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戬】小狗与钻石

小狗与钻石

 

算是原作电影背景展开，含糖量98%，车在9章。

 

 

 

0.

 

东海市街角骑楼那新开了一家糖水铺，最近生意火爆，每天都人满为患，在这样的夏季高温里，店里头开着风扇，但人来人往，灌进来的是滚滚热浪，电扇吹着也是热风。

坐在里头来上一杯冰酒酿倒是能解暑，可是门口在结账台忙活打工姑娘忙得连一口水都喝不上。

里面没位置坐了，打包的队伍排到了大门口。

她焦头烂额刚给前一位排队的客人把账单写错，来来回回折腾了很久，引来不少白眼，正低下头满脸焦虑，这时候一个温柔的男声从面前传来：

“擦擦汗吧？”

飘着薄荷清香的手帕递到了她的面前，她愣了一下，抬起头，正对上一张十分英俊的面容。

对方个子很高，大约有一米九多，她仰着脖子都费劲。男人的眉眼太过好看，很难让人不心跳加快，但她很清楚在这个温度的天气里让自己心跳加速的并不是这位帅哥的脸，而是高温和过于操劳，总之，那张手帕和难得的善意让她感到好受多了。

“谢谢。”她腼腆地笑了一下，接过帕子擦了下额头的汗，正犹豫着要怎么归还，男人笑了笑说就送给你了，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

她又道了声谢，挺直了背，问他要点什么单。

“不好意思，我是第一次来，有什么推荐的么？哦，我还要给我家小孩带一杯。”

“可以看下我们家招牌，小孩……多大的小朋友呢，喜欢甜一点还是奶味浓一点的？”

她压下了内心的惊讶，这人看着挺年轻的，没想到已经有小孩了，小孩年龄应该也不大吧。

“一千……”男人的话到嘴边忽然停住，她疑惑地歪了歪头，他狡黠的笑了笑，改口道：“嗯，就当做是十八岁吧。”

 

少年站在街边，盯着对面那家人满为患的糖水铺，他头上戴着一顶格子的贝雷帽，表情绷紧得严肃，一直到瞥见个头一米九多的男人推门出来，吹着口哨，拎着一大包打包好的糖水，他这才放松下来。

二十分钟之前他们正为这事起了小小的争执。

原本只是路过这家店，沉香嘟囔了一句，凡人真的是爱凑热闹，这种东西也不见得那么好吃，就是喜欢的人多了，才觉得非要也尝上一口，好证明自己是流行的，品味好的。

杨戬听到了，一时兴起，停下脚步说道：“那不如尝尝，我还挺好奇味道的，你不爱凑的话就在这里等我一会。”

沉香还没来得及阻止他，杨戬就已经小跑过去了。

“久等了，我拜托让店员推荐了几款，回去都尝尝，天气热，先喝个茶吧。”

杨戬从袋子里挑出两杯冻柠茶，一边嘀咕着一杯加了什么水果一杯没有，看他喜欢喝哪个。沉香他本来也没怎么在意，便随手拿了一杯。

茶饮入口的味道非常清爽，加了足量的冰块，混合着柠檬的酸甜在味蕾化开，一下子就驱走了酷暑的燥热与烦闷。

神仙并不会受凡间的天气影响，但若想融入人群，总不可能穿衣着装与季节不符又或者不畏寒不出汗看着像个假人，所以在凡间的时候，他们早就习惯了生活得像个凡人模样。

紧皱着的眉毛慢慢舒展开，眼睛里一闪而过惊讶的神色，旁边人的目光一直温柔地观察着他，这时候笑着说：“味道还不错吧？人家特别推荐的。”

“也没那么好喝啦。”一千多岁的小朋友咬了下吸管，表情还是别扭的。

杨戬尝了一口另外一杯，惊喜地举到沉香面前：“这杯也好喝。”

那杯大概是百香果味的，空气里飘着特别的甜香，又或许混了一点草莓粒。

 

沉香低头看了看被杨戬含过的吸管，视线不由得飘到了杨戬的嘴唇上，只稍一秒就快速移开。

做凡人还是太麻烦了，他的额头浸出细细的汗，过热的天气让他的心跳都不由得加快。

也许这会接吻的话，也能尝到同等味道的甜，他想了想，舌尖都似乎尝到了那浸在口腔里的滋味。

“怎么了？”那人蹙眉轻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般。

你分明是知道的。

沉香摇了摇头说：“你喝吧。”

 

 

1.玉佩

 

兴许是童年吃了太多苦，后来的千百岁里沉香嗜甜。

换牙的时候杨戬轻轻掐着他的下巴，皱着眉头费神得很，沉香半张脸都僵了，含糊不清问他有这么严重吗。

没那么严重，但少见。杨戬说，快一百岁了还换牙那确实该管管你吃糖了。

管的太晚，吃糖太多。神仙不会长蛀牙，但也会被糖份影响，表现出来就是换牙频繁。

沉香嘴里总觉得嘴里浸着一股血味，牙根子发痒，总想咬着点什么，糖份是他能最便捷接触到的瘾。跟着杨戬开始做赏银捕手，抓人捅刀子时候嘴里面也不忘含着颗糖。

刀剑刺入皮肉，牙齿咬碎嘴里的糖块，甜意浸了喉咙。

甜让他脑子里的杀意钝化，时刻提醒着他别忘记给他剥开糖纸那人的嘱咐，下手别那么狠，收着点——你现在很安全。

裹了冰糖的山楂糖葫芦，芳香四溢的桂花糕，奶味和花生香酥融在一起的牛轧糖……

那人嘴上总是说着吃糖多了不好，又总爱给他买，稍稍瞥上一眼，就留心住了，待会一转身瞧不见人影，忽然又冒出来，手里拿着一袋子糖，笑着说，哪家的小朋友馋嘴了啊，叫声好舅舅就给吃。

所以沉香认为自己的换牙问题杨戬得负一半责任。

糖是瘾，情也是。

从一开始的慌张忐忑不敢多看几眼，到意识到那人根本对此无所谓，再到开始肆意妄为地去盯，他的视线灼灼烧过杨戬的后颈，那人身上总有种若有若无的香，气味薰着脑袋，在鼻息间盘旋。

沉香的嗜糖瘾又犯了，牙根蔓延出痒意，新长出来的牙齿顶着肉，又刺激出了疼。

他吸了吸鼻子，强压下来那股酸劲，问杨戬能不能再给自己吃一口糖，第九百九十次的最后一次了。

 

杨戬也不是没有自知。

自家外甥开始对自己萌生某种不该有的情感大概发生在小孩十四五岁。

关于历经千难认亲之事后来成为了杨戬跟朋友们聚一块时的谈资，说是谈资，直白点讲就是炫耀。

那会他们自华山回来便在人间落脚，过上了一段安稳的生活，杨戬每日在河边洗衣服，跟附近的三姑六婆姐姐妹妹们混熟了。他长了张俊俏的脸，一开始还被姐姐们调戏，后来大家也都逐渐熟络了。

杨戬把自己伪装成寻常凡人，家里过去务农，现在进城里面做点小生意，他排行老二，妹妹去世的早，早年外甥流落在外，他们舅甥二人历经一番艰辛才能相聚。

三姑六婆们爱听家常八卦，杨戬讲故事那是有一番本事的，全让听众们两泪眼汪汪。

平常洗衣服的时候，他们聚一块会唠家常。

有个姐姐说起自家那赔钱的不安分的侄子，跟人学了坏，就知道在外头乱跑闹事，教也教不好，打也没有用。

还有个姐姐说自家的弟弟，也是成日里不知道念书考取功名，就想着花天酒地。

有人谈起儿子，连连叹气，这小孩看着挺乖的，但是跟有两幅面孔似得，跟他们那朋友在一块就整日里开心得很，每天在家面对自己就苦大仇深摆着个脸。

热火朝天聊了半晌，最后话头落到杨戬身上，问杨戬你不是也有个外甥么，关系如何？好教好带不？

杨戬听了半天，人家说话他总是点评几句，说得煞有介事，装作认真倾听的模样，实际上一早就等着问到自个儿呢。

他挠了挠头，开口时语气谦虚，实则那炫耀劲半点没少，他语气夸张，却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我那外甥……就也还好吧。普普通通的，有那么一点点天赋，教给他的功夫几日就融会贯通，背书也是不到片刻就倒背如流，每日早起锻炼不误砍柴生火做饭。哎你说这有啥好的，本来我是要去外面干活养家的，我这外甥抢着干，搞得我没事可做，也就能来洗洗衣服，跟姐姐们聊聊天。你说我俩关系嘛，哎，小孩子，谁懂成日里想什么？那日还非说要跟我成亲呢，这孩子，真会玩笑的。”

他话说完就遭来频频白眼，第二天再按照老时间去洗衣服，却没见姐姐们的踪影，后来得知大家伙嫌弃他，刻意改了时间把他排除在外了。

那会杨戬是打心底里面没把小孩的话当真，却也真心实意感到欣慰。

一双曾经伤痕累累，不握紧刀子对着别人就活不下去的手里捧着一束采摘来的漂亮野花，紧张地问他说：舅舅，我将来能和您成亲吗？

杨戬很吃惊，但也没不让，他摸摸沉香脑袋，爽快地答应：行呀。

然后又在自己的额头比了个位置，说那等你长到舅舅这么高的时候，舅舅便许给你。

然后他话音一转，又想到什么，补充道：“但凡人私定终生，总得有个什么信物，到时候啊，你可得提前备好了。”

沉香正掰着手指计算着两人的身高差，嘴里嘟嘟囔囔着我一年长几公分，舅舅已经这个岁数不会长个了那等我追上去还需要多少年，听到他这么说，抬起头便问：“那你也会给我准备么？”

“那是自然。”

杨戬笑道。

杨戬自以为心里算明白了，等到沉香弱冠，等到沉香的年岁已不能用寻常凡人的日历来算，等到他长成让姑娘也倾慕的郎艳独绝的美君子，那时自己定是要逢年过节的酒桌上，提起这件旧事，取笑外甥一番，哪家的孩子这么黏舅舅啊，还非得跟舅舅成亲。

起初只是一颗糖，后来成了瘾。

等到杨戬收到来自沉香的第一件礼物的时候，他隐隐察觉到大事不妙。

那是一块玉佩，顶好的良玉，色泽温润，精光内蕴，配有玛瑙珠和金穗子，捂在小孩的手心，被暖热了。

送礼物的时机略有些尴尬，不但出乎杨戬意料，也在沉香计划之外。

那日沉香出门久久未归，他最近频繁如此，抢着去干赏银捕手的活，整日闷声不吭，也不爱缠着杨戬。

杨戬只当沉香是叛逆期到了，想要有自己的空间，也不想多约束，只是今日太晚了，他担心沉香安危，刚准备去寻，小孩便回来了。

沉香脚步匆匆，神色慌张，没料到杨戬在家门口堵着，一时把紧张心虚全写在脸上，他斗笠上还沾着未干涸的血，浑身泥泞的血污。

杨戬也没料到，慌忙上前要看他伤势，沉香后退几步，抬手拒绝。

“别，我身上脏。”说罢对上那张担忧的脸，又补充道，“我没事，都是别人的血。”

杨戬注意到他左手藏着什么东西，手背在后面，他往前想去拿，沉香又后退几步，这回脸上非但有倔强，似乎耳根还有点红。

他把手里的东西掏出来，小心翼翼地展示在杨戬面前。

是块被血污弄脏的玉佩。

“我……刚捉了悬赏的小妖，出来就碰上贼了，就折腾久了一点，还弄脏了。本来想着等到乞巧节的时候给你……”

他的愁眉腼腆地舒展，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原本低着头，抬头触及到杨戬的眼睛，又紧张地说：“你……您会不会不喜欢？我还是去洗洗干净吧。”

“我来洗就好。”

杨戬赶紧从他手里接过了玉佩，被那汪汪的眼神盯着，好像不赶紧回复，里面的泪珠子就要掉出来似得。

杨戬可受不得被小孩这么眼巴巴看，催促着他快快去洗澡，握着玉佩的手放在胸口，承诺道定会好好保管。

“那这能算是‘信物’么？您答应我了？”

吃甜太多的小小外甥好像变成了糖做的雕像，流淌在身体里的是蜜，心脏长满繁花，笑起来都是奶味，眼睛是玻璃球一样的糖果，裹着甘露的糖心。

杨戬感到了晕眩，心里软得厉害，但塌陷的岩层下面露出来的是苦涩的河，若是不能拦截河道，必然覆水难收。

他这次没直接答应，说道：容我想想。

 

 

2.木梳

 

杨戬收到沉香送给他的第二件“信物”是一把木梳，算不上名贵的木材料，却看得出制作的用心，许是用檀香薰过了，细嗅香味甚是淡雅。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虽说神仙的寿命看不到界限，且待到神魂陨灭估计也见不得白发，他们同为男子也不可能会有子孙后代。也就是当个结发同舟，意笃情深，牵挂思念的美好心愿。

他自然是看出沉香花在这物件上的心思，他的仙法可以通过触碰物件感知到残留在上面的情感，但不用仙法神力，就见这几日沉香往那木梳铺子里跑得勤快，也便能猜到是外甥找人请教学着亲手制作的。

“这个不错，舅舅先帮你保存着，待到你将来娶了娘子，可帮她亲自梳发。”

“哪来的娘子啊？”沉香倒是没想到杨戬会这么说，意外又生气。

“你光学了凡人如何寄与相思，那你可知相思为何？情爱为何？”

杨戬在手心里把玩着那把木梳，勾着笑意像平日里考验沉香功课那样的语气问道。

“我……当然知道。”他开口时吞吐了一下，但并不是底气不足，只是害羞，燥红总是先从他的鼻尖蔓延开，晕到眼下一片绯色，耳根烧起来，绷紧的下颌线都红了。

“我想起你时，便会难以呼吸。”他手指蜷紧，目光从忐忑到坚定，却在杨戬温柔的望过来时，瞳孔骤缩了一下，下意识想躲开，又咬了下嘴唇，坚定地迎上。

“心跳加快，辗转反侧……”

他越说越激动，杨戬却听得没什么反应，忽然打断，问道：“你今日功课可有做好？”

沉香一愣，不知他为何扯到这点子上，倒也回应如流，点了点头说：“做完了。”

这所谓的“功课”便是杨戬交给他的九转玄功，沉香很有天赋，进步也快，假以时日定能神力飞升。

“那就对了。”杨戬把梳子揣怀里，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目光不动声色移开，继续说道：“你用功太勤，又急火攻心，想得到我认可。我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成日里起早贪黑练功背书，每次考核，一瞥见那看考的师兄也紧张，总怕出错。别着急，你练功慢慢来，一时学不成舅舅也不骂你。”

沉香听懵了，杨戬已经喝完茶走人了，说放假三日，之后再教。

这都哪跟哪？

沉香没琢磨明白。

杨戬除了元神震天撼地，神力仙法过人之外，肉搏也融合了多种家武学派系，沉香知道他太极拳厉害，没想到说话做事也这么爱打太极。

 

3.画

 

这第三件信物，是幅画。

沉香在大部分事情上都表现出过人的天赋，唯独这笔墨丹青，总是差了那么点意思。

杨戬教他时说，研究墨水可跟学习功夫不完全是一个路子，学功夫你掌握好技巧诀窍，又有天资和体魄的底子，总是能很快进步的。但这书法绘画是体现和磨练心性的事，笔走龙蛇乃是你胸怀里的江湖，哪日你能沉稳下来，便能参悟其道。

沉香画了许多杨戬的画像。起初就是让杨戬坐那参照着画，一坐八九个时辰，这神仙也得坐成活雕像，杨戬只坚持了半天就叫苦不迭，说腰酸腿疼，坐不住。沉香叹气，说那要不您躺着睡吧，我画您睡姿。

杨戬倒也不客气，就真睡下了。

片刻之后，猛然睁眼，刚刚还坐在几米开外的外甥凑到了他的面前，眼看着就要上手扒他衣服，杨戬一惊，慌忙捂住胸口，装成那被轻薄的良家妇女的样子，呵道：“小公子做什么！”

“我就是看不太清楚舅舅肩膀的线条。”沉香悻悻然收回手，说不让看就算了，又嘟囔一句“小气”。

这样画了几日，杨戬来验收成果，自己在外甥的笔下神魔鬼样啥都有，他游历人间也算见识过不少二郎画像，看这稚嫩的笔法，只觉得可爱万分。

叠在最后面的一张纸上画着的是一只趴在草坪上低头啃草的绵羊。

杨戬笑着问这也是我？沉香挠挠头，说先前听牧羊人讲放羊的趣事，说羊群里面总有几个懒洋洋的喜欢晒太阳的家伙，他觉得和舅舅像。

杨戬捏了下他的脸蛋，把每张画都收好，又在帮沉香整理参考的画本时翻到了几本特别的……

他两只手指拎着那本夹在山水册子里的春宫图，沉香大惊失色赶紧去夺。

“我家小外甥也到了思春的年纪了啊，呦，这图不错，出自哪家之手啊。”杨戬仗着个头高，把春宫图高高举着，一边看一边点评。

沉香蹦跳够不到，索性放弃，鼓着脸生气地说：“我又没肖想别人……”

“肖想也没事啊。”杨戬把胳膊靠在他肩膀上，又拿那春宫图扇了扇风，“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有过这种心思，正常正常。”

“那你是想过谁？”沉香一下子警惕起来。

“你怎么想到这头上了。谁还记得啊，都千年了。”

“我过千年也不会忘。我只想过您。”

杨戬笑僵住了。

“我总想贴着您，想亲近您，想碰您……我不知道。”沉香苦恼地低垂着脑袋，鼻尖泛红，冒了几滴汗珠。

“我想书中应该有解，卖画本的就把我领到后面小屋子里，从箱子底下掏出来这几本……说我看了就知道了。”

你怎么还问人家。

杨戬汗颜，抹了把脸，沉香的目光又黏过来，灼热的视线里蕴含着夜不能寐的春梦，却又因情真意切的困扰而显得清澈。

“没事别看乱七八糟的书，看得越多，想得越乱，你要闲得慌就把院子里落叶扫了吧，等下扫完我给你烤红薯吃。”

杨戬拍拍他脑袋，把春宫图也收入胸口衣襟之中。

 

 

4. 红薯

 

沉香已经鲜少提及以前在山上生活的事了。有时候杨戬想了解，又担忧小孩好不容易从过去走出来，再旧事重提，恐怕揭人伤口。

一次吃饭时，老康的嘴上没个把关的，说到现在金霞洞势力倒台，天界一片混乱，最近那小葫芦说……

杨戬给他使眼色，又瞧了瞧沉香，老康赶紧把嘴缝上，餐桌上顿时陷入尴尬的气氛。

沉香停下筷子，没抬头，闷闷一声说道：也是他们罪有应得。

 

沉香过去在山上的生活，除了总是被“师父”毒打，被同门欺凌以外——这些对他而言都算不上什么，真正让他受不了的——是漫长的无聊。

他经常会被命令去做一些费时而枯燥的活——比如说扫干净院子里的落叶，把上山的石阶一层一层全部都擦干净，给下山历练回来的师兄们把衣服洗干净……

这样琐碎的小事叠加起来总会磨平他的心性，耗尽他的体力让他无瑕再想其他的歪点子。但同门人说他天生反骨，自小不安分这一点倒是说得准确，后来沉香总是能想到法子给自己找点乐子。

他喜欢收集那些长得不太一样的落叶，喜欢观察叶子的脉络，只因他曾经偷听师兄们讲仙法时说过要学会那百般变化之术，就得了解万物的构造；他砍了竹子，研究了很久搞了一套能从山下引水上山，快速冲刷台阶的东西；他洗衣服时候能分得清哪几件是那几个讨人厌的师兄的，会偷偷把衣服的线拆了，让他们下次穿的时候，稍不注意就走光露屁股……

天气渐凉，落叶纷飞，沉香每日光扫院子就累得直不起腰。好不容易收拾干净，那帮同门弟子练习结束，跑到院子里用他收集来的落叶堆烤红薯，聚在一起吃得不亦乐乎。

香甜的味道飘满整个山头，沉香嗅着觉得肚子饿，刚走过去便被师父叫到一边，质问他为何偷懒，晚上他们要练剑，还不快去武器阁给各位师兄弟们把东西准备好了。

沉香撇了撇嘴，又看了一眼，心里嘀咕，不让吃就不让吃，谁稀罕。

后来他们想了个新的惩罚他的法子——无视他。将沉香当做不存在一样，谁都不许跟他说话，也不给他任何命令，对他视若无睹，当然饭也没他的份，他只能每天趁着晚上偷摸到厨房翻来找去看有没有剩下的饭菜拿来充饥。

好啊，让你们当我不存在是吧！他起了报复的心思，晚上钻到了兔窝里——为了培养弟子们对其他生灵的爱护之心，师兄们命弟子们每人养一只兔子悉心照料。

第二日一大早，弟子们去喂自己的兔子，一开兔笼，迎面跳出来的居然是一只癞蛤蟆！紧接着，成群的癞蛤蟆从窝里跳出来，它们身上长着恶心的疙瘩，还有毒，趴到谁脸上谁脸上就起浓疮。

始作俑者在旁边偷看，捧腹大笑。这法术是沉香偷学来的，利用一些法器和必要的材料，就能够用仙术操纵动物，虽然持续的时间不长，但恶作剧已经足够了。

原本这法术是师父教给底下弟子们如何把花变成蝴蝶，那群傻小子怎么都学不会，沉香就偷听了几句，一炷香时间不到就找到了诀窍，甚至举一反三，研究出了作弄人的法子。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件事的后果却如此严重——

沉香被他师父一顿毒打的时候还死不认错，他不会功夫，打架全凭本能，用牙去咬他师父的手，恨不得把那块肉给咬下来，脑袋被揍得流血都不松嘴，不肯流一滴眼泪。

这事居然惊动了玉鼎真人。师尊在山上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闭关修炼，沉香只见过他几次，对待其他弟子都慈祥温柔的师尊，却只用冷冷的目光扫过他。

玉鼎真人踏入房中时，沉香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一种本能的恐惧油然而生，仿佛头顶上悬着无数把利刃，多说一句就会被万剑刺穿。

沉香从未如此胆战心惊过——而玉鼎仅仅是看了他一眼。

那会未满十岁的小孩尚未明白由仙尊身上散发出的是何等程度的杀气，他颤抖着跪下来，把头贴在地板上，牙齿还在流血，他吞吞吐吐，哆嗦着说了句“对、对不起”之后，又怕被骂弄脏了地板，赶紧用自己衣服去擦，结果却弄得更脏。

玉鼎问：“谁教你的法术。”

他师父答是这小子偷学来的。

万剑几乎要抵在他的喉咙上，在威压之下，沉香甚至无法抬头。

他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在那。

不知过了多久，只有片刻却仿佛过了数年一般，玉鼎轻拂衣袖，说了一句“罢了，今后看管好便可。”走了出去。

沉香又忽然抬头，那个瞬间，胸腔里某种冲动的情绪战胜了恐惧。

那是他日日夜夜百思不得其解，得不到答案会死不瞑目的问题——

他奋力爬起来，一瘸一拐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追出门外，不顾他师父在身后的责骂，对着玉鼎真人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喊道——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同别的弟子们一样学功夫！如果这是对我的惩罚，那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师父拽着他，按着他的脑袋让他磕头，他咬着牙，气急攻心，一口血喷出来。

却听到玉鼎真人回他“一切自有天命。”

 

 

……

 

 

“想什么呢，烤好了，不吃啊？”杨戬用手在沉香脸前晃了晃，把发呆的小孩给叫回了神，指了指面前端来的烤红薯，让他趁热先吃。

“在想舅舅今天早上教我的九转玄功的新招式……总感觉差了那么一点。”沉香老实说。

“别着急啊。”杨戬笑了笑，“这功夫可不是一天能练成的，今天早点休息，明天我再给你演示几遍。先吃先吃。”

沉香点了点头，伸手就去拿红薯，杨戬赶紧喊住他：“喂，别直接用手啊，拿布包一下，很烫……”

但沉香已经拿起来了，刚烤熟的滚烫的红薯就贴着他的手心，他却一点也不怕烫似得。

“没事的。”沉香说，“之前在山上，他们罚我偷学剑术，把我的手放到火炉上烤，烤得皮开肉绽，还真以为这就能管住我，哼，他们也就这点能耐了。”

杨戬沉默片刻，看着沉香的脸，忽然凑近，一把将红薯拿了回来。

果然是烫，他来回在手心里颠了颠，感觉终于凉了一点，再小心翼翼把皮剥开，露出里面香甜的红薯心，吹了吹，递了过去。

“好了，慢点吃。”

沉香迟疑地看着他的眼睛，接过了红薯，尝了一口。

甜味在嘴里化开，软糯得像云朵一样。

实际上沉香也没尝过云朵，那也是十三岁的沉香第一次吃到红薯，原来味道是这样的。

往后的每一年秋天，杨戬都会跟他一起扫了落叶，聚集起来加点柴，点上火，烤起红薯，有时候还有烤苹果、烤山鸡。

“不好吃吗？”杨戬紧张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好吃……”

“那你怎么哭啦？”杨戬松了口气，一边笑着，一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我还以为我又烤糊了呢。”

沉香抬头看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眼睛忽然很酸，是因为今天练功用眼过度了么？那为什么胸口也酸酸涩涩的，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忽然溢满了，变成眼泪流出来。

“这小狗豆子可值钱得很，要爱惜一点啊。”杨戬把手伸到他的眼下，在他眨眼时，温柔地接下了一滴落下的泪珠。

“能……能换二十贯么？”小狗哽咽着问他。

杨戬摸了摸他的脑袋，又觉得不过瘾，把小孩搂到怀里。

“千金我都不换。”

 

 

5.同心结

 

这千金不换的情意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发金灿灿的，沉重到连堂堂真君也握不住。

杨戬冬日里醒来，看着床头挂着的同心结，红色的织线里缠了几缕金，下面缠着碧色的玉环，最下面是一串金色的穗子。

他早上犯懒，没睡醒，视线朦胧暧昧，随风而东的同心结恍惚间让他产生了在看着沉香小时候睡床上的风铃的错觉，他揉了揉眼，看清了那根根紧紧缠绕的线，分明是“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的美好寓意，却又许是这红线选的颜色太深，隐隐看出血色，倒不像是结了良缘，反而更像是孽缘难解。

心有不舍，情用牢结，始知结衣裳，不如结心肠。

相连的血脉编织成牢固的网，串联起骨肉，锁着那片碧玉丹心，若想解开，只能玉碎，那下面的金穗子被晨起的阳光照得发亮，像是焚着人心的烈火。

杨戬胸口无端焦灼，他刚坐起身，沉香便敲门进来，唤他吃早餐，视线瞥过床前的同心结，问道：舅舅可喜欢我送你的新“信物”。

杨戬未答，却问道：“沉香，你想你母亲吗？”

 

那片真心或许是对缺失亲情的渴望。

刚和沉香一同生活的那会，在人间晚上天寒他们一起睡觉，小孩的脸趴在他的胸口，喃喃梦呓唤着母亲。

他牵过沉香的手，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系紧的红绳。

两人相处已有数年，沉香熟悉他的脾性，看出他的心思，说道：“我分得清楚，您是我的舅舅，是我的师伯，我对您感恩，但并不只是因为如此才想待您好。若您不答应我，我此生都不会娶妻。”

那根红绳缠绕在沉香手腕上时，只是寄托母亲思念的遗物和未启动的法器，而当杨戬递给他时，才真正成为宝莲灯的灯芯。

“那许是你见识太少。”杨戬试图摆出不正经的语气，但这次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你遇见的人不够多，眼界窄，历练太少。我活了这千百年，都没遇上恰好的姻缘，你才多大岁数，别急着定性。”

沉香却道：“如果那姻缘已经到了，但你视而不见呢。”

 

说是要带沉香历练历练，开开眼界，也就恰好遇上老姚老康近来在人间张罗生意，准备采购一批海外的珠宝过来加工，于是这个任务就交给了他们舅甥两人。

他们伪装成寻常的商贾，乘上了一艘商船。

吴门转粟帛，泛海陵蓬莱。这商船队由朝廷派遣，为显国威，造得金碧辉煌，航行之中也不乏夜夜笙歌。

那天夜里海面风平浪静，月明星稀，正逢佳节，船上正举办宴会，鼓乐齐鸣，商贾官员们觥筹交错，一片歌舞升平。

杨戬自以前就喜欢游历人间，跟凡人厮混在一块，他毕竟活了千百岁，颇有见识文采，跟谁都能聊到一块，加上长一张讨人喜欢的脸，自然没一会就成了人堆里的热点。

他多喝了几杯酒，聊得火热之际，扭头一见沉香没影了，赶紧去寻，就叫自家那小少爷被一群舞姬们围起来调戏得脸红耳热。

若是对待不长眼色来搭话的男人，沉香从来都不客气，摆着张拒人千里之外的阴冷的脸，让那人不识趣地乖乖滚蛋。但是对温柔娇俏的姑娘们却没了招。

按照凡人的年月来算，沉香已经弱冠，但因为神仙的成年期本来就长，所以他看上去还要再年岁小一点。

沉香身穿暗色织锦袍，腰间别着玉佩长刀，松竹般挺拔的个头，杨家人一贯俊俏的面容，眉眼间却还能看出几分青涩，凝神静立时目如寒星，开口的声音却不低沉，有着稚气未退的清澈嗓音。

姑娘们看他年纪不大，绷着脸但言行举止又很礼貌有风度，便忍不住上前调戏玩闹。

被一群貌美的风雅蝴蝶攀上，那绫罗绸缎，披帛环绕四周，还有香气缭绕，好一番“美景”。

杨戬也不打扰，就在旁边一边看一边笑。

沉香抗拒不成，喝了姑娘们递过来的好几杯酒，他酒量不好，以前跟着申公豹时候就不喜欢那辛辣的玩意儿，总觉得喝到肚子里烧心烧肺，难受得要命。

杨戬没忍住，低声笑出来，被沉香耳尖听到，立刻从姑娘堆里站起来，喊了声“舅舅。”

杨戬虽也是罕见的美男子，也看着性格温润，但姑娘们却是不敢上前戏弄的，只觉得这人眉眼太过精明，看着慵懒，实际上清明冷静，也没什么意思。见长辈来接，便也不再玩闹，让沉香赶紧过去了。

“外面的莺燕多好，教我这外甥流连忘返了。”杨戬打趣道。

“没有，我……不是！”

“说不定有好姻缘呢，要珍惜每一次相遇啊。”

原本沉香只是害羞地匆忙辩解，杨戬这么一说，倒是让他彻底生气了。

“您在质疑我的真心么？您想考验我么？”

沉香几步上前，浓烈的酒味和香味飘过来，只是闻着就能让旁人也醉了，杨戬思忖着看来小孩确实是喝多了。

“你为何……为何总是这样。”

平日里他那外甥在自己面前总要面子，酒精让他紧绷的情绪松懈，声音委屈的隐隐有了哭腔。他用绑着红绳的那只手抓住杨戬的手腕。

不知不觉，宴会已经步入尾声，宾客们各自回往船舱，周围的嘈杂声慢慢落了，灯还没来得及摘，一片明晃的光晕在周围漆黑的海面衬托下，像是浮在视线里的霓虹。

海浪掀起海风，阵阵的波涛声催得人心跳也不由得加快。

沉香低垂着脑袋，灯光照着他侧颊一边充满暖意，另一边罩着阴影，他的额鬓有点汗湿了，头发黏在皮肤上，显得些许凌乱狼狈，睫毛随着话语而颤抖，像是不安的蝶翼。

“你以为我将你视为母亲的替代，只恨不得你生我养我，把亏欠的都还给我……我是日夜思念母亲，但这并不能等同于一件事。”

沉香时常在清晨时练习笔墨，琢磨着杨戬教给他的方法，要练心性，不觉思绪飘远了。

对母亲的牵挂和思念是无可替代的真心，对杨戬的敬重和亲情在他心里是同等分量，他时刻感受到血脉相连的恩，又忍不住会想象，倘若他不是杨戬的外甥，如果只是普通的同门前辈后辈那杨戬是否会更容易接受他。

若他能够上普通的学堂，当个有点小聪明但不多的小学童，杨戬是那时常睡过头的不正经来代为教书的师伯，他其他门功课都做得好，唯独笔墨丹青欠了点，只能拽着师伯的衣袖让对方亲自教自己。

那人会不会握着他的手，胸口贴近他的背，一笔一划告诉他怎么走笔收尾，他心绪乱飘，幸福得不知所以，稀里糊涂听着，只嗅着师伯身上清香醉人，声音温柔动听，凑近看那眉眼更是动人心魄的好看。

只是这样想亲近你，恋着你而已。

“你以前有很多追求者吧，我都知道。你就不能把我当做跟他们一样？只是喜欢你，想追求你么？你不喜欢不搭理我便是，非要为我寻其他姻缘，要把我推给别人才罢休？”

“说的什么话。”

眼看着越说越急了，杨戬回握住沉香的手，一把搂住了他。

确实是个头高了，抱都要抱不住了，但腰还是窄，肩还是薄，他把下巴抵在沉香的脑袋上，在心里念着我的小外甥永远长不大似乎也挺好。

这么搂着，凑近了闻沉香身上的酒香味更浓了，还有那群姑娘们留下的胭脂香，有种要跟这香味争夺自己外甥，据为己有的意思了。

杨戬被自己荒唐的联想逗笑了。

要拦截的从来都不是沉香的那片真心。

“你知道今晚喝的酒名字叫什么吗？”杨戬说。

沉香摇了摇头。

“颠倒银河，绝崖一笑天地惊，颠倒银河横玉绳。其实放在船下时，也就是普通的酒，但在船上，你坐听海涛，皓月当空，繁星闪烁，夜晚时远处海天相接，像是银河坠入海中，此时喝酒别有一番风味。也有种说法是，喝了这酒，在梦里便能颠倒乾坤，改变过去了。”

“改变过去……”沉香喃喃着，他抬头，脸颊还是红着一圈，因为醉意和靠着杨戬的胸口太软太舒服，眼皮都要睁不开了。

“那您有想要改变的过去么？”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片刻，搂着他的手臂轻轻收紧。

船身随着波涛轻轻晃动，有的人形容在船上睡觉仿佛回到了婴儿时期，在亲人的怀里，摇篮床上……

当年他抱着沉香时，还只有那么一丁点大。

杨戬说：“有。”

又道：“若我早知……断然不会把你送上山。”

这是他第一次直接地跟沉香谈及此事。他的愧疚总是收敛在心里，全当做自我警醒，他心中有愧，又认为应当用行动来弥补，言语总是单薄的。

“那你会让我陪在你身边吗？”

沉香问，银河坠入他的眼睛，汪成一片海。

“我那时身负重伤，带着你恐怕也难以养活……你母亲一直向往的是凡间的朴素温馨的生活，我不该带你回天界……”

也许应当找个凡间寻常夫妇人家，给足银两，让他们待你好。

“你又擅自决定，你又怎会得知……”

沉香把脑袋埋入杨戬胸口，繁星的海流淌入伤痕累累的心。

“我宁可夭折在你怀中，也不愿与你分开。”

 

5. 照相机

 

凡人的物件都太脆弱了，香味会消散，玉石会磨损，红绳会断，木头会崩裂，泛黄的纸张会风化……好像什么东西都要加个期限。

沉香一直寻找能够代表“永恒”的东西。杨戬却笑说，永恒，只有对时间有限的人来说才是有意义的东西。

越是像他们这样活得太久的神仙，越是看不到“永恒”。

没有什么东西是会永久不变的，时间是条湍流不息的长河，每一波潮汐都奔向不同的海域。

正是因为时间是有限的，凡人才会追求永恒，因而珍惜现在。

永恒的承诺、爱和忠诚，有的人终生都未曾拥有，而有的人总是在离别来临前一刻才会得到“永恒”。

沉香想不明白，但他有时候也会羡慕凡人，并且极端地想，若是有朝一日自己身陷绝境，临死之前，杨戬是不是愿意撒一个谎，亲口对他说——我也曾为你心动过。

老康和老姚近日做生意，从海外逃来最新颖的照相机，说这东西有趣的很，只要一瞬，就能把现在的时间定格成一张画。

“瞬间”和“定格永远”本来就是个相悖的词，倒是让沉香来了兴趣。

老康拽着老姚和那摆烂犯懒的杨二爷，哮天抱着他的一条腿，沉香推着哮天的脑袋不让她跟舅舅身上蹭，几个人拥挤吵闹地凑一块拍了一张。

黑白照片洗出来，沉香盯着看了好久，也觉得奇妙，这东西好像是比自己研究了百年的画要来得方便有趣的多，那片刻的喧嚣好像真的被锁在薄薄的一片纸上，但又差了那么点，如果能更有颜色，更有血肉就最好了。

沉香正盯着相片琢磨，忽然“咔”一声，伴随着一道闪光，旁边的杨戬给他拍了一张。

“这么好看的脸，总皱着眉，还以为你跟这相片上的人有仇呢。”杨戬笑道，走过去想捏沉香脸，被沉香不高兴地躲开。

在凡间生活的日子久了，沉香虽已过千岁，但两人出行为了不引人注目，毕竟要以舅甥相称，年岁还得有差距才不会被怀疑，沉香维持着十几岁少年的模样，但心里却不怎么想被他舅舅总当孩子看待。

沉香不喜欢东海市，准确来说，从听到蒸汽火车隆隆的声响时，他就不再喜欢去人类喧闹的城市里了。

这总是会让他回想起在天上的时候，船里燃着混元气，载着不会飞的神仙们云游四海，为争那一口气，神仙也得谋生拼命，隆隆的发动机声响催命似的，他在海老大的船上从来都睡不好，竖着耳朵像只应激的野兽。

躺在东海市酒店的房间里，他被鸣笛声吵醒，醒来时回想起酒店的老板说，新的铁路修好了今天是剪彩仪式，还喊他们起早一点过去看。

沉香跟杨戬都没有那种凑热闹的打算，沉香是没兴趣，杨戬是真的懒。

他从床上起来，隔壁床上的杨戬睡得正香，最近梅山银行没什么大事，这东海市闹腾的龙王刚被哪吒转世给擒了，日子一太平，他舅舅嗜睡得很。

沉香趴到床边，低下身，凑近杨戬的耳朵边，压低了声音说：“舅舅——想吃什么早餐？”

杨戬没睁眼，倒是舔了舔嘴唇，回道：“生煎小笼包。”

 

晚上有商界应酬，想要赚凡人的钱，跟凡人打交道，那就得按照凡人的规矩来，杨戬常这么念叨。沉香倒是看出这人脾性，要真是为了赚钱，他杨戬法力无边能有什么难，让凡人每日挨个跪拜上供都是轻而易举的事，但真君不但体恤百姓，更重要的是，杨戬爱寻乐子，什么都用仙法作弊那多无趣。

沉香跟在他的身后，身上量身裁制的深色西服是跟杨戬一块定的，他不喜欢现在男人总是把头发梳得油光发亮，发型上倒是如平常一般随意，稍长的马尾低束着，杨戬觉得他眸子冷，看人又总是不屑一顾，把人当垃圾一样实在不太礼貌，给他买了一副棕色眼镜，架在鼻梁上遮住了疤，又显得可爱，像个还处在叛逆期的刚回国的留学生。

沉香就是转了个身，被来搭话的姐姐缠住，扭头就看不到杨戬的身影了，老康说二爷喝多了，可能去休息室坐会了。

二楼的贵宾休息室本来只给他们自己人用，限制了出入人员，站在门口时沉香却嗅到了一阵不属于杨戬身上的，明显是女人用的浓艳香水味。

他心里一慌，忘记敲门直接推开进来，房间里飘着淡淡的烟味，杨戬靠着化妆台站着，一个眼熟的女人坐在他面前的皮质沙发上，两人一边抽烟一边聊着，听到声响，一齐诧异地抬头看向沉香的方向。

那女人刚刚沉香在楼下见到过，印象很深，她瞧见杨戬第一眼就过来亲昵地吻了吻杨戬的侧颊，虽说这是国外流行的礼节，沉香当时瞪得眼睛都红了。

“打扰了。”

沉香没什么好气的说，没走的意思，那女人笑了笑，站起身拿了包，倒是十分识趣。

“看来二爷还有事，那我们改日再约。”

杨戬点了点头，朝沉香抬了抬下巴，不存在的小狗耳朵和尾巴都警惕地竖起来的外甥一脸不悦地走了过去。

凑近了看才发现杨戬是真的醉了，他扯了扯领口，脸不算红得厉害，但眼下和耳根都浮着绯红，房间里的光线昏黄晦暗，照得他浓长细卷的睫毛上好像染了一片碎金，投下来的阴影扫在眼下，眸子的颜色像极了在杯里晃动的酒。

他身上有烟味，清淡的古龙水香，还有酒味，但并不难闻，沉香皱了皱眉头，那女人刚刚残留的香水味还萦绕在鼻息间挥之不去。

“我刚在楼下没看到你，就……”

“嘘。”

沉香刚一开口，杨戬忽然捂住了他的嘴，那张脸慢慢凑近，醉意朦胧的眼睛注视着他的脸。

沉香鼻梁上架着的眼睛倒映着杨戬的脸。

那完全是陌生的眼神，杨戬还从未用这种目光看过他，眼睛里分明有笑意，但眸底却是冷的，隐约中沉香仿佛在他的眼里看到了燃起的火，像是投影在玻璃酒杯上晃动的火花。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沉香更能清晰地嗅到杨戬的气息，那人忽然轻皱眉头，松开手改为抚摸的姿势，食指抵在沉香的下唇，拇指轻轻揉着干燥的唇瓣。

“怎么这么干燥啊，平常要多喝点水。”

杨戬小声嘟囔了一声，带着闷闷的鼻音，话语里分明是关心，但语气却像撒娇一样。

沉香一下子就很受不了，他的喉结上下滑动，额间流下一滴汗，心脏在胸腔里扑通扑通吵闹不止，脑内绷紧的神经的弦好像被弹波了一下，激起阵阵让他头皮发麻的嗡鸣。

鬼使神差的，沉香微微低头，目光变得像滴落的水，他紧张到难以呼吸，伸出舌尖，轻而短促地舔了一下杨戬的拇指。

但下一刻他就意识到自己过界了，他慌张地抬起头，像只犯了错事怕被责骂的小狗一样，慌张的虹光在他的瞳仁里闪过，可又不想离开，不想停下，隐约觉得侥幸能多偷得一寸是一寸，又害怕杨戬讨厌自己……

他的领口猛地被抓紧，杨戬把他甩在身后的化妆台上，在沉香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杨戬捞了下他的腰，他往后退无可退，这动作像是被杨戬抱到了桌子上。

那只还掐着烟的手按在他脑袋旁边的镜子上，星火在冰冷的镜面上呼吸般闪烁。

他的喉结用力耸动了一下，下颌线紧张地抬高绷紧，心脏快要提到嗓子眼，那一瞬间，他瞥见杨戬眼底的深色，像夜色沉入酒杯……

呼吸忽然接近，他感到口干舌燥，兴奋到疼痛，他以为自己会得到一个吻，然而杨戬却低头埋首在他颈间……

温热的呼吸蹭着那块敏感的皮肤，激起一阵鸡皮疙瘩，血管突突跳动。

太近了。

他按住杨戬的肩膀，结实的肌肉与他的掌心做对抗，那里绷紧了蓄势待发的力量，因为出了汗，又隐隐摸出潮意，浅色的衬衫贴紧了皮肤在光照下隐隐透明。

沉香的指节蜷紧泛红，从肩胛往上触碰到了脖颈，攀上了杨戬的脖子。

湿热的气息在镜子前氤氲出一片浓浊的白雾，杨戬的鼻翼和嘴唇蹭着他的颈窝，阵阵酥麻的痒意让他浑身发软，但某个部位又不可控制地硬得要命。

梦寐以求的画面毫无预兆地砸在他的身上，他感到目眩，嗓子里发出小兽低鸣一般地嗓音：

“舅舅……”

杨戬就是被这一声呼唤叫得瞬间清醒，他猛地僵住，接着忽然松手撤开了身，脸上一闪而过慌不择路的惊恐，他扭过头，表情藏在晦暗不明的阴影中，低声说了句：

“抱歉。”

突如其来的热情和戛然而止的冷漠让沉香惊呆了。

杨戬用两指掐灭了烟，又接着说：“认错人了。”他转身就要走，被一只手死死拽住——

沉香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个人折磨疯了。

怎么会认错？

怎么可能认错？

你认错成谁了？

你可以对谁都如此？就我不行？

“杨戬！”他咬牙切齿，“把话说清楚！”

杨戬没回头，也没有回话。

活了千岁的小神仙从来没这么委屈过，酸意涌上鼻腔，变成了爱而不得的恨，他简直要恨死杨戬了，更恨拿对方没办法的自己。

原来你也会对人动情。

原来你并不是对谁都没有感觉。

你只是不想那个人是我罢了。

“算了……”

沉香低下脑袋，身体不停地颤抖着，他的肩膀一耸一耸，压抑着胸口强烈的情绪，那么痛苦又如此失望。

沉香松开了手，杨戬反倒不着急走了，他转回来，犹豫着摸了摸沉香的头发。

他的指缝间还残留着烟，酒和女人香水的气息。

沉香打开了他的手，闷声说：“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6.钻石

 

沉香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跟李云祥分享自己的苦恋经历。

“哦，也就是说，你跟你喜欢的那个人，身份差距比较大，你俩要是在一块那在其他人眼中都是不合适的。但你也不在乎别人是怎么想的，你就想知道她对你的态度是吧？”

沉香只讲了大概，没细说那人是杨戬，李云祥自个儿一通理解摸着脑袋复述。

沉香皱着眉点了点头。

“其实这感情就跟赛车是一个道理。”李云祥望向了自己不远处停着的摩托，感慨道，“所有崎岖的山路都是为了让你在最后冲刺，达到终点时获得最佳幸福体验的考验，你只要坚定一颗心，她迟早会被你打动的。说不定其实你早已到达了终点，还以为自己继续在路上呢。”

沉香翻了个白眼，吐槽：“不会说话你可以闭嘴，别什么都扯你那宝贝摩托上。”

但李云祥也不是完全没帮上忙。

东海之事虽已平复，他们此次前来，还有其他事情要办。天庭重修封神榜在即，各路神仙妖魔蠢蠢欲动，几人分头行事。沉香跟着李云祥在调查完一通情报之后准备回去，忽然李云祥掉转车头，跟沉香说：“我想到了帮你解决情关的方法。”

沉香决定如果李云祥是把他带到车厂让他给心上人也装一辆大摩托，没有人能拒绝漂亮大摩托——他就把李云祥的脑袋给拧下来。

但好在李云祥还没那么离谱，他们停在了一家珠宝店门前。

沉香送给过杨戬很多礼物，但很少有珠宝，总觉得那珠光宝气的东西跟杨戬的气质不符，他倒是跟李云祥聊时候说到过自己想寻那“永恒”之物，李云祥说来都来了，进来看看。

穿着旗袍的美艳珠宝店服务员一一为他们介绍着商品。

来自王室婚礼上泛用的红宝石象征热情似火的爱情；碧绿的玉石戒指寓意平安如意，福寿吉祥；深邃的蓝宝石像是把海洋装入其中，代表了忠贞；洁白的珍珠戒指象征了矜持，富裕和温柔……而这其中更为贵重则是——

因为坚硬和纯粹，而在这个时代被视为矢志不渝爱情象征的钻石戒指。

被切割多面的钻戒反射着五颜六色的光，照得沉香的眼底都一片璀璨，漂亮而珍稀的东西确实会吸引人想要得到的欲望，但沉香思虑过后还是摇了摇头。

在他送给杨戬的所有礼物里，这枚钻戒或许会成为最漂亮珍贵的，但却算不上最好的。

精雕细琢的工艺赏物，实在是太过冷漠了。

凡人的物件本身是没有情感的，只有寄托了人的思念，才会成为真正的信物。

它们作为爱情的象征而诞生的时长都比不过杨戬的年龄，又怎么能代表他对杨戬真心的“永恒”。

“嗯，不过也不单单说是爱情的象征吧。”李云祥摸着下巴，难得说到了点上，“不是这么个宝石戒指也无妨，其实主要就是个身份关系的象征。两个人佩戴着同一样东西，走到哪人家一看，哦，他们是一对啊。”

沉香倒是对这个说法来了兴趣，如此思考的话，那戒指倒有几分像一个迷你的项圈了。

他的眼前浮现出数日之前酒宴房间里发生的事，暧昧的灯光，烟，酒，和杨戬身上沾染的女人的香水气息。

他不由自主摸了摸系着红绳的手腕。

他想要一样东西牢牢拴住他的心上人。

 

杨戬这几日忙得晕头转向的，一开始老康还觉得意外和欣慰，他们这自从开了梅山银行，银行老板倒总是当甩手掌柜，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晚上参加应酬还得跟他强调有多重要能赚多少钱，死拖硬拽的才答应来。

这几日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办公特别勤快不说，其他杂活也抢着干。当杨戬第四次拿着扫把问老康要不要扫办公室的地的时候，老康差点给二爷磕头了。

“这活真不用您干，您要是闲着没事啊，就陪你外甥出去溜达溜达。这不街角骑楼那刚开了糖水铺子，沉香不是爱吃甜么，你带他去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杨戬犯了愁，老姚倒是一眼看出来了，把老康拉一边嘀咕，于是老康也就懂了，看来是那倔脾气的外甥又不知道生什么脾气了。

烦恼归烦恼，但自己惹生气的外甥还得自己哄，杨戬联系李云祥，果不其然，这两天“离家出走”的沉香就整跟他混一块呢，他赶紧让李云祥帮自己在沉香面前说说好。

“二哥，我觉得有时候你做事确实不太对。”李云祥实诚地说，“沉香他也有自己的生活，你虽然说是他家长，但不能总管着他，他想谈了恋爱这也不好意思跟你讲，从前我爹对我和喀莎……唔唔！”

电话那头的李云祥忽然被人捂了嘴，一阵吵闹中，杨戬听到了沉香的声音，冒着火嚷嚷着“李云祥你少说两句，谁让你跟他讲了！”

杨戬没忍住笑出声，挂断电话之后，笑容却慢慢变成了苦笑。

 

杨戬带沉香去光顾了那家糖水铺，人太多没位置坐，沉香兴致不大，杨戬就打了包，晚上带回去吃完，杨戬忽然想起旧事，笑着问沉香现在还会不会换牙。

“早就不会了，应该是习惯了。”沉香说。

其实他现在已经不嗜糖了，倒不是戒了，而是那瘾深入骨髓，与血肉融为一体。

“对了，舅舅，今年的生辰准备如何过？”沉香问。

杨戬挠了挠头，想起来还有这事。

凡间的二郎庙倒是一直香火鼎盛，很多地方有供奉祭祀的习俗，他自个儿不在意，毕竟活了千百岁，倒是从很早之前，沉香每年都坚持要给他过生辰，这算下来也有个千年了。

“嗯，老规矩吧，不用麻烦老姚老康他们了，他们准会当大事，哮天嘛，什么时候请她吃肉都一样。”

杨戬这么说，沉香的表情倒是高兴了些。

老规矩的意思就是还是他们两个人私下单独过一下，不用大张旗鼓的，买点好吃的，再按照惯例收下外甥的“信物”也就这么过去了。

“其实，沉香，你也不必太费心思。”

这话说了千百次，得出的答案还是一样。

“那可不行。”沉香说，“这可是我表现的机会，你要是喜欢生辰礼物能顺带着也多喜欢我点，我就赚到了。”

也许……

小孩就算成年，过了千百岁，在长辈的眼中也依然是小孩，归根结底，并不是不期望小朋友早日成熟独立，而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哪怕是再亲密的家人都会变化的，家长无非是不想失去亲人之间的维系，和在孩子心中的分量。

但他有时候不敢去直视那双过于灼热坦诚的目光。

他最初能够游刃有余，信誓旦旦当做那不过是青春期的冲动，孩童的玩笑和天真，直到察觉到那火苗不但灼烧了他的皮肤，连心脏肝肺都没有放过，烧得一片灰烬，被风吹起，又亮起星星的火。

也许。

千年不变的问题和答案，最终的结果只是——

他想再听一次那句话罢了。

 

 

7.回礼

收了外甥这么多礼物，杨戬也送过他一样东西。

那会沉香十三岁，跟杨戬一起生活的第一年，却是这十三年来头一次过正式的生辰。

杨戬没提前跟他说，打算给他一个惊喜。提前给他安排了活，去抓一只悬赏五贯的有钱人家养跑了的猫，把他给支走了。

晚上沉香顶着一脸猫挠的爪子印，垂头丧气回到家，一开门，头顶上就掉下花，一屋子人一齐对他喊道：“小沉香生辰快乐！”

沉香不知所措，受到的惊吓恐怕比惊喜更大。

老康给了他一把崭新的匕首，老姚送给他几册书，哮天要把自己珍藏的骨头翻出来给他——沉香婉拒了。

屋子里头架了锅，里面热汤滚滚，香气飘飘，杨戬招呼大家坐过来一起吃火锅，还端了一碗长寿面给他。

晚上杨戬送给他一件纯银的长命锁，帮他戴在脖子上。

他低头愣怔地看，从未收到过如此贵重的礼物，从进门开始到现在发生的事情明明如此简单平常，却是他过去连想象都没想象过的——他从不知道寻常人家的孩子是如何庆祝生辰的，他先前遇到过的每一个人都恨不得他死，这世间竟还有其他人真心实意地为他的出生感到快乐么？

“其实这个礼物是当年你母亲生下你时我就准备好的。只不过不久之后华山玄鸟之事让我没来得及送到你手上，这些年这件礼物一直放在我身边。我又寻人改了改尺寸，你现在戴着应当合适。”杨戬说。

“凡人送长命锁寓意是希望孩子长命百岁，但我的小沉香可是神仙，得活个千岁才行。”

他握住沉香的手，手指轻轻摩挲着小孩手腕上的红绳。

“我想母亲了。”沉香鼻头泛酸，他想自己应该先说声谢谢，晚餐之后他把所有礼物视若珍宝地放进箱子里，老康说不用他洗碗，他听着他们在那讨论嘀咕着“小孩怎么看着不太高兴啊。”

他感到很抱歉，他没接受过如此的好意，不知道该如何回礼，太过郑重和太过轻飘飘都似乎不太行，他还不知道怎么处理情绪。

“今天是你母亲最辛苦的一天，我也要感谢她。”

杨戬摸了摸他的脸颊，小狗的眼泪滴落到他的指尖，被轻轻擦去。

沉香被他拥抱入怀中，长命锁贴着自己和杨戬的胸膛，被体温暖热，他听到杨戬在他耳边叹息：

“谢谢她让你诞生到这个世界上。”

 

8.蛋糕

 

吃完晚饭很久了，杨戬舌根下面还残留着蛋糕的甜味。

他其实没那么喜欢重甜的，只是觉得沉香喜欢，便在对方询问今年生辰有什么特别想要的时候，便说了蛋糕可以多加甜。

生日蛋糕是沉香亲手做的，味道浓郁的水果蛋糕，连味觉都要独占的甜相当霸道。

生辰也过了，蛋糕也吃过了，然后就是例行节目。

杨戬坐在床上，开始期待今年的礼物是什么。

他当初还是独领一方的梅山幕府的时候，那会生辰总是大张旗鼓办得喧嚣热闹，各路仙家登门拜访送上贺礼，东海的龙珠西海的珊瑚，金书妙法莲华经，万年如意玉瓶，长春绸绵袄，仙翁玉水盛……

光是礼单都长达百米一炷香才能念完，那些个宝贝早就在他流落成赏银捕手的时候被洗劫一空了。

老康有时候掂量着空钱袋子还会感慨，说二爷咱要是当初走的时候能多拿点宝贝，也不至于现在手头那么紧。

杨戬正给他外甥绑头绳，玩心大起给人绑了两条小辫子，笑嘻嘻说：最宝贵的带在身边不就行了。

“舅舅，闭上眼。”沉香准备好了，神秘兮兮走过来坐在他旁边。

杨戬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差不多两百年前，沉香也搞了一次“突袭”，让他闭眼等着惊喜，杨戬表面老老实实闭眼，实际上偷偷犯规，头巾下的天眼悄悄睁开，本来只是寻思着看到底是什么惊喜的礼物，等下好表现得更惊讶点，让外甥开开心，结果没想到，沉香直接凑了上来……

两人的嘴唇仅有一线之隔的时候杨戬赶紧按住了他的肩膀，睁开眼惊慌失措说道：“干干什么干什么，吓我一跳！”

沉香眯起眼睛：“您偷看了吧？您真不知道么？”

“呃……”要是沉香支支吾吾，紧张羞涩，那杨戬还能有百种话术调戏一番，但如果他外甥不绕弯弯道道，杨戬反而招架不成了。

“改日、改日。”他临阵逃脱，斗不过还躲不过不成，“改日再议！最近吃辣吃多了，哎这川渝的口味就是劲啊，嘴上起了泡，一碰就疼。下次一定！”

说完就脚下冒烟落荒而逃，跑了半路见人没追上来，他又折返回去扒着门往里头看，沉香还坐在那里，低着头，烛火照着他的影子投影在墙上落寞地晃动，好像下一刻就要消失一样。

杨戬想，如果，如果……

如果下一次，沉香故技重施。

也许他可以不用逃，也许可以就让外甥占一下便宜，亲一口也不会怎么样。

反正自己其实也偷偷占……咳咳。

杨戬再度闭上了眼，这次天眼也没有睁开。

但沉香没有吻他，只是牵住了他的手。

微微颤抖的指尖有些发凉，一开始攥得很紧，很快就放松了，有触感丝滑的东西缠绕上杨戬的无名指，杨戬没忍住睁开一缝。

沉香将自己的一小撮头发剪下，在一阵光中，头发变成了红色的绳环，紧紧缠住了手指。

“玩什么呢。”杨戬笑了，“怎么还要薅这小狗尾巴毛。”

“小狗尾巴毛把这里先预定了。”他低下头，杨戬看不到他的表情。

也许这样是最好的，杨戬想，这样你也看不到我的脸，我总不能在外甥面前抹眼泪，我可是你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舅舅啊。

颤抖的睫毛轻轻擦过无名指，有点痒，还有点痛，痒在手指，刺痛在心里，一滴千金不换的眼泪落下来。

泥土做的二郎雕像裹了层金，高高在上坐在庙里，谁也不知何时落在里面了一颗种子，悄无声息发了芽，顶出一条夸张的裂痕……

我想在你的心里生根发芽啊。

那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种子？也许是那布满茧子和伤痕的小手捧着新采摘的野花送给他的时候，花瓣和种子就不小心落了下来，成为雕像里的一部分。

要怎么对小朋友说呢……哦，也不能算是小朋友了，沉香都一千多岁了啊，说起来，也有一千多年了……

要不要告诉一千多岁的小朋友，你送给我的信物，每一样都被我小心放着，等到哪一日，你倦了我这便宜舅舅，喜欢上了哪家姑娘——好吧，我很开明，小伙子也行。我送还你时，还能轻松笑笑说年轻时候脑袋不清楚十有八九，等长大就好了。

你在我这里永远有反悔的决定权。

 

“您不拒绝吗？”

等了片刻，却没见杨戬抽回手，若是寻常，这人肯定把东西摘下来，没正经说着戴着多不方便啊还是收起来好，然后这礼物就再见不到踪影了。

今天一反常态，沉香心里倒是更加不安了。

“你要是再不拒绝。”他咬了牙，话里带了狠，眼眶却还是湿的，“你再不把手抽走，再不推开我……那我可要抓着不放了。”

牵着的手变成牢，攥得太紧，关节因为用力都发红了。

杨戬挣脱开，只舍得让那失落的表情在外甥脸上停留了一瞬，他就反扣住沉香的手，五指插入指缝，扣紧了牵到自己怀里。

他的眼睛很亮，斑斓的光浮在虹膜上，心跳声近在咫尺——

杨戬像过去一样把沉香搂在怀里，这一次俯身在他耳边说话时，没有在为自己的情关难守找“认错人了”的蹩脚借口。

杨戬笑着说：“今天我没吃辣。”

 

 

9.

 

嘴唇贴上来的时候杨戬没躲，与其说是亲上来，更像是撞上来，沉香闭上眼，用力过猛，感觉磕到了牙，他飞快撤开，小心谨慎地观察杨戬的反应，怕人下一秒就反悔了。

“还真是第一次亲人吧……”杨戬憋了两秒忍不住笑出来，沉香立刻红了脸。

“那还不是因为你的错！”

“好吧好吧，不该取笑你，只是我以为你至少……嗯，都一千多年了啊，你怎么忍得住的？”

“还能怎么样……”沉香的眉毛皱在一起，气恼地说：“就，自己弄一下，或者，背口诀让它冷静下来。”

“哦。”杨戬挑眉，“春宫图。”

“您怎么还记得那事啊！都说了那不是我想要的。”

眼看着惹炸毛了，沉香一通反驳，杨戬用吻堵住了他的话。

轻飘飘的，有点黏，还很软，舌头舔过他的唇缝，又隐隐尝到到甜。

像是第一次吃到红薯时的味道，心里飘着落叶，被点着了浑身都是暖的，入口像是吃着云朵一样软绵甜腻。

实际上他没有吃过云朵，也没有接过吻。

这招管用，闹腾的外甥瞬间消停了，就是看着心上人一脸呆呆愣愣，又要眼眶红了。

“哎呀，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也得还你一个才行。”

杨戬用戴着指环的那只手揉了揉沉香的脸颊，小狗豆子没落下来，又憋回到眼眶里，那里面汪成了一片海，颠倒的银河都汇入其中。

他也剪下自己的一缕头发，牵住沉香的手，在同样的位置绕紧。

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杨戬已经太熟悉它了，千年以来的日夜，每每心下焦灼时，那声音都会劝导他……

你不该如此。

收下沉香的花时。

把玉佩小心戴在腰上时。

用那木梳梳头时。

给沉香做好吃的，被那双清澈的眼睛注视着时。

在醉意朦胧中，忍不住靠近时……

你不该如此。

你承诺过，你下定决心，你要给他可以选择和反悔的余地，你是他血脉相连，无所不能，顶天立地的舅舅。

你不该有私心。

“摊上我这样的舅舅，你可真是有难了。”杨戬用仅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低声自语，沉香无名指上的发丝变成同样的指环，牢牢箍紧了手指，也锁住了一颗心。

沉香惊讶地盯着自己的手，杨戬又摸了摸他的脑袋，吻了吻他的脸颊，笑着说：“你可想清楚了，就是我了？”

“就是你了。”

杨戬又吻上了他的唇，手伸到后面把小狗尾巴似的低马尾散开，轻轻挠着。

不懂怎么亲吻，但看着杨戬闭眼的沉香也学着闭上眼，睫毛都在打颤，杨戬却悄悄睁开一缝偷看。

他要教沉香真正的吻。

先是用浅尝即止的单纯的吻试探，他格外珍视地亲吻了沉香的额头，眉心和鼻梁，然后含住了沉香的下唇，小心且恶劣地用虎牙厮磨。

又酥又痒中还夹杂了一丝痛感，沉香忍不住低吟出声，他张开嘴就让杨戬的舌头钻了进去，那是和唇吻截然不同的感觉，黏，软，湿得不行，呼吸的浊气很烫，撩得沉香脑袋发热，胸口燥得厉害。

杨戬的手捧着他的脸颊，变换着角度把这个吻加深，狡猾的舌头玩弄着他的口腔，沉香招架不住，连呼吸都找不到节奏，本能想躲，杨戬掐了他的下巴稍微用了几分力把他扭到一边的脑袋扳回来，气喘吁吁地问：“怎么？不想弄了？”

“我可没说。”

沉香恼羞成怒，他把杨戬用力按在床上，用膝盖顶开了杨戬的两条腿，倾身压上去，捧着杨戬的脸又亲又咬，像只急躁的小狗一样乱无章法。

“慢点、慢点……”杨戬一边笑一边回吻，这倒是弄得他太痒了，直到把沉香哄好了，终于乖乖缠着他的嘴唇有样学样的舌吻，杨戬的手攀上了他的脖颈，搂着他的肩膀慢慢往下抚摸。

明明是很缓慢的动作，但因为指节和掌心都用了力，一寸寸隔着衣服去感受紧绷的躯体时就显得格外情色，沉香停顿了一下，他本来就因为接连不断的吻而气喘脸红，这下更是兴奋得有点受不了了，心脏在胸腔里每跳动一下都很沉，扑通扑通扯着他的理智坠入深水。

他哑着嗓子问：“做什么啊……”

杨戬的手指抚摸到他颤抖的喉结，指尖蹭过脖颈上细密的汗珠，从食指到无名指，往下沿着锁骨摸到胸口，眸色一点点加深，抬眸时眼里亮起一丝星火，调戏地灼着身上的人。

“能干什么啊？”杨戬扯了他领口的扣子，凑到他耳边，轻咬了一下烫得发红的耳垂：“小杨师伯来检查你有没有练功偷懒，肌肉练得如何咯。”

料想之中能把人逗得再生个气，说不定会正儿八经地跟他强调每日跑几里地，练几个时辰，但他单纯的小外甥也没这么不开窍，失语了一会，抓着杨戬的手往下让他摸到下面……

尺寸不俗的硬物隔着布料威胁似得抵着杨戬的掌心，他心里犯怵，嘀咕着这么大握都要握不住了，抬头迎上沉香挑衅的眼睛。

“那舅舅要不要也检查检查这里。”

怎么会忘记自己养熟的小崽子是个实打实的肉食动物啊，杨戬的喉结动了动，他调整了下姿势，让双腿环住沉香的腰时，自己后背能舒服点，他握着那根东西稍微用力按了一下，听到沉香发出一声抽气的呻吟，坏笑着说：“那等会让师伯用里面好好检查一下了。”

 

神仙活上个千百岁，按理说七情六欲早就淡了——这是凡人以为的。实际上杨戬活得明白，无论神仙凡人总是容易被欲念缠身，只是过去肖想金钱名利，得道飞升之后又肖想别的。

百年前那会，他们还过得落魄，时常外出捉拿悬赏目标还得自掏腰包住客栈，没带着沉香之前，杨戬怎么都能凑合，有了沉香之后，总不能让小孩外面天寒地冻的打地铺吧。

他们二人挤到一个房间，同一张床上，就这么同枕同眠连睡了三日，第四日晚上，沉香终于忍不住跟杨戬坦言说，今天晚上我睡地上就好。

杨戬一愣，不好意思摸摸脑袋，嘀咕我以为我睡相挺好的，难不成晚上踢你了。

沉香一时语塞，踌躇一阵，脸红着说：“跟喜欢的人睡一块我会对你有非分之想，我会……很不舒服。”

杨戬顿时明白，这下倒是更尴尬了，他说道：“行吧，咱们分开睡，但你睡床上，我打地铺就行。”

 

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在房间里回响，杂乱的衣服被随意地堆在床边。

杨戬帮他脱下上衣时，带在脖子上的长命锁垂下来碰了碰他的指尖，他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慢慢解下了身上最后一件衣物——

护着天眼的头巾被揉成一团，扔在那堆衣服上。

那处天眼总是被小心地遮着，但知晓他身份的人只盯着那头巾就觉得那是个明晃晃的法器威胁，沉香亲吻着紧闭着的天眼的缝隙，总觉得这处对于杨戬来说是既神圣又隐私的部位，他见过数次那天眼睁开施展法天象地时的风姿，想来真君往日在战场上用这神明武器不知斩杀了多少妖魔鬼怪，又隐隐觉得危险，因而更加刺激。

天眼本来并不敏感，倒是头一次被人如此触碰，让杨戬觉得怪异，他于是报复一般咬住沉香的肩膀，手搂着沉香的背，往下摸到腰。

他们相拥时，心脏与心脏之间隔着那件长命锁，体温暖热了它，那锁里放着一个小铃铛，稍微一动就发出清脆的响。

沉香瑟缩了一下，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下面那根东西顶着杨戬的腿根又硬了几分，他喘息一下子乱了，抓住杨戬的手扒下来不让继续碰。

“怎么了，太刺激了？”杨戬知道那估计是他敏感的地方，大约侧腰到后腰腰窝一圈的位置，稍微一碰，反应就可爱极了。

“痒……”沉香抿了下嘴唇，不甘心地抓着杨戬的不老实的两只手都抬高到头顶。

“您就不能让我来么？”他赌气的说。

“好啊好啊。”杨戬倒不介意，视线往下瞟，“那你也可以摸回来嘛。”

得到许可之后，他的手指抚摸上杨戬的胸口，掌心贴合线条饱满的胸肌，汗水在沟壑之间汇聚，没一会就摸的手心一片湿意。

沉香低下头，无师自通地用嘴唇含住杨戬胸前发红的乳粒，奶头在他的舌根下勃起挺立，唇吻之下就能感受到胸腔心脏的脉动，杨戬的呼吸一下子就乱了，肉身成圣的玉面郎君并非没尝过与人鱼水之欢，只是那早就是遇到沉香更早之前的事，而他也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

你喜欢这样。

沉香观察着他的反应，湿热的舌头又舔了一圈，然后完全含在嘴里，甚至用上牙齿拉扯，另外一只手去碰另一边，指腹玩弄挑拨，把两边都玩得通红。

这下连杨戬也再不能维持游刃有余的冷静，他眉心冒汗，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转为压抑的苦，牙关紧锁好不让呻吟声泄出来，只觉得有股视线灼着脸，低头正迎上沉香的眼睛，爱与独占欲的火烧得他胸口一片暖意，身下更是渴得要命。

杨戬抬了抬小腹，夹紧沉香腰部的双腿蹭了蹭，沉香的嘴唇松开时发出了“啵”地一声，让杨戬无端想起了沉香过去总喜欢咬着的棒棒糖，吐出来时候，也是会发出如此的声音，他又看自己胸前被玩得红肿那处，确实有几分相似之处。

细碎的吻沿着他的腹肌延伸到腿间的毛丛，那里已经完全勃起了，沉香用手握住了他，手法笨拙到连技巧都算不上，只是卖力的上下撸动。

杨戬用胳膊撑起上身，想教导一番，一往下看就瞧见握着自己那根的那只手腕上系着的红绳，顶端渗出的浊液弄脏了沉香的手心，淌下来浸入红绳的丝线里，绳子的一部分变得颜色更深更浊。

心脏狠狠抽动了一下，杨戬移开视线忍住不看，他绷紧小腹，又被一阵阵快感激得难以自持，敏感的地方传来一阵湿热的气息，低头就见沉香用嘴含住尝试去吞，又不怎么会弄，脸通红通红对着阴茎发愁，那模样真是又可爱又色情，杨戬心下动容，说道：“从哪学的啊。又是春宫图？”

看来是说准了，沉香脸上一阵明显的情绪变化，最后放弃了去吞，用舌头舔上去。

汇聚在小腹的强烈快感一瞬间爆发，直接的刺激和视觉上的背德感让杨戬险些缴械，他爽得压抑不住声音，沉香灵巧湿滑的舌头卖力的绕着圈打转吸舔，发出下流的水渍声。

“你喜欢我舔？”握着杨戬阴茎的手没停下，上下继续撸动，沉香用汗湿的脸颊去蹭，看杨戬眼神瞟过来，又故意吻了下青筋浮起的柱身，侧着脸，张开嘴巴，露出虎牙威胁似得蹭了蹭，最后用舌尖勾了一下……

高潮来得猝不及防，也许真是千年没做了，身体很不耐受，又或许被那画面刺激到了。

杨戬仰头剧烈的喘息，快感如同雨水倾盆而降，他浑身都被汗水浸湿了，沉香舔干净他腿间的浊液又毫不犹豫地咽下去，只是低头看着那张单纯的脸皱着眉头像是去吃味道不太好的糖那样卖力吞咽的模样，沉香用手指蹭掉嘴唇上残留的浊液，鼻尖上隐约还溅了一点，许是自己也没发现……

杨戬感觉自己又要硬了。

“过来。”闭上眼缓了一阵，他拉着沉香往上，牵起沉香的手，低头咬住了带着指环的无名指。

他一直很喜欢沉香的手，干净分明的骨节，手指长又灵巧，握着匕首在手心转的动作像是在爱抚器物，他会在不被察觉的时候悄悄观察然后为自己下流的联想感到羞耻。

舌头一点点舔湿指节，绷紧的关节泛着红，牙齿抵着柔软的指腹轻轻咬出一个印，湿滑的舌尖挑拨着薄茧，最后将整根手指深喉一样含入，嘴唇吸着慢慢吐出。

沉香看着眼睛都要直了，杨戬又吻了下他的指环，轻声说：“知道怎么做吧？”

“应该……”

热度烧到脑袋，沉香的脸上简直要冒烟了。

“呵，那好吧。”

按班就部的教学唯一的问题就是考验老神仙的脸皮，好在杨戬很久就不要那东西了，他把一条腿抬高撑在沉香的肩膀上，牵着沉香的手往下摸到双球后面更隐私的部位，那处的菊穴羞涩紧致，沉香的手指触碰到那里感觉像是被吻了一下。

“现在知道了吗？”

他的睫毛上沾着些许汗，蝶翼一般颤动，沉香咽了下喉咙，手指插入进柔软的穴，里面的软肉立刻绞紧了他。

吻和耳鬓厮磨的爱抚令他兴奋上瘾，而进入则是截然不同的快感。他好像侵入到仙君的圣体之中，抵着脆弱柔软的内脏，像是撬开贝类的硬壳去蹂躏腔体……

他的手指在里面摸索着，指节弯曲时蹭到某个地方，杨戬的反应忽然很激动，他小腹绷紧到颤抖，手指攥紧了床单，一阵呻吟后舔了下嘴唇。

沉香塞进了第二根手指，小幅度的抽插，每一次进出都牵连出来一些粉色的软肉，他盯得眼睛冒火，口干舌燥，下面简直胀得疼起来，因为费力的忍耐，手臂的青筋都清晰的浮现出来。

“沉香，可以了。”

杨戬哑着声音刚说完，沉香就急不可耐地抽出手指，换了身下的东西抵上去。

“舅舅……”他吻着杨戬的嘴唇，不停地低喃：“舅舅……舅舅……”

唤魂一样啊。

“我又不会跑。”杨戬低头又看了一眼，完全勃起的硬物上青筋跳动着，明明他外甥长了张秀气的脸，笑起来眉眼还有几分柔和的女相，怎么这东西这么骇人，说起来他也没被人这么捅过，真的能舒服么……

“舅舅。”沉香看他分神，又气又恼地咬了下他的鼻尖，握着自己的东西慢慢挺入穴内……

“你这次不会认错人了吧？”

原来还记着仇啊？

杨戬笑了，但很快他又笑不出来了，下面侵入的感觉很明显，前戏还是太草率了，那根东西又太大太硬，虽然沉香的动作小心缓慢，算不上疼，但也胀得难受。

他闭上眼多喘了一会，感觉到沉香在安抚地亲吻他的眼皮。

怎么还让外甥顾虑起自己来了，这可太不像话。

杨戬强扯起一丝笑，凑到他的耳边说：“怎么会认错，是我的小外甥，我的沉香在干我……”

他低垂阖动的睫毛下一双狡黠的眼网上挑着，沉香再忍耐不住，咬住他的嘴唇，一鼓作气狠狠插入到底。

“嘶……疼，别咬……慢点……”

杨戬很快为自己的撩火付出了代价，他的大腿被死死压着，大开大合的冲撞蹂躏着穴肉，求饶的话在一次次顶弄中支离破碎。

很快焦躁的沉香就找到了熟悉的让他舒服的地方，恶劣地欺负那处——他故意放缓了动作，几乎全部拔出又猛地顶到深处。

杨戬发出一声惊呼，那瞬间的快感和痛交织折磨着他的感官，好像内脏都被顶得移位了，这么任由小崽子胡来明天谁也别想下床了，他故意夹紧臀部，卖力抬腰，掐着沉香的下巴，把舌头伸进嘴唇霸道的搅弄，让那牙齿再也合不上无法去咬，只能配合地与他交缠舌吻，连身下的动作也不由得放轻了。

沉香脖子上的长命锁随着动作一下一下碰着杨戬的胸口，阵阵铃声像是警告一样敲着心脏，提醒着他正与血脉至亲做着有违天理伦常的下流之事——

吵死了。

何为下流，何为苟且，何为至情至爱又是谁来定夺？他们二人之事，旁人又有什么资格谈论？

起初杨戬还压抑着声音，到后来索性放开了呻吟，他本就快意潇洒，被操得舒服了便不想忍着。

他亲吻沉香的鼻梁的伤疤，用舌尖去舔，用嘴唇蹭过沉香脸颊上的汗与泪，往下用牙齿叼着沉香脖子上的链条，一口咬住长命锁，那吵闹的铃声终于停下了……

他被沉香插得又射了一次，精液溅在两人的小腹之间，埋在里面的那根被绞紧吸得也射出来，沉香没舍得拔出来，他一边撒娇似的在杨戬胸口哼鸣，一边下面进得更深，把精液射满进去。

“杨戬……”

沉香趴在他的身上平复着呼吸，他每次对杨戬直呼其名的时候，语气都有所不同。

“嗯？”杨戬慵懒地应着，他把沉香额鬓湿漉的碎发撩起拨到耳后，欣赏着外甥高潮后通红湿漉的脸和那双被情欲泡得璀璨精亮的眼睛，胸口满溢的爱根本止不住。

“我们这样算是，洞房花烛还只是……”

他犹豫着没说下去。

怎么这样不安心？

杨戬到有几分心虚和愧疚了。

“其实我得跟你坦白一件事。”杨戬忽然说。

沉香抬头看向他，那双眼睛即使是过了百年千年，瞳仁也依然清澈的像是深海里最珍贵的夜明珠，透过他的眼睛，杨戬总是能看到自己的狼狈和贪心倒映其中。

“刚刚那不是你第一次亲吻。”

 

 

10.

 

晚风吹过门廊，吹开了窗户。

杨戬踏入房内，一把抓住迎面飞来的画纸，瞥见自家外甥画画累了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屋里的窗户没关严，夜晚起风了，轻飘的纸张到处乱飞。

他摇摇头，笑着把那些技巧拙劣的画整理收好，蹑手蹑脚从沉香身后慢慢靠近。

他过去做过一个梦。

颠倒的银河从天上灌入海里，海水涌入河道，坍塌的岩层重新牢固，于是星辰流向了大地……

他没有把沉香送上山，而是找了凡间的寻常人家托付照顾。

待到外甥到了去学堂的年龄，他伪装成那总是睡过头的教书先生，在课堂结束之后，看着学业不精，飞扬跋扈的小魔头老老实实把笔墨丹青给练好了。

秋日的落叶从窗户飞进来，落在桌上，落在沉香的头发上，他轻轻捻起那一片叶子，一不留神，原本埋头画画的少年忽然仰起脖子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梦醒之后他觉得有趣，怕自己忘记便把那梦境内容写了下来，本想着讲给沉香听，犹豫再三，总觉得不合适，还是放下了。

是要放下的。

此刻他竟产生了一种仿佛梦境成真一般的错觉。

“在画什么呢……”

杨戬小心翼翼想把沉香趴桌子上压着的画给抽出来，谁料只捞了半截，沉香就忽然动了一下，又把画给拽回去了。

但杨戬还是看到了，是张没画完的自己侧身站立在竹林中的画像。

他支着下巴，心情极好地观察着小外甥的睡颜。

那时候少年的英气刚刚在眉眼中展露，久别重逢第一见时的凶煞戾气几乎被磨光了，只剩那些许稚气未消的顽皮，睡梦中眉毛还紧蹙着，手抓着那张画，因为太过用力都抓皱了。

杨戬伸出手指往他眉心轻轻一按，想要揉开那梦里的苦，却听到沉香喃喃一声……

 

“杨戬，我喜欢你。”

 

他猛地烫到一般收回手，起身离开，推开房门，走进月色，却在走了数米开外忽然停下脚步，沉思片刻后，转身折返。

脚步急促，不顾一切。

冰冷的月色照得他身上一片寒意，秋风吹乱了他的发梢，他推开屋门，沉香屋内还点着盏烛灯，昏黄的灯火在他单薄的身躯周围笼罩出一小片温暖的光圈。

杨戬走进那片光里，他回到桌前，俯下身，低下头，脸没入阴影中……

他亲吻了沉香的嘴唇。

 

 

 

11.

 

近日闲来无事，梅山银行行长又睡到日上三竿，繁琐事情都交给外甥处理，外面人都叹道说二爷这是要培养接班人啊，真是有心，沉香说舅舅其实也挺累的，要多补补觉。

回忆起来今日早晨在人身上留的牙印子，沉香心虚极了。

他帮杨戬收拾旧物的时候翻到了一个箱子，上面贴着一纸，写着「小狗专属」。这箱子沉香有印象，杨戬走哪带哪，从不让人帮搬。他一直以为是给哮天带的衣服，但平常也见哮天有自己的行李箱啊，那估计里面是什么法器？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无论如何，时间太久了，总得掏出来整理一下。

那箱子没有上锁，许是知道没什么人会乱动狗狗的东西，沉香轻而易举地打开了……

 

里面装得太满，箱子打开时，有一样东西先掉了出来。

他低头去看。

是一块玉佩。

顶好的良玉，色泽温润，精光内蕴，配有玛瑙珠和金穗子，只是那穗子上沾了些污，没洗干净。

沉香捡了起来，握在手心，暖热了那块玉。

他接着去看里面放着的其他东西。

只剩下枝干的干花，香味散尽的香包，裂了缝的木梳，散了线打结成一团的同心结，还有几张笔法稚嫩的画……

这些物件上被施加了仙法，凝固在它们上面的时间被延缓了。

放在最下面的是一个匣子，沉香打开匣子的瞬间，也破了匣子的仙法，里面放着一封信，过了千百年，纸张遇风便极速风化，他赶紧去抓，却也只看到寥寥几句，剩下的内容全都随风而逝了。

那是杨戬的笔迹，似乎是写给自己的一封信，好像是关于一个梦的故事。

握着匣子的手在颤抖，险些东西就要摔下来。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沉香刚刚太过专注，没留意身后有人靠近。

“你如果想听，我慢慢跟你讲，不过是个很荒唐的梦罢了，你可不要取笑我。”

杨戬站在他的身后，轻笑着说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