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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7 月, 2023 8:29 上午 #2540CaCO3参与者
1
暗黑骑士在告示板前观察他未来的伙伴很久了。
他最近想换套新装备,手头紧,基本每天都会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活干。早上这儿的冒险者都挤得里三层外三层,为了争夺那些内容简单却报酬丰厚的委托,几乎要打得头破血流。就在这拥挤的人潮中,或者说是人潮外,骑士安然不动的身影就变得格外显眼。
黑骑身手不错,总能快准狠地抢到不错的狩猎委托,听着背后那些倒霉蛋的抱怨声,他把悬赏令随手一揣,转身往外走,却跟骑士撞了个满怀。
“呃,对不起啊。”他原本想开口训斥,人这么多,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这种地方杵着挡道?但抬头看见骑士微笑着的脸,他一愣,还是本能地挤出一句道歉,而青年只是摆摆手,继续微笑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下连黑骑都有些好奇了,他干脆也凑到骑士旁边站着,看这个怪人到底想做点什么。等冒险者们散去了大半,骑士才缓步上前,在被撕得乱七八糟的告示板上寻觅一点残羹冷炙,最后竟然只挑了一个被人选剩下的麻烦怪物,报酬嘛,大概也就够一顿晚餐。
“你这……”实话实说,黑骑有点无语。
他又上下打量了骑士几眼:看起来像是标准的乌尔达哈人,金发绿眼,梳洗整齐;一身米白的铠甲虽说被擦得锃亮,但明显已经黯淡了不少,四处都是缺口跟磨损;漂亮的披风被反复搓洗过,有些陈旧褪色;盾上也有不少格挡的痕迹,边角被重击凿得凹下去几块,他敢打赌,顶多再解决三四只怪物,这家伙的武具就该散架了。
面前的骑士显然经历过不少战斗,并非初出茅庐的年轻冒险者,却只挑这种菜鸟都不愿意练手的鸡肋悬赏……完全没法理解。
“你……不修修你的装备?”
骑士摇摇头。
“没钱?没钱我借你点,魔女咖啡馆有人负责这个,别就这样出去,我怕你死外面。”
骑士迟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把手里的悬赏令抓得更紧了。
“……你是哑巴吗?说句话。”到这里,黑骑都有些恼火了,一半是因为自己跟着了魔一样莫名其妙就开始做老好人,另一半是这骑士比他想象中固执太多,几乎到了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程度。唉!他确实跟这些用剑和盾的家伙一直处不来,尽管他也知道,这些冒险者跟神殿骑士完全不能混为一谈。
然而骑士真的点了点头,他张开嘴,指了指自己的舌头,又苦笑着摆摆手,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啊啊声,听起来很轻,却如同一巴掌重重地落在黑骑的脸上——当然,黑骑若是半夜想起自己做的这混蛋事,一定会坐起来,再给自己补两耳光。
黑骑站在原地呆愣了很久很久,才勉强消化了这一事实。他望向还在傻乎乎笑着的骑士,忽然伸出右手,一把将对方手里的低级狩猎委托夺了过来,团了两下,不知扔到了哪里。
骑士也没有阻止和反抗,只是有些疑惑地歪头看着他,在那表情即将变得失落的时候,黑骑深呼吸了一下,从怀里抽出自己抢到的那份好委托,一把拍在骑士的手心里。
“跟我走,事后五五分……算了,我七你三,但先去把你的武器修了,算我账上。”
骑士也像是被这天降的好差事砸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表情忽然变得喜悦。他抓住黑骑的左手用力摇晃以示感谢,却觉得触感很轻很轻,像面条一样软绵绵的,仿佛那手铠里面……什么也没有。
黑骑叹了口气:“握错了,兄弟,我只有右胳膊。”骑士在战斗中的表现比黑骑想象得更好,虽然装备状态不佳,但经过一番修缮,依旧能够一剑斩下怪物的头颅。
黑骑习惯了借助惯性来战斗,尽管左臂缺失,他仍能靠着巧劲单手挥动那柄大剑,坏处是他远不如正常人灵活,偶尔来不及躲闪跟改道,只能硬生生靠暗黑之力强化过的身躯来扛下伤害。然而骑士的到来好像补足了这一点,对方在意识到他缺了条胳膊后,似乎格外注意对他的保护,虽然被人照顾时心情会有些微妙,但也并不算坏,反而让他有点轻飘飘的。
最后黑骑还是把到手的报酬分了一半给骑士,骑士犹豫着,捏了捏他的胳膊,又指向不远处的酒馆。
“想喝一杯?抱歉,我最近要攒钱……”
骑士摆摆手,指了指黑骑的肚子,又拍拍自己的胸脯,拿出好不容易没那么干瘪的钱袋摇了一摇,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微笑。
“啊?你要请我吃饭?”黑骑想了想,也不好意思拂了人家的面子,“也……行吧,随便吃点,别点太贵的。”
骑士高兴地点了点头,领着黑骑往前走,而黑骑仍然觉得有点尴尬,他左思右想,从脑袋里榨出个他通常用来活跃气氛的经典问题。
“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
“妈的……当我没问。”
这下骑士真的笑出声了,黑骑也抬起手来,真的准备拍自己脑门一下来谢罪,却被骑士轻轻握住了手腕。
青年摊开黑骑的手掌,指尖在掌心划了几个通用语的字母,随后又歪着头看着黑骑,似乎是在询问他是否能理解。而黑骑辨认了半天,才把那句话零碎地拼了出来——“谢谢,叫我骑士就好。”格里达尼亚的饭菜清淡,黑骑在这里已经住了不少时日,还是没能习惯当地的口味,骑士看上去倒是意外地接受良好。虽说是要节约一点,但两个人吭哧吭哧忙了半天,又累又饿,到最后,面前的盘子还是堆了不少。
黑骑只有一边胳膊,吃饭时通常狼吞虎咽,恨不得把脑袋直接塞进锅里,他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但今天不知怎的,在进食时姿态仍然优雅从容、不紧不慢的骑士面前,黑骑竟然开始注意自己的吃相了。
骑士像哪家的贵族少爷一般,慢吞吞地切了羚羊肉排叉进嘴里,又十足文雅地品着肉汤,仿佛这里不是乱糟糟的佣兵聚集的酒馆,而是什么高档餐厅,要不是他等菜的时候肚子咕咕叫个不停,很难想象他是个时常挨饿的冒险者。而黑骑原本弯着腰把脸埋在碗前呼噜呼噜地喝着烟肉汤,见骑士这副端正的样子,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挺直了腰杆,但又不确定自己是该像骑士那样拿起勺子一点点舀,还是端起碗来慢慢品尝,但无论哪种吃法,都不适合只有一条胳膊的他。
最后还是骑士递给他一条手帕……等等,哪里的手帕?他还带手帕出门?!看来他们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总之一顿餐毕,他起身借口要接水,实际偷偷叼着烤串结了账,转头发现骑士的眼睛还恋恋不舍地黏在隔壁桌的苹果挞上,他便愈发纳闷这人是如何在格里达尼亚活下来的……就靠那点微薄的报酬,想必他也鲜少吃饱吃好。唉,暗黑骑士们向来以穷困节俭出名,可现如今,有了骑士作为对比,他竟然也算个小富豪了!
黑骑原本准备拔起大剑就跑,继续他独自一人自由自在的冒险生活,跟这个怪人就此告别,但不知不觉,等他回过神来时,又跟这个哑巴骑士走在一起了。对方看上去竟然还有一点点懊恼,执意要塞给自己几枚金币,作为刚才那顿的饭钱。
“好了好了,是我的错,我不该偷偷付掉,”他屡次推托无果,最后还是无奈地收下了,“……唉,你还要跟着我吗?”
“……”
“呃,我们职能撞了,你要是去迷宫探险,我可没法带着你一起。”
“……”
“我脾气很不好的,之前的队友基本都被我骂跑了,你再想想。”
听到黑骑对自己的评价,骑士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用力摇了摇头,像是在强烈否定他这句话。
很不巧,黑骑肚子里的理由已经见底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拿出他自以为最大的杀手锏:“……我是个缺胳膊的残废,朋友,你最好另寻搭档。”
骑士指了指黑骑的胳膊,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缓慢地眨着眼。
好吧,好吧,两个都是残废,谁也别嫌弃谁是吧。黑骑叹了口气,捋了一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决定暂时顺从他的命运。把人带回自己住处时,黑骑还有点不好意思。趁骑士在他的书桌前驻步,他赶快收起扔得到处都是的衣物,又差点被自己靠在墙边的大剑绊倒,回过神来发现床还没铺,厨房的一片狼藉也没收拾。
……等等,所以他为什么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直接把人带回家了?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黑骑不敢细想这个问题,只能默默地把屋子收拾了一大圈,顺便给自己的大脑降温。
骑士探出半个身子,拿着信纸和笔朝他晃了晃,似乎是在征求黑骑的同意,而后者自然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不如说,一想起二人完全可以通过纸笔来交流,他反而舒了口气。或许要归功于骑士丰富的肢体语言,还有那几乎没有任何藏匿的眼神,即便说不了话,黑骑也能理解他的一些简单的日常需求,但是更复杂、更冗长的语句,就得靠书面的文字了。
趁骑士在屋里奋笔疾书,屋子的主人拎着扫帚,几乎将整间房都清扫了一遍。他把桌子擦了又擦,连落了灰的盘子刀叉都恨不得挨个重洗一次,总之磨叽来磨叽去,就是不进卧室。但黑骑自己也能意识到,他在逃避。
他白天所言非虚——他已经太久没和人一起行动了。断臂的遭遇给他带来了太多的麻烦,也几乎重塑了他的性格,他厌烦了队伍里那些怀疑与不信任的议论声,更是无法忍受正常人投来的怜悯目光。身为暗黑骑士,他也曾有过一些朋友,甚至有过一两任恋人,然而自己反复无常的性格将他们全部推远了,也驱使他远离了故乡,在伊修加德以外的地方四处冒险,或者说,流浪。连他自己也记不得,上次有活人来自己的住处做客是什么时候了。
听着一门之隔的卧室里传来的呼吸声与书写声,黑骑的心忽然也静了下来。纸笔的声音消失了,那呼吸也慢慢变得更轻、更弱、更柔软,他悄悄地将门推开一条缝,发现骑士已经趴在书桌上,香甜安稳地睡着了。
等蹑手蹑脚地进了屋,黑骑弯下腰去,用这辈子最轻柔的力道,小心翼翼地将骑士胳膊底下压着的半截信纸抽了出来。他盯着那些娟秀得像出自女性之手的漂亮笔迹,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开始阅读。你好!我是骑士,谢谢你今天的帮助。如你所见,我没法说话,所以我只能用这种方式与你沟通,希望你不要介意。
虽然有些冒昧,但我想先纠正你今天对自己的一些评价。你说自己脾气很不好,可是你今天一次又一次主动向我伸出援手,尽管我们是第一天相识,我仍然觉得你是一个热情、耐心又可爱的好人。
至于“残废”……如果你想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话,那它也可以用在我身上,这样我们就是同一类人了,也挺不错的,对吧?
我接受你今天的批评。我不擅长,也不喜欢和别人争抢什么东西,我也明白作为冒险者这是一种致命的缺陷,但可能一时间难以改正。我没有固定的住处,也没有同行的伙伴,像你今天说的一样,我的武器和防具快坏掉了,身上也没有多余的钱,这是因为……(这里有几行字被划掉了)总之谢谢你收留我,你真是一个热心的人,和你一起狩猎怪物时也很开心,我忽然觉得我又可以继续冒险了。我尊敬的朋友,我该用什么方式报答你才好呢?读完这一大段字,黑骑莫名其妙回忆起白天骑士对他毫无防备地张开嘴的模样。他抬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到如今,自己已经没法再说出任何一句拒绝的话了。
2
骑士快要习惯这种煎熬了。
这已经是他不知道多少次梦见自己被陷害的那一天,连触感和气味都那么鲜明、那么真实……将喉咙烧灼到无法言语的药水,刺鼻,滚烫,如密集的刀片一般剌过内壁,使他变成一块痛苦但沉默的石头。
信赖且挚爱的剑被夺走,干净柔顺的披风也被撕破,拳头像石镐又像重锤,将他凿得从里到外生出无数裂痕,只需再敲一下,他就会彻底粉身碎骨,化作难以拾起的一堆灰烬。
金发青年蜷起身子,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嘶嘶的、被过度挤压的痛苦声响,喘得活像个破风箱,跟此刻真的有人掐住他的脖子似的。
天半亮了,他睁眼时还有些恍惚,聚焦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正紧紧抱着暗黑骑士的手臂,无意识地把泪水什么的都胡乱抹在了对方的睡衣袖子上,弄得乱七八糟的。骑士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手,一抬头,却正好对上黑骑明显半睁着的双眼,吓得他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蹬了一下,反而把两人的睡意都赶跑了。
黑骑也没有说话,他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至少有一小时了。作为暗黑骑士,乐于助人也算是信条之一,至少面对身陷痛苦噩梦、需要帮助的家伙,他实在是不忍心放手不管。但考虑到他只有一边胳膊可用,他也没法给对方盖盖被子或者拍一拍背,只能当个尽职尽责、一动不动的靠枕,任对方搂抱。
实话说,此刻的他其实比骑士还要尴尬得多,但他还是主动打破了这个僵局。
“还早呢,再睡会儿?”
骑士有些局促不安地点点头,躺回原处,然而黑骑又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把胳膊伸了过来,声音有点闷闷的:“嗯……这床是有点小。你不介意的话……”
于是在困倦中,骑士重新闭上了双眼。至于自己为什么从书桌到了床上,又是为什么和黑骑躺在一起,这些问题都得留到明早醒来之后再思考了。准确地说,骑士是被煎东西的糊味唤醒的。揉着眼睛爬起来时他脑袋还不太清醒,缓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还和昨天一样穿着整身铠甲,尘土把床单都蹭得有些灰扑扑的。
昨晚给黑骑的信才写了一半,那信纸还摊在书桌上,只是在自己停顿的地方,紧紧跟着明显出自另一人之手的、有些潦草与粗硬的笔迹:“好。”
他跌跌撞撞地走出卧室,发现黑骑正拿着平底锅,试图挑战单手给荷包蛋翻面。桌上零零碎碎多了两大袋新鲜食材,似乎是早上才采购的。
“下次睡觉前记得换衣服,”黑骑头都没抬,“还有,别睡桌上,我只有一只胳膊,抬得费劲。要洗漱的话在那边,我给你买了新毛巾,最好再梳梳头,都压翘了。”
骑士听完一愣,反而把自己的头发揉得更乱了。他焦急地发出啊啊的声音,折回屋里,不一会儿又三两步冲出卧室,颤抖着举起一张纸,上面写着大大的“对不起”。
“我又没骂你,你紧张什么!洗把脸赶紧来吃饭,几点了,都变午饭了。”黑骑正忙着对被他煎得有点焦的鸡蛋跟小烤肠唉声叹气,他解下围裙,看了看还在发抖的骑士,又抬头瞥了一眼挂钟,无奈地摆了摆手。
这顿早午饭在一种微妙又尴尬的氛围中吃完了。黑骑没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脑子里一直想着自己太久没下厨了手艺有点生疏一不小心又搞砸了……被吵醒后他基本一宿没睡,干脆天刚破晓就收拾收拾出了门,意外地赶上了早市开张,这原本是好事,可惜栽在了他的手里。
而骑士即便想说什么也没法开口,只是一边默默吃光盘里的食物,一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黑骑,思考自己是不是给对方添了太多麻烦。黑骑则被盯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喝了口茶水,又清了清嗓子:“咳咳……总之昨天回来得有点晚,好多事情还没问。你平时……都住哪儿啊?”
骑士拿起纸:“旅店。”
“考不考虑换个地方?”
他那对绿色的漂亮眼珠转了一转,又落了笔:“哪里?”
“哪里……”黑骑抹了把脸,“不是,还能是哪里?!”
“……?”
“我的意思是……你就住我这儿,总比上外面便宜……”
黑骑越说越觉得自己像个骗子,或者人贩子,随便吧,总之听起来就动机不纯。他琢磨着,又找补了几句:“呃,你可以付点租金给我,或者你把家务什么的包了,比天天付房费强。我一个人住大了点,你要来了可能刚好,反正还有间是空的,很久没人住了,得你自己打理打理……”
话还没说完,骑士就又握住他的手用力晃了一晃,点了点头,这契约此刻可就算是生效了。
但,黑骑也并没有松一口气,虽然现在自己有人作伴,又是这样一个性情温和的好骑士,他本应心情愉悦。但正相反,在骑士应诺后,某种更沉重的担忧反而压在了他的心上。
他稍微有点紧张地收回了手,又忍不住看了看自己左半边空荡荡垂着的袖管,心脏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阻止他与人过度亲近,但那出于本能的警告也被他刻意忽略了。
残余的负面情绪在暗黑骑士的脑内低语:“祝你好运。”不过,和骑士同居后,便利的地方比黑骑预想中要多得太多了。
他在沙发上靠着小睡了一会儿,等再睁眼,竟已接近黄昏时分,然而这一天也不算完全荒废。在他休憩的同时,骑士已经把原本有点积灰的次卧整理得窗明几净,连带着床单被褥都换洗过,锅碗瓢盆自不必说,零零碎碎买回来的食材也已经分类存好,餐桌上甚至还多了一枝花。
早晨起来在穿着装备上浪费的时间也突然缩减了一大半。黑骑原本每天都得跟铠甲奋斗许久,但骑士很快就察觉到了同居人的难处,主动帮他扣上搭扣,调好皮带,甚至还会把那头太久不打理的、半长的散乱头发梳成干脆利落的低马尾——这显然是一只手难以完成的。
站在全身镜前,看着自己难得整洁的模样,他甚至觉得有几分陌生了,而骑士站在他身后一步的地方,也对着镜子的友人微笑。
黑骑忽然想起自己还在伊修加德的时候,还在骑兵团效力的时候,还没成为暗黑骑士的时候,还有健全完整的左臂的时候……他将视线从镜子上移开,意识到他不能再想了。他们仍像第一天那样,一起做点狩猎委托,偶尔有迷宫探险,二人便分头行动,晚上再一起聚在魔女咖啡馆,或者由收工更早的一人回家去做点简单的餐食,就这样度过忙碌又充实的一日。
同为紧俏的防护职业,他俩在冒险者行会也算是如鱼得水。骑士乍一看还有些青涩,实际似乎比暗黑骑士更擅长与人相处,至少在咖啡馆里,他身边围着的人总是要多一些。只是,无法言语的缺点在冒险中还是太过棘手,也太为骑士减分,他漂亮的外貌、随和的性格与高强的战斗本领,似乎都被这唯一且巨大的缺点给彻底掩盖了。黑骑也旁观过不少次,那些缺人的队伍一开始总会很热情地拉住骑士,但发现对方不能说话后,那些人的神情就忽然一变,支支吾吾地另寻目标了。
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会很失望——黑骑托着腮帮子坐在一旁,一边等待自己的临时队友讨论细节与分工,一边默默地看着迟迟没能找到队伍的朋友,但骑士却只是微笑,看上去他反而是更抱歉的那个。
搞什么,明明也不是那家伙的错!黑骑有些心烦意乱地挠了挠头,回过神来却发现骑士正看着自己、朝自己挥手,他也不得不勉强咧出一个微笑来,心里莫名生出的恼火也被浇灭了。
某一天回来的骑士看上去格外高兴,隔得老远就对着自己挥手,还带了新鲜出炉的蜂蜜松饼。黑骑料想对方肯定遇上了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他在餐桌上边吃松饼边走神,骑士则坐在他对面书书写写,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露出一个比蜂蜜更甜美的笑容,递出信纸时,那对绿眼睛也在闪闪发光。
纸上这样写着:“有一支队伍愿意让我加入!目前有弓箭手、枪术师和一个幻术师,他们刚好需要一个防护职业来开路,之后我就有固定的冒险队伍了。”
“都是新人?”黑骑读完挑了挑眉,“会很辛苦,你想好了。”
骑士点了点头,又伸出手,捏了捏黑骑的手腕——黑骑已经逐渐掌握了对方的肢体语言,他知道这和平常的握手一样,是道谢的意思。
“谢我做什么?”
骑士又写了一句:“谢谢你一直鼓励我,如果不是你,我肯定不敢与其他冒险者一起行动。我也好希望你早点找到合适的长期队友!”
听了这话,黑骑差点把手指头也一口咬掉,他扭过头去,像是不愿意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表情。骑士的前半句话夸得他几乎有些飘飘然,但后半句话却让他的内心隐隐作痛,他将没说出口的话跟着余下的松饼一起嚼得粉碎,咽进肚子里去。
明明糕点的原料是香甜的蜂蜜,不知为何,黑骑忽然觉得嘴里发苦。3
黑骑感到不安的原因之一是,他没有说实话,或者说,他根本什么都没有告诉骑士。
他没有加入固定的队伍,不是因为他找不到——事实上,他比表面看上去抢手得多——但迄今为止,他已经拒绝了无数邀约。他几乎每天都在和不同的冒险者打交道,补全那些苦苦等待的临时团队,又在冒险结束后拿着报酬无言离开。他习惯了独来独往,最多也就是给自己安一个单方面给予而不求任何回报的“好心人”身份。但他确实也打心底地羡慕骑士,羡慕他很快就结识了合适的伙伴、快快乐乐地走上正轨。
像他一样的孤狼也并不少,细究下来,不过是懒得与人维持关系之类的无聊理由。但即便口头上不愿承认,黑骑心底也明白,他是在害怕。与其对人际交往怀有不切实际的期待,然后搞砸一切,不如最开始就不要与人同行——多少有些因噎废食的味道,可他确实这么想。
可他更不愿承认的是……骑士要么是最让他害怕的那一个,要么就是完完全全打破这一规律的“例外”。
这多余的思绪多少还是影响了他在战斗中的发挥。他辗转反侧以致失眠,讨伐怪物时反应也有点迟钝,减伤的魔法用得慢了些,眼看着就要强行承下一记几乎致死的劈砍。然而光芒一闪,他艰难睁开双眼,发觉骑士不知何时已经举盾冲到他的身边,以太的链索也牵在他的身上,将一切可能造成的损伤都完整传递给了另一头的搭档。
明明骑士才是实际吃下伤害的那个,但在一声短暂的、被击中后本能发出的呜咽后,骑士几乎没有任何别的表现,依旧站得笔直,反而像没事人一样关切地一拍黑骑的肩膀。意识到了伙伴此刻状态不佳,他主动抬手吸引了怪物的注意力,与黑骑职责对调,而黑骑也知趣地退后了半步。
“抱歉。”黑骑低声认错,而骑士只是微微一笑。
人人都有状态不好的时候,偶有失手再正常不过,队友甚至都没有发现这一小小插曲,只当这是一次正常的互换。战斗平安顺利地结束了。大家说说笑笑地收拾着战利品离开,唯有黑骑有些恍惚地站在原地,还是骑士轻轻扯了扯他护甲的下摆,他才如梦初醒,抓着骑士的手焦急地询问:“没事吧?!”
骑士摇摇头,拍拍自己的胸脯,又反过来摸了摸黑骑的脑袋,像是在安慰他。
然而第二天一早,黑骑的房门就被敲开了。金发青年露出一个疲惫且虚弱的苦笑,颤抖着手举起一张纸,连字迹都变得有些歪扭:“对不起,我有点不太舒服,但是今天约好了要去迷宫探险,请问你可以替我顶一天班吗?”
看到伙伴难以置信、欲言又止的内疚模样,骑士又赶快追加了一行:“和昨天的事没有关系!我只是没休息好,可能是着凉了!”
然而说是这么说,黑骑心底仍然觉得是自己全责,他到了指定集合地点时依旧满脸忧心忡忡,几乎把骑士的队友都吓了一跳。
“我去,暗黑骑士!等等,骑士哥怎么了?咋换人了?”枪术师还有点状况外,还是身为队长的幻术师给他解释了一番,他才恍然大悟,而黑骑扛起大剑,没有多说一句话。
虽然都是初出茅庐的新手,骑士的队友们却比想象中靠谱得多,基本没有什么需要黑骑操心的地方,他本身也对内部地图轻车熟路,于是今天的迷宫探险非常顺利地结束了。只是可能队友是第一次与他这一职业的人搭档,黑骑和幻术师稍微探讨了几句治疗上的细节。在队友的再三挽留下,他还是留下一起吃了晚饭。
“黑骑哥你真厉害!”枪术师是个超级自来熟,这才第一天见面,他就叫得亲昵极了,仿佛他跟黑骑早就是老相识,“你跟骑士哥介绍的一模一样!”
“他提过我?”
“对,他写了大半张纸呢。”弓箭手凑过来补了一句。
“他怎么说我的?讲讲。”
这下黑骑可算来兴趣了。他托着腮帮子,而枪术师傻乎乎地笑。
“他说你特别强,特别稳,脾气可好了,是个超级热心肠。”
黑骑差点没把嘴里的水喷出来:“……啊?”
“所以你今天刚来的时候给我吓一跳,我还说骑士哥是不是在开玩笑,感觉你板着个脸,下一秒就要把我吃了!——结果你人确实还蛮好的耶!”
枪术师比出个张牙舞爪的模样,幻术师则在旁边捂着嘴偷笑。而黑骑呢,则处于一种几乎灵魂出窍的状态。等缓过神来,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挽回一点自己的高冷形象:“所以……你们觉得和他组队怎么样?”
“挺好的啊!骑士哥也很稳啊!”
“不会觉得不方便吗?”
“哪里不方便?”
“就是交流上……”
“没问题啊!骑士哥比划两下大家就都懂了,他甚至不用开口!”
弓箭手偷偷凑过来跟黑骑咬耳朵:“……你可能不信,但是他现在还没发现骑士不能说话。”
黑骑像在看什么稀奇生物一样看着枪术师,而后者还在呲牙傻笑,乐得好像一只古菩猩猩:“话说我想说很久了黑骑哥,你臂力可真牛,一只手就能拿动这么大的剑,没少练吧!为啥你不左一把右一把啊,那不是乱杀?”
于是,直到走进家门,黑骑都还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回家时骑士看上去状态已经好了不少,甚至还主动开门迎接了他。青年笑着收起黑骑带回来的点心,又举起一张纸:“辛苦了,今天还顺利吗?”
“不错,”黑骑一边放下他的大剑一边点头,“你队友的表现比我想象得还要好。”
看他心情略有好转的样子,骑士也放心地笑了。他想了想,又写下了两行:“他们和你一样,都是很好、很可爱的人,和大家相处还是挺轻松的,对吧?”
被这样连带着一夸,黑骑感觉自己又开始飘飘然了,心也跟着轻盈了几分。他以为他能就此安放好他内心的负面情感,然而事情显然没有这么顺遂——他的某位“老朋友”忽然回来见他了。格里达尼亚气候宜人、绿草如茵、鸟语花香,总让黑骑想起记忆中的故乡。驱走他的不止是正教的虚伪一面,也不止是与龙族和异端无穷无尽战斗的困苦,还有一部分难以忽视的重要原因——那让残肢剧痛的潮湿与严寒,即便已经过去数年,他仍然无法忍受。
都说格里达尼亚适合疗养,黑骑暂居于此,也多少是抱了这样的心思。然而他忘记了,那无规律的疼痛有时候并不受客观条件约束,而是来源于他的内心,或者更残酷些……根本毫无理由。
幻肢痛比他真实经历过的还要令他难以忍受,他几乎用遍了所有办法,当然了,他试过止痛药,或者其他的什么,亦或者是求助于幻术……全都没有丝毫用处。那些在战斗中用来减轻痛苦的魔法,在他身上点亮又失效,暗黑之力只能保护他不受实际的伤害,却无法阻止这无形的折磨。
疼痛会让人难以抑制地变得焦躁与脆弱,也会毁掉人的自制力。自和骑士过上同居生活以来,黑骑过得太顺利、太快乐,以至于他差点连这件事都完全抛之脑后。
骑士洗澡去了,黑骑则舒舒服服地靠在自己的床上,正准备慢慢回味白天的冒险,便无征无兆地被巨大的疼痛击中。他失去的那只手臂仿佛一瞬间又长了出来,并轮番经受酷刑——像被龙族咬住肘部旋转着撕扯咬下、火灼、电击、用铁钩刺穿又吊起……能想象的或者不能想象的万种疼痛猛烈地跃起,毫不留情地袭击了他。
他缩起身子,想安静地等待幻痛消失,却发觉自己完全没法像过去一般集中精神。浴室的水声淅淅沥沥地洒在他的心头,使他的思绪化作乱麻一团。在意识到咫尺之遥便有可以依靠、可以倾听的活人存在后,那些原本可以一个人默默消化的东西,黑骑忽然就咽不下了。
黑骑疼得满脸满身都是冷汗,喉咙里无可抑制地溢出数声痛呼后,他忽然疯狂地抡起半截残臂砸向床头,一次,两次,直至骨肉都开始红肿渗血。真实的疼痛和虚幻的疼痛交织在一起,其中一方消融时,反倒能让人获得片刻的欢欣与清醒。
很快,黑骑便连挥臂的气力都不剩了,却还在拼命地挣扎,试图通过人为制造的痛楚来统一乱七八糟的感知,其他的肢体反而变得麻木。眼前的一切如水波般扭曲融化,脑海里的嗡鸣却并未消失,窗外的风声,淋浴间的水声,还有自己痛苦的喘息与嘶吼,全都被什么东西冲刷远去了。
再坚固的容器,一旦有了一道裂缝,就会无可避免地继续破碎下去,直到里面承载的东西都漏个精光,黑骑自己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同时也知道,自己或许正抱着某种荒谬的期待……
然而在暗黑之力濒临失控之时,有谁按住了黑骑的半截残臂。
他眼前尚且一片模糊,在看清什么之前,反而是先感受到了水滴落在自己滚烫的皮肤上,然后贴上来的是未擦干的几缕金发,与尚浸润着水汽的肌肤的质感……在意识到背后献上的拥抱来自何处后,黑骑忽然像失去控制的木偶一般,浑身都瘫软松弛了下来。那阵阵传来的疼痛确实还在他的脑海中盘旋,某种更温柔也更有力的东西却已经准备将它缓慢推开、取而代之了。
可是,这份宁静没能持续太久,他翻过身,幻觉仍未消失。此刻,那被折磨得血淋淋的左手不再被虚幻的刑具虐待,而是紧紧勒住骑士的脖子,仿佛这样做就能将他正经历的残酷体验分享给他人,但金发青年的脸上没有丝毫痛苦,只有沉重真切的担忧。
黑骑一愣,恍然间左臂又变回一截残桩,然而他的另一只手竟然真的传来了握住什么的触感,骑士主动牵住他,向上引导,使他健全有力的右手掐住骑士的脖颈,他甚至能感受到血流一跳一跳,喉结也在掌心滚动,如同一块硌人的鹅卵石。黑骑瞬时吓到清醒,像被烙铁烫了一般猛然收回手来,用某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骑士,再度崩溃般地嘶吼起来:“够了!”
“……”
他满头冷汗,却不仅仅是因为幻肢痛——那些他想要向外发泄但又会伤害到旁人的欲念,在骑士的目光下竟然无从遁形。
身为暗黑骑士,即便被膨胀的负面情感挤压到呼吸艰难,他也未曾物理意义上真正伤害过任何一个活人,但他还是难以做到面面周全。无论是在狂怒中砸碎手头的任何东西,还是挥起大剑胡乱劈砍,亦或者自暴自弃地下逐客令,全都足以让旁人畏惧与厌恶……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在一片狼藉中他回过神来,身边早就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他难以克制地再度想起过去,想起远在伊修加德、离他而去的朋友与恋人……当然,他也想要回味自己尚且完整时的模样,想要努力模仿过去,却发现已经完全记不得那时的自己是怎样的性格与怎样的心情。他尝试过,但他显然彻彻底底地失败了。
太痛了,太痛了。
“啊……啊啊……不要再管我了……”
黑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根本无法转移注意力,也没有力气,他变得安静许多,体内冲撞着的痛苦却几乎没有减轻。骑士的关怀确实让他万分意外,但在被勾起了更多思绪的当下,这关怀宛如杯水车薪。
他绝望于自己的贪婪,也绝望于自己一步步的退让,那一道道不断重画的底线……明明最开始见面时心里还有个念头在提醒他,不要再和别人扯上关系,结果不知不觉就滑到了这一步,甚至让别人看到了自己最脆弱、最狼狈的模样。真是差劲,他想,骑士也必然会很失望吧。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骑士会是特别的……也是,他不就是抱着这种心情,才把这家伙带回家的吗?
他闭上眼,几乎要昏厥过去,不如说他希望真能如此,这样一来他就不用再经受几重的折磨,然而骑士却一把抓住他的右手,同他十指相扣。黑骑刚想说这动作是否太过暧昧,骑士便用另一只手托住他的后脑勺,又轻又坚定地贴近了他的嘴唇。
很明显,骑士也在颤抖——似乎这还是青年的初吻——他做得并不算好,但显然是一剂对症的良药,黑骑真的渐渐安静了下来。取而代之,作为经验更丰富的那一方,他忽然挣脱了对方的手,转而按住骑士的头,不管不顾地再次吻了上去。撬开那笨拙木然的唇舌的同时,他也无意识地落下泪来。
上一次与人如此相近已经是什么时候了?算了,无所谓了,骑士的呼吸与气息已经将这一切都干干净净地抹去了,这场清醒的梦魇瞬间被扭转成了上好的美梦,在这幸福的现实面前,疼痛一下子变得无关紧要起来。此时此刻,黑骑的脑子里只剩下抱紧对方这唯一的念头,而他确实也这么做了。等黑骑醒来时,食物的香气已经从客厅钻进卧室,肚皮咕噜噜地一阵叫唤。他还有些迷茫地从床上坐起,一低头,发现左臂已经被细心包扎好,枕边还多了一张崭新的信笺。
我原本写了很多,但我觉得还是直接告诉你比较好。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直接用言语来安抚你,那是我想到的唯一能让你转移注意力的办法,虽然结果上很成功,但毕竟我们……总之,我希望对你来说这个举动不会太过冒犯。
可是我也一直相信,你和我或许怀着相同的想法,只是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揭示它……我相信爱和恐惧是伴生的,在我因为这点而不安与犹豫、不知该如何或者该不该与你进一步拉近距离时,或许就代表着,我早就已经爱上你了,我亲爱的朋友。
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不可以试试看呢?黑骑揉着眼睛,悄悄溜出卧室,这次换成骑士围着围裙在厨房忙活了。金发青年刚把形状完美、熟度适中的煎蛋盛进盘中,就被黑骑从背后抱住了,连那半截左臂也紧紧贴着骑士的腰。
“好啊,”黑骑把头搭在骑士的肩膀上,“让我们试一试。”4
暗黑骑士到最后都没有换新的装备。
这笔钱花在了更有意义的地方——他把屋里的家具都换成了双人的,剩下的钱买了一枚白银打造的戒指。11 7 月, 2023 8:31 上午 #2541CaCO3参与者5
*是黑白骑车车哦(扭捏永结同心仪式结束得比暗黑骑士想象中要晚一点。他预约的本来就是傍晚时段,来的人也不算多,基本只有小队成员和几个酒馆里的眼熟常客,还有在招募版下随手抓来的新人,但对原本习惯独自行动的他们而言,这已经算是热闹非凡了。
幻术师负责为他们的礼服造型出谋策划,枪术师负责揽着他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跟老父亲嫁女儿一样郑重其事地抓着两个人的手(是的,他又搞错边了,抓的是空袖管,但是黑骑不太介意),宣布要把骑士交给黑骑,还把酒喝了个精光,弓箭手则负责把胡言乱语不省人事一身酒气的枪术师拖到长椅上。完事后,她又偷偷戳了戳黑骑,露出一个“我早就知道你俩有一腿”的坏笑,而黑骑只能举起单手投降。
总之在混乱又欢乐的气氛中,他们正式地结为了伴侣。等送走朋友们,回到二人的住处,再随便收拾洗漱一下,差不多已经是深夜了。
黑骑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以说是赶都赶不走……他甚至觉得床单都变烫了,烫得他想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就跑。
他并不是第一次,甚至可以说是经验丰富,而且两个人也不是没有过亲吻、牵手和拥抱,更进一步也是理所当然。但老实讲,今天他一整天都在胡思乱想,甚至不止今天,建立关系后的每一晚他都……每次默默看向戴上头纱身着礼服的骑士时,那翘起的嘴角,带笑的双眼,还有偷偷牵自己手指时的小动作,都悄然撩动着他的心。
黑骑疯狂地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快速冷静下来,但在看到骑士拿着一大叠信纸进了卧室时,这一切都变成了无用功。
“我说你啊……”黑骑近乎无语地捂住了眼睛,而骑士歪歪脑袋,刚想写些什么,就被连纸带笔全拿走了。取而代之,黑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勾住了骑士的睡衣领口。
“别用写的。想要什么的话,用其他方式告诉我。”大概是因为骑士这家伙缺乏经验,也可能因为他说不了话,舌头太久没用,黑骑吻上去时,总觉得像在吃一碟不会反抗的香杏果冻,他认认真真亲了半天,发现骑士脸都闷红了,这才慌忙放手。然而对方急促呼吸了两下,又乖乖张开了嘴,露出潮湿柔软的舌尖,黑骑咽了咽口水,再次凑了上去。
当然,他很快就发现,骑士的行为更像小动物用嘴拱来拱去以表亲昵,或者是猫那样嗅一嗅蹭一蹭,留下熟悉的气味,总之没有过多的情色目的。反倒是自己又啃又咬的,显得很,呃……
总而言之,黑骑越来越担心接下来的部分能不能顺利进行下去了,但他的手顺势向下一探,发现骑士的臀间竟然有些湿漉漉的。而似乎是感应到了对方的动作,骑士的身体也微微一紧,于是又有多余的润滑溢了出来,顺着腿根一路流了下去。
黑骑略微讶异地眨了眨眼,骑士则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把脑袋埋在恋人的颈窝里,尽量放松身体,让对方的手指轻车熟路地挤进来,看来自己在浴室试探着做的扩张也不算全无用处。然而很快,又有什么变得坚挺的东西碰到了他的小腹,骑士低头偷看了一眼,忽然觉得,先前可能做得还不太够。
“做得不错,”在慢条斯理的二次扩张过后,黑骑抽出湿淋淋的手指,又前倾身体,暗示骑士往床头再靠靠,“别担心,慢慢来。”
骑士点了点头,稍有些紧张地倚在枕头上。他稍微做了一下心理斗争,又偷瞟了一眼对方已经高高昂起的分身,这才咬住嘴唇,下定决心,朝着黑骑主动打开了双腿。似乎是顾及到黑骑单手有些不便,他甚至还用手扳住大腿内侧,将身体展开到更大的角度,活像一本平摊开来的情色书刊,供黑骑尽情阅读,而黑骑只觉得脑袋里嗡地一声,仅存的理性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这实在太过……太过色情了,黑骑被这景象冲击到几乎无法言语,可他还是暂时抑制住了把这书页涂画得乱七八糟的欲念,先凑上去,轻轻吻了一下因紧张和羞耻而不断颤抖着的骑士的嘴唇。
“……很好。”他们二人体型相仿,又做了充足的前戏与扩张,于是结合的过程比想象中还要更愉快、更顺利。虽然骑士看上去好像还没有完全适应异物的侵入,插入后只要随便一动,他就会本能地收紧,但他仍然乖乖掰开自己的大腿,等着黑骑下一步的指挥。
而黑骑动得很慢,耐心地换着角度向里一点一点推进,终于找到了能让骑士呼吸变调的那一处,不深,非常简单就能刺激到。但他并不着急立即进攻,而是继续在那附近慢条斯理地磨蹭,轻轻浅浅地挺腰抽插。
这过程中,金发青年几乎发不出一丁点声音——他甚至有一瞬间庆幸自己说不了话,否则,他必然会忍不住发出那种令他耻于见人的哭喊与媚叫——但胸腹仍然会因快感而绷紧,穿插着不规律的痉挛,手臂和腿根也抖得厉害。然而即便松开手,他的双腿也会自然地张开,甚至还主动抬起了腰,让黑骑的性器更深、更契合地插进这具初识快感的身体里去。
对总是清心寡欲的骑士而言,快感这东西有些陌生,甚至有些吓人,实际尝起来却觉得甜蜜、炽热又浓厚,将理智慢慢地浸透煮融了,也把他整个人包裹起来,制成一锅可口的蜜栈。他几乎有些渴望黑骑真的把他吃掉,或者至少,做得再激烈、再过火些,用更甜更腻的东西彻底埋住自己……黑骑也确实立刻实现了骑士的愿望。
他用单边手把住骑士一侧膝弯,将腿折向胸口,慢慢调高了身下抽插的频率,持续刺激着敏感点。伴侣的身体湿润又温暖,虽然是第一次,但又意外地很有天赋,懂得如何配合他的步调收紧挽留,感觉真是好极了。
骑士这副模样,恐怕再刺激几下就要陷入高潮,黑骑的身体也不禁燥热起来。他又深又重地一顶,骑士终于高高仰起脖子,微弱的喘息升级成了无声的呻吟,还没来得及过多挣扎,便被一把推上了最高峰。
“啊……啊啊……”
金发青年的喉咙里溢出几个不算悦耳的破碎音节,下面也乱七八糟地糊了自己一小腹。而黑骑同样已经到了释放的边缘,却硬是耐下性子退了出来,浅尝辄止地射在了骑士的小腹与腿根上。
骑士急促地喘息着,一脸疑惑地看向黑骑,显然是对这突然的终止有些不满,便再次张开腿,两指扒开尚在翕张的穴口,又歪歪头,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邀请。
黑骑被他这动作勾得口干舌燥,下身几乎马上又要振作,然而他还是选择耐下性子解释:“不,射进去不好清理,会不舒服……今天就先做到这里吧。”
“……”
“你还是第一次……喂!”
话还没说完,黑骑就被骑士一把推倒,他仰躺在床上,正摸不着头脑,却发现恋人已经撩起睡衣的下摆,自作主张跨了上来,柔软的大腿两侧紧紧夹住自己的腰胯,跟提防他逃掉似的。
腿间乱七八糟,全是黑骑刚刚射出来的东西,滑溜溜,湿乎乎。骑士想顺势坐上去,却怎么也不得章法。好在黑骑的不应期比想象中短得多,被伴侣这大胆又主动的模样一刺激,很快又挺勃起来,这才被骑士慢悠悠地、试探性地吞下半根。
骑乘位比刚才面对面的姿势要激烈得多,光是进到一半就已经能蹭到最敏感的地方了,再往里的话,骑士甚至有些害怕。他腿还在发抖,双手撑在恋人的胸口上,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刚才一把推倒黑骑时的气势竟已荡然无存,屁股忽然又被偷偷捏了一把,吓得他手一松,完全失去控制,整个人被重力牵引着坐了下去。
意料之外地,反而是黑骑先发出了舒服的喟叹。被整根包裹的感觉太舒服了,他的右手也没忍住,在骑士柔软的臀部与大腿一带流连,像是觉得不够刺激而肆意加入的调味料。
与刚才黑骑克制的、针对浅处敏感点的抽插不同,一口气完完全全坐到底时,骑士觉得身体快被捅破了,又酸又胀,还混着模糊的疼痛。那甜蜜轻盈的快感一瞬间就变质了,和从高处向下俯视时对坠落的恐惧无比相似,变得更危险、更可怕,但也更让人欲罢不能。
这种感觉或许有点类似酗酒,尽管兢兢业业洁身自好的前银胄团骑士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可他就是突然想到……他一度不能理解那些沉溺于美酒与美人、醉生梦死难以自拔的同乡,尽管这才是乌尔达哈的生活常态,然而此时,他竟然也体会到了那种放任自我、追求刺激、沉浸于某物的快乐,像多汁的浆果熟过了头,让分食的鸟儿都因美酒而头晕目眩……
他迷迷糊糊地感受着埋进自己体内的巨物的尺寸,收回一只手来,无意识地抚摸起湿漉漉的小腹,又无师自通地动起腰来,试图从黑骑这里获得更多,但某个低沉的声音又将他拉回现实:“……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大胆。”
还没来得及看恋人的脸,骑士就呜咽着绞紧了,肠壁被完全拓开的感觉本来就让人难以承受,胸前又传来一阵令人发疯的疼痛与酥麻——黑骑的手一路往上抚摸,托住他饱满的胸脯。他被骑士那无意识的情色举动刺激到近乎失去理智,干脆两指夹住乳首轻轻揉捏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比先前更激烈的顶弄。
骑士被顶得眼冒金星,几种不同的刺激叠加起来,促使他很快就又到达了高潮,甚至比之前更强烈也更连绵。他双手双腿都被抽去了力气,整个人前倾着,勉勉强强才支起了身躯,却与伴侣贴合得更紧密了。而黑骑呢,也再也没能忍住,一口气释放在了最深处,把骑士的腔内射了个满满当当。
两个人都累得不轻,双双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好一会儿才爬起来面对事后工作。黑骑把手指伸进去搅弄半天,才把他自己射进去的东西耐心刮了个干净,结果他大概是不小心又碰到了哪里,于是骑士缩起身子,又小小地高潮了一次。
这家伙真是的……黑发青年好不容易才擦干净这满手满身的白浊,准备扶骑士去洗漱间再仔细清理一下,却发现对方挣扎着,看上去似乎是想去够床头柜上的纸笔。然而,骑士手刚伸了一半,又突然收了回来,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约定。那对湿漉漉的绿色眼睛飞快地眨巴了两下,紧接着,一个很轻很轻的吻就又落在了黑骑的脸颊上。
当然,至于黑骑和骑士在浴室里又发生了什么,以及第二天早上又该如何面对彼此,那就是他们俩才知道的事情啦。17 8 月, 2023 4:58 上午 #2586CaCO3参与者6-伊修加德篇番外
“那个,如果你这周没什么事的话……陪我回一趟伊修加德吧?”
在前往伊修加德的路上,以往那个寡言的独臂青年忽然像变了个人一样,一路都在和骑士絮絮叨叨,出门前还神经质地弹起来,反复检查了几次行李,确保带了足够厚实的衣物,又把大剑结结实实裹了起来。
“保险起见,我用了剑术师的身份登记,到时候我们两个一起过检,就应该还好……那些卫兵……”黑骑说到一半就停住了,注意力不知道又飘到了哪里,还是骑士戳了戳他的脸颊,他才恍然回神,“等一下,我讲到哪儿了来着?”
对此,骑士只能报以一个苦笑。
黑骑一路上的各种表现,让骑士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但实际上这一关并没有他们想象中严格,不如说,大审门前的冒险者多到得排长队这件事本身就有点出人意料。卫兵甚至都没等二人开口,随便看了一眼装备与身份证明,就让他们进了门。
“我以为他们是胡说的……”黑骑又开始嘟囔,转头发现骑士满脸疑惑,赶忙又解释了几句,“哦,是这样的,好像政策变了。再深入的我也不太清楚,但现在,伊修加德也算是向冒险者敞开大门了,以前外人想进来,可比这困难得多。”
他领着骑士共鸣完水晶,向前没走几步,就轻车熟路地朝右一拐,踏过摇摇欲坠的木板,一把推开了忘忧骑士亭的后门,把风雪也一同带进了这小小的熟悉的酒馆,云雾街居民的第二个家。
多么神奇,几年过去,伊修加德的变化可谓翻天覆地,忘忧骑士亭却连布置都还是老一套。当然,除了在这里喝酒解闷的本地人和骑兵,也有零星几个冒险者的身影闪过,这未免让黑骑有些惊讶,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看那些家伙的眼神,和酒馆里的本地人看自己的眼神,似乎并没有什么本质差异——是的,背井离乡、流浪数年,黑骑这个土生土长的伊修加德人,如今也是一副“外来者”的模样了。
黑骑朝柜台里百无聊赖的精灵族打了个招呼,结果店老板睁大了眼:“哎哟,这不是……”
“好久不见,吉布里隆。”
“我听说你一直在外面冒险……哪阵风把你给吹回来了?”
“回来办点事。”
老板的目光慢慢扫过这位许久不见的故人,又挪到他身后默默微笑着的骑士脸上,而骑士也大大方方地朝他挥了挥手。
“你朋友?”
“啊……”黑骑刚想说点什么,却发现骑士主动向他这边靠了一靠,而吉布里隆会心一笑,拿出一把客房钥匙来。
“看来这几年你过得挺不错,我放心了,”在接待爱侣方面经验丰富的店老板朝黑骑眨了眨眼,“一间就够了,对吧?”
黑骑沉默了一下,把钥匙抓在手心里:“……谢了。”
为了在外方便交流,骑士还专门买了个能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他等黑骑安置好行李,就举起手中的本子来:“有什么安排吗?”
虽然二人已经平安到达伊修加德,但是黑骑好像从来没有提过这场突如其来的旅行的目的。之前看青年那么焦虑,他也不好意思再追问,但现在既然已经平安放下了行囊,骑士的好奇心可是按捺不住了。
黑骑一屁股坐在床上,挠了挠头:“这个,之前有队友跟我说,天钢机工房最近研发出了民用的义肢,或许能去碰碰运气……”
哎呀,义肢!还有这样的好事情!骑士还没等黑骑把话说完,就兴奋地抓着他的肩膀猛烈摇晃,又抬手指了指门,仿佛在催促对方现在就动身。
“不不不,没这么急!今天先不去,太晚了,还没吃饭呢……对了,我猜这里的有些东西应该合你口味。”
黑骑猜得挺准,伊修加德有些菜味道是重了点,但是那些甜点绝对足够收买骑士的心。他跟吉布里隆一顿耳语,店老板就大笑着挑了外地冒险者最爱的几种人气餐食端上桌来,既具当地特色,又避开风味比较……比较独特的一些食材,略微减了盐的用量,还加了几样经典甜点作为饭后消遣,非常适合某位出身乌尔达哈的甜食脑袋。
当然,给黑骑的是不折不扣的家乡菜,超大份的俄刻阿尼斯炸肉排,但在端上桌前便为他细心地切成了小块,单手叉着就能吃。黑骑心怀感激地吃着外酥里嫩肉汁四溢的肉排,又喝下一大口香醇的洋葱汤,在本地美食入口的瞬间,终于有了一丝归乡的实感。
而在他细细咀嚼的时候,骑士已经飞速解决完了面前那一碗焗菜。浓香醇厚的奶油汤汁,炖煮软烂的水蜥尾肉,二者迅速温暖了初来乍到的骑士的身心,让他有力气面对一大堆他听过或者没听过的甜点。
“比在格里达尼亚吃到的要更甜更香,我第一次知道顶上要撒砂糖,这才是正宗做法吗,好吃!”他吃栗子蛋糕时也不忘抽空写下感想,左手忙着拿勺舀起奶油送到嘴里,右手还要举起小本本给黑骑看,连腮帮子都吃得鼓鼓囊囊的。
确实像被丢进栗子堆里的松鼠……黑骑没忍住笑出声来,忽然想起没准还有熟人在看,于是又故作严肃地咳了两下。
店老板低下头,假装他一直在擦酒杯。然而愉快的晚餐结束后,推开酒馆的门,天色也早已转黑了。走在伊修加德的街头,骑士忽然感觉到周身一阵寒冷——并不仅仅是表面的体感,而是指整座城市的氛围。
他方才饱餐一顿,又穿得足够保暖,浑身上下都热乎乎的,但伊修加德本身却给人感觉冷透了。且不论永不停歇的寒风,这里的建筑几乎找不出完好无损的一块砖,四处都堆着崩毁的石块与断裂的木板,低处的街道更是坍塌得七七八八。仰首是高耸入云的尖顶建筑,低头是无人修缮的残破痕迹,缭绕的云雾和劣质煤炭腾起的黑烟汇作一处……总而言之,基础层的破败程度一时间还是震撼了这位远游的来客。
这就是黑骑的故乡,孕育出了暗黑骑士这种在黑暗中默默守护弱者、伸张正义的存在的土壤,如此贫瘠,如此破烂不堪,而他竟然毫不意外。
“这已经好很多了,”黑骑仿佛看透了骑士心中所想,苦笑着解释道,“这还是初步重建后的,以前只会比这更乱……更让人活不下去。”
他的声音变得更低了:“欢迎来到我长大的地方。”
骑士不是没有听黑骑提过他的出身,但那也只是深夜的寥寥数语。他们平日确实无话不说,但再深入的话题总会被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绕过,即便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即便他们是彼此信赖的恋人,即便他们已经永结同心……
考虑到自己同样隐瞒了在乌尔达哈的残酷经历,骑士也没有对伴侣的过去刨根究底。然而现在,黑骑突然选择主动揭开那一层积灰的幕布,将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同他共享。
于是现在,更紧张、更焦躁的人好像反而变成骑士了。他快步跟在黑骑身后,总觉得有不友好的视线戳刺着自己的脸颊与脊梁,但抬头时,那些警惕的原住民又会迅速移开目光,或者干脆从他视野的角落消失,一直潜到火光照不到的地方。青年难免有些心神不宁,正准备伸手拉住黑骑的衣袖,却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他在乌尔达哈那会儿巡逻经验丰富,第一反应就是去检查腰侧,果然,贴身的钱袋不翼而飞。然而黑骑的动作比他还要迅速,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前去,又快又狠地拎住对方的领子,往后用力一拽,掐住脖颈,一把就将这不速之客提起——搞了半天,原来是个还不到他俩胸口高的瘦弱小孩。
“放开我,放开——你这杂……呃呃!!”
“小兔崽子我劝你嘴巴干净点,”黑骑也不客气,真往栏杆旁挪了几步,“你要敢再骂一个字,我直接把你扔下去喂鸟。”
“……”
年轻的小偷原本又踢又蹬,泥鳅似的扭动着身子试图逃脱,甚至张开嘴巴作势要咬人。但,先不论黑骑这眉毛扭成一团的凶煞模样,光是看到背后那柄大剑,他就颤抖着噤声了,刚得手的金币袋也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放从前我还会睁只眼闭只眼,但……来来来,你教训他一下,我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手。”伸张正义的暗黑骑士朝受害者努努嘴,而骑士捡起钱袋,多少犹豫了一会儿。
男孩恐惧到紧紧闭上眼睛、攥紧拳头,等待刑罚落下。但与习以为常的暴力殴打不同,钱袋的主人只是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随即,紧攥着的掌心里又被塞了块什么圆圆的、坚硬的金属物件。
黑骑眨了眨眼,而骑士苦笑着摆摆手,示意对方把这误入歧途的孩子放下。然而松手后,男孩怔怔地摊开手掌,翻来覆去极为不舍地看了一阵,还是狠狠地将手里的金币砸向骑士,又慷慨大方地送了一句云雾街脏话,一溜烟地跑掉了,只留下骑士揉着额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尊新完工的石像。
“虽然有马后炮的嫌疑但是……别那么做,太伤人了,还不如揍他一顿,”借助出色的夜间视力,黑骑弯腰一捞,就把咕噜噜滚走的金币抓了回来,放回恋人的口袋,“你以前在银胄团没处理过小偷吗?”
骑士想了想,还是掏出本子,摸黑写下:“我知道,我是故意的。”
“你不会觉得你这么做,那小鬼就会金盆洗手了吧?”
听完黑骑的话,骑士露出了些许苦恼的神色,他挠了挠脸颊,正准备把笔和本子揣回去,想了想还是添了一句:“我还是觉得这样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你真有点像那种富家大少爷。相信我,除非你真能帮他找到什么稳定的出路,一个新家,或者……就连这些都不是一劳永逸的,云雾街的很多问题没有那么简单。”
听到这一评价,骑士的眼神灰暗了很短很短的一瞬。
“……唉,你跟我爸妈一模一样。”黑骑盯着骑士看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拉着恋人继续往前走。
可黑骑不是说过他父母双亡吗?骑士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而黑骑似乎早就料到了对方的反应:“不是亲生的,是我的养父母,你们做过类似的事情。当然,跟那小孩一样,我也偷过……别这么看我,都十几年前的事儿了!”
“……”
“我和你说过我是孤儿,但其实不完全是,我被一对老夫妇收养了。我那个时候饿得受不了,又没有谋生的路子,便动了偷窃的念头。原本我这种小混蛋该被打断腿,没人会和孤儿讲道理,但……他们早夭的孩子要是能活下来,也差不多和我一个年纪。”
想说的实在太多,一时间,黑骑竟不知该挑拣出哪些过往的片段同骑士分享了。最后,他决定还是稍微略去其中的一些细节。
“……总之,我长大后还算强壮能干,被编入了骑兵团,而他们也老到彻底干不了活了,好在我还养得起这个家。直到那个该下冰狱的混蛋上司被假消息忽悠了,突然叫我们去围剿异端者,结果被反过来杀了个干净。我们小队基本死光了,而我还算好的,也就是手被龙鸟咬了半截,送去神殿骑士团医院后没人照顾,又慢慢烂掉了更多,最后切得只剩个桩子。”
他冷笑一声,动了动那小半截左臂,空荡荡的外套袖管也随之一抖。
“……不好意思,我扯得太远了。”黑骑及时打住,而骑士捏了捏他的手腕,两个人谁都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往前走。
前面的路越来越破了,亮着灯的人家也越来越少,比起居民区,他们更像是在废墟里探索。黑骑踢开破损的脚手架,又越过满地的破烂砖头,前路一片漆黑,他却浑然不知,引领他一路向前的仿佛不是单纯的视觉,而是某种久远的记忆。
而骑士也独自陷入了想象的图景之中——他仿佛短暂获得了穿越时间的异能,能看见尚年幼的黑骑独自背着手走在街上,时而百无聊赖地踢着路边石子,时而与其他同龄人追逐打闹,一时兴起,又在砖墙歪歪扭扭刻下自己的身高,然而那面墙于某日骤然崩塌,将短暂的童年时光深深掩埋……在这条漆黑的、陈旧的街道上。
最后,他们在一所破屋前停下了脚步。
要说前面多少还有活人生活过的痕迹,这里就只剩尘土和铺了一地的垃圾了。骑士一度以为黑骑走错了路,在他掌心画了个问号,可后者凝重的表情看上去又表明,此处就是他的目的地。
“这是我的家,”黑骑抬起头来,“至少是我曾经住过的地方。”
“……”
“有点破,你别介意,希望它也不介意我回来看看。”独臂青年苦笑着随手一推,那破烂的木门就吱呀一声敞开了,于是他俩像两只流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骑士的动作甚至还要更小心翼翼一些,生怕下一秒房顶就会稀里哗啦地塌下来,把二人埋个严严实实。
这屋子小极了,两个男人站在里面都有些转不过身来,家具也没留多少,四壁空空,倒是还剩两把掉漆的破烂木椅,当柴烧都没人要。黑骑拍了拍椅面,试探着坐上去,又是嘎吱一声,听起来有点滑稽。灰尘实在太大,骑士没忍住连打好几个喷嚏,揉揉鼻子过后,也跟着笑呵呵地坐下,拿出本子继续写了起来。
“你的养父母已经搬走了吗?”
“我正要说,”黑骑摆摆手,“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我神智不清地躺了几个月,丢了胳膊,又丢了饭碗,也一度想要寻死,但想到家里还有人在等我,还是撑了下去。但我好不容易回了家,那儿竟然住了一窝陌生人,看上去比我们还穷,而我向相熟的邻居打听时,没有人敢接待我。还是我苦苦哀求了一大圈才得知,这段时间根本没人管过他们俩。抚恤金?一枚金币都没见着。”
暗黑骑士前倾着身子,冷灰色的双眼几乎眯成一条缝:“是的,那占去我住处的一家子大概是考虑到我行动不便,还好心地替我的养父母办了后事——往栏杆外一丢,坠到云海的最深处,连骨头都不剩下——云雾街的老传统。”
“……”
“……我一直想回来一趟。永结同心的时候我就在想,我好想带你回家,将你介绍给我珍爱的亲人,我好希望他们能见证这一刻。他们拯救了一个小偷、一个孤儿的人生,而我却……什么都没能改变。”
说到最后,他疲惫地垂下了脑袋,骑士也放下笔,担忧地拍拍伴侣的背。
“不,不用安慰我,我只是……只是突然觉得,如果你们这样的人能更多些,没准就能改善伊修加德的现状,”黑骑摇了摇头,重新坐直,“可一想到好心如他们也没能善终,而我也变成了现在这样,又觉得没什么意义。战争结束了,大审门向外敞开了,新的居住区也快完工了,表面上一切都在变好……可是贫穷和不公怎么可能消失?”
他攥住兜里的暗黑骑士之证,分明的棱角几乎扎得他掌心流血:“消除这一部分黑暗,本应是我们这些暗黑骑士的职责,但我却……我却逃走了。我离开了我以一己之力无法改变的家乡,离开了那让我也变得破破烂烂的绝望的环境,把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全都远远抛在脑后,单单沉溺在个人的痛苦里,什么都没有做……我的老师说得对,我并不适合做暗黑骑士,我承担不起这大剑的重量。而如今,我倒是活下来了,认识了你,也变得幸福了,可是……唉,我也不知道我原本想说什么了。”
一番冗长的消极自述后,黑骑终于准备打住,骑士却有些用力地把本子拍到他的大腿上——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屋里太黑还是因为什么,骑士写的字竟然比平时要大上一圈。请不要再给自己增加负担了,你最重要的唯一的职责就是照顾好你自己!
你从痛苦之中努力走了出来,又鼓起勇气面对你曾经没法解决的问题,你救了我,也救了你自己,这就是最了不起的事!结尾的问号加重描了几下,深深烙进黑骑的眼里。他犹犹豫豫地抬头,发现骑士难得没有露出招牌的温柔笑容,恰好相反,那绿色的眸子里甚至有几分怒意。
骑士的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冒出了一些破碎的声音,即便是完全沙哑变调、听不出成型词句的诡异声响,黑骑还是能猜出,骑士训了他一顿。
事实也是如此,骑士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说不出话,他感到悲哀,又感到失落,也有一点点对恋人的埋怨。他好想说话,他好想亲口说出来,好想抓住黑骑的肩膀摇晃着在他耳边大喊:不要再妄自菲薄了!你已经前进了这么远了!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只能这样静静听着,却不能立刻将心声说出来、用言语直接安慰对方、让对方即时理解自己此时此刻的所思所想?
“你……生气了吗?对不……啊!”
黑骑小心翼翼地开口,却被骑士扑上来一把抱住。此时,这可怜的陈年木椅也不堪重负,彻彻底底地散了架,两个人一齐向后仰去。
黑骑被砸得头昏眼花,还是本能地单手护住了怀里的伴侣,代价是头先着了地。他没忍住惨叫了一声,但他搂着骑士,竟然觉得脑袋没有最开始那么沉重了,有什么东西好像被这意外一击给远远地打了出去,飞到了再也看不见的地方。等两个人灰头土脸地回去,已经是半夜了。所幸旅店还有热水供应,能把这两个石像般的旅行者给搓干净,九霄云舍的条件真是比以前好了不少。
黑骑久违地体验了一次刚沾枕头就昏沉睡去、未被疼痛中途唤醒的优质睡眠。他梦见了导师,梦见那个先一步撒手人寰的固执鬼。他跟在对方背后走了很久很久,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不好意思,我擅自拿走了你的武器和水晶,我知道你一直不希望我成为暗黑骑士,可我还是……
但你做得很好,梦里的导师这样说,你还活着。
什么,你对我就这点要求?
不然呢?不过,你已经远远超出我的期望……你学会了控制你的情绪,同时还在帮助别人,也有了直面过去的勇气,现在,是时候再踏出一步了。
我也没有帮助很多人……我做得还不够好。
知足吧,至少有你的爱人作证,你身为暗黑骑士还不算渎职。加油,我的得意门生,虽然我就从来没想过会当你的老师。
一眨眼的工夫,眼前的幽灵便如晨雾般消散了,甚至没有给黑骑留下一个正脸。青年睁眼时天刚蒙蒙亮,而骑士在他身边蜷缩成一团,轻柔缓慢地呼吸着,像只毛蓬蓬、热乎乎的小动物。
黑骑回忆起这梦中与导师的短暂重逢,于是又翻过身,揽住骑士的腰,决定再眯一会儿。第二天他们睡到中午才醒。黑骑只随便啃了个三明治——不知怎的,他竟然有点为接下来的行程而紧张,几乎没什么胃口——而骑士高高兴兴地吃光了一大碗菜包肉,餐后甚至又加了块无花果奶冻,黑骑在一旁看两眼他幸福放松的吃相,就当自己也同样吃饱喝足了。
饭后,两个人慢慢溜达到天钢机工房,权当散心。似乎意识到黑骑再度开始焦虑,骑士一路都主动牵着他,直到站到机工房的大门前,他才松开了手,后退半步,用眼神示意黑骑勇敢上前。
黑骑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推开大门,视线跟里面的不知什么人一交错,便忽然像见了鬼一样连连后退,把门又迅速地关上了。
什么情况?骑士见势不妙,赶忙伸手拽住正准备转身往外走的恋人,而黑骑只是叹了口气,焦躁地把头发抓得乱七八糟。
“等一下等一下,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我……”
他话说一半,工房的大门又砰一声被顶开,一个跟他们年龄相仿的机工士探出半个身子,把护目镜推到额头上,眨了眨眼:“进来吧,大老远的,别在外面吹凉风了。”
黑骑纠结许久,还是垂着脑袋接受了邀请。而即便只有一瞬,骑士也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面前的机工士只睁开了左眼。
“可惜你这趟白来咯,义肢我们还在测试,没对外开放定制呢,而且小安他今天也不在,就我一个值班。”黑骑刚找了把空椅子坐下,机工就翘着二郎腿,先一步开了口。
这下,黑骑瞬间弹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椅面上摆满了尖头朝上的螺丝钉:“不是,我还没问……”
“我又不是两只眼睛全瞎了,”机工指了指黑骑空荡荡的、塞进衣兜的左侧袖子,“你总不能是专程回来叙旧的吧,大忙人。”
“也……算吧。”
听到这句,机工质疑般挑了一下眉毛,他先是扫了眼硬邦邦地杵在原地的黑骑,又打量起他身旁乖巧坐着的陌生来客,恰在此时,骑士举起了手里的本子,上面写着大大的“你好”,同时摆出了招牌的灿烂笑容。
“所以这位是?”
“他啊,乌尔达哈来的,以前是个什么什么骑士,我叫他陪我回来看看,”黑骑重新坐下来,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哦,他能听,但是说不了话,有问题你直接问。”
“不不不,这倒是无所谓,我的意思是,你们……”机工举起一根手指对着空气戳戳戳,黑骑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骑士又抢先点了点头,机工瞄了一眼这对小情侣,露出一个可谓五味杂陈的表情。
“哦~不错不错,可以可以。”
“……”
骑士有些惊奇地看着二人。
尽管据黑骑的自述,他应该与自己的旧友基本断绝了关系,但他和机工这一来一去的对话方式明显像是旧相识,仿佛他们昨天才见过面。不过,黑骑今天的状态着实有些特殊——至少骑士从来没见他表现得如此局促过——站着浑身僵硬如同铁板,坐下缩手缩脚像团废纸,实在是不太寻常。
金发青年低头写了几笔,把那个疑问原样抛了回去:“那你呢?”
“我啊,我是这位暗黑骑士的前同事,以前管弩炮的,”机工眨了眨自己仅余的一只眼睛,提到暗黑骑士时,还着重强调了那以前在伊修加德不能随便提起的四个字,“不过这位老朋友可是好几年没回来看我了。”
“你有朋友?”骑士快速写下了自己的疑问,而后者啧了一声,有些无奈且心虚地挠了挠头。
“等等,你小子这么绝情啊?”机工也跟着抠了抠脑袋,“我好歹算一个吧?”
三个人忽地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蒸汽和部件运转的噪音取而代之,成了机工房里的主要背景音。一想到面前两个人都在等他开口,黑骑就焦虑得把头发都揉得像个鸡窝一样,但他还是选择了主动坦白。
“……这事主要怪我。”
“……”
骑士满脸写着“到底什么情况”,机工也是一脸“我第一次听说”,而面对此情此景,黑骑几乎想踹开大门逃之夭夭直奔隼巢,最好是一头扎穿冰面沉进交汇河底,这辈子再也不要浮上来。
论及黑骑在伊修加德的人际关系,他的熟人要么在龙诗战争中死得七七八八,要么和他一样背井离乡自此杳无音信,要么和他一顿激烈争吵后再也没有过交流——作为少数的幸存者,机工就属于这一类。即便黑骑嘴上不说,但策划此次伊修加德之旅时,他心底多少还是有些期待与旧友的重逢的——和骑士的交往给了他一点点信心,让他决定再次面对过去被他丢下的东西,可他并不确定自己真的做好了准备。
他能尽量平淡地向骑士提起过往的苦痛和错误,已经算是飞跃般的进步。然而要回到故乡、站在当事人面前坦然承认自己过去由于冲动与暴怒而犯下的错误,需要的勇气可要更多更多,多到他一时间筹措不来。
但他已经逃避得够久了,黑骑想,是时候结束了,是时候说出来了,近在咫尺了……该直面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了,再踏出一步,一步就好。
灰发青年终于做足了心理准备,站起身来,郑重地低下头:“对不起……其实我回来也是想和你道歉。”
“道歉?道什么歉?”
“就,你想劝我留下来,我反倒骂你是个混蛋,叫你快滚……我那个时候也明白,你是在担心我,我是一时不能接受你这么快就从同伴的死,还有残疾的事实里走出来。我不该那么说。”
这一瞬间,机工的表情精彩极了,惊讶程度不亚于看到野生陆行鸟会打空包弹。他苦笑了一下:“看来恋爱确实使人成长!哎,旁边这位朋友,我和你说啊,以前这人天天跟吃了火药似的……”
“你倒是和以前一样嘴欠!”
黑骑原本还有点陷在内疚的情绪里难以自拔,被老朋友这么一讲,也条件反射地还了嘴。机工拍着大腿一阵狂笑,几乎笑得泪水都要流出来,他一边咧着嘴,一边擦着那只睁开的眼睛。
“我只是怕你被当成异端抓走,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单手拿起那么大一把剑的……可我也不对,我轻视了你的决心。”
他指了指桌上的工程图纸与半成品机械:“当初我确实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加入这里。你看,不仅是义肢,火枪使云雾街的平民可以保卫自己,我们也已经开始尝试普及青磷水供暖……你们俩还没有去天穹街看过吧?虽然还没有完工,但那里已经变得温暖又热闹了。”
“……”
“我们机工房为平民提供技术上的支持,而你们暗黑骑士在暗中负责保障他们的安全,我亲爱的朋友……我们都很重要。更重要的是,我很高兴看到你走出来了!”
黑骑还在犹豫怎么回应时,机工忽然站起来,张开双臂,发挥了精灵族手长腿长的优势,一把将两位来客都揽在怀里,热烈地拥抱了很久很久,直到黑骑紧绷的身体终于被他的热情融化——在这一瞬间,那始终沉沉压在他心头的冰块似的东西,终于彻底消融蒸发了。
机工松手时又笑了起来:“唉,上次见你的时候,你歇斯底里的,差点把我家都给砸了,我真怕你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我确实生过你的气,但我更关心你这个朋友过得好不好,现在我算是放心了。”
“……那,呃,作为赔礼,晚上要不要去喝一杯?”黑骑指了指门外,骑士也在本子上写了一句“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笑着晃了晃。
机工故意装出苦恼的样子,摇头晃脑地想了一会儿:“可以是可以,不过我可还没完全原谅你哦,要赔礼的话……”
“你……你说。”
“机会难得,你得替我收集实验数据,虽然离实际应用还很远,不过以后应该有希望……来,过来这边,我帮你量一下!”虽然来伊修加德这一趟的主要目的似乎没能达成,但黑骑和骑士也不算是完全两手空空地回到格里达尼亚。他们带了足够做好几顿菜的奶酪、黄油与蛋黄酱,还有库尔札斯本地的茶叶,瓶瓶罐罐挤满了他们的行囊,在冰之碎晶的保护下安然抵达。骑士还特意跟店老板取了经,小本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甜点的做法,临走前又打包了一份栗子冰糕。
走出大审门时,黑骑忽然回过头去,凝视着长长走廊的另一头,那再度被云雾吞没的故乡,它变得遥远了,但似乎又变得更近了。
“下次再来吧,”他转头看向骑士,“等重建结束,我们再回来看看……偶尔这样休息一下度个假也挺不错。”
等回到他们在薰衣草苗圃的温馨小家,黑骑收拾完两大背包的故乡特产,发现骑士随身携带的小册子正趴在客厅的地上,似乎是不小心从衣兜里滑了出来。他并无意窥探恋人的隐私,只是顺手把它拎起来掸了掸灰,但一翻过来就发现,那些柔软的、安慰性的、经过斟酌的词句之下,果然还隐藏着真正的心声。
摊开的那页里,额外写着他从没见过的一句话——“我也很想念我的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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