涌入他的脑海中……

也许只是不经意的路过，浅浅的一瞥，从数天之前开始，所有在这条街上和沉香接触过的记忆全部被筛选出来。

海水冲刷过后，他在沙滩上从碎裂的贝壳粉末中，捡起了那些宝贵的珍珠，他的眼睛透过其中看到了凝聚在里面的身影。

作为S级超级暗黑向导的杨戬拥有的神乎其技的精神支配力，使得周围人在谈论他时，总是会感慨他仿佛拥有天眼一般。当他的精神领域张开时，霸道的精神触手犹如深海的诡异巨兽掀起滔天巨浪，无人能够在他的支配中逃匿。

神之眼凝视着这片区域，所有信息无处遁形。

精神世界中仿佛度过了一个世纪，然而在现实中，这样的搜寻线索也仅仅持续了数秒，杨戬将这种力量控制在一个仅找寻线索而不伤及他人的恰到好处的程度中。

葫芦小仙的地图也在这时发过来，杨戬对照记忆线索和地图，迅速锁定了范围。

他重新骑上摩托，调转车头向着废弃酒吧奔去。

 

与此同时。

 

血沿着沉香的额头流下来，一开始感觉是痒，然后闻到了腥，疼痛还没传到末梢神经，整个脑袋都是钝化的，一时间他眼前一片眩晕模糊，还以为自己的脑浆跟神智都一起流出来了。

所幸的是刚刚的突袭他凭借着自己长期以来战斗的肌肉记忆躲过了要害。头上的伤不轻，但不致命。

这又算得了什么。

沉香只失神了片刻，再下一棍挥来的时候他猛地蹲下身，浑身的肌肉绷紧让他的身体犹如一张蓄势待发的弓，双手护住脑袋迎下了一棍，那人冷笑着后退，沉香起身环顾四周，这房间里站着十几号人，全部都是熟面孔。

海老大站在中间，他的一只眼睛戴着眼罩，一只手臂跟一只腿替换成了机械假肢，阴冷地盯着沉香。

“可算让我逮到你了，没想到你居然躲到蓬莱，可让我一通好找。”

沉香碎出一口血水，脑袋上的血水弄脏了他的半张脸，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凶狠地瞪人时显得骇人，然而在这群体型高大的壮汉眼中，他仅仅是个虚张声势的负伤的小野兽罢了。

他们可以把他玩死，用各种残忍的方法。

“你是不是以为就你那点小把戏还能把我的命要了？可惜啊可惜，道上的规矩你是懂得，你害了我们弟兄多少条人命，就得赔回来。让我想想先从什么地方开始，要么……”海老大抬起自己的机械手臂，憎恨的目光中透露着疯狂，“先卸你一条胳膊怎么样？”

沉香抿住嘴唇，迅速观察着战局，他们每人手上都拿着利刃和棍棒，但没看到枪，海老大的军械库早就在抢劫被抓之后全被抄家了，那玩意儿不好弄恐怕早就没了，否则刚刚他进门的时候迎接他的就不是棍子而是子弹了。

沉香用余光瞥了下门口，小串子早就屁滚尿流的逃了，恐怕自己进去的这三年，这混账早就成了墙头草，伪装了申公豹的字迹……可恶，申公豹到底在哪里，他真的来寻自己了么？

又是一阵眩晕，沉香定了定神，脚下不稳，眼下恐怕没空再想那么多了。

他把手放在腰上的匕首上，抬头盯着海老大的脸，咬牙切齿道：“来得正好，今天我就一起要了你们的命！”

 

9.

 

血腥味漫了出来，寻常人估计闻不到，但杨戬踏进废弃酒吧的第一刻就察觉到了，他皱紧眉头，心里越来越凉。

这种感觉实属久违，在失去杨婵之后，他用了漫长的时间去疗伤，本以为自己早能坦然面对至亲之人的生死，却未曾想到依然会感到恐惧。

恐惧。

恐惧来迟一步，恐惧生离死别，恐惧再一次抓不住的手。

他紧张到胃部痉挛，一阵甜味翻涌上来浸在嘴里，他想起来出门之前，他咬了一口沉香做的蛋挞。

杨戬很快沿着脚印找到了那扇地门，他顺着台阶下去，尽头通向一间地下室，血腥味逐渐浓郁，当他的手放在门把上时，胸口剧烈地震颤起来。

杨戬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门。

 

门口的铃铛声响起——

爱罗拉公主出生的时候，国王和王后举办了盛大的宴会，请来了十三位仙子为公主送上祝福。

第一位仙子祝福公主拥有绝美的容貌。

第二位仙子祝福公主拥有聪慧的头脑。

“会不会有点太贪心了。”杨戬推开卧室的房门，笑着看向坐在婴儿摇篮床边的杨婵。

自己亲哥哥过来看望，她都没闲暇理会，只顾着陪自己儿子讲童话故事。

“哪贪心啊，我觉得还不够呢。”她轻轻抚摸孩子的脸颊，温柔地说：“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呢。”

然而邪恶的巫女对公主施下了诅咒，在她十六岁生日的时候，她注定会被纺车针刺死。

 

整个地下室犹如行刑场，血溅在了天花板、墙壁、和地板上，到处都是。

地上躺着十几具尸体，他们有的被刀抹了脖子，有的心脏正中央被长柄刀刃贯穿，有的脑袋撞在墙上，脑浆都流了出来……

杨戬只看了几眼就心惊肉跳地收回视线，他脑内“轰”地炸开，神经在突突狂跳，浑身的血液都冷到了极点，凶手下手如此之狠，但现在根本不是关心他们的时候，沉香……沉香……

他听到了一声动静，是野兽的呼吸声，杨戬慢慢转身，在房间尽头的角落里，叠在一起的两具尸体挡住了视线，他走过去，终于看到了沉香。

一只体型巨大的黑狼卧在遍体鳞伤的沉香的身后，它是哨兵的精神动物，与它的主人一样凄惨无比，却在看到杨戬时，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冲他警惕地低吼。

一瞬间所有的血气几乎从杨戬身上抽离，而维持他继续向前保持冷静行动的正是他身体里数年以来积累的作战经验。

他无数次面色冷静地走近熄火的战场，检查战友的尸体，记录作战结果。

精神动物还活着，那也就意味着，沉香……或许还有救。

杨戬慢慢走近想要观察沉香的伤势，这孩子满头是血，如果……

他没想到沉香会忽然攻击。

躺在狼身上的哨兵猛地睁开通红的双眼，他掏出了身后的匕首，发疯一样向杨戬扑了过去，他身后的狼嘶吼着与他一同冲了上来——

雕唳声惊空遏云，杨戬的精神动物——那只粉色的小鸟转瞬间现身变换成羽翼丰满，体型巨大的粉翅银雕，利爪狠狠地按住了负伤的狼。

杨戬没有去躲那一刀，而是直接抓住了那只手腕，他的肌肉力量很强，直接将沉香整个人掀翻按在地上。

“咳——”沉香呕出一口血，杨戬片刻的失神，被沉香敏锐捕捉到，他另外一只未被压制的手从旁边摸到了一根短棍，拎起来直接朝杨戬的脑袋挥过去。

杨戬迅速松开对他的桎梏，双手护头挡下一棍发出闷哼，却让沉香抓住空隙，一刀向前刺去。

利刃擦着杨戬的胳膊，划烂了他的衣服，在手臂上刻下一刀触目惊心的血痕，一瞬间两人的呼吸都凌乱了，但谁都来不及喘气，杨戬咬紧牙，不再去躲，而是直接去抓。

他的手很大，整只手掌按住沉香的脑袋压在地板上，被遮挡视线的哨兵胡乱挣扎，刀刃险险划过杨戬的肩膀，擦着脸颊又是一道血痕。

杨戬跨坐在他的身上，用重力去压制激烈的抵抗，沉香尝试用脚去勾杨戬的小腿，但杨戬纹丝不动，力量上的悬殊导致所有技巧都毫无用处。

“放开……滚……咳咳……”沉香嘶吼着，紧绷的声带里带着扭曲的哭腔，又被喉咙里的血呛住。

杨戬松开了手，露出一张满脸血污，满腔怒火，双眼痛苦的脸。

 

“这孩子的眉眼像你，笑起来好看。”杨戬曾经观察着孩子的小脸，又看看杨婵的，对比着琢磨道。

“是吗，我觉得鼻子有点像你呢，哎呀我的宝贝可要像舅舅一样长个高挺漂亮的鼻梁。”她的手指轻轻在孩子的鼻子上勾了一下。

 

沉香鼻梁上的伤疤似乎又裂开了，仔细一看，只是因为沾染上了未干涸的血。

杨戬的心脏忽然狠狠抽动起来，他强压下一秒，保持镇定缴了沉香手上的武器丢到一边，其实即使不用做这些，沉香也没有什么力气再反抗了。

他迅速检查着沉香身体上的伤口，上肢和下身都有多处重击，最严重的应当是脑袋的伤，不过伤口已结痂，其他都是些皮外伤，沉香身上的血腥味很杂，应当多数是其他人溅在他身上的血。

伤得不轻，但好在不致命，否则沉香也不会有这一口气来突袭自己。

杨戬想起房间里的惨状……

算了，之后再说。

眼下比起皮肉伤，更严重的是——年少的哨兵完全精神失控了。

沉香双眼浑浊，浑身紧绷，五感敏感到只是些微的疼痛都会令他生不如死，可他向来都是过着这样的生活，早已学会了忍耐。

哨兵天生灵敏的感官会让他们能在战斗中察觉到杀意，从而预判敌人的攻击，进行敏捷的反击。但这也是把双刃剑，大量繁杂琐碎的信息和高度敏感的感官会让他无法承受。他需要药物来缓解，他需要一个向导。

旁边的巨狼在银雕的压制下慢慢消失。

杨戬俯下身，沉香却在这时慢慢恢复了神智，当他看清楚杨戬的脸时，忽然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浑身颤抖起来。

他陷入了应激反应，在面对强大向导时本能的恐惧。

“别、别靠近我……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不要进入我的脑子。”他脸上的倔强忽然被击碎得一片都不剩了，可怜兮兮地抱住脑袋，恳求似得看着杨戬，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五六岁的孩童模样。

五六岁时的精神伤害给他带来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他被抓到监控室，被圣所里的向导反复侵入神经，他产生了相当激烈的排异反应，呕吐，昏迷，高烧不止，但这依然没有引起他们丝毫的怜悯心。

他从此憎恨向导，惧怕向导。

杨戬看着失魂落魄的外甥，他虽然不清楚具体在沉香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以他治疗过无数哨兵的经验，大概能推测出沉香的心理阴影来自何处。

面对其他失控的哨兵，杨戬可以尽情发挥自己的专业技能，把这当做一场治疗手术一样，为哨兵修复支离破碎的精神，而面对自己的血亲，他却犹豫了。

突如其来的慌乱和尴尬令他一时间难以抉择，而比起这些，浮在胸口更清晰的是负罪感。

如果不是他把沉香送进塔里，如果他没有这些年不闻不问……

“沉香，别怕。”杨戬一点点掰开沉香护在脸前的胳膊，受惊的沉香几乎要叫出声，然而当他的视线从新扫到杨戬身上时，他忽然愣住了。

杨戬手臂上的伤口正汩汩流着血，那把刀几乎划开了他的半只小臂，再深一点恐怕都要露出骨头……

可杨戬却浑然不觉，沉香从未离他这么近过，近到能透过杨戬的瞳仁反光看到自己惊慌失措的脸。

杨戬的嗓子在颤抖，喉结上下滑动。

原来……原来你也会这样啊。

他的手轻轻抚摸着沉香的后脑，指尖沾满了血。

他应该是想到了谁，是谁呢，他看上去好像更难过了，明明弄伤他的人是我。

他的虹膜里凝聚着湿漉的水汽，垂眉时，他素来面对沉香时的冷静沉着正一点点剥落，而当他眨眼之后，忽然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悲伤神情。

那滴泪水落在沉香鼻梁的伤疤上。

哨兵就在那一刻接纳了他，允许向导进入了他的内心世界。

 

 

10.

 

水墨笔触形成的天与地把一切景象都扭曲成浑浊的脏污，沉香的精神世界比先前更加糟糕，杨戬行走在其中格外困难，只觉得灵魂都要被那画卷吸进去，成为这黑白世界里的一笔淡墨。

他还是找到了那个池塘，这一次是哨兵的主动接纳，所以他见到了沉香。

五岁的小沉香穿着圣所的病号服坐在池塘之前，他手心里小心地捧着那朵唯一有颜色的莲花，红色从花瓣上滴下来，把他的手心都染红了。

杨戬还没见过他五岁时的模样，塔里将他视作污点，很多照片都销毁了，也许本来就没拍多少张。

沉香本应和其他孩子一样，拥有自己的好几套写真集，因为溺爱他的母亲说过，孩子每年过生日的时候都要拍上一套，等到孩子将来长大了，她要跟他一起看。哪天孩子把同学带回家里面玩，再想远一点，将来娶到了妻子，就像电视剧里那些俗套的固定桥段一样，母亲把孩子的影集一本本翻看，跟他的朋友，未来的妻子一起笑着分享关于他成长时的一切糗事和快乐。

沉香骨瘦如柴，他看上去好小，虽然已经比婴儿时长大许多，杨戬却觉得自己依然能一只手就把他抱起来。

“我可以看看么？”杨戬指了指他手心里的莲花。

沉香一开始不愿意，但抬头看了看他的脸，犹豫片刻后又主动把莲花递了出去。

那朵莲花在杨戬手中变成了一张照片，是他摆在沉香卧室里的那张杨婵的照片。

“我想不起来母亲长什么样了，我把母亲忘记了。”小沉香垂头丧气地说。

“看到照片不就想起来了吗？”

“不……我还是觉得很陌生，这个人真的是我的妈妈么？”小沉香盯着那个照片，表情困惑而寂寞。

杨戬明白了。

“那么由我来告诉你吧。”杨戬放下了照片，他轻轻抱起了小沉香，闭上双眼，把额头贴紧了小沉香的额头。

“由你亲自去看。”

 

 

那部他们一起观看的电影《真爱至上》里，新娘找到了在当天婚礼现场上录影的男性朋友，希望从他那里能拿到婚礼的录像带，而那位朋友却再三推辞，新娘心里明白，因为他讨厌自己。而当她终于看到那部录像带，看着所有的镜头全程跟紧自己，把她拍摄得美丽又幸福时，她忽然就明白了对方的情意。

镜头就是眼睛，眼睛是不会说谎的。

 

沉香正透过杨戬的眼睛去看到杨婵。

 

她躺在婴儿床上，还是个皱巴巴的“小怪物”，他抱住母亲的腿，哭着说我的妹妹怎么这么丑。

七岁的杨婵爬到树上，把他哥哥不小心打到树杈上的羽毛球摘下来，她哥哥担忧地朝她喊着小心一点，她扬起脸得意地说才这点高度才不怕，而且，不是有哥哥你接着我吗？于是她跳了下来，杨戬惊慌失措，赶紧伸手去接，于是妹妹和春天落在了他的怀里。

十二岁的杨婵骑着小马驹，满脸骄傲，神气无比，她在赛马场上奔驰，她是塔里最年轻却获得最多荣誉的哨兵，那时候她的头发很长，绑在后面一翘一翘的马尾显得格外活泼。

十八岁的时候，杨戬把她从废墟里背出来，她的脑袋垂在杨戬的颈窝，血流了下来，他不停地喊，声音嘶哑，痛苦不堪，他说妹妹，求你了，别睡，睁开眼，再看一看我吧。

她结婚的时候，杨戬参加了她的婚礼，按照杨婵的要求，这场婚礼只邀请了身边亲近的朋友，这并不是政治联姻，没有盛大隆重的派对欢庆，有的是相识相爱的亲人友人们之间真诚的祝福。

那对于他们彼此而言都是此生最幸福的一天，而能超越这一天的，就是孩子的诞生。

她抱着孩子唱着歌，孩子在她的怀里咯咯笑个不停，然后她注意到一旁被冷落的眼巴巴的哥哥，走过去问他要不要也试试抱一抱小宝贝。

那时候的沉香还那么轻，那么小，像一团棉花糖，搂得太紧就好像要化在怀里，变成糖水了。

婴儿床上的铃铛随风而响，沉香很喜欢叮铃的声音，所以家里的门上、窗户边都挂着各种各样的小铃铛，他小小的爪子有心灵感应似得摸到了杨戬的胸口，杨戬笑了笑，把放在衣襟中的口琴掏出来。

你想听吗？那我就吹给你。

曲声悠扬。

他最后一次为杨婵吹起那首曲子，是在杨婵的葬礼上。

那是个晴天，杨婵是如此善良，就连葬礼也舍不得雨水淋湿她爱的人们。

但雨水终究还是不讲情面的落下了，失魂落魄的杨戬抱着怀中的婴儿回到了塔里，杨家已然不同往日，如今塔内利益纷争混乱不堪，他刚刚躲过一次毒害，如果孩子再继续留在身边，恐遭人伤害……

恍惚中，杨戬感觉到很不真实，他的脸上沾满雨水，当他把孩子交出去的时候仿佛又回到了几岁时候的自己。

纵使他是塔里百年以来唯一的黑暗向导，纵使他拥有让人畏惧的力量，他依然同无力的孩童一般，既没有办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又没有能力保护家人。

那时候的他小小的手臂费力抱着还是婴儿的妹妹，满脸泪水，说我不要这个妹妹，母亲笑话他，说嘴上嚷嚷着不喜欢那干嘛还抱那么紧啊。

母亲从他的手上接过杨婵。

玉鼎从他的手上接过沉香。

他的一半心脏都被撕去了。

 

 

哨兵的精神世界正一点点被修复，单调的黑白色水墨画卷中终于浸染了其他色彩。

春日里落在她眉梢的花瓣。

夏日里她在池塘边游泳。

秋日里她把落叶点着做了火堆烤熟了红薯。

冬日里纷纷扬扬亲吻她肩头的雪……

记忆的碎片化作点点的星火，飘向空中，映照在他的眼里，成为瞳仁里的繁星。

5岁的小沉香终于回忆起母亲的脸，回想起母亲如何呼唤自己的名字，而也因为精神连接，他感受到了同杨戬同等的悲伤。

从杨戬胸膛里撕开的那半片心，在沉香的身体里剧烈地跳动，于是血液涌流，天上的雨回到了他的眼睛里。

他被夺走的眼泪又找寻回来了。

他放声大哭起来。

 

 

少年哨兵残破的精神世界慢慢被修复，杨戬退出时在他的精神领域搭建了屏障，保护他的精神感官。

刚刚在精神结合的过程中，杨戬钝化了他的痛觉，是为了防止过度疼痛让他无法投入从而产生被伤害的错觉，现在治疗结束，杨戬慢慢恢复他的五感。

“过程可能会有点辛苦，你如果痛就叫出来会轻松一点。”杨戬说。

怀中的人逐渐恢复理智，沉香抓紧了杨戬胸口的衣料。

他过去从没喊过疼。

被塔里的师父用棍子毒打，命令他跪下的时候，他没掉一滴眼泪。

被向导蛮横地侵入脑子时，他也没喊过痛。

跟着申公豹学习哨兵战斗技巧时，不小心摔得骨折时，他没觉得痛。

跟人血拼，差点弄断一条腿，他爬出来逃生时，只觉得庆幸，也没有感觉到痛。

关进牢里，被狱警霸凌，被犯人欺辱，他几次被罚拔掉指甲，挨了拳头时，他咬着牙，只觉得恨，不觉得痛。

被海老大的人埋伏。当头一棍时，他也依然没闲暇去痛。

但现在……

只是被杨戬抱在怀里，胸膛贴着胸膛，感受着他的心跳，就好像所有的痛苦都苏醒了。

孤身一人很痛。

离别很痛。

思念很痛。

绑在手腕上的发绳勒得很紧都痛。

这些年的痛苦如同无尽的雨水，稀里哗啦砸在他的身上，淹没他。

他忽然脆弱极了，在杨戬的怀里没出息地哽咽。

“没事的。”杨戬摸摸他的脑袋，回想起以前沉香还是婴儿时，每次啼哭，杨婵都会亲吻他的额头。

于是杨戬吻了吻他的额头。

 

没来得及许愿的第三位仙子将死亡魔咒改成了沉睡魔咒，爱罗拉公主会被纺车针刺伤，陷入昏睡，直到她遇到真爱，真爱之吻便能解除魔咒。

故事结束，婴儿床上的孩童终于睡着了。

杨婵转头看向哥哥，无奈地笑了：“我多想一直陪着他啊，等我们任务回来，我就再也不和他分开。”

 

我多想。

多想永远在你身边。

 

词语先是在他的嗓子里凝聚成难以分辨的干涩声音，然后通红的鼻腔发出哼鸣，那个字被含在唇舌中，发音时因为陌生而显得生涩和笨拙，牙根隐隐作痛，津液躺在舌根下，他咽了下喉咙，因为第一次发这个音，而导致开口时尾音都跑调了。

他把杨戬的胸口蹭得到处是眼泪和血，如此狼狈，却一点不想放开，想贴得更紧一点，钻到心脏里。

那句话最终控制不住，从他颤抖的牙关里跑出来了。

他哭着说：“舅舅、舅舅……我真的好痛……”

 

 

 

13.

早饭的气氛极其尴尬。
杨戬还在气头上，本来想着吃饭时候要好好跟沉香进行一番思想教育，谁想到兴许是为了弥补早上的事，又或许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一点，早饭居然非常精致。
三明治的面包裹了蛋液烤得金黄香嫩，里面夹着流心芝士，蔬菜和煎培根，还有日式的鸡蛋卷，里面裹着切的细碎的香肠粒。咖啡做成了卡布基诺，甚至还有漂亮的拉花，餐后的苹果也每一块都切成了小兔子的模样。
于是杨戬在面对一桌子闪着光一样的用心制作的料理时，满腹的说教只能憋在嘴里自己咽下去。
生气，但饭还是要吃。
不得不说美食的作用真的神奇有效，特别是甜的东西下胃，嘴里浸着香软的味道，心情也放松下来了。
“我都在网上查了。”沉香先吃完了，开始发话，“不在结合热的时候，平常也会有需求。”
杨戬刚喝一口咖啡差点被呛住，强压下内心的慌乱，故作淡定地点点头，示意沉香继续说下去。
“特别是哨兵，可能需求更旺盛一点。”
沉香想到了以前跟着海老大那帮哨兵团体的时候那群人嘴里的下流段子和做的下流事，那会他不感兴趣还觉得厌烦，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有这样的烦恼，但他始终不想把自己的需求他们那种下流龌龊轻贱他人的行为联系到一起。
“你自己学着排解一下就行，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杨戬说。
“那你呢？你平常都是怎么做的？”沉香忽然问他。
杨戬一时语塞，问话人的目光干净清澈，似乎不是在问隐私而只是一件寻常小事，杨戬想来也确实不是什么难言的事，沉香正在发育的年龄段，对性好奇并不羞耻。
“跟你一样，用手解决下就行。”
“哦，我都没见过你弄……”沉香皱眉回忆一阵，“昨天我很难受，但你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怎么可能让你看到。
杨戬苦笑了一下，说：“我又不是你这年轻小孩，哪有那么多精力。如果我那么容易受哨兵影响，那还得了啊。”
“我能自己弄射出来了，不是小孩了，你也见到了。”话尾音带着点上扬的嗤声，脸上又摆出那副恶作剧得逞的得意，杨戬想起来早上的事，本来消了半截的火又冒起来。
“沉香，我得跟你严肃声明，今天早上的你要是敢再来一次。”杨戬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停顿一下，挑衅地勾起唇角：“那我就用昨晚的方法，让你舒服到想停都停不下来，如何？”
这招管用，比什么摆出家长样子教小孩不能干这没道德没修养什么的效果好多了。跟沉香生活的这段时间，杨戬也逐渐摸清了驯服这小崽子的套路，多半还是丛林法则，来软的根本不行，得让他明白自己肆意妄为的手段会遭到什么样的后果才能听话。
果然，他这话一说完，沉香立刻泄了气一样撅起嘴，脑瓜子不知道再想什么，过了片刻，不服气地回嘴：“啧，舅舅你自己也没性生活，都这个年纪了还得自己用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杨戬眼角抽搐，回道：“我那是想要没有吗？我那只是自己不想，每天光看着你就够忙的了，哪里还有其他闲工夫找别人。”
“成熟的成年人不要把没有性生活怪在小孩身上。”
“哦，这倒是承认自己是小孩了。”
“大不了我给你弄就是了，我看网上……”
“刘沉香同学……”杨戬义正严词，额头青筋狂跳，把手伸向他，“我觉得要没收一段时间你的手机了。”

接下来的几周都相安无事，沉香身上的伤未痊愈，杨戬又给之前地下城区的事收尾，让他老实呆在家里暂避风头。
沉香倒也不觉得无聊，在家里能做的事情也很多，杨戬给他买了一些新书和各种电影光碟，一日三餐的菜式研究也很花时间精力，沉香对此乐此不疲。
“想吃哪种？你选一下我给你做。”
杨戬刚吃完丰盛的晚餐，坐在沙发上，沉香就拿了平板过来让他点明天的菜。
“我没什么忌口的，你看着做就行，你做的都很好吃。”杨戬看得眼花缭乱，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现在沉香已经不会警惕他的亲近和触碰，有时候脑袋还会无意识地往他手心里蹭，杨戬心里腾升起轻飘飘的成就感，也不好笑得太明显，不然沉香铁定以为自己又被小看了。小孩的胜负心要强，也心思敏感得很。
“你能不能别敷衍我。”沉香不满地嘟囔，“况且你又不是真不挑，你每天哪道菜多吃了几口，哪道菜剩了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好不好。”
“好吧好吧……我不是怕你累着么。”杨戬叹气，抬起一边胳膊撑在沙发靠背，沉香坐到他怀里，脑袋靠到他胸口，自己找着又软又舒服的地方靠着。
“好多了。”杨戬检查了下他头上的伤，喃喃道。
“嗯，早就不疼了。你想吃点辣的么？我给你列下单子，哦你买的时候辣椒看一下，不同种类的辣度是不一样的……”
“既然好了，明天就可以跟我一起出去了。”
“真的吗？”沉香喜出望外，瞬间亮起星星眼。
“嗯，刚好想给你买点新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啊，感觉你最近又长高了点？”
“两公分。”
“哦，每天量着呢？”
“迟早超过你。”
杨戬扬起眉毛：“这目标挺远大，不错。”
沉香撇嘴：“也没那么远吧……”
“哦，对了。”杨戬想到了家里的烤箱，“如果是家里用的东西，你想要什么跟我讲就是了。”其实还有沉香的吃穿用度，杨戬都不会吝啬，但想到之前提及时沉香不太高兴的反应，开口时便斟酌了一番。
“我还能去打工吗？”沉香却问到别的。
“嗯，过段时间给你找个别的事情干。”其实本来杨戬也做好了安排，但想着再过一段时间跟沉香商量。
“沉香，其实你不用太在意……”杨戬想着怎么开口，也趁此机会说了点心里话，“咱们不用那么生分。”
“那不一样的，舅舅。”沉香的语气很温和，但态度很严肃，他郑重地看着杨戬的眼睛。
“别人待你好，那是情义是德行，不是本分，不是欠你的，我心里有数。我能派上用场，你可以使唤我，不会的我可以学。”
杨戬不禁有些感慨。
朝不保夕的生活里能扒上条稳定开工有饭吃的船那都得拿出本事，萍水相逢的人若不是有共同的利益那旁人又凭什么给你好处。沉香习惯了这样的生存方式，他并不是不信任杨戬，他心里已经明白杨戬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只是向来认为内心缺失的安全感要靠自己去填补，没法心安理得的享受别人待他的好。
杨戬心下明白，只有“被需要”才能让沉香感到心安。
要如何才能让他明白，我对你确实有亏欠，而亲人之间的爱是本分也是本能，你不必优秀也不必“有用”你便是你自己，我自然会爱你。
不过这些道理说出来的话，语言的力量是苍白的，还是要用行动和时间一点点让沉香感受到。

最近气温降低，换季时节降雨频繁，他们出门的时候下着小雨，再有一段时间就要入冬，这次去商场便买了一些比较厚的衣服。
沉香被他舅硬塞了一大堆，臭着张脸去挨个试穿，两人提着各种大包小包心满意足出门，路过一家服装店，沉香停了片刻，杨戬看他难得有兴趣，推他进去试试，沉香摇了摇头，说我觉得这件你穿应该挺合适。
杨戬感到意外，进去试了试，是一件浅灰蓝色的高领毛衣，也许是杨戬的眉眼温柔，他穿上后搭上深色的风衣显得气质偏冷中又带着一丝暖意，沉香看他换了衣服出来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杨戬问他怎么会忽然有兴趣帮自己挑衣服，沉香说最近看的电视剧里有类似的，之前看到就觉得你适合了一直在想着。
杨戬试衣服时的店员姑娘都禁不住多瞟两眼，他们结账时还偷偷问能不能拍照。
“你这么受欢迎怎么还没性生活。”下电梯时候沉香阴着张脸问。
“怎么又提……这是两码事好不好。”杨戬笑了笑。
“你是不是顾及我？”
这又是想到哪一出？
杨戬刚想辩驳，沉香由下而上瞪着他：“那你倒是顾及一下吧，都是你的错。”
“呃……我又怎么惹你啦？”杨戬心想最近不挺好的么，没记得自己招惹这小祖宗。
“你让我以为，你是我的向导。”沉香说。
杨戬明白了，这段时间他偶尔晚上睡觉前会与沉香精神连接，检查一下哨兵的精神修复状况，为他巩固精神屏障。沉香也说感觉好多了，过于敏感的五感在向导的调节下保持在一个很舒服的平衡中，就连晚上的睡眠质量也前所未有的好，气色也与先前不同了。
“总之，你如果跟其他人在一起，我会心里不舒服。”
他赌气一样的说着，脸颊都微微鼓起。杨戬忍俊不禁，觉得可爱。
要是说实话，跟沉香说自己不需要也不会与任何哨兵结合，未免冷淡了些。想了下，便说：“那好吧，在你有自己心仪的向导之前，我就先当临时的跟你凑合一下好了。”
“不会有别人的……”
“哎，话别说太死啊。”杨戬打断他，“我们沉香也会很受欢迎的，你现在还认识的人太少，往后的日子还很长，会遇到的。”
沉香懒得再跟他说，但脸上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
难得出趟门，晚餐就在外面解决，餐厅是沉香选的，这家店的他国料理做的不错，杨戬知道他又想试吃菜研究厨艺了，便多点了一些。
这家餐厅的评分很高，虽然现在距离冬日的热门节日还有一段时间，但平安夜圣诞节还有元旦当天的位置如果不提前两个月预定是肯定约不上的。
服务员为他们介绍了会在节日准备的限定菜品，沉香听得认真仔细，一脸好奇向往，杨戬便先预约了平安夜的位置。
“我看跨年夜的限定菜式好像更丰富一点。”沉香盯着限定菜单思考着。
“嗯，你想吃的话我找认识的朋友过来预约，到时候给你拍照，说说试吃感想，他以前也是做过餐厅的。跨年我其实有别的安排。”杨戬说。
“别的安排？”
“沉香。”他放轻了声音，餐厅里的钢琴曲演奏恰在这时换了首曲调欢快的，好像在催促着即将到来的节日。
“你想不想去看看你以前的家，你以前和母亲生活过的地方。我想跨年的时候带你一起去。”
杨戬垂眉了片刻，然后把视线转过来，沉香脸上的表情先是僵硬了一下，从难以置信到慢慢接受，一时间杨戬似乎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湿润的，纷繁的光在虹膜一闪而过，鼻尖皱了皱，开口前他下意识咬了下唇瓣。
“可以吗……我其实，一直都想去。但是……”沉香的语气在犹豫，心里忽然一阵紧张。
除了期待已久的事情忽然毫无预兆的来到以外，他还有隐藏的心事，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考虑着是否要对杨戬将自己过去的行为计划全盘托出，是否要完全信赖杨戬，询问对方关于母亲去世的真相……
“我明白，所以提前跟你说，让你做个心理准备。没关系的，你如果觉得太早了那我们还可以再等……”
“我不想等了。”
沉香坚定的说。
杨戬很想揉揉他的脑袋，但还是放在晚上回家后再这么做吧。气氛有些伤感，他尝试换了个话题：“你可以提前想好许什么愿望，听说在跨年的那一刻许愿的话，灵验的几率会很大。”
“你居然还信这个，我才不信。”沉香对此不屑。
“也就是讨个彩头。”
“与其寄希望于运气，不如多在意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沉香支着下巴，翻了个白眼，嘟囔：“反正我的愿望是不会实现的……”
他的眼底又浮现出落寞的神情，许是刚才的话题让他想起了母亲。
“嗯，其实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这样你可以稍微期待一下。”杨戬说，沉香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礼物……那你有什么愿望吗？”沉香问。
哦，以这小子不喜欢亏欠人的习惯来看，怕不是也要给我准备惊喜。
杨戬想到。
“我的愿望嘛……可能就像你说的，是不能寄希望于运气之类的东西，但好在我觉得自己运气一直不错。”
他的目光里好像有音符，又或者是餐厅里的钢琴曲很好听让人身心放松，沉香忽然想起在杨戬的记忆里听到他给杨婵吹的那首口琴曲，也许回去之后，也能让杨戬给自己吹一次听听。。
他说：“我希望我的外甥能多喜欢我一点。”

14.

沉香晚上会做噩梦，是杨戬最近偶然发现的。他夜里起来去卫生间，就想着偷偷看一眼外甥好了，出于对沉香睡眠状态的关心，他以前也经常这么做。
推开门的时候就听到了一声哼鸣，本来以为把人给吵醒了，杨戬低声说了句“抱歉”却没听到回音，便好奇慢慢走到沉香床边。
他没关门，屋外走廊的光照到里面，隐约能看清沉香的脸。
沉香皱着眉头侧躺着，睡得很不安稳，额头浸染了一片汗，表情看上去很痛苦，嘴唇颤动着，隐隐约约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梦呓。
做噩梦了么。
杨戬掀开一点被子，没直接把人叫醒，被噩梦缠身强行叫醒可能会让对方受到更强度的惊吓，他把沉香的手牵出来，握在掌心。
就这样维持了一会，也许是噩梦过去了，沉香的眉头慢慢舒展，身体也放松下来，杨戬又看了他一会才回去。
第二天早上和平常一样，杨戬本来没提及这事，但忍不住去看小孩眼下有没有黑眼圈有没有睡好，被沉香敏锐地“逮”住了。
“你一直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看你长得好看。”杨戬笑了笑。
要是摆架子教训人，沉香能想出一百句来回嘴，反而不经夸，他愣了一下，脸色有点不自然，马上表情就别扭起来了。
“有点像我，所以好看。”杨戬又补了一句。
沉香哼了一声：“自恋。”

天冷的时候洗澡就会格外贪恋热水，杨戬近日刚帮老张忙完一桩事，接下来几日又能闲了，晚上洗澡时候就顺便泡个汤。他躺在浴缸里，头靠着边缘打盹，这样小眯了一会，忽然被一声叫醒。
“杨戬，你电话响了。”
睁开眼就看到自家外甥冷着张脸举着他手机。
“哦，谢谢。”杨戬接过电话，来电的是老姚，跟他说了下过几天安排的事，两人快速聊完之后，杨戬抬头见沉香还站在那没走。
“还有事吗？”
“你在浴缸里这么睡觉会淹死的。”
明明是关心的话，怎么说起来听着像咒人似得。
“可不是嘛，多亏你叫醒我了。”
沉香翻了个白眼，早就看透杨戬的话术，撇撇嘴：“你一直占着浴室。”
“哦，不好意思，不过你都进来了，干脆一块洗吧。我给你搓背。”杨戬忽然想到什么。提议道。
也许是真的烦杨戬再磨蹭许久，沉香一脸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你最近睡觉怎么样？”说是一起洗澡，实际上是杨戬想找个机会跟沉香聊聊先前噩梦的事。
“还好吧。”沉香嘀咕着。
“没做噩梦吗？哎，我来，你低头。”杨戬比他个头高许多，站在他身前，一只手从旁边挤了洗发水，轻松揉到沉香头发上，泡沫和香味一起飘起来。
沉香不习惯被人照顾到这么仔细，但杨戬的手法很温柔，完全没扯到他的头发，还会很有技巧地按摩头皮，酥麻又舒服的感觉一下子就卸掉了浑身的防备，连带着心情也轻飘飘的好。
“你是不是晚上又偷摸进我房间了？”沉香反问，语气倒是没生气，之前有几次他都发现了，不过是装睡而已。
“怕你晚上蹬被子着凉啊。”
“我不会生病的。”
刚说完沉香就打了个喷嚏，杨戬笑了出来，把淋浴的水温调高了一点，蒸腾的热气环绕在周围，他往旁边挪了挪，让温水流到沉香身上暖热了。
杨戬的手垂下来沉香才瞧见，他手臂侧边一长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是刀伤，虽说已痊愈结痂，就是留了疤，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说起来也没见过杨戬涂祛疤的药，是故意不让自己看见的么。
是自己弄伤了杨戬。
那晚在地下室的记忆时常会在夜晚浮现，沉香仿佛又回到那个阴暗的地方，浑身是伤，瑟瑟发抖，握紧手里的武器，积蓄着力量，瞪着眼睛精神高度紧张地警惕着，随时做好冲上去跟人搏命的准备。
看到那道疤，他又回忆起利刃握在手中，划破杨戬衣服，划出伤口时的手感。
杀人者需要承担很严重的心理压力，刀刃刺入血肉，棍棒敲裂骨骼，双腿绞断脖颈……行凶时的触感会牢牢黏着在皮肤上，成为他细胞里的一部分。有过一次，他下过毒，触碰那药丸的手感怎么洗也洗不干净，仿佛寄生在他的指纹上，以至于他那段时间做饭就连白糖食盐都不敢碰，只瞥一眼胃里就反酸想吐。
杨戬注意到了他的灼灼目光，抬起胳膊继续帮他洗头。
“没事的，已经不疼了。”
“那当时，是不是很痛，你流了好多血……”
沉香想起来自己之后甚至没有过问过杨戬的伤势，他当时脑内一片混乱，后来杨戬每日照料自己，自己却反而没问过对方……
那双小狗一样的眼睛泛了红，委屈又充满歉意，杨戬只看着就觉得心要化了。
“闭上眼，把头抬起来。”
手指勾着他的下巴往上抬了抬，杨戬把淋浴头取下来，等沉香乖乖闭上眼睛，动作轻柔地帮他冲掉头发上的泡沫。
“你不用担心，我没那么容易死的。”
“会一直留疤么……”
“嗯……留着也没关系吧。”
“要及时用药，我这里。”沉香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疤，“就是因为没及时用药才留下的。”
杨戬的动作停滞了几秒。
真正的疼并不是手臂上的皮外伤。
“我答应你，会按时用药，不过你也得答应我。”
沉香睁眼看他：“什么？”
“如果哪里受伤了，也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伤。”
沉香从他的眼睛里很快明白他在说的是什么。
“之前是有点……梦到不太好的东西。”沉香明显不愿提及细节，梦太清晰了，想忘都忘不掉，回忆也只是揭开旧伤疤而已。
“不过你之前帮我弄那个……”他比划了一下。
“精神疏导。”
“对，我感觉好多了。”
“那今晚要再试试吗？”
“不用。”沉香的脸忽然红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方向，倒是杨戬从他慌乱的眼神里都能猜到半分。
“次数多了会……反正我需要你的时候会跟你说的。”
“嗯，好吧。”杨戬忍住想作弄人的念头。
他拿了浴球，挤上沐浴露，很清爽的香味在狭窄的淋浴间飘起，青瓜混着点薄荷，让被热水薰晕了的脑袋瞬间清醒。
不谈有的没的了，沉香的注意力被其他吸引。他不由自主地盯着杨戬的手臂动作，从观察那伤口到观察对方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柔韧，他想到了那只手是如何熟练地三番五次缴下他的武器，见招拆招地让他占不到上风。杨戬打人的动作看着很轻，却在发力的那一刻其重无比。
怎么练得啊？看他平常也没有一直锻炼啊，是因为工作……说起来还不知道杨戬正经工作是什么呢。
“怎么了？”杨戬看他脸上表情风云变幻似得，一会皱眉一会气恼一会还感叹，不知道又胡思乱想什么。
水流沿着杨戬的脖颈往下，淌过胸前，本来就很饱满的胸肌淋了水之后更显得壮观了，沉香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心里琢磨着我要吃多少肉才能长成这样。
“你想摸一下吗？”杨戬还是没忍住逗他，沉香的心思都摆在脸上，他忽然想起来以前在塔的时候，他还曾经带过一帮年纪小的后辈，那会他还年轻气盛，总想着在小孩面前耍耍帅，每次露两招，都会引来一片崇拜的目光。
“哦……”被看穿心思，沉香脸红了，但干脆也不藏着了，大胆伸了手，反正他舅也没不让。
他还记得跟杨戬缠斗时候，脸被这大胸肌撞上都要懵一下，但放松时候的手感却是软的，杨戬的皮肤偏白，被热水泡过的皮肤浮着一层红，手指按上去很容易留下指痕。莫名有点……
沉香的喉结动了动，杨戬已经抓着他爪子放下来了。
“看来沉香同学想跟我学几招啊？”
“你愿意教我？”沉香惊喜地问。
“看你表现。”杨戬眨了眨眼。

洗完澡躺在床上完全没有困意，沉香翻来覆去，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没想到杨戬居然会答应教自己，还跟他说要想练好得早起开始，还要保证睡眠。沉香盯着表，越兴奋越睡不着，恨不得有人打晕自己，一下子就穿越到明天早上。
杨戬那么厉害，肯定有什么秘诀吧。说起来向导需要有这么强的格斗技巧么……沉香以前在塔里的时候见过很多向导，还有之前在外流浪也遇到过一些，他本以为精神掌控的研究才是他们的强项，体能上哨兵占据先天的优势。但杨戬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强，那种精神和肉体的强大存在感……实在是……非常迷人。
要是我也能变得这么厉害就好了。
不过，有杨戬教我，也只是时间问题吧。
当沉香在床上翻第三十个滚的时候，他的房门忽然被推开了。
沉香迅速起身，他床头灯还没关，手快速地抓起桌子上的书，装模作样的摆出刚看完书的架势，对进来也不敲门的杨戬皱眉道：“我都准备睡了，有什么事吗？”
可恶，被发现自己期待明天期待得睡不着可就太丢人了。
反正晚上偷进来好几次早被发现了，也不差这一回，杨戬倒是非常坦然到厚脸皮，他穿着睡衣，抱着枕头，在沉香疑惑的目光中，相当自然地爬上床，还抢了沉香半床被子。
“干什么啊？”沉香没搞明白。
“其实我有个秘密。”他故弄玄虚地说。
沉香不由得紧张起来。
“我一直很怕黑。”
听到这个回答，沉香翻了个白眼。
“丢不丢人啊。”沉香咕哝着，倒是也没赶人，他躺下来往床边挪了挪，主动给杨戬让出了位置。
这张床比普通单人床要大一点，但作为双人床又窄了点。恰恰好能挤下两人，却要贴得紧一点的程度。
好在天气已经降温，一起睡也暖和一些。
杨戬也没什么困意，侧着身支着脑袋，盯着外甥那张别扭的脸，打趣道：“嗯……我可会讲故事了，要不要舅舅给你讲几个睡前小故事。”
沉香满头黑线，说了句“谢了不用”，就不留情面地翻身背对他。
身后传来轻笑声。
沉香又转过来。
杨戬笑没憋住，一时间呛了一下，赶紧摆正表情：“怎么？果然还是想听睡前故事吧，别客气……”
沉香一脸冷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睡觉不会踢我吧。”
杨戬一时无语，这小孩怎么这么难逗，继而说道：“放心吧，我可以保持一个姿势睡一整夜。”
看来这天聊不下去了，还是早点睡吧。杨戬撑起身准备去关床头灯，听到沉香把头埋在被子里，又闷闷传来一句：“如果你怕黑，可以开着灯睡觉，我没关系。”
过去流落街头，风餐露宿的时候，沉香早就练就了在任何环境下都能睡着的技巧。睡眠和进食对他来说不是享受而是生存行为。他已经觉得现在的环境很好了，他没那么娇气。
其实杨戬晚上踢他也没关系，沉香想，不过最好的话，他还是比较希望不被踢到。
杨戬把灯调暗了一点，暖黄的灯光轻轻笼罩着两人。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沉香的呼吸声都很轻，这也是生存的本能之一，他曾经很多次在危险的地方休息，为了不被人发现，呼吸的动静都能克制很好。
等杨戬躺回去后，沉香把脑袋也钻到被子里，过了一小会，又冒出来一点，只露出两只眼睛看着杨戬，他的嘴巴被被子压着，开口时声音听上去闷闷的：“杨戬，你现在还很信运气那种东西吗？”
杨戬愣了片刻，努力回忆，想起来沉香估计是在提之前两人聊到的关于跨年的事。
“怎么了？忽然想起这个。”
“我在网上看着说，有人为了好运，总喜欢做什么事之前求一求锦鲤，拜一拜神佛，但我不信这个。谁知道神仙过的什么日子，指不定也有落魄的，还得靠凡人的香火呢。非亲非故的，人家干嘛保佑你。”
杨戬忍俊不禁，这说法有点意思，倒是与其说不相信神佛运气玄学，更像是不相信天上有掉馅饼的好运。
“比起那些，还不如多关心关心身边人。事业顺利那是自己有本事，朋友待你好，那就感谢你朋友，又跟那些神佛锦鲤什么关系。”
越说还越来劲了，杨戬刚想说凡事尽人事待天命求得是安心和彩头，仔细看沉香眼睛珠子转来转去估计真心话还在后面藏着呢。
“我就是想跟你说，不用等到跨年。”
沉香说完这句话，还没等杨戬问清楚，他忽然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
这玩什么捉迷藏呢？
杨戬于是不得不也侧身躺下来，轻轻掀起被子的一角。
沉香像只小型幼犬一样蜷缩着身体趴着，一瞬间某个画面与眼前重合。
初遇的时候，他把沉香接回来，那时候沉香也是像现在这个姿势一样躺在他的后车座上。
只是表情和放松的姿态与那时的警惕紧张截然不同。
杨戬几乎都快要忘了，当初那个愤怒地对自己吼着“我好恨你”的沉香是什么模样了。
灯光映照在沉香的眼底，仿佛亮起点点星光。
“舅舅。”他已经叫得非常熟练了，“不用等到跨年，我现在已经有点喜欢你了。你多关心关心我，才能实现愿望。”
很难去形容这一刻的心情，酸意窜上鼻腔，然后又浸染了眼睛，心里的山崖似乎有一块巨石忽然塌陷了，露出的地表上长出鲜花的嫩芽。
杨戬抿了抿嘴唇，斟酌的话语吐出口中时，变成了简单而真诚的“谢谢，我好荣幸啊。”
沉香伸出手，慢慢抓住了杨戬的手。
沉香第一次主动向他伸手，是在那个充满血腥味的地下室里，杨戬还记得胸口传来的重量和温度，以及当那只手紧紧攥紧自己衣服时，手的主人哭得有多么痛心。
他在杨戬的虎口处小心捏了一下，眼睛轻轻眯起，露出了笑容，似乎这是个对他来说有点新鲜感的游戏，又或许只是因为能够触碰到杨戬，能更接近杨戬一点而感到有趣。
沉香说，语气比刚刚多了几分催促，还皱着眉头，教训人似得：“你可要再加把劲啊。”
加把劲让你更喜欢我么。
杨戬回握住那只准备抽离的手，放在胸口，承诺道：“好。”

那一晚他们都睡得很安稳，沉香没有再做噩梦了。

15.

杨戬的功夫糅杂了各种武学派系，在塔的时候，他勤学聪慧天资过人，又争强好胜，只要能赢，什么都想学点，毕竟真要上了战场上，能活命的法子多一条是一条。当然这其中也不乏偶尔有些“偷鸡摸狗”的策略，那就是题外话了。
向导的强项主要在于精神领域方面，杨戬不但是最出类拔萃的向导，与此同时，塔里同级的哨兵单凭肉身战斗技巧也赢不过他。
每天早晨，那群哨兵们跑完操到训练场上准备练习的时候，就看到早起他们一个钟头的杨戬已经提前借用完训练场，垫着口琴，吹着口哨，轻轻松松扬长而去，身后是一片被打损了的练习木桩，其他人不敢吭声，那哨兵班的班长对着他就是一通骂“杨戬！又用坏我们的东西！赔钱！”
现在住的地方没有舒适的训练场，只能选在室外。凌晨天还没亮的时候杨戬就把沉香从床上捞起来，两人换上冲锋衣背上旅行包，开车到最近的山上徒步爬山。
哪门武学的第一步都是体能训练，要是连体力都跟不上，那其他就别谈了。
杨戬没有刻意配合沉香而放慢脚步，身后的人追得很紧，满脸掩不住的兴奋，有时候冲到杨戬前面，那副得意的模样，身后不存在的尾巴都要摇起来了。杨戬笑着拽了拽他说，这片台阶上有青苔，地滑可不能走太快，注意脚下。
到山腰找了快僻静平坦的地方，两人把东西放下简单吃了点东西当早餐。
与其一板一眼的教招式基本功，不如用实战来练习。
杨戬掏出了一样东西——是沉香在他的记忆里看到过的口琴，他用两指夹着在掌心翻转，抛上空中，笑了又笑，说：“能抢到就算你赢。”
话音刚落沉香已经出手了，甚至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冲到了杨戬面前，伸手就要夺，杨戬吃了一惊，仗着身高的优势抬高手臂，一个侧身躲过了第一次突袭。
沉香虽未受到过塔系统的战斗培养，但常年自力更生，摸爬滚打，路数倒是跟杨戬有一定相似之处——能赢怎么都行。他学来的技巧也相当杂，出奇制胜让人摸不清路子，而且非常擅长对付个头比他高大的对手。
这小子还来真的啊……
几次出拳都险险擦过杨戬的脸，这只是徐晃的招数，敏捷的出腿想将他绊倒才是真目的，杨戬以柔化刚，躲闪时姿势舒展灵活，实则目光炯炯一直观察着沉香的步法，几次攻击无效之后显然沉香也着急了，杨戬逮准他露出破绽的时候，猛地出手，一掌击中他的胸口，将他推远几米，沉香脚下一乱，险些摔倒。
“嗯，很有天赋，不过耐心差了点。”杨戬笑道。
原本沉香一脸沮丧气恼，却忽然变脸似得，得意洋洋地抬了抬下巴。
“没想到舅舅你也会大意啊。”他接着把手里的东西拿出来，正是杨戬的口琴。
杨戬一愣，这倒是没想到，刚才他把口琴放到上衣的口袋里，看来沉香是故意吃了自己一掌，趁乱摸走了。
这小子……“偷鸡摸狗”的功夫倒是挺厉害。
杨戬咬牙，笑道：“好吧，你赢了。”
“赢了有奖励吗！”沉香兴奋地说，“还有还有……你刚刚那个，是怎么做的，就是那一掌打得我好疼啊。”
“哈哈慢慢来，等下我演示下给你看看。还有奖励，你想要什么？”
沉香把口琴还给他，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能不能吹一次给我听听？”
杨戬露出意外的神情，说起来，这口琴他确实很久没吹了。以前闲暇的时候总是拿来消遣，但自从把沉香接回来，看到沉香就难免想起母亲妹妹，加上那段时间繁忙，他确实没什么心情。
“可以啊，那等到晚上吧。现在教你点有趣的东西。”杨戬说，便把口琴收起来，他伸出手轻轻把食指贴在沉香太阳穴上。
“放松一点，我会与你精神连接，调整你的五感。然后我们再来一次，试试看？”
虽然已经做过很多次，每次精神连接沉香还是不由自主紧张，这一次与先前的目的也不同，既不是精神疏导治疗，也不是精神攻击，他从小对向导心生恐惧，还从没尝试过与之连接并肩作战。
沉香深呼吸几下，点了点头。
杨戬的效率很快，只稍数秒便已完成，沉香甚至没任何特别的感觉。
“再来试试看，向我攻击。”杨戬说。
两人开始招式对打之后，沉香才发觉到差别，杨戬的一招一式在眼中仿佛慢镜头播放一样，比起先前慢了数秒，很快他意识到不是杨戬的出手慢了，甚至杨戬比刚刚还要更敏捷，而是自己的视觉、嗅觉以及警惕性都比先前要更灵敏了。只是经验技巧上的差距还是很大，几次沉香以为看出了杨戬的破绽，匆忙出手却反被抓住手臂，杨戬轻松将他制服，体型和力量上杨戬也占据优势，沉香被他锁在怀里，背贴着他的胸肌，根本难以动弹。
杨戬将他松开时猛击了他的肩膀，这次感觉很奇怪，沉香只感觉一股冲劲，却一点没觉得痛。
“怎么样？”看他一脸呆怔，杨戬笑了笑，解释道：“我减弱了你痛觉感官，而提高了你其他感官的灵敏度，是不是很不一样了？”
“好厉害……”沉香揉了揉肩膀，但是下一秒，杨戬忽然恢复了他正常的五感，一阵酸痛袭来，沉香发出一声闷哼，皱了皱眉。
“只是钝化了痛觉，并不等于不会受伤。所以还是要小心一点。这是很基本的技巧，哪个向导都会一点，等你将来找到了自己的向导，也可以这么配合着尝试。”杨戬说，从旁边拿起了水壶递给他。
“要不要休息一会？”
沉香的表情看上去不太高兴，还是接过了水，他仰头咕咚咕咚灌下，没好气说：“总是别人别人……你嫌我烦了是吧。”
“哪啊。我巴不得你永远就这么大呢。”杨戬赶紧哄人。
“我也没有很小好不好。”
“嗯……那要再来一次吗？”杨戬及时把跑偏的话题拽回来。
沉香擦了擦嘴，重燃斗志：“再来！”

晚上按照约定，杨戬在睡觉前把口琴掏出来，他很久没用了，曲调一直在脑海，吹起来一开始还有些生涩，后来便顺畅悠扬。沉香起初盘腿坐着，然后姿势觉得僵了，就凑到杨戬旁边，靠着他的肩膀。
杨戬停下来，手指轻轻擦过他的脸颊，陷入一阵回忆中。
“以前我给婵儿吹的时候，她也喜欢这么靠着我。”
“我妈妈也像你这么厉害么？”
“嗯……”杨戬思考一阵，说道，“她比我还要厉害些。”
“真的吗？”
“真的。”
杨戬于是讲到有次跟杨婵一起外出任务的经历。他们接到情报查到了两队非法哨兵集团走私交易违禁品的时间地点，原本他们的任务目标只是探查一下情况，了解当天交易人员名单，以及双方的人数规模，逮捕还需从长计议。但杨婵提出为了调查这群人他们本就花了不少时间精力，如果错过这次不知道下次有机会是什么时候了，在这段时间又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惨遭毒手。杨戬原本不同意杨婵的擅自行动，但最终被说服。他们提前计划好，又瞒着上面的命令，杨戬与杨婵身边有信任的亲信队友，最终在非常危机的情况下缴了那帮罪犯。
两人不但在作战中受伤并且还为此吃了一通处分，后来私下调查得知，很多事情远远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塔中有一方势力一直与走私违禁品集团勾结，所以也限制了他们的调查权限。
杨婵是非常让人钦佩和信任的S级哨兵，塔里曾经对她的期待值很高，认为她或许有成为黑暗哨兵的潜力，而杨戬早就看透她的心愿并不在于此。他认为杨婵的坚强之处在于她不顾一切的魄力，她时常会笑着说“反正有哥哥给我兜底，我什么都不怕。”就连最后那刻决定牺牲之时也……
“今天就讲到这里吧。”杨戬及时收住话闸。
“那妈妈她是嫁给了自己的向导，还是……”显然有位小朋友还没听够。
“他只是个普通人。婵儿一直很向往平静的生活。”
“那看来也不是所有的哨兵都要与向导结婚嘛。”沉香嘀咕，又看向杨戬，“那你呢？”
杨戬笑了，对他的脑袋一通乱揉。
“谁之前还嘲笑我没有性生活啊。”
沉香抓住他的胳膊，努力阻止头发被揉乱，最后实在是躲不过，只能放弃，一脸泄气又不满地瞪着杨戬。
“那，你一直一个人生活，没有什么，结伴的哨兵，也没有普通人，你不会寂寞吗？”
沉香会这么问倒是让杨戬微微一怔。
他指的自然不是有三五好友这种类型的陪伴，杨戬有信得过的兄弟友人，都是出生入死的同伴，先前为了调查沉香的下落他们也帮忙费尽心血与玉鼎对峙，好不容易才能将沉香从牢里接出来，为此，无论是杨戬还是那群人都放弃了很多。这些杨戬还没对沉香讲过。
传闻中黑暗向导在一个时代只会出现一位，黑暗哨兵也是如此。同时代的黑暗哨兵也是杨戬的旧友，可惜那位已然成为叛逃出塔的悬赏目标，早就下落不明。
旁人时常会将杨戬与那位黑暗哨兵同时谈及，感叹和畏惧他们的力量是多么强大，有的是为了利用，有的则是敬而远之，对他们二人战力的分析甚至成立了专门的研究组。
他是特殊的，站在顶端的，不需要结合对象的存在。
但长久以来，也就一人问过他。
“哥哥，我结婚之后就没办法一直陪着你了，你现在已经是塔里最厉害的向导啦。我不担心你的安危，我只是在想……会不会没有人理解你，你一个人会寂寞么？”

“你不会寂寞吗？”
杨戬从恍惚中回过神，轻轻搂住沉香的肩膀。
“会啊，但现在不是有你陪着我了么。”

16.

沉香的学习进度突飞猛进，跟着杨戬练了两周，就连步法都截然不同，杨戬有时候心里不禁感慨，如果沉香是以杨家人的身份进入塔里，并受到合理的对待和培养的话，以他的天赋肯定会成为同级中的佼佼者。
不过每当看到沉香的笑容的时，他又恍然醒悟，即使在塔中成为最优秀的哨兵又如何，像自己一样，不过是作为好用的棋子，任其摆布罢了。能够获得如今的自由才是最宝贵的。这也是杨婵希望沉香能走的路。
就是小朋友的精力好像永远发泄不完，偶尔也会让杨戬感到“无法招架”罢了。
有时候两人回来晚了，为了节省时间就一块洗澡，沉香一路上嘴巴就没停过，杨戬寻思着以前也不知道这家伙这么能说，不是问肉搏的技巧就是问他到底怎么做到锻炼精神力量。
以前在圣所的时候沉香能接触到的只是非常基本的常识性知识，他不被允许参加任何训练课堂，后来跟着申公豹也是剑走偏锋的歪门路子，跟着杨戬才开始接受并且习惯跟向导精神连接的协同作战方法，对什么都充满好奇。
“我总是控制不好我的精神动物，它都是自己冒出来的。为什么你的鹦鹉还会变化形态啊，我记得它之前变成了……鹰？”
“沉香，先把头发冲了再说话，泡沫弄眼睛里了。”
杨戬把他拉过来，拿下花洒，沉香乖乖抬头闭眼，由着杨戬帮他一边冲洗头发一边搓揉按摩。
粉色的小鸟落在沉香的肩头，“啾啾”地叫着。
“精神动物跟哨兵向导的精神力息息相关，样貌会变化但本质都是一样的，只是我的内心并没有想要攻击的意识，它就会变得温和，而当我需要它作战时，它就会变换成更强壮的形态。你先前精神受损已经完全恢复了，可以尝试着跟你的精神动物相处了。”
“哦……”沉香默默听着，头洗完了，他还盯着杨戬的小腹，又摸了摸自己的。
腹肌的轮廓很清晰，但如果跟杨戬比起来又差了那么一截，腿的话……
他还想往下看，被杨戬捏着下巴强迫抬头。
“干什么啊？别磨蹭了，天凉了洗时间太长容易感冒。”
手指在沉香鼻梁上勾了一下，确实洗太久了，被热气蒸腾着沉香浑身发红，鼻梁上的伤疤都更清晰了。
“知道了。”沉香嘟囔着，看上去装乖，却在杨戬松了口气，转身去弄沐浴露的时候忽然扑上来。
“舅舅！有破绽！”
今天教的擒拿术沉香一次都没从杨戬手上讨到好处，被逮了一天早就挫败得不能行，杨戬没想到这家伙没轻没重洗澡都还要继续练，脚下差点踩滑，他转身抬起胳膊挡住沉香的拳头，接着动作迅速地抓住手肘完全限制了沉香的进攻，最后一掌击在腋下。
浴室里“啪”地一声久久回荡，那片皮肤直接就红了，杨戬收手想去看有没有打太重，沉香还想再偷袭他，他干脆直接举起花洒朝着人脸冲水了。
“舅舅……咳咳咳……犯规啊！”
沉香猝不及防呛了好几下，杨戬把花洒移开，轻眯着眼睛盯他：“谁先犯规的，不能在浴室乱来，很容易受伤。”
“磕碰而已！”
“浴室不是让你打架的地方，行了快点洗完给我出去，我头都晕了。”
杨戬是真的被热气和火气蒸的头晕，然后很快他就发现更让他头疼的事情还在后面。
沉香得逞不了，冲洗完气鼓鼓地走了，杨戬又把自己洗干净之后，一开门发现外面衣架上不但自己的衣服不翼而飞，连浴巾都没给他留一条，甚至内裤都被偷走了。
“刘沉香！”杨戬崩溃地打开一条门缝，对着走廊怒吼。
从那天起杨戬连续一周都拒绝跟沉香一起洗澡，后者臭着脸，嘴都撅起来，一脸不屑地说：“谁稀罕啊！”
杨戬于是终于乐得有安心泡澡的空闲，不过兴许是跟过于活跃的外甥呆的太久了，导致自己也不不知不觉中神经敏感了，又或者是因为积太多……
杨戬泡在浴缸里发呆，思考着是不是水温太高了所以才导致自己心跳过快，心神慌乱……
久违的欲望涌现让他感到陌生，按理说他这么年轻又身体强健，早年虽然被塔里压榨得身心俱疲无瑕谈情说爱消遣娱乐，但现在外甥不折腾的话他还是比较空闲的……
总而言之，面对突如其来的性欲，杨戬有些猝不及防。
上一次自慰是什么时候的事？从塔里退休之前吗？还是杨婵去世之前？好像搬到这里来之后一次都没……
是因为最近跟沉香的精神连接吗。
他想到了之前沉香的结合热症状，但自己也没有那么严重，他这种级别的向导又怎么会轻易被区区小小哨兵影响。
那应该就只是单纯的积多了，然后最近又比较放松吧。
这有什么好琢磨的，琢磨多了头疼。
杨戬干脆放空了自己，他把浴缸的水量放低，又打开水龙头，听着流动的水声很有安全感，他深吸一口气，靠在浴缸边缘，抬起的膝盖露出水面，水滴沿着小腿滑落，膝盖周围泛着一圈红。
他左手握紧了浴缸边缘来支撑自己，肩膀延伸到小臂的线条绷紧了，右手伸到腿间，握住了半硬的阴茎，粗糙地上下撸动了几下。
快感是钝化的，久违的欲望像是生锈的齿轮被推动着发出吱呀的声响。杨戬出了一头汗，回过神来恍绝并没有什么齿轮声响，倒是自己的嘴巴控制不住发出了闷哼和呻吟，又被水流声打乱冲走。
他仰头叹息，汗水和温水沿着他绷紧的脖颈往下流淌，感觉有点痒，这种异样的感官越来越放大，身体越来越敏感，他意识到自己的精神五感也小幅度失控了。
向导能够支配他人的神经自然也能够支配自己的，他思考着是否也应该像当初帮沉香解决时那样，轻巧地用精神刺激来让自己高潮……
但那就太寂寞了。
性欲激发了不安感，他麻木地自慰，思绪却飘到了远处，琢磨透了另外的事。
原来他渴望的并不是性快感，只是寂寞久了，有人陪伴，不亚于在他干枯的身躯里点燃了火，让他回想起与人相依的欣慰，皮肤变得饥渴，张开的手臂也因为没有拥抱而空虚，从而激发了性欲。
勃起的阴茎又硬又湿，圈起来的手掌上下套弄按压激起一阵阵浪花，龟头蹭过虎口，他泄出一声低吟，用拇指狠狠蹭过顶端，快感刺激得下身发软，他摆动腰部往上配合着手掌的动作。额间湿漉的碎发黏在皮肤上，眉心的胎记上沾着一滴水，更多的水流沿着他通红的脸颊滴落，绷紧的下颌线微颤，他咬了咬嘴唇，感觉快要到了……
汇聚在小腹的热流一股一股的涌来，杨戬轻眯起眼睛，睫毛上都沾上晶莹的潮意，有了水龙头流动的声响做掩护，他越发难以压抑喘息声，抬高了下巴，把头靠在墙壁上呻吟，喉结上下滑动，通红的鼻翼轻轻翕动，他抽了口气，发出闷闷的鼻音，呼吸越发浑浊。
“嗯……啊……”
就在杨戬快要射出来的时候。忽然之间——
“哗！”
浴缸的门帘猛地被拉开，沉香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舅舅。”
哗啦——
杨戬整个人吓得差点栽倒在浴缸里，他大惊失色，支撑着身体的胳膊没扶稳，臀部一滑，整个人往下窜，激起的水花飞溅一脸，顿时被狼狈地呛了一下。
“咳咳！”
沉香立刻露出担忧的神色，上前就要扶他，杨戬赶紧摆手，一边咳嗽一边说：“不用不用，我没事。”
“哦，那就好，您慢一点。”
杨戬注意到沉香刻意用了敬语，仔细一看，小孩虽然表情还算正经，但眼里的恶作剧的笑意却藏不住，视线还一个劲往杨戬下面瞥。
浴缸里的水位停在他的腰线，但刚才慌乱中肯定被看到了。
杨戬还没从呛水和惊讶中缓过来，平复着怦怦乱跳的心脏，开口时发现嗓子都有些哑。
“你怎么进来也不敲门。”
“敲了好几遍了，水声太大了吧。”沉香弯腰把哗哗流水的水龙头给拧关了，这个姿势让他靠近了杨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凑近时嗅了嗅。
杨戬迷迷糊糊想到。
“找我什么事？”
“没事，就是怕你又在浴缸里睡着了，很容易感冒啊舅舅。”
杨戬哽了一下，挥挥手撵人。
“知道了，你出去吧，我马上洗完了。”

从来没有洗过这么累的澡。
杨戬从浴室出来之后，顶着满头黑线，感到身心俱疲，简直比跟沉香在浴室里打一架还要累人。
被沉香那么一吓，完全软了不说，后来杨戬也没兴致弄出来了，赶紧洗完出了浴室，浑身哪都不舒服。
他开始认真思考得好好教一教沉香礼貌了。脑袋里面琢磨着教训人的话，又想到这好像也不能怪小孩，毕竟人家说了敲门是自己没听到，总不能怪罪这份好意，而且……自己先前也经常半夜偷偷去跑沉香卧室看他睡没睡好，似乎也没资格说太多。
之前担心沉香晚上做噩梦就陪着他睡觉，不知不觉就挤一块习惯了，今晚这事实属尴尬，杨戬原本想回自己房间，他在厨房里刚温好了牛奶，沉香走过来跟他说床铺好了，早点休息。
杨戬硬着头皮想，算了，反正这事，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只是脑子里这么想，晚上跟沉香躺一块，他还是不由自主翻身背对着人贴着床边，沉香转过来贴着他背，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开始嘟嘟囔囔。
“舅舅，你在不好意思吗？你不用难为情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杨戬头皮发麻，想装睡不搭理他，沉香不依不饶，继续说：“其实我还挺高兴的……没想到你也有七情六欲啊，我还当你是神仙呢。”
“谁说神仙就没有七情六欲啊。”杨戬嗓子有点干。
索性这觉也睡不了了，他转过身，沉香坐起来把床头灯打开，端了水杯给他。
“舅舅，这是很正常的生理反应，我明白的，舅舅那长得也挺好的，我在网上查过了，你的尺寸算很厉害的了，差不多有19……”
“打住打住……”
杨戬赶紧打断他，说什么呢乱七八糟的，他瞅着沉香那副装乖实则眼神里都是坏心思的脸，琢磨着这语气怎么有点耳熟，回想起上次结合热的时候自己对沉香的那通安抚和“教导。”
恐怕是伤了沉香自尊心，让沉香觉得没面子，记仇到现在，非得看到他笑话一次才肯罢休。
“咱们能不讨论这个了吗？”
“哦，讨论这个让你兴奋了吗？”
“怎么可能！”
“可你一脸欲求不满嘛，所以最后你弄出来没有啊？哎你上次还帮了我呢，要不我帮你一次。”
说着就要动起手来了，沉香直接掀开被子就要往他身上骑，手也不安分开始乱摸。
这还得了？让他得逞，大人的面子往哪放啊！
杨戬把他掀翻，这床挤两个人睡觉都很勉强，打闹起来更是危险，只听着床吱吱呀呀晃，两人在床上一番打闹，也不知道哪个更像是小孩，最后弄得他们洗完澡刚梳整齐的头发都变成了鸡窝，杨戬气喘吁吁，多用了几分力，三两下压制住沉香，撑在他身上。
沉香被压得疼了叫唤一声，杨戬稍微放松了点。
身下的人胸口急促起伏，没真的疼也没恼，沉香本就是玩闹作弄人，平复了一会呼吸，嘴唇直抖，最后终于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沉香……”杨戬咬牙，感觉一阵热意直接烧到脸颊。
“抱歉抱歉舅舅，我不闹了，真的要睡觉了，我困了。”
说的跟真的似的，还打了个哈欠。
杨戬叹气，松开了手，把被两人踢到地上的被子捡起来，不冷不热地说：“你今天晚上自己睡。”
“我错了。”沉香瞬间变脸，声音都乖了。
他怕杨戬真要走，拽拽人睡衣角说：“明天给您做好吃的，炖排骨好不好。”
敬语都用上了。
“那再加个黑糖布丁。”
杨戬趁机加了筹码，他也就说说，实在累了没力气跟沉香纠缠，时间也不早了。
重新躺会被窝，关了灯，身旁的人却还是不安分，手总乱摸，杨戬把摸到自己小腹的爪子给抓起来放到一边，皱眉说：“再乱动我就让你昏过去信不信？”
“舅舅，你抱抱我呗。”
“干嘛啊？”
“就一下……”
又想玩什么，杨戬嘀咕着，还是伸手把他拥入怀中，沉香蹭了蹭他的胸口，把脸枕在软乎的地方。
“有没有觉得我比之前结实了一点啊？”
要这么说，搂着的感觉还真不太一样了。刚接回来那阵，沉香很瘦，像只饿狠了的豺狼凶崽，现在的怀里的分量很足，早上两人对招，连出拳的劲都比以前重多了。
“嗯……果然肉吃多了就是好。”
杨戬摸了摸他的脑袋，听着怀里的呼吸声逐渐平稳，快要睡着了，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对了，过两天我有事要出趟远门。”
“我跟你一起。”
“不太方便。不过你自己在家我也不放心，到时候我想带你去我一个朋友那暂住几日，你可愿意？”
“好吧……”
沉香闷闷地说，语气不太高兴但还是答应了。
这么抱着睡的姿势让杨戬不太舒服，但沉香已经搂住了他的腰没打算放人的意思，而且说完之后好像抓得更紧了。
算了。
杨戬打了个哈欠，慢慢沉入梦乡。

18.

 

福利院在平安夜来临之前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活动，那就是教孩子们亲手制作圣诞礼物，在平夜的派对上，小朋友们之间可以互相交换礼物。

沉香趴在桌子上，第五遍给旁边的小胖子演示如何折出漂亮的纸鹤了。

“算了，你要折几个，我帮你弄吧，你去旁边干点别的。”沉香实在不耐烦了，把面前的折纸全部拨自己这边，谁料小胖子很不情愿，抱着折纸使劲摇头。

“那就不灵了！必须得亲自做才行啊。”

“你要许愿吗？”

他忽然脸红，低下头支支吾吾，半天才从牙缝里憋出来一句：“我想折999只纸鹤送给喜欢的人，想跟她告白嘛。”

沉香听完，不屑一顾哼出声，评价道：“自我感动，做的再多也只是为了满足自己，你不如真心听听她需要什么呢。”

小胖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又拿了一张折纸叠起来，继续说道：“唔……因为她有腿伤，走路一直很难受，我不是医生，知道帮不上忙，但是、但是……”

沉香把他手里的折纸拿过来，这次开口时语气耐心了些：“你又折反了，第一折要这样。”

 

老姚晚上喊小朋友们跟沉香去吃晚饭的时候，看沉香在笔记本上画着什么，旁边还写了密密麻麻的数字方程。

“你在算什么东西吗？”

“机械助力外骨骼，不是专业的那种，但好在成本比较低廉，材料也好找一些。”

过去跟着海老大那群人厮混，队里面时常有人打架重伤断了胳膊或者腿，他们就东拼西凑的找一些废弃机械材料制作助力外骨骼帮助恢复。所有能活下去的技能沉香都愿意学，他曾经给一个手筋伤了的哨兵制作了一只威风凛凛的狼爪机械手。

“这么厉害，那你跟你康叔叔应该很能聊得来了，他很擅长这个。”老姚笑着说。

“康叔叔？”

“嗯，也是二爷的朋友，过两天他过来给孩子们带礼物，哦对了，还有你舅舅的哨兵搭档也会一起来。”

“哨兵搭档？”沉香的耳朵都竖起来了，心里不是滋味儿，“是以前的搭档么，是怎样的人？”

“呵呵，能跟二爷一起上战场，那自然是很厉害的，她以前也是A级哨兵。”

“哦，我还以为是S级。”沉香撇了撇嘴，“那也不怎么厉害嘛。”

“S级哨兵是少数，能评为S级的基本都具备单独作战能力。像是你母亲过去跟你舅舅搭档时也非常厉害，但是你母亲的能力足以带领一整个队伍，普通的向导也能服务于她。最好的搭档彼此能力不一定是最强的，但一定是最合适的。”

“您的意思是，我舅舅的那个哨兵是他最合适的人选……他们之间非常信任彼此么？”沉香联想起一些说法，有数据统计，感情深厚的哨兵向导搭档之间转变为恩爱情侣从而结婚的概率很高，塔里也很鼓励，毕竟出色哨兵向导结合后，生下能力更强的后代概率很高。

他和杨戬并不是真正的搭档，他仅仅进入过一次杨戬的精神世界，和杨戬之间的精神联结只是向导对他的“治疗”，他们没有过深度结合……

杨戬难道跟其他人深度结合过？

沉香越想越不舒服。

“那他们后来也没有在一起啊……”沉香小声嘟囔。

“以前他们都一起住几乎形影不离的，不过因为要接你回来，加上二爷也有其他任务交给她，所以就暂时分开了。”

“什么？一起住？”

这倒是让沉香惊呆了。

好啊，你个杨戬，他咬牙切齿，敢情我以为你是真心在找我，顾虑我才没有对象，结果只是在我面前装的啊。

“嗯，她毕竟是二爷带大的，他们之间是关系很好。”

“居然还是养成……”

沉香已经决定等杨戬回来之后好好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放着自己的外甥不养，居然对别人这么好。

他甚至想现在就质问杨戬，又考虑到电话里讲不清楚。一直到睡觉前还是火大得要命——啊说起来这都多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最后他编辑了一条短信发了过去——

「杨戬你蛋糕没了，我原本准备圣诞节亲手做草莓蛋糕，但现在改变主意了。」

发完之后他心满意足在床上翻了个身，想着电话那头杨戬垂头丧气的样子就觉得心里痛快极了，但是过了一会当他发现并没有收到回信时，这种愉悦的心情一点点冷却了。

沉香又把手机拿回来，时间已经指向了凌晨，也许杨戬睡了？算了，明天早上再说吧。

闭上眼之前，他在心里又狠狠记上一笔，等回来之后我做饭只做我自己的份！你自己想办法吃吧！

那天晚上沉香久违的失眠了。

三天之后沉香终于见到了杨戬的搭档，此时距离圣诞节还有不到一周。

老姚口中的康叔叔在晚饭之前开着一辆货车停到了福利院的后门，他下来时候嘴上说要动静小一点，好给孩子们一个惊喜，实际上眼尖的小朋友已经从二楼的窗户瞥见了他的车，欢欣雀跃地通知所有人了，若不是有老师叮嘱他们不要过去捣乱，他们定要一窝蜂冲出去的。

每年的这个时候，“圣诞老人”都会带着礼物过来。

沉香过去帮忙卸货，货车门打开，一个在冬天还只穿着短袖和背带裤的红发女生大摇大摆坐在里面，见门打开，她轻松地从旁边搬起一个巨大的箱子扛在肩上，对沉香抬了抬下巴：“起开，别挡路。”

“我是来帮忙的。”沉香压着火气说。

这时候老康也下车了，瞧见他，惊喜地叫到：“哎呦！小沉香！你都长这么大了！”

沉香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他，听到他的名字，旁边的女生忽然放下了手里的箱子，气势汹汹朝沉香走来。

一条通体白色毛发，眼周一圈粉色的细犬在她身后显现，径直向沉香扑来。

是哨兵的精神动物！

沉香后退几步，本能的防御姿势召唤出了他的精神动物——摇头晃脑没睡醒的小狼崽在地上跑了几步，转瞬间变幻成体型巨大的狼，它凶狠地将细犬撞倒，张开巨嘴朝着脖子就要咬下去。

“停下。”沉香命令道，女生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你就是二郎的新搭档啊！看着也不怎么样嘛！”她抱着双臂趾高气昂说道。

“哮天，说什么呢，这是沉香，咱二爷的外甥，按照辈分来，他还得叫你一声姨。”老康看俩人怎么打起来了，赶忙跑过来按住她的脑袋。

“你就是杨戬以前的搭档，也就这点本事，想跟我比比看？”沉香挑衅地说。

“比就比！谁怕谁啊！”哮天吼道，她的精神动物也随之冲着巨狼狂吠起来。

“哎哎哎，当看不着我是吧！给我停下！别吵了！”

老康冲到两人之间把他俩推开，两人又互相瞪了对方一眼，这才收敛了火气。

沉香的狼放开了细犬，两人都收回了自己的精神动物。

“寒暄等会再说，咱能先把活干完吗？”老康指了指车上的一堆箱子，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后面搂上趴在窗户上的一个个小脑袋，总不能在孩子面前打闹丢人。

休战协议暂时签订，过了一会老姚带着几个老师也过来了，他们赶紧干起活来。

三十分钟后，在福利院的餐厅里，四个人坐一桌上吃饭，沉香跟哮天面对面大眼瞪小眼，空气里仿佛有刀枪剑戟对决的声音。

“哎，哮天，你这当姨的，这几天你不一直嚷嚷着说要见沉香嘛。”老康用胳膊肘怼了怼哮天，又把放在后面的外套给她披上：“跟你说了几遍了，你忘了二爷说的话了?冬天别穿这么少。”

“反正我不冷！”

“不冷不代表不会感冒。”

沉香皱眉露出疑惑的表情，旁边的老姚看出来了，轻声说：“哮天以前跟二爷出任务的时候，受了点伤。”

作为塔里行动先锋的A级哨兵，哮天有着绝佳的天赋——她的感官比一般哨兵更加敏锐，反应力极快，因此在行动时总是在前面冲锋陷阵。然而一来二去，敌方也摸准了她的能力，一次任务中，敌方策划了专门针对她的攻击。

哨兵敏锐的五感既是武器也是弱点，当时任务虽是杨戬带队，但因为那次人员众多，杨戬需要同时为多个哨兵建立精神屏障，因而分身乏术。他像平常作战时那样派出哮天先去打探敌情，没想到却正中敌方圈套。

受到向导集中攻击的哮天精神受损，杨戬两天两夜守在病房为她进行精神修复，才终于将她从狂乱中安抚了下来，但也因此，哮天留下了后遗症——她的五感时常会失灵。

比如说在大冬天，她感觉不到寒冷就是最明显的症状之一。

听完老姚的解释，沉香一时内心复杂，刚想开口说什么，哮天迎面一个喷嚏——

“阿嚏！！”她擦了擦鼻涕，满不在乎说：“哼哼，这都是我跟着二郎并肩作战留下的勋章，羡慕吧！”

沉香咬牙，没好气地把纸巾递给她：“有什么好羡慕的。”

 

一直到圣诞节之前，老康和哮天都会一起住在老姚的家里，屋子里忽然又多了两口人，一下子热闹起来。

他们这次用货车拉过来的东西就是用来节日布置房间的。过完圣诞还有元旦，两套东西。晚上吃完饭四个人回到家里，围坐在客厅开始挨个分配任务。

老姚的字漂亮，他拿了贺卡在上面给每个孩子写上不同的节日祝福语；老康就负责把每个礼物分门别类的包装，把贺卡装进去；哮天忙着给气球充满气，到时候他们需要很多气球用来布置教室和家里；沉香在琢磨圣诞的菜单，把要做的餐点和需要提前购置的食材列好清单，这是项非常重要的工作。

四个人有一句没一句聊着，沉香时不时瞥向哮天，被哮天敏锐发现，凶巴巴瞪过去：“一直看我做什么？想打架啊！”

沉香撸起袖子站起来说来啊来啊，被老康喊停：“别闹了你们俩。”

老姚笑笑看着沉香说：“你应该是比较好奇二爷以前的事吧。”

“我没兴趣。”沉香别扭的说，又怕人真不说了，嘟嘟囔囔补充了一句，“你们想聊我也没意见。”

“那会哮天也才四五岁吧。”老姚摸了摸胡子，娓娓道来。

没人知道哮天的父母亲是谁，连她本人也不知道。她是塔里的士兵执行任务时从一群非法拐卖哨兵儿童的人手里解救回来的。杨戬听说有个小孩子凶的不能行，谁都管教不好，他那会年纪也不大，好胜心强，塔里同龄的哨兵都不是他的对手。到了哮天的病房，说没有我小杨师傅教不好的哨兵。

后续就是哮天扒上了他的腿，杨家收养了她。因为打小跟在杨戬身边，她十分信赖杨戬，两人一起协同完成了很多场危险任务。

“你们只是搭档吗？”沉香话一脱口才觉得自己问的不合适，看到老康听他这么说露出一脸意外的神色，他摇了摇嘴唇，把脑袋扭一边去。

“醋死了，这么大人了还争宠呢，丢脸，略略略。”哮天得意洋洋冲他做鬼脸。

“谁醋了！我才不在乎呢，他想跟谁好跟谁好，管我什么事！”沉香恼羞成怒，发火辩解：“我就是想知道他之前在做什么而已，他不是说就去一段时间么，这都多久了……”

沉香越来越说不下去，嘴上说着没醋，但话里的酸味和委屈连自己都要受不了了。

“这就是你不行了。”哮天摆摆手，“你要想成为二郎的哨兵，你都不够信任他。二郎承诺的真心话从来不会食言。”

“他没有回我短信。”

“那是二郎在忙自己事呢。”

“这么忙，甚至一条短信都回不了。”

“你是二郎的外甥，又不是他的小情人，干嘛呀。”哮天支着下巴口无遮拦开起玩笑。

沉香瞬间被点燃，脸上通红，气到爆炸，他站起来就朝她扑过去，哮天得逞一笑，摆起架势喊着今天就让姨教你几招。

老康再度冲过来把两人拉开，一边胳膊肘夹着一个脑袋，叹气说：“你们俩别添乱了行不行！”

 

忙完手上的活时间已经不早了，大家收拾好东西纷纷洗漱睡觉。沉香完全没有困意，看外面灯都暗了，他轻手轻脚走到院子里想吹吹风透透气，他推开门，一阵冷风迎面吹来，风里夹杂着雪丝落在了他的头发上。

下雪了。

他仰起头，一枚轻飘飘的雪花落在鼻梁上的伤疤上，一瞬间就融化了。

天冷的时候总是想靠近一些温暖的东西。他想起来两年前还在坐牢的时候，那也是个下雪天，他拖着被人揍到骨折的胳膊，艰难地用单手应付着手上繁琐的零件组装工作。那罪魁祸首得意洋洋过来欣赏他的窘状，沉香心下冷静，脸色更冷，他抿着嘴唇，爆发仅在一瞬之间——他拿起手里的扳手狠狠砸中了那人的脑袋，又用单手掐着那人的脖子重重按在桌子上，力道之大直接把桌子给震碎了。旁边的人都吓懵了，在狱警赶来之前，他生生用扳手砸断了这人的两根手指。

血溅到他鼻梁上的伤疤上，只有那么一瞬的热，然后便冷却下来。

也曾有过别的东西滴下来。

他想到了杨戬的那一滴泪，似梦似真，又想到了杨戬的怀抱，他伸出手做了个拥抱的姿势，下一秒觉得自己这样子实在太傻了。

“你怎么在这呢？”脚步声和熟悉的声音一齐从身后传来，哮天蹦蹦跳跳跑出来，手里端着一杯牛奶，嘴里叼着面包，看样子是晚饭没吃够，出来翻冰箱找宵夜。

“这有什么好吃的。”沉香看不下去，一伸手把她嘴里面包拿过来，哮天冲他不满地龇牙。

“哦我知道了。”她狡黠一笑，“你想二郎了。”

“谁说的！我就是觉得屋里暖气太足有点热而已。”沉香踏进屋子，把门关起来，指了指厨房，“我跟你弄点好吃的。”

康叔叔和姚叔叔都已经休息了，动静不能太大。沉香翻出来一个苹果，切成片，在碗里打了鸡蛋放入酸奶搅拌均匀，把蛋液涂在吐司片上，苹果片整齐铺上，做好之后放入烤箱里。

短短几分钟之后，酸甜喷香的苹果片吐司就烤好了。

这味道比单啃干巴巴的面包片可香多了，哮天闻着味肚子里就咕咕叫，沉香打开烤箱端出来盘子见她就要扑上来赶紧把盘子抬高，不停说着“很烫！别着急！”

酥软的酸奶面包搭配清脆的烤苹果片，哮天一边吃一边连连夸赞。

“早就听说你做饭很厉害啦！二郎天天炫耀呢，没想到真这么好吃……唔。”

“你慢点啊，别弄到地上。”

沉香拿布把烤箱桌子擦干净，又提醒她声音轻一点。

“你别担心呀，二郎有时候就是太忙了。”哮天嘴里嚼着东西，说话含糊不清的，沉香把温好的热牛奶递给她，让她吃完再说。

“当初为了你的事情，二郎可是着急了很久。”咽下嘴里的东西，哮天放慢了语速。

沉香的表情一时之间很复杂，他说：“但是也是他把我送上塔的。”

“他做这两件事情都是出于爱你。只是哎……他被真正的坏家伙蒙蔽了，你可以选择不原谅他。”

沉香没想到从这个看上去疯里疯气的女孩嘴里能说出这么正经的话。

哮天把最后一块面包也吃完了，舔了舔手指，意犹未尽。

“晚上吃太多不好消化。”沉香往前挡住她盯着冰箱的视线，小狗瞬间耷拉起耳朵。

“我没打算原谅他。”沉香说，“但是……”

喜欢。

爱。

杨戬说希望我的外甥喜欢我。

哮天说杨戬是爱你的。

他们怎么都能轻而易举说出这个词，好像喜欢和爱很容易。

他从来没说过这个，因此在脑内寻找着各种能替代的词汇，它们在口腔里尴尬地跳舞，他咬了下舌根，把其他琐碎的词嚼了嚼，然后他发现「痛苦」、「温暖」、「纠结」、「思念」咬碎了糅杂在一起，就是「爱」。

他说：

“但是这跟我爱他好像也不会冲突。”

 

沉香回到卧室，发现他的枕头边多了一个礼盒，署名是姚叔叔。

他想起来今天姚叔叔跟他提过一嘴，圣诞之前杨戬会过来接他，怕到时候忙得忘记了，所以姚叔叔想把给他准备好的圣诞礼物提前送给他。

沉香打开了盒子，是一本诗集。

他这几日陪小朋友们的时候偶尔会旁听姚叔叔的课。老姚跟他说，如果你能读懂了诗，那文字才会真正走进你的心里。到时候你会发现自己眼中的世界和过去截然不同的。

他翻开诗集，一页页读着。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萧索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凌晨的时候，他收到了杨戬发来的短信。

 

 

19.

 

沉香跟哮天还有小胖子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里采购物资，事实证明，如果你是孩子堆里唯一那个脑袋灵光的，哪怕你还未成年，你现在也必须是“大人”。

沉香第三次把哮天从烤物区里拎出来警告她不要再做把试吃品全吃光这种丢人事了，扭头又发现小胖子不见了，头疼地跑到零食区挨个架子找人。

小胖子手上拿着全班同学喜爱吃的零食单，他自告奋勇主动要求做这项工作，目的就是打听到喜欢的女孩子爱吃的零食口味。

“你没有要准备的圣诞礼物么？”对着清单一个个选购零食的时候，小胖子抬头问沉香。

“我已经选好了。”沉香说，想到了自己前几日就买好的毛线，心里算着进度还剩一点。

“哥哥你也有喜欢的女生吗！是女朋友吗！”小胖子两眼放闪。

“不是。”沉香面无表情说，伸出手把高架子上的零食拿下来。

“那你也是要告白吗？”

“我不需要告白，下一个要哪个？”

“要那个青瓜口味的薯片，在那里。”

“好，一包吗？”

“嗯嗯！那你跟那个姐姐是摸过胸的关系吗？”

沉香拿零食的手停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空气仿佛停滞了两三秒，他抓着小胖子脑袋就一通乱揉。

“好你个小色鬼！整天就想这种事啊？你该不会之前骗我说什么纸鹤也是想做坏事吧？”

“我不是我没有。”小胖子努力摇头辩解，“是那个，我刚刚偷听到的。”

于是小胖子解释了刚刚路过巧克力专区的时候，他耳尖听到两个男生在那边说什么圣诞节，接吻，开房，摸胸之类的……

“不是哪个姐姐，只是送给家人的礼物。”

沉香说完，忽然发觉自己这副教育小孩的模样怎么有点像杨戬啊？果然一起生活之后习惯都会被传染么。

“哦。”小朋友发现没有八卦听立刻表现得兴致恹恹。

不过……

虽然不是那种关系，但是确实摸过。

沉香脸上一阵红。

实话实说，杨戬的身材让他很羡慕——个子高挑，肌肉锻炼得堪称完美，即使平常穿着相对宽松的衣服，布料裹着线条依然能感觉到张力。

沉香想到他们一起洗澡，手指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记忆里的触感好像回到了指尖，沿着血管传递到脑中……

贴着掌心的饱满胸肌摸起来柔软光滑，水流从胸口的沟壑流下来，淌过他的指缝……

想什么呢！

沉香摇摇头努力把乱七八糟的回忆甩出去，又禁不住在心里埋怨起都是杨戬的错，一点分寸都没有，才害自己会有这种念头。

“哥哥，你脸好红呀，是不是在想色色的事情。”

小胖子盯着他烧起来的脸问。

“闭嘴吧你。”

沉香气冲冲说。

 

结完账，三个人拎着大包小包往下走，沉香说我们东西太多等下别挤地铁了，打车回去吧，小胖子点了点头，哮天却说：“有人会来接我们的。”

“姚叔叔？他不是跟康叔叔一起布置圣诞树么？”沉香问。

哮天露出一秒意外的神情，然后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又张大嘴：“啊！难道我说早了？”

“什么啊？”从她的表情，沉香预感到了什么，心脏怦怦直跳。

“嘻嘻我帮你提着吧。”哮天从他手里接过两大袋子东西，扬了扬下巴，扭头视线看向楼梯下面，“他说在下面等我们。”

沉香绷紧了嘴唇，为这群人居然又瞒着自己而感到生气，但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胸口还有另外一种冲动在驱使着他迈开腿……

他朝楼梯快速跑了过去，身后的哮天对他大声喊：“慢一点小心摔了！”

小胖子拽拽哮天衣角，说：“是去见摸过胸的姐姐吧？”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昨天晚上杨戬给他发短信说就快回来了，沉香没想到会提前到现在。

他也不知道自己激动个什么劲，他快速奔跑着，商场里循环播放着情歌，捧着花的姑娘问他要不要给喜欢的人买上一束，每家商店里都装饰上红白绿色的圣诞装饰，他跑得太快，视线里的景物被压缩成彩色的光晕，鼻子里嗅着咖啡店和面包店里飘来的香味，此刻却无比想念那人身上的味道。

电梯上人群拥挤，他挤来挤去一边说或者抱歉一边往下冲，他从牵着手的一对情侣中间穿梭而过，那女生被吓了一跳，发出一声惊呼，手里的爱心气球挣脱她的手心飞上空中，向着商场顶部巨大的水晶灯一去不返……

沉香没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利用了哨兵的敏锐五感的力量，各种纷杂的信息奔腾着挤入他的感官，他忍着头痛，抓住了那千丝万缕中的一线——

他闻到了杨戬的气息，听到了杨戬的呼吸声，他停下脚步，心脏跳动剧烈得要超负荷了，他转过身……

“呦，这么着急啊？”

杨戬的风衣下面穿着沉香帮他挑选的那件浅灰蓝色的毛衣，他笑起来还是那么漫不经心，眉眼慵懒，嗓音温柔。外面下了大雪，他刚进来，落在肩膀的雪花还没有完全融化，身上满是寒风的气息。

杨戬张开双臂，稍微弯了下腰——

沉香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拥抱住了他。

 

20.

 

“沉香你笑得很得意哦，别以为副驾驶永远是你的！”

上车之后哮天对于沉香霸占了杨戬旁边的位置非常不满，沉香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恼羞成怒道：“我才没笑，你好吵啊。”

“行了行了。留着点力气回去闹吧。”杨戬倒是笑了笑，他把车子倒出停车位，驶上马路，跟沉香说把礼物分发一下。

沉香把脚下的大袋子拿出来，把写着他们名字的礼物袋分别递给了他们两人。

小胖子获得了一个漂亮的茶杯，哮天得到的是一顶毛线帽，沉香的礼物有点沉，尺寸还不小，他打开之后发现精美的盒子里装着一整套国际象棋。

“婵儿过去很喜欢琢磨这个，我想你或许会有兴趣。”

“母亲……”

曾经在杨戬记忆里看到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沉香深吸一口气，珍视地抱紧了礼物，又将它收好。

“谢谢。”

“忽然这么客气，我都不习惯了。”杨戬有些不好意思，坐在后面的哮天和小胖子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

“哦对了，看我表现这么好，能不能让我吃一口小外甥的圣诞蛋糕啊。”他念叨起那条短信。

沉香故意摆起脸色，抱起双臂，臭屁地说：“那就给你尝一小口。”

 

平安夜。

福利院圣诞派对上最受欢迎的就是三层蛋糕车，上面摆着的精致甜品是沉香和老师们一起准备的。

红丝绒为蛋糕底，配上白色的奶油和水果，摆的整整齐齐的可爱杯子蛋糕上面插着烤好的姜饼星星，派对开始之前，小朋友们排成整整齐齐的队伍挨个上来挑选自己喜欢的小蛋糕。

杨戬也跟着排到队伍的末尾，等小家伙们都选完了他才笑嘻嘻上前来。沉香哼了一声，从后厨里端出给他单独准备好的圣诞福袋蛋糕。

他用绿色的丝带将红色的糯米皮包裹成小福袋的样子，里面挤上奶油，塞入草莓和蓝莓，插上小姜饼和翻糖的圣诞雪人，最后撒上一层霜糖。

“这么厉害啊，感觉我不在的这几天你怎么又研究出做新东西了。”杨戬惊喜地说，拿小勺子挖了一口，味道也和蛋糕的颜值一样绝赞。

“因为我很厉害啊。”沉香倒是一点不谦虚。

屋内的灯光这时候暗下来了，聚光灯集中在舞台中央，穿着麋鹿图案毛衣的老姚站上去充当主持人，在一连串的介绍之后，穿着礼服的小朋友们一个个表情紧张地上台表演提前排练好的音乐剧。

“以前我和婵儿也排练过。”杨戬忍不住回忆道，沉香挪了下脚步，靠他近一些。

“过年的时候，家族里会有宴会，也不知道是谁定下的规矩，让小孩表演什么节目。婵儿说要舞狮，那可不好练，我陪她还差点把腿摔断了。”

那会他们也不过十多岁出头，杨婵满脑子机灵古怪想法很多，像个小小的指挥官，理所当然地使唤她哥。

“家族……你很久没回去了吧。”沉香问。

杨戬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笑了笑：“有亲人在的地方才是家啊，对我来说，现在你在这里的地方才是家。”

沉香把手缩了回去，别扭地说：“知道了。”

心里却涌出别样的情感。

在他的印象里节日无非就是人多聚众的瞎热闹，要说意义，那也是有意义的——如果你有要杀的目标，选择在节日喧闹的时候下手更方便掩盖气息；如果你手头紧缺，需要打临时工，那节日前后能找到短时效高报酬工作的概率很高。这两项沉香都干过，有时候甚至是一起的。

为了解决掉跟踪他的向导，他在一家酒吧干活，节日的酒吧通常人满为患，他趁乱溜出去，搞定麻烦的家伙之后，他刚把手上的血擦干净，走到街上，迎面撞上个穿着巨大玩偶熊服装的人。

玩具熊快摔倒了，眼看手里的气球要落荒而逃。沉香快步上前扶住了他，又跳起来把差点飞跑的气球的线拽住塞回到他的手里。玩偶熊对他连连道谢，然后塞了个礼物给他。

那是他第一次收到节日礼物。

玻璃一样的七彩色糖纸里裹着一颗糖，沉香以前被毒过几次，没有随便吃外面东西的习惯，他两只手指夹着那颗糖在灯光下照着，晶莹的糖果仿佛一颗凝结的雪，他嗅了嗅糖纸，是牛奶味的，然后把它们都扔到了垃圾桶里。

晚上他们还要在老姚家里住一晚，杨戬计划着早上就开车带沉香出发，按照先前的约定，他要带沉香去过去杨婵生活过的家里看一看。

屋子里房间不够，于是久违的两个人又要挤一块了。

“我也有礼物要送你，昨天刚做好的。”沉香说，他神秘兮兮地掏出了一个贴着可爱麋鹿贴纸的纸袋。

杨戬双手接过，对上沉香的眼睛，小外甥正满脸期待着看他的反应。

他打开袋子，从里面掏出了一条白色的手织围巾，隐约听到清脆的铃铛声响——围巾的末端上贴着一个可爱的小羊补丁刺绣贴，下面的穗子上挂着两个小铃铛。

“这是你亲手织的？”

“我第一次织这个，没想到还挺简单的。”沉香爬上床，帮杨戬戴上围巾，他还专门学了系围巾的方法。

“长度刚刚好，我还担心做太长了。”

沉香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屋里本来就开了暖气，杨戬穿着单衣，这围巾足够保暖，围上一会就开始冒汗了，他摸了摸，手感也非常舒服。

“谢谢。我太喜欢了。”

他把围巾取下来，小心翼翼整齐叠好放回袋子里。

“我打算给哮天也织一条，不过时间来不及了，只能当新年礼物了。我买了红色毛线。”

沉香钻进被窝，杨戬回来之后本来以为自己会安心下来睡比较早，但不知为何到现在还是很兴奋，一点困意也没有。

“哈哈她是需要一条围巾，我之前给她买过，不过被她玩丢了，如果是你亲手织的她一定会很珍惜吧。”

杨戬说。

沉香坐起身，看着他的眼睛，欲言又止，眼珠往旁边移了一下，咬了下牙，下定决心：“她只是你普通的搭档吧？”

杨戬愣了一下，摸了摸下巴，故意露出琢磨一番的表情，说：“嗯……确实是搭档。但哮天对我来说也很特别的人。”

“特别的人？”

“她从小在我身边长大，也是我的家人。”

“哼……”

沉香生了会闷气注意到杨戬脸上饶有趣味的笑容才意识到自己又被这家伙给耍了。

“提前声明，我才没有吃醋。”

“哦——”杨戬故意拉长了尾音，声音里的笑意要憋不住了。

这家伙也太得意了吧！

“只是！因为！考虑到之后要一起生活，所以我想多了解你……不是，总之我想要情报交换！一直以来你把我的底细调查得明明白白，可是我对你的事，对你的朋友还不够了解。”

他终于想到了解释的理由，好像比起说服杨戬更像是要说服自己。

“嗯。”玩笑也差不多了，杨戬收敛了一下，用认真的语气说：“我这次回来本就是打算告诉你所有的事。”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凝重，沉香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这所福利院里孩子。”杨戬说，“是当年‘补天计划’的幸存者。”

 

 

“补天计划”——沉香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从婉罗口中。

塔对外隐瞒了关于杨婵因公殉职的所有信息，实际上，杨婵最后一次参加并为此丧命的任务就是“补天计划”。

这场任务相关的记录在塔的档案库里属于最高级机密，甚至连参与任务的人员名单都无人知晓，沉香唯一得知的信息就是自己的舅舅和母亲参与了这场计划，并且母亲成为了牺牲品。

十六年前，在沉香出生后不久，杨婵就接到紧急命令参与计划。其实当时杨婵刚生完孩子还在修养当中，然而此次任务紧急，事关重大，即使身体尚未恢复，她也依然选择复命。

 

“那场任务的执行地点在深山中。当时，我们与一个反塔统治的非法哨兵向导军队持续作战了一年，剿灭了他们多个窝点，我和婵儿本以为那地方是他们的大本营，任务情报上也是这么写的。如果我们不能把握时机将那里‘清扫干净’，他们即将转移阵点，到时候再找到他们就很难了。为了不打草惊蛇，那次任务精简人员，参与的全部都是塔里的顶级精英。由我师父……玉鼎亲自选人。”

听到玉鼎的名字，沉香的瞳孔骤缩了一下，过去痛苦的回忆浮上胸口。

杨戬继续说道：“但我和婵儿发现，那地方……”

他紧皱眉头，深吸一口气，话到嘴边，却忽然说不出口。

杨戬承认自己想过逃避，在失去婵儿的那几年，他深陷自责中，甚至自暴自弃，不愿再提及当年之事。一直到后来他发现了真相，一路调查拿到证据返回塔里与玉鼎谈判，要让他们交出沉香时……他终于能够鼓起勇气重面过去。

“那地方跟我们想的完全不一样。”

“不一样？”沉香急切地问，他隐约猜到了什么，“是不是玉鼎欺骗了你们？”

即使明白玉鼎的所作所为并且决心与之划清界限，但作为教养自己多年的师父，杨戬过去得知真相后久久难以置信，直到最后决裂之前也依然抱有一丝希望……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沉香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他们没一个好东西。”

“沉香。”杨戬叹了口气，“我明白师父那么做的原因，但我并不认同他的作为。我和婵儿在那里见到了很多……受害者，还有这群孩子。我们无法接受要‘清扫’的目标就是孩子，于是我们违抗了命令。”

“他们到底被做了什么？居然对小孩下手！”

实际上沉香发现自己得知真相后并没有太大意外，他想起自己在圣所里的遭遇，那群人对自己如此狠心，更何况对其他小孩。

“事情很复杂，当时我和婵儿并不知道一切是谁所为，否则也不会将你送回塔。这件事太复杂了，牵扯很多。不过你不用着急，在回去的路上我会慢慢都讲给你听。”

隐约中，沉香敏感地察觉到了杨戬依然在担心什么，他看出了杨戬眼中的愧疚和自责，他抓住了杨戬的手。

“我知道你当年把我送上圣所是出于无奈，所以……”

所以我会原谅你。

沉香在心里排练了很多次，而真的到了要说出来的时候，他却发现那句话变得无比沉重，压在他的舌根上，让他的口腔里浸满苦涩，压在他的心脏上，让他的胸口沉闷无比。

所以我会原谅你。

我会原谅你。

我会原谅你的。

我已经原谅你了……

我……

“没关系的。”杨戬摸了摸沉香的脑袋，那双眼睛的虹膜上浮着一层透明的水，倒映出他充满歉意的脸，委屈凝聚成流不出来的眼泪，但无声的水滴依然滴落在杨戬的心里。

他把沉香搂入怀中，把下巴靠在沉香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怀里人的背。

“我们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

杨戬给两人拉上了被子，沉香把床头灯关了。

杨戬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沉香钻入他的双臂之间，把脸埋在柔软的胸口，听到杨戬发出一声轻笑：“是想母亲了么。”

沉香闭上眼，向导熟悉的气息令他精神放松，感觉到平静和温暖，但他很清楚，之所以会如此贪恋这个人的拥抱，并不仅仅是因为杨戬是向导。

不是因为想念母亲啊，我虽也日日夜夜挂念她，但此刻……

他吸了口气，鼻腔里发出几不可闻的哼鸣。

哪怕你此刻就在我的身边，我依然满心都想念着你。

 

 

23.

 

宿醉的原因让杨戬次日起床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昨夜的雪在窗台累积了一层厚厚的洁白毯子，窗户上结了冰和雾气。杨戬揉了揉太阳穴，打了个哈欠，身体还是钝化的，他发了会呆，想着等下可以带沉香去堆雪人……

沉香……嗯？沉香呢？

他这才反应过来床上只有他一个人，看看被褥似乎也并没有另一人起床的痕迹，平常他们总是一起睡所以杨戬习惯了，这么来看，昨晚沉香似乎并没有躺这张床上。

昨晚……

他喝的酒其实酒精含量并不算很高，虽然宿醉但也没到断片的程度，反之他很清楚得记得细节。记得自己是如何把那份放在身边很多年的礼物送给了沉香，记得沉香接受了它。

其实那件礼物杨戬本来打算在接沉香出狱的时候就交给他的，现在回想起两人经历的种种，总有种做梦一样的感觉。其实每次进入他人的精神世界都好像是体验了一场不同的梦境，只是这些时日，他们一直在共享着同一个梦。

杨戬以前在塔里任职的时候有过像哮天这样的固定搭档，但实际上，像他现在和沉香这样一起生活，并且如此频繁的在作战需要之外的时间也进行精神连接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他过去从没想过会成为某个人的“唯一”的搭档。塔里没有人会去考虑黑暗向导会选择和哪个哨兵绑定终身，那太浪费了。黑暗向导本身并不需要跟任何人结合，虽然跟哨兵深度结合之后也能够为其他人进行精神疏导，但因为很难获得他人的信任，所以实际上是限制了他的力量发挥。还有就是，一旦有了绑定的哨兵，那等于有了致命的弱点，结合一方的丧偶对另一方会造成极其严重的精神伤害……

杨戬摇了摇头，发觉自己还是考虑太多了，跟沉香的结合只是临时的，迟早有一天，沉香会找到属于他的向导。到那时候自己也该……回到之前的生活里了。

走出卧室就闻到早餐的喷香飘在屋子里，杨戬不禁莞尔，就知道自己的田螺小外甥一大早又忙活起来了。

走到厨房果不其然，沉香起了一大早，穿着围裙站在灶台前，杨戬悄悄走近，发现跨年后的第一道早餐实在是太过丰盛了。

沉香用年糕机把米打成白色软糯的麻糍年糕，还拿了模具做成小狗脑袋的形状，之后用蛋液做成的薄蛋卷把年糕裹起来，喷香金黄的鸡蛋麻糍就做好了，想必一口咬下去还会拉丝。除了这道主菜以外还有草莓酸奶三明治，他把刚买的橙子和金桔做成果酱，裹在蛋卷了做成果酱厚蛋烧。

杨戬过来的时候沉香其实发现了，他没抬头，专心致志把握火候，倒是说了一句：“咖啡煮好了，你自己倒吧。淡奶在冰箱里。”

杨戬注意到了他脖子上的项链，银色的条链延伸到领子深处，锁骨中心贴着一枚长命锁。

嗯，是我的。

心里萌生出一种“谁家的孩子这么懂事啊，哦原来是我家的，那没事了。”的得意心情，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挺没正经的。俗话说跟年轻人呆在一起时间久了自己心态也好像会变得年轻好像是真的……咳咳，这话可不能当着沉香面说，否则又要被吐槽老气横秋了。

“你昨天晚上自己睡了么？”

早餐餐桌上，杨戬问道。

沉香没抬头看他，没什么情绪地说：“嗯，你喝醉了我想你休息好一点。还有……你之前说的，那个，独立生活之类的，我考虑过了。”

应该是之前说房子的事吧。

“哦，那行。”说完杨戬就察觉到自己的语气稍微……不那么对劲了，他抬头看了眼沉香，对方还在低头吃自己的东西，似乎对这个话题并没有太大兴趣。

对他们忽然分开睡也没有感觉有哪里不对。

就像孩子忽然有一天长大，跟父母说想要自己的房间，自己的朋友一样。

“等下我们一起把院子外面的雪扫一下吧。”杨戬说，他起床之后就从阳台往外面望，视线里的一切景物都被白皑皑的雪覆盖，如果不及时清扫的话，估计连出门的路都会被堵住。

“好。你……”沉香忽然欲言又止，他抬头与杨戬视线碰上的瞬间又飞快移开，小心翼翼问：“觉得今天的早餐味道如何？”

“啊？”杨戬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忘记夸夸外甥了。

他扬了扬手机，其实刚刚已经像往常一样拍了照发到群里。

“可别让其他人给羡慕死。太好吃了，哎……比较麻烦的事，这让我今后没了你可要怎么过啊。”杨戬把扼腕叹息演得逼真，这才哄得沉香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那就不离开便好了。”沉香小声说。

 

喜欢一个人是如何的感觉。

是一种无论如何掩饰，如何用谎言欺骗自己，都无法抑制的向心力，好像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欢欣雀跃向那个人奔去。

沉香开始留意起过去未曾注意到的细节。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追随着杨戬。沉香发现在外的时候杨戬会用碎发或者头巾帽子去遮挡额头的胎记，而在家的时候则会相对松懈，胎记并没有成为杨戬那张过分好看的脸上的缺憾，反而——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有的人连胎记都长得如此性感。

杨戬眼睛里总是带着一种对什么都好想漠不关心的情绪，然而凝视自己，与自己说话时，又会忽然变得无比认真，深邃得仿佛能看穿他的所有心思。他的鼻梁高挺，两侧延伸到脸颊和眼下的一圈有细小的雀斑，被冷空气冻着了会先红鼻尖，然后是眼下，绯色漫开时，他的表情格外可爱。

怎么以前就不知道杨戬笑起来居然那么好看，不止是笑，就连严肃地蹙眉，或烦恼时的模样也很动人，但如果可以的话，沉香希望他能够多笑一点，最好是因为自己而笑。

沉香想看到……不，准确来说是独占杨戬更多的快乐。诗集里每一句关于爱情的描述都有了不同以往的含义，而杨戬于他而言就是诗集本身。

这个人仿佛忽然变得完美无缺，他从过去就留意到杨戬虽然很多时候都会摆出一副懒散的玩世不恭的模样，但言行举止，谈吐上依然优雅，他想起精神连接时看到杨戬的过去，他忽然想更多的知道关于这个人的事。想知道杨戬在自己这个年龄的时候在做什么，喜欢吃什么，玩什么，是否也跟自己一样经历过情窦初开……

然而联想到了这里他又感觉到刺痛。

在爱以外，沉香偶尔也会有点“恨”杨戬。

这种“恨”和他们刚刚相识时，他不了解杨戬因而不想跟对方一起生活的恨不同。如果没有喜欢上杨戬，他就不会被对方的一举一动而左右心思，就不会去想象没有对方的过去和未来要多么难熬。

他后来想通，原来“恨”也只是“爱而不得”的一种罢了。

 

杨戬把门前雪铲出一条道之后，一扭头便看到沉香眨眼之间已经堆了个一人高的雪人了。

“你这动作也太快了。”

杨戬笑着走过去，两个巨大的雪球组成了雪人的脑袋和身体，杨戬把围巾摘下来给它戴上，沉香把帽子取下来放雪人脑袋上。

“有破绽！”

杨戬忽然喊了一声，他早在身后藏了个雪球，趁着沉香转身就直接一股脑地把雪球塞他脖子里。

沉香被冻得打了个寒颤，倒是反应很快，瞬间从雪人胸口挖出一块雪团成球，扭头就朝杨戬回击了过去，但是被躲开了。

“你小子，还想突袭我啊。”

杨戬得意地扬了扬眉毛，沉香也不跟他废话，又抓了两把雪就直朝着他扑过去，杨戬赶紧转身落荒而逃。

接下来的画面用一句话形容就是：两只小狗在雪地里撒了欢地玩。

杨戬气喘吁吁躺在雪地上，沉香就趴在他旁边，之所以是趴，是因为他刚想用近身搏斗来制服杨戬，结果想当然的，他成了被制服的那个，不过杨戬也没讨到好处，俩人一块摔地上了。

厚厚的积雪做成的毯子很软，沉香抬头，他整张脸都沾满了雪，像个胡子格外茂盛的圣诞老人，杨戬捧腹大笑，然后在小朋友生气之前，赶紧凑过去用袖子擦掉了沉香脸上的雪。

上次如此开怀畅笑还是在他没有失去杨婵的时候。

“舅舅，只不过是个游戏，您也太较真了吧？”沉香咬牙切齿，他鼻头通红，脸上都是汗和融化的雪水。

“是谁先不讲武德的啊？”杨戬几次可都是险险躲过小崽子的横扫腿，真是一刻不能放松。

“让我赢一次又怎样。”沉香又把脸埋到雪里去了，他头发毛茸茸的，让杨戬联想到在雪山里生活的那种狐狸，他们捕兔子的时候会跳起来然后头埋到雪地的兔子洞里。

杨戬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就不让你赢。”

 

冬天的白天总是过得很快。下午没什么事两个人窝在沙发上看一部电影到天黑。晚饭要提前准备，他们去附近菜场逛了一圈，回来之后沉香又钻到厨房里忙活起来。

晚餐沉香做了鲫鱼豆腐汤，炒了几个素菜，杨戬又是拿起手机一通拍照，沉香开口让他快点吃吧，别凉了味道就不好了，嗓子有点哑。

“感冒了？”杨戬问。

“没有。”

“听你声音不太对劲。”

实际上下午看电影的时候沉香就歪着脑袋靠他肩膀上睡着了，再醒来之后杨戬明显听出他声音闷闷地。

“可能是吹着了，没事。”

“以防万一，睡前还是喝点药吧。”杨戬说。

“嗯，感觉不是药能解决的……”沉香嘟囔了一句，又改口：“好吧。”

杨戬晚上分享出来的照片除了外甥包办的一日三餐，还有一个歪七扭八的大雪人，以及脸埋在雪堆里的可爱外甥。

哮天看到立刻回了消息说我也要我也要打雪仗，杨戬笑着发语音过去说过两天我们回去的时候就找你一起玩。

他计划再在这里休息个三五天就要返程了，过年还是在蓬莱过。

倒是还有时间，整日在家里虽然也很悠闲，就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明天带你去泡温泉好不好？”杨戬说，“这的露天温泉特别舒服，我看了下明天是下小雪，很有氛围的。”

“哦……要不要提前准备什么啊？”沉香没去过温泉。

“换的内衣就可以，我们在那住一晚。”杨戬说。

“这算旅行么？”

“算吧，虽然时间不长。”

沉香还没尝试过旅行，更准确点来说，他还没做过任何以“休息”和“放松”为目的的事情，以前是为生计奔波根本无暇奢想，但现在情况不同，他想自己要尝试另外一种生活方式。而且，除此以外，他是真的很期待跟杨戬创造一些回忆。

晚饭之后杨戬先洗完澡，他准备铺被子时候，沉香过来对他说：“舅舅不用准备我的了，今后我都自己睡就可以。”

“好吧。”杨戬察觉到他有心事，但也没多问，便只叮嘱了句：“那你晚上如果身体不舒服之类的可一定跟我讲，记得吃药。”

“我不是小孩子了，舅舅放心吧。”

要论生活能力，沉香完全不用别人操心，那么亲人间的问候主要是为了融入彼此的生活，杨戬在试探和沉香的距离，果不其然，在说这话的时候沉香也依然把视线看向别处。

并不是错觉，从今早开始，沉香就对自己的态度怪怪的。

要说不好吧，恰恰相反，沉香做早餐很用心，他们还一起玩雪，但只要杨戬去看他，他就会躲闪目光，直到还差一点就要到尴尬的那个线时，才会转过来与他短暂的对视。

除了微小的动作以外，他也觉得沉香说话的语气和对自己的态度都有些太过于“客气”了，好像忽然之间把自己满身的刺都收起来的仙人球，你以为终于能摸一摸它了，它却一溜烟的从沙子上滚滚转转跑远了。

应该是因为昨晚自己的话吧。

虽然沉香接受了自己，但恐怕要说对以前的事情完全没有芥蒂，还需要时间。

也许现在正是分开一点的最好时机，沉香需要一些单独空间来好好捋一捋彼此的事。

杨戬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回房间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他还是爬下了床，浴室里传来声音，沉香习惯这几天洗澡之前先把屋子再打扫一遍，所以上床时间会晚。听着淋浴声逐渐小了，渐渐停止，杨戬知道他洗完了，便走了过去。

杨戬停在浴室门口，没有敲门，而是轻声说：“沉香，是我。”

浴室门是磨砂玻璃的，雾气黏着在上面给视线又覆加上一层朦胧的距离。

“我本来是想，也许不说比较好。但是如果一定得有个人踏出第一步，那个人必须是我。”杨戬说，他确定浴室里的人听到了，但没有回他。

“我们的时间还有很长，你可以慢慢考虑如何跟我一起生活，你也可以去选择你想做的事。我不想成为你的压力，知道么？”

杨戬停顿了一下，昨天晚上还有很多话没有讲清楚。

“总之，我只是想告诉你，沉香。”他舔了舔嘴唇，犹豫太久的话让口腔变得干燥，真心实意的情感令他的头皮一阵阵发麻，他觉得自己肉麻又脆弱，比沉香还像个小孩子，但在自己的亲人面前，再狼狈一点又如何呢。

“我需要你。所以，我不想你有任何不开心。我尊重你的隐私，但答应我，需要帮忙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可以么？”

杨戬的声音轻的像是漂浮在空中的羽毛，片刻之后，他终于听到沉香的声音。

似乎有些低闷，也许他哭了？

“我知道了，舅舅。”

杨戬放了心，转身离开了。

哨兵的五感很强，沉香听着他的脚步声确实离开之后才彻底放松下来，浴室里完全是另外一种景象——

沉香靠在墙上，过度紧张之后他的胸口急速地起伏，性欲激起的红潮染得他脸颊到耳根都要烧起来，他握着自己腿间勃起来的欲望快速上下撸动，浴室的门根本没有锁，杨戬刚刚只要推开，就能看到他如何一边露出落魄小狗一样可怜兮兮而又湿漉的眼睛，一边恶劣地对着舅舅的身影自渎的画面。

那并不是感冒或者发烧，而是由太过靠近他的向导，和内心产生的依恋激发的渴望结合的热潮。性欲来得频繁而突然，他踏进杨戬刚刚使用过的浴室，过于敏感的五感忽然被对方全部的气息给包围住了，想象不受控制，连用来让脑袋镇定一下的的冷水都变成了无形的手，爱抚着他的身躯……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像是被人当头泼了冰冷的水，然后情愿溺死在充满对方气息的池塘里……

沉香一边哽咽着一边自慰，把五感放大到极限去捕捉着杨戬残留在这里的气息——杨戬是如何用骨节分明的手如何拿起洗浴露的瓶子，如何在淋浴之下触碰冲洗自己。

杨戬走近的第一时间，沉香就察觉到了，他吓得几乎腿软，赶紧把水关了，却发现对方并没有进来的打算。

他听着杨戬的声音，感受着杨戬的呼吸，玻璃门根本挡不住那诱人的气息，在杨戬走之后，他射在了门上，浓浊的精液沿着玻璃门缓缓滑下，留下一片污垢。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你好像变成了他人生里的污垢。

沉香仓促地把澡洗完，来不及吹干就狼狈地跑到房间的阳台，他拉开门，夜晚时的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他从阳台望向院子，看到了他们共同堆起的雪人，自己给杨戬手织的围巾还围在那个白白胖胖家伙的脖子上，他忽然就笑了，然后情绪一下子不受控制瞬间崩溃。

好想告诉你。

好怕告诉你。

沉香昨夜几乎一整晚没休息好，脑海里不断回放着与杨戬相处时的每一刻细节，越想越觉得万分痛苦。

喜欢一个人就是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对方。

杨戬是那么好，能够跟这样的人共度一生的人，一定也得是最好的。要拥有很好的品性，要足够温柔耐心，要够英俊美丽，要强大勇敢，要让杨戬每一刻都能露出笑容。

可他又对杨戬做了什么。

他弄伤了杨戬，在对方身上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疤；他让杨戬郁郁寡欢，也许哮天说得对，哪怕是她，也比自己更适合呆在杨戬的身边。

沉香逐字逐帧地回忆起自己看过的描写爱情的书和电影，他看不懂的剧情一下子在脑海里变得清晰，原来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要先从彼此尊重开始，然后是小心翼翼地对视，在之后是牵手和接吻……伟大的爱总是伴随着自我牺牲和不求回报，只为了让那人获得真正的幸福。

沉香一时分辨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爱杨戬还是更爱自己，为什么偏偏自己的爱就如此污浊。

天啊，他居然骑在杨戬的脸上自慰，他在杨戬用过的浴室里把对方幻想成性爱的对象，自私地享受。

回忆里的一幕幕简直就是公开审判，他尴尬的头皮发麻，恨不得时间倒流一拳揍在自己脸上。

他想让杨戬获得幸福。

他想让自己获得幸福。

可是哪怕自慰多少次，身体都不会满足，只会更加空虚。

没有人会爱上对自己做如此恶劣事情的人的。

沉香蹲下身来，他把头埋在膝盖里，苦涩从胸口蔓延，他的坚强在无助的爱情面前溃不成军，他想哭的时候，总是鼻头先泛酸，然后是眼睛，他就像只用谎言骗到主人把自己领回家中的流浪的小狗一样，哼哼唧唧说自己会乖的，实际上又贪婪又满嘴谎话。

我只是个差劲的小骗子，不够勇敢不够英俊不够强大也不能让你一直笑。

近乎绝望的自卑感几乎要压垮他，他发现自己是全世界最不好的小孩。

即使如此，那个人也对他说“我需要你。”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温柔呢。

你明明那么好。

我连跟你告白的勇气都没有。

我好怕你讨厌我。

他忍不住哽咽，把一滴泪水给呛出来，然后开始胡乱地擦鼻涕和眼泪，他过去从来没经历过这些……

在圣所里的孤立和霸凌他有法可逃，在外面谋生时的凶恶暗算他能招架，可唯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温柔。

我该如何是好……

夜空中的每一片雪花都好像有自己的归处，在又一个不眠的夜晚里，沉香再度失去了自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