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F14】莱因的地下室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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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k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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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因的地下室冒险

    “走吧。”
    说着,莱因推开了地下室的门。
    带着防腐剂独有的刺鼻气味的地下室的冰冷空气,即刻像是某种缠身的怨灵那样环绕住两位来客的小腿,并顺着裤管一路往上,将这股毛骨悚然的气氛渲染到极致。在眼前一片浓郁的漆黑中闪烁的淡绿色光芒指引出一个方向,走在前面的莱因率先伸手触摸到灯的开关,于是整间屋子的全貌便在白炽灯光的照映下呈现在二人眼前。
    它很宽敞:天花板高高地吊在离地五星码的位置,抬头就能望见有序排布的制冷仪器的金属管道。这台庞大的仪器负责将整个地下室的温度维持在20℃上下,用于保证克兰威尔的那些特殊的藏品不会在气温的变化中迅速腐坏。距离大门最近的是克兰威尔摆在地下室的工作台,和他放置在楼上工作室里不同的是,这张桌子上放置了更多用于解剖和制作标本的工具。精钢制作的手术刀片成组摆放,还有闪烁着银光的钢锯和锤子。或许莱因是无感的,但看见它们时希莱却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在认识克兰威尔之前他和莱因一样对这些工具的用途一无所知,不过现在他已经用身体记住了它们在自己身上切割、敲打时会产生的痛感。
    作为此次探险的发起者,莱因对这间地下室的一切充满好奇。毕竟是克兰威尔的藏品,它们一定会像那个冰冷的医生本人一样充斥着危险和诡异的气息。最先吸引到他的自然是靠工作台的那面墙,挖空了墙体制作的嵌入式橱柜分成好几层一直延伸到顶,上面整齐排列着直径约为两星寸的圆柱形玻璃瓶,透明的澄澈液体中浸泡的全都是眼球标本。
    莱因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为何他无比确信这些眼球全都来自人类,尽管它们经过防腐处理后已经完全褪去血色,呈现出一种令人不适的苍白,几乎已经很难将其与活生生的人联系在一起,他仍能确信它们并不是解剖自动物,或是用特殊的工艺制成。当莱因被这整半面墙的藏品吸引着走近时,他甚至能看清距离他最近的这一颗眼球瞳孔周围棕色虹膜的纹路。
    他从没有在如此近的距离中以如此全面的视角去观察一个人的眼球,但莱因却只能通过它圆形的瞳孔来判断它曾并不属于一个猫魅族,除此之外再不能作出任何判断。当他将探究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同伴,对地下室的一切都见怪不怪的希莱耸了耸肩:“医生的偏好是他的同族。”
    “精灵吗,竟然有这么多。”莱因后退了一步。他粗略数了一下瓶子的数量,识趣地没有询问这些眼球是否出自其原主人的自愿被制作成标本。尽管它们已经褪色,却还是保留了一部分原有的色彩因而显得像是某种特殊质地的宝石。只要不把这些眼球与活生生的人联系起来,便似乎也能稍微以欣赏的目光来评价它们的价值。
    站在这个位置时再低下头,莱因才瞧见桌子上还摆放着一个规格一致的瓶子,一颗有着透绿色瞳仁的眼球安静地沉在瓶底。比起那些已经制作完成后不知存放了多久的眼球,它的颜色即使是隔着玻璃瓶也依旧鲜亮。与其他眼球不同的是它的瞳孔与一般人的不同,并非圆形而是几圈层叠的细细圆环。这颗怎么看都不属于人类的眼睛莱因只在一个地方见过,他猛地回头:“这个,这个,这不是……”
    “怎么了?”希莱摸了摸他已经长回来的左眼,好像在回味眼球摘除的感觉,“这是我上次送给医生的礼物。”
    他不太明白克兰威尔到底是热衷于探究精灵的身体结构,还是单纯地喜欢活人身上的小部件。他只是期待能看见克兰威尔把玩他的眼球时能露出稍许肯定的目光,他对麻药都产生了抗性,所以在根本没有使用任何麻醉的情况下被克兰威尔直接用手指挖去左眼时,他的目光还放在对方的脸上。
    令人怀念与痴迷的疼痛,以及在那之后的……
    莱因真希望自己没读懂希莱的眼神,他打心底是不太赞同前辈和这样一个奇怪的医生在一块。且这两个性格迥异的人在感情方面有着近乎一致的迟钝,扭曲得令人着急。不过从希莱的话中不难猜出,莱因面前的这颗眼球完全是在对方自愿的前提下被摘除,又被制作成标本这样大方地摆在工作台上。想到这儿,莱因便合上他欲要提出疑问的嘴,没有作出任何评价。
    有关眼球的藏品,目光所及之处再没有更多。以工作台旁边用来存放药品的储物柜为分界线,另一侧的收藏则显得千奇百怪。它们的形象已经与瓶装眼球这种标本相去甚远,甚至可以说每一件都更适合陈列在艺术馆里——当然,必须要忽略它们制作过程是否合法,以及其存在是否符合普世意义下的道德观。
    “这是……一个,呃,这是一个花瓶吗?”
    用特别定制的展台来盛放的第一件收藏品是一名年轻的精灵族男性,尖长的耳朵和即使在截断了双腿的情况下依旧显得高大的身形印证了他的种族。他直立在玻璃展柜,头稍稍往后仰,明亮的顶灯照在他如石膏般精致而苍白的脸、以及自他被挖空了的胸腔中蓬勃生长的一束白色百合上。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睛凝固在他的眼眶里,与百合翠绿色的繁茂叶片互相呼应。
    他身上没有批盖半件衣物,裸露的身体光洁如同巧工雕琢的石像。经过特殊处理后的他的身体几乎看不见任何腐坏的迹象,甚至还能从他的眼皮与脖颈部分窥见埋在皮下的紫红色或是青绿色的血管。不需要伸手去触碰就能想象出他皮肤的弹性,可见尸体的防腐做得有多好。更绝妙的是那束百合的花瓣上还凝结着水珠,甚至能从玻璃的缝隙处闻到一股幽暗的香气。
    从精灵族胸口的裂缝中还能看见猩红的肌肉组织,被折断的肋骨从皮肉的横截面上延伸出一小截,好像手掌那样将花束的茎部拢住。但无论莱因怎样踮脚去看,都没能看清缝隙之下的胸腔内部是否装填了土壤或者培育液。
    生与死在这幅作品中得到完美的结合,倘如作为看客的莱因能完全抛弃人性给他带来的不忍与懦弱,他也会连连赞叹这是最高明的艺术家的杰作。但他不能,人性在他的脑子里催生出恐惧,他很难避免自己去想象这位无名的精灵族是否在活着时遭受克兰威尔的截肢,又是在怎样残忍血腥的情况下被挖空胸腔来种植百合。被切割掉的人腿和被摘除的肺叶与心脏是被怎样处理掉的,还是说这些东西已经被制作成了其他的藏品陈列在这间地下室的另一个角落?
    他既害怕,又无法克制自己的好奇,于是央求希莱为他解答。作为克兰威尔的实验对象,希莱也曾多次进出过这间地下室,多次被迫或主动窥见这些藏品。他的医生讲述过一部分作品的来源,其中就包括这件:“他曾是一名幻术师,但在一次狩猎中他和他的小队不幸遭遇了,呃,我也忘了那是什么魔物,总之被一只魔物袭击。他的队友抛下了他,魔物剖开了他的胸腔吃掉了他的内脏,以及他的腿。像那种情况肯定是救不活了,也可能医生遇到他时他已经死掉。肯定是死掉了……”
    希莱仔细回忆着克兰威尔的话,这间地下室的藏品太多了,他不能保证自己记得完全。他只知道克兰威尔制作这个花瓶花费很长时间,从尸体的防腐处理到形象设计每一步都要做到精妙准确。尤其是塑型这一环,要在保证不破坏表皮的情况下从尸体被切开的腿部横截面插进钢丝,光是想想就觉得那简直是天方夜谭。但克兰威尔做到了。
    这个故事完全不能与这样美丽的作品相匹配,所以在莱因听来只觉得割裂。莱恩慌忙把自己的眼睛从这尊花瓶上移开,只是隔着玻璃观看就感同身受,觉得自己的胸口也疼痛起来。顺其自然地,他瞧见了旁边那座更大的展柜。
    盛放在这个展柜里的是,一张人皮。
    准确来说不止是一张人皮,与它一同展示出来的还有一条蓝色披风,莱因第一眼将它与衬布弄混了。展柜的周围没有任何标签用于介绍这些藏品,所以莱因凭直觉判断,他认为这是一张属于一位骑士的人皮。因为在他在艾欧泽亚生活的这十来年里,他所见到最热衷于使用蓝色的群体就是骑士。
    无论是乌尔达哈的银胄团还是雪之都的神殿骑士,舞团带着他四处游离时所遇到的身着蓝色披风或是银白盔甲的人,几乎都带着盾牌与片手剑。或许这种代表天空与海洋的颜色象征圣洁,且昂贵的蓝色染料更能凸显骑士群体的地位。不过就像他所猜测的那样:
    “医生说,这确实是一个骑士。”希莱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被完整揭下的人皮比莱因想象的要大许多,,手脚部分格外的长。不难猜出这张人皮的主人与那尊花瓶一样都是精灵,结合其身份更叫人忍不住猜度这位骑士是否正好来自于伊修加德。在古代,剥皮常被用作惩处叛乱者的刑罚,这种残忍且血腥的手段更容易令平民心生恐惧。莱因已经不愿意再想作为医生与炼金术士的克兰威尔到底是怎么掌握这门技法,又是为何要将这张人皮作为他的收藏之一。他只觉得浑身都跟着疼了起来,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展柜。
    与莱因不同的是,希莱罕见地在这个展柜前多停留了一会。当他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把手按在了玻璃上,冰凉的触感似乎在提示他人皮的主人再如何也已经死去。但他还是会忍不住想到,他的医生在剥取人皮的过程中会亲手抚摸对方身体的每一寸皮肤,更会用无比认真的神情去注视人皮上的瘢痕、胎记或是痣。克兰威尔总是执着于精灵的男性,面对他的猎物即使是这样一个冷冰冰的人也会露出笑意,甚至不厌其烦地夸赞对方的脸与肌肉的线条。
    相比之下,作为维埃拉族的他并不如精灵族那样具有修长的手脚与挺拔的身形,更是长着多余的毛茸茸的零件。倘若不是他因被妖异附身而显得特殊,恐怕克兰威尔也不会选择他作为实验对象之一。
    而这时,他那颗被妖异侵占了一半的脑子忽然冒出一个略有些惊悚的想法:倘若自己把这张精灵族的皮披在自己身上,是否也能像神怪奇谈里妖异变成人类那样变成医生所喜欢的模样呢?
    “希莱——希莱你快来看!”一声惊呼将希莱的叫醒,他立即收回了手。
    放在地下室角落的某一样藏品吸引了莱因的目光,他立即把希莱叫了过来。这似乎是少有人打扫的角落,巨大的玻璃柜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而安详躺在其中的仍旧是一名精灵族。
    这位中年男性还穿着一套暗红色锦缎裁剪而成的洛可可式的男装,繁复层叠的花型衬衫领口像是更早时期的贵族们偏爱的款式。这身明显来自定制的衣服贴合他身体的曲线,没有太大的褶皱故因而看上去十分整洁,且漆皮的高跟鞋仍是锃亮的。袖口上的铜制纽扣被制成鸢尾花的形状因此显得格外精致,但上面锈迹却揭示这位贵族生前的一切似乎不过像是被玻璃纸装饰起来的变质糖果一样仅有表面光鲜。
    这具尸体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当它被放置在这样一个地下室里时就注定了它一定有不同寻常的地方。与其他藏品相比,它实在是太过完整了。藏在衣物下的身躯暂且不谈,合十的双手与脸部都在经过处理后呈现出一种尸体特有的灰白,上面没有任何伤口或是显眼的针孔。因脂肪消解而凹陷下去的面部使他的五官看上去愈显深邃,银色的头发被梳理整齐被固定成一个特别的发型,那颜色似乎与某人的头发格外一致。
    在玻璃展柜的边缘搁置着一个八音盒,上头也落了灰,黄铜制的手柄因缺乏保养而锈蚀,不清楚是否还能正常使用。莱因指向展台下方,二人一同蹲下时才发现这个柜子上竟然有标签,随着时间褪色的墨迹模糊不堪。他们凑在一起辨认许久才发现这似乎是一种精灵语,且与通用语中的“父亲”一词格外相似。
    当希莱拿起那只八音盒,用手拂去上面的灰尘然后转动手柄,多年没有上油的轴承发出生涩的吱呀叫声,但好在它还是正常地播放出音乐。当这首平和曲调的童谣在地下室里响起时,希莱惊讶地发现自己十分熟悉这个曲调。
    “医生在处理收藏品时若感到愉悦,就会哼这首歌。”他常常听见,或是清醒时,或是在睡梦中。
    不过,再好的防腐也无法让尸体与其生前保持完全一致的状态,内部早已被摘空又用其他材料填补的皮囊一定会发生变形,或许现在连克兰威尔的父亲曾最亲密的人看向他时都会感觉到陌生。再没有人会把他记起。毕竟它看上去了无生机,像是灰白的蜡像那样再也衬不起华丽的衣衫。
    希莱将手中的八音盒放回原位,他灵敏的耳朵听到某个方向传来一声异响。两只维埃拉族对视一眼后走向那异响的来源:同样处于地下室最里侧的墙面上开着一扇特制的门,它看上去既厚重又结实,连把手的规格都要更大一些。
    但大概是因为这扇门也属于地下室的一部分,所以克兰威尔并没有为它特别上锁。希莱半晌没想起这扇门内的空间是用于存放什么东西的,等他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医生用于培育养殖那些怪兽魔物的房间时而想要开口制止时莱因就已经拧开了门把手,用力把它缓缓推开。
    在门内的一片漆黑中传来嘎吱响声,并夹杂着像是野兽咀嚼食物时会发出的呼隆气音。继承自妖异的对同族的感知力以及在战斗方面更丰富的经验让希莱先莱因一步觉察到危险,他立即冲上前去想要将对方拉扯至自己身后,但一根褐绿色的触手从房间里射出来精准卷住莱因的小腿,在少年惊慌的呼喊声中将他拽倒在地。抓着莱因手臂的希莱被连带着摔了下去,他甚至只来得及用手撑一下地面防止自己受伤,接着那触手便以不可抗拒的巨大力量将二人往房间内拖行。光滑的地砖上没有任何能抓握借力的地方,希莱在最后单手抓住门框来与那触手斗争。一切发生得太快,希莱几乎是在一瞬间绷紧肌肉来调用起全身的力量,紧紧握住莱因的手试图把他往外拉。他不知道这件藏室里到底住着什么玩意儿,最好的情况也只是某种带触手的凶兽,但更有可能是被妖异侵占而发生异变的怪物。自己拥有妖异之躯不会轻易死去,但莱因却只拥有寻常人类的脆弱肉体,他实在害怕。
    希莱忽然想起自己带着一把小刀,这是莱因此次拜访前在路边地摊上看中的精致玩具,或许不足够锋利但至少开过刃。
    “莱因!”他急得说起了密林一族的语言,“快!刀,刀在我的口袋里!把它割断!”简短的语言最能有效地传递信息,情急之下的莱因也会下意识地遵从他的命令。少年一边发出颤抖的喊叫一边匆忙伸手掏出希莱口袋里的刀,握紧了用力朝自己腿下一挥,将那触手直接割断。瞬间喷溅出来的粘稠液体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而格外在乎自己仪表的舞者立即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惨叫。他差点直接吐出来,但情急之下生的本能胜过一切,于是立即爬了起来往外跑去。
    希莱刚要站起来,另两根触手立刻带着一种发狂似的怒意将他的双腿一齐卷住。
    “别过来!”希莱立即推了一把想要回头来帮它砍断触手的莱因,“刀太小了,你去找医生,快些,不要回头!”
    下一秒更多触手攀附上来将他的上半身乃至手臂与脖颈都缠绕起来,凶狠地把他拉扯进黑暗中。莱因甚至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高大轮廓,只能听见黑暗中继续传来希莱让他去找克兰威尔的呼喊。他深知自己留在这儿没有救助希莱的能力,甚至可能还要让对方分心救自己而陷入更危险的境地,于是他一秒不再拖延,即刻向楼上狂奔。
    少年离去的背影让希莱稍稍安心,被拖拽进黑暗中后,他看清了触手的主体:绿褐色的巨型怪物有着花形状的头部,生满利齿的巨型嘴部张合着散发腥臭气味。如花茎般的肥硕身躯由更多触手样的结构组成,底端牢牢扎根在一坛大型花盆的中央。希莱认识这种名为魔界花的东西,但与外界野生的魔界花有所不同,被克兰威尔养在地下室的这只似乎拥有格外强劲的触手。能拉长伸向房间以外的区域且更细,已经与魔界花该有的形态完全产生了区分,说是更像某种墨鱼的臂还差不多。甚至可能还要灵活一些。
    希莱意识到这只魔界花或许在培育的过程中被喂养了妖异之血,因此才会产生这样的异变。不过已经被触手层层缠绕的他再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分辨这只魔界花的构成,毕竟这东西刚被砍断一根触手,正处于发狂的状态。它似乎有着极重的报复心,在收紧触手将希莱死死勒住的同时其余的还在四处挥舞抽打。放置在周围的是一些用坚固材料组成的培育箱,这些掩藏在黑暗中的东西被惊醒后纷纷蠢动,黑暗中即刻闪烁起几点荧光,或蓝或橙色如同星星,却代表着十足的危险。
    头部被迅速缠绕起来,只在缝隙中露出鼻子尚能获得一点呼吸的余地,但其他的器官却是被严严实实盖住,直接被剥夺了视觉与听觉。在轰隆响声中,希莱被几根略粗的触手卷至半空,被勒紧的四肢像是粽子一样遭受数圈缠绕,叫他不能动弹挣扎。上半身更是在一根巨大触手的缠绕下被勒紧至胸腔难以起伏,以致他只能艰难地擢取极少量的空气保证自己不至于窒息。
    那魔界花似乎是想要把他拧碎一样,将他原本还算柔韧的身体扭成一个极为危险的姿势。希莱只觉得自己的骨骼好像在嘎吱作响,腰与脊椎更是疼得厉害。在一声脆响过后一股热流随着他胸腔遭受的挤压超过他肋骨的承受上限涌向他的气管,这时他才在极为惨烈的疼痛中意识到自己的内脏遭受了严重的损伤。
    嘴里的粘稠血液带来令人作呕的腥气,而更多的却是随着他艰难的呼吸从鼻腔喷溅出去。希莱在一片黑暗中感受到的仅有疼痛,那种恍若被碾碎的感觉令他产生难以言喻的恐惧。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遭受更大的痛苦了,擅于自我修复的身体已经开始愈合,或许已经变成了碎肉的内脏开始修复带来的尖锐刺痛使他即使被捂住嘴也发出绵长悲鸣。
    太疼了,几乎可以说脑子被清空只剩下对疼痛的感知,超出他肉身所能承受的极限而使他迅速陷入一种生机渺茫的绝望中。希莱被蒙住的眼睛开始流泪,胀得好像要一起被碾碎在眼眶里一样。他的双手紧握指甲陷进皮肉,掐出血痕渗出血液,却也不能使他躯干上的疼痛中得到稍许解脱。而魔界花更是在发现自己的绞杀无用后拽住他的双腿向两侧拉扯,拧转着直接将他右腿的小腿骨生生折断。
    “唔啊!啊——”他用力大张开嘴,狠狠咬住面前触手的同时发出一声格外凄厉的惨叫。他的腿被魔界花拧成一个极为可怕的弧度,恐怕早已碎成几段而失去支撑能力,叫他的脚像是某种挂饰那样吊在皮肉上晃动。被触手包裹的部分更为可怕,断裂的骨头几乎是化作利刃直接戳穿腿部表皮,带出大量鲜血挤满触手之间的缝隙,粘稠而汹涌地往下滴落。
    这时候他也开始痛恨这副身体,倘若不是拥有这样可怕的恢复力,毕竟在反复地痊愈与受伤中挣扎只会给他带来双倍的痛苦,但不管怎样,他还是想要活下去的。开始愈合的腿部的皮肉像是一张蛛网那样黏住骨骼的部分疯狂生长,覆盖在被切碎的动脉上试图止住鲜血。以这种姿势长回去的身体大概是不能正常使用的,到那时,为了能让他重新以正常人的姿态生活,医生会把他的骨头敲碎重组。想到这里,他便觉得已经看到了熬过疼痛的尽头,重又获得挣扎的力量。
    只是与他的身体相比,体型硕大的魔界花在力量上拥有压倒性的优势。更不用说掺杂妖异血脉的东西或许已经稍稍拥有理智,明白该如何有效地杀死猎物。它用一根触手紧紧缠住希莱的脖颈,更是以堪称残忍的力度收拢将他的喉管捏紧迫使他张开嘴。希莱的嘴里不仅是充盈了血液,更是在咬住那富有韧性的触手表皮时受力被崩断的几块牙齿碎片,与那腥臭的黏液一起倒灌至希莱的鼻腔,将他的呼吸完全阻断。他没法儿再发声了,只能无用地张合嘴部,任由血从他嘴角往外流淌将他半张脸染红成十分可怖的模样。
    救救我,医生,救救我。
    消解疼痛和自愈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无力地垂卧在魔界花的触手上,连脑子里的声音都变得微弱。他万分期待自己能够对痛苦麻木,但不能如愿。他的心脏还怦怦直跳泵着血,可他已经不再挣扎,在一片漆黑中陷入短暂的昏迷。
    魔界花以为自己已经驯服了猎物,欲要开始享用送到面前的美食。克兰威尔用人类的鲜血把它灌溉,以致它格外凶残。希莱身上的衣物基本上都被绞碎,露出大片遭受压力而渗血发紫的皮肤。它细长的触手在对方光滑的皮肉上抚摸试探,寻找着合适的突破口试图享用更柔软的内脏部分。被挤压到变形的口腔是一个合适的选择,它放开了卷住希莱脖颈与头部的触手,维埃拉的脑袋便软软地往后垂了下去。触手顺着粘滑的血液挤进他的喉管,一路往下穿进胃部。坚韧的外皮受到胃酸刺激而猛地挣扎了一下,用力捅在了希莱脆弱的胃壁上。他又醒了过来。
    敞开的大门外迟迟不见人影,或许在他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之前没有人回来救他了。鼻血流淌在他棕色的脸上,流进他的眼眶里把他本就模糊的视线染成一片红色。被倒灌进血液的肺部更是已经疼到他无法自主呼吸,每收缩一次肌肉都能让他狠狠颤抖一次。
    被迫大张的嘴吞下粗长的触手,凹凸不平的表皮磨砺着他的喉管,往下钻研至腹腔。他的胃大概已经被刺破,内出血正准备要了他的命。但可惜他是妖异之躯,不会如此轻易死去。他甚至还要再继续遭受折磨,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魔界花拉开双腿,带着黏液的触手卷住阴茎,用格外细小的那一根钻进尿孔,一路劈开他脆弱的尿道直达膀胱。
    希莱在这种倾覆精神的疼痛中再次昏迷,又被迫苏醒。这时魔界花已经寻觅到他菊穴的位置,用触手强行在褶皱的缝隙之间挤开一条口子,凶狠地扎进他柔软的肠道。他被迫打开的穴口发出钻心疼痛,那感觉宛如被直接撕裂一般,连尾骨都跟着疼痛起来。更可怕的是魔界花发觉他身体内部有着更为广阔的空间,于是将触手探得更深,直接顺着肠道一路曲折往上,将希莱的腹部撑得直接鼓了起来。
    两根触手从他上下两道口子将他贯穿,刺破他的肠道在他的内脏之间施虐。从外部来看不过是两条蛇一样的东西在他肚子里拱来拱去,将腹部的皮肉供出一条条凸起。但内部却是实打实的惨状,几乎所有的内脏都被搅成一摊泥水,缠绕在一起的肠子搅和着隔膜变得千疮百孔,其他的脏器也被推挤碾碎,混合着血液、胃液和其他体液变成汤。当魔界花的触手想要卷起希莱的内脏碎片往外掏而送入口中时,这些混合物就汹涌地从希莱的后穴处外漏出来,淅淅沥沥地滴在地上。
    维埃拉那两只翠绿色的眼睛已经失去神采,瞪得远远地望向远处的门。他的呼吸已经停止,心脏也被迫停跳,血肉缠绵着被折断骨骼的碎片再生成肉团,将他已经千疮百孔的内腔重新撑起。虽他还睁着眼睛,但意识已经陷入一片完全的混沌中。大脑在剧烈的疼痛中失去一切思考能力,甚至无法处理感官上的反馈而令他暂时失去了听觉与视觉。唯有一个念头支撑着他在反复的昏厥与被迫清醒里坚持下去:医生会来救他的。
    他确信医生是唯一会救他脱离任何苦海的人,为此他愿意献上自己扭曲的身体以供对方进行任何实验。甚至可以说如果仅仅是奉献出这样无用的身躯就能得到对方的喜欢,那这比交易完全值得。
    即使是要经历这样被折断骨头、打碎经脉、搅烂内脏的痛苦,也应该是由医生亲自动手才对。要像他手下的任何一个精灵族那样,像那些被他亲手处决后耗费大量时间和心血制作而成的藏品一样,得到他的抚摸与注视。
    救救我,医生。
    希莱张合着嘴部,完全被破坏的喉管失去了发声的能力,只能发出异样的嗡鸣。他害怕自己在遭受折磨过后身体被损坏为无法复原的地步而被抛弃,因此无声地开始流泪。泪水混进他脸上已经干涸的血迹中又拉出一条红痕,画出一条曲折的线从他的眼角一只延伸到遥远的楼上。
    随后,魔界花再一次用触手贯穿他的身体,两根触手再一次卷起他腹腔里的内脏,并搅动着那些带着碎骨的肉团把它们从希莱的身体里擓出来。希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吞食,就好像餐桌上的面包那样被撕成一块块的,浸泡了血浆做的调料后被魔界花那张大嘴咀嚼。层叠排列的锋利牙齿切合厮磨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一阵阵地在这间已经重新归于安静的地下室内回响。血液从它难以正常合拢的嘴角漏出,滴落下去渗进它根须之下的红色土壤中。
    当它吃饱喝足,面前的维埃拉除去一条腿和脖子断裂之外,与刚被抓进来时的样子似乎没有任何区别。它有着储存食物的良好习惯,大概是妖异之血没能强化其消化能力,导致它每次分解猎物都需要半个月以上的时间。
    它欲要把希莱整个儿吞进自己的体内储存,这样不仅能防止在这间屋子里的其他危险生物抢夺,更能防止“尸体”变质。正好这只维埃拉族不仅不再动弹,呼吸和心跳也都停止,大概是死掉了。正好它有一张足够大的嘴,茎干中也有足够大的囊袋。希莱就这样被吞了下去,顺着粘滑而散发恶臭的魔界花的喉管掉进一片彻底的漆黑。倘若他醒着,屈起手指想在魔界花的口腔内部抓握住什么东西来阻止自己被吞没也是无用,大量分泌的黏液包裹了他全身。
    他掉进一个漆黑又冰冷的地方,柔韧的内壁将他紧紧包裹挤压。他像是小孩子蜷缩在母体里那样把自己受伤的身体抱。在无法被忽视的疼痛之外,是妖异的身躯主动追寻黑暗的本能让他在这片既没有空气也没有光的地方获得了一种安详。在昏迷中,他听见熟悉的克兰威尔哼唱那首童谣的声音。好像他并不是被魔界花吞吃了,而是正在逐渐成为克兰威尔的新作品那样接受改造和雕琢。他还听见经由自己的骨骼传来身体中血肉再生时发出的细微响声,从经脉到骨骼,再到他受伤的每一块内脏与肌肉,都在为了求生而疯狂生长。
    在这种惶恐与幸福的错乱中,希莱把自己抱得再紧、更紧,直到在这场漫长的等待结束后,魔界花轰然倒地。随后有人用钝器劈砍魔界花粗壮的茎部,一声、两声……第三十九声时,一束光照在他的眼皮上。有人用手抚开蒙在他脸上的那层厚重的黏液,叫他睁开眼皮。他看见带着面罩的克兰威尔站在他面前,随后才迟钝地开始抱怨。
    “他叽叽咕咕地在说什么?”没能听懂密林之民语言的克兰威尔看向莱因。
    “意思是。”莱因指了指那只在他看来万分恶心的魔界花,尽力把希莱虚弱的语气强化成愤怒:“你在这里养着这么危险的东西!竟然连门都不锁!”
    这样的控诉在克兰威尔看来自然是不可理喻,他甚至也没考虑到莱茵的翻译是否有夸张的成分,因为刚刚对方狂奔上楼时嘴里还喊着着什么“希莱说,快叫你爸,啊啊就是你下来处理掉那个鬼东西!”
    他继续拉扯着半个身子还在魔界花里面的希莱,直接对着莱因说到:“如果不是你带着希莱跑进来他也不会变成这样,他很守规矩,没经过我的允许从不到这来。”
    希莱听到他的话,本好好靠在克兰威尔肩上的头又抬了起来,他的话被莱茵翻译为:“你怎么能这么说,是你培育出这么恶心!危险!丑陋的东西!你有义务把它关好……”
    “他好像不是这个意思,你说的话与他吐出来的单词数量可不太一致。”
    “我是山林之民,还是在艾欧泽亚的城镇里长大的,尽我所能翻译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莱因在帮忙把希莱被折断的腿小心搬出来时辩解到,“而且‘恶心’、‘危险’都确实是希莱说的,我想他骂得肯定比我说给你听得还要厉害。我没听懂的部分肯定都是些密林一族专门用来骂你们黑心医生的俚语……”
    希莱这时脑子才清醒了一点,他抬起自己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的脖子,还是没法儿分辨出面容大半掩盖在面罩之下的克兰威尔的表情,只从对方紧蹙的眉头中读出些微怒意。克兰威尔把他从魔界花的身体里抱了出来,他想伸手揽住对方,但手臂已经完全没法屈伸。反而被拉扯的身体产生更多疼痛叫他发出一声可怜的悲鸣:“医——生——”
    他切换回了通用语,蹩脚地开始控诉:“克兰威尔——你为什么要,养这种东西?妖异一样的魔界花,它弄得我快疼死了!”
    他急得甚至直呼他的医生的大名,语序乱得好像是胡乱拼凑的那样。
    “是你们在乱闯我的地下室。”克兰威尔将希莱完整地从魔界花的身体里拉扯出来,又叹了口气。
    “我之前也来过,你在这儿给我做了实验,几次……至少三次!”
    “你还是省省力气,等会治疗的时候有你苦吃,再这样叫下去肺部会坏成什么样子我可不能保证。”与面前被弄得一团糟的希莱相比,克兰威尔的语气显得格外平静,只是言语上没有作出丝毫让步,“并且是你们自己在搞不清楚里面装了什么的情况下鲁莽闯入,不管是什么样的后果都得自己承担。”
    “你胡说!克兰威尔你,咳咳……”希莱激动得咳了一口血在克兰威尔的外套上,“谁会想到,有这么危险的东西,还是活的被藏在地下室?你甚至之前也没告诉过我这里养着这么可怕的东西。”
    克兰威尔的反驳更是有理有据:“我的地下室和工作室都是你这样的人在出入,你就应该明白里面不会有更温良的东西。难道要我把放在你身上的那几只样本养在后院的鱼塘里,还是说你觉得我会随便把那些实验品放生?”
    “你这是诡辩,克兰威尔。”希莱还记得自己前两天在报纸上学的新词呢,可见他的脑子确实是清醒了很多,“明明挂个牌子说明里面的东西很危险,或是直接告诉我根本就花不了你多少功夫……你得道歉,我好疼,我……”
    “好了,好了。”克兰威尔没有再继续与希莱争辩,只是平静地让希莱趴在自己肩上。他带着这两只维埃拉离开了培育室,脑子里迅速梳理着处理这个烂摊子的方法。尽管用麻醉气体放倒了魔界花,且这株变异种只需要喂养足够的养料就能缓慢自愈,但希莱和莱因的这次闯入还是给他的实验室带来不小损失。就眼前的景象来看,满地鲜血与碎肉打扫起来就很费事,更不用说希莱还需要被治疗所以这段时间有关他的实验都必须暂停……
    这扇厚重大门被莱因重重摔上发出一声巨响时,放置那个名叫“父亲”的藏品旁边的八音盒被震动,触发了某个或许已经生锈的机关,齿轮稍稍转动了一格发出一个音节。
    “父亲”。
    克兰威尔的目光扫过玻璃柜里的那个人的脸,只一瞬就移开视线。即使他每次前往培育室都会经过这个展柜,但这是许久以来他第一次看向那个方向。作为他的第一件藏品,这个玻璃展柜承载的是一段旁人没有资格窥见的过去。贴在上面的标签虽然随着时间流转而泛黄,却依旧无法掩盖长眠其中的人就是克兰威尔的父亲的事实。
    身为密林之民的希莱对“父亲”这个概念并没有一个更准确或清晰的认知,而在舞团长大的莱因更是缺乏有关血缘亲情的教育。故而他们很难想象,曾经的克兰威尔是如何坐在床上,听着八音盒播放的童谣慢慢处理自己父亲的遗体。更不会知道当他为自己的父亲阖上那双与自己相同的金色的眼睛,用特殊的药剂为尸体做最完美的防腐时怀揣着怎样的心情。
    这场荒谬的冒险在这一刻宣告结束,或许莱因再也不会想进入这个地方,他可以接受自己的好朋友有着妖异的身体,却还是会害怕对方再次为自己受伤。他作为走在最后面的人主动伸手关上灯,合上大门。这些可怖却精美的藏品,包括在更深处的培育室里面的一切,都再一次沉寂到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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