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忍侍】光与影(维新安科前传)

Homepage forums FF14专区 同人作品 【侍忍侍】光与影(维新安科前传)

正在查看 1 个帖子:1-1 (共 1 个帖子)
  • 作者
    帖子
  • #2557
    weibian
    参与者

    CP:侍忍侍

    安科正文之前的故事,未完待续,时间线混乱,存在可能令人不适的R18G描写

    原文地址:https://bbs.nga.cn/read.php?tid=36359281&_ff=510369

    以上OK?→

     

     

     

    (一)

    “祇园精舍之钟声,响诸行无常之妙谛;娑罗双树之花色,显盛者必衰之道理。骄奢者绝难长久,宛如春夜梦幻;横暴者必将覆亡,仿佛风前尘埃。”

    “受诸因缘故,轮转生死中,不受诸因缘,是名为涅槃。涅槃与世间,无有少分别,世间与涅槃,亦无少分别。”

    武士坐在屋子的缘侧,手里拿着空白的本子,纠结他第一部作品的开篇语。武士望着庭院如同黄金的蝴蝶般纷飞的金色花瓣,直愣愣地出神。这棵栽种在他寝居旁的腊肠树上并没有如同其名一般长出腊肠,它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叫阿勃勒,听起来很有拉札罕风情,因为它的原产地本来就在那里,这棵树是别人作为礼物送来移植到这边的。

    礼物,从小时候起,家里就经常收到各种各样的礼物。上好的茶叶、名酒、器具、点心、烟草……覆盖了生活方方面面的各种礼物,不仅如此,除了本国的产物,还有来自延夏的名贵瓷器、来自纳夏的竹制工艺品、来自艾欧泽亚的一艘船、来自萨雷安的魔法人偶……

    这些礼物都是不认识的人送的,也许他们很重要,反正武士不记得他们的脸。家里甚至有一个专门的屋子用来收纳和展示这些东西,定期有人去整理擦拭。因为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很快便会堆放得到处都是。

    思绪回到现在,武士仍不知道给起什么名字好。于是他决定留白,等写了内容再去纠结标题和开场的引用语。

    于是他陷入了第二次卡壳。

    其实他连写什么内容都没有想好,只是今天天气不错,他想忙里偷闲弄点文学创作,以此逃避下午的剑术练习。这种偷懒即使被父亲看到也不会被责骂,因为父亲鼓励他多学习,以史明鉴,博古通今,掌握领导者必备的素养,这样才能放心地把家业交给他。

    每当和人谈起自己的家族,武士总是故作自谦地炫耀,因为他作为尾終御剑家的次子,而兄长体弱多病,继承人便落到他的头上,这样的他确实有这个资格。

    经过了漫长的战国时代,当今统治着远东之国的是幕府这一政府机构。尾終御剑家乃百年前被御剑家赐予尾終藩的御三家之一,石高61万9000石,官位最高可达从二位大纳言,是仅次于将军的官位。

    所以,从小锦衣玉食的他没过过一天苦日子。久居金城——也就是尾終家的城池,武士获取外界信息的方式有限,并且父亲为了防止他在外玩闹误入歧途,经常限制他的出行,于是便只能读书消遣。武士最喜欢的书籍不是讲述“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等治国理政的大道理,也不是“纵然伴着秋虫泣,哭尽长宵泪未干。”的物哀文学,他最喜欢的其实是通俗小说。怪谈恐怖故事他也爱看,虽然会吓得发抖,但还是偷偷藏在被窝,用神典石发出的光芒作照明阅读。前几日他刚刚看完《北国巡礼行记》,对书中描述的广阔无垠伊尔萨巴德大陆心驰神往。他崇拜着传说中的英雄,也渴望有朝一日成为英雄。

     

    “卡文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忍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武士头上,蹲坐在屋檐上,饶有兴致地望着武士,“你已经发了三分钟的呆了,在想什么呢?”

    “在想该写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武士抬头望向忍者,“你帮我想想呗。”

    “是,少主大人,”忍者从高处一跃而下,像一只灵敏的黑猫一样落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走到武士身边,遁入侧廊的阴影中,“就写你最想写的如何?嗯……比如,一个超级英雄拯救世界?”

    “我、我才没有!这么庸俗!”武士抱着册子狡辩道,“我是抱着很认真的态度在构思哦!”

    “所以你难道不对能够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心动吗?”忍者嘴角噙着笑意。

    “怎么可能?我只是害怕自己写得不好落入俗套罢了,”武士钻进阴影把忍者揪出来,“你应该多晒太阳,对身体好,不要发霉了。”

    忍者不情愿地被拉至庭院中央的水池旁,武士随性地将手伸进水池捞起漂在水面的花瓣,水面映出二人的身影。武士身材健壮,面部立体棱角分明,剑眉杏目,棕色的长发高束在脑后,蓝色的眼睛比池水更清澈,又比大海更深邃。忍者的体格较武士娇小一些,胸肌没有武士那么明显,比起力量更给人一种矫健的感觉,他的面部比较柔和,黑色的短发遮住了右边的那只眼睛,左边露出的眼睛是灰白色的,有一种接近水晶的空洞和无机质感。

    “好无聊。”武士把那些湿润的花塞进忍者手里。

    “给我干嘛啦。”忍者无奈地把金色的花朵扔回水里,两个人就这样反反复复玩了有近五分钟。

    “少主,你真是个笨蛋,陪着你玩的我也是笨蛋。”最后忍者终于受不了这个幼稚的游戏了,站起身把手在武士价格不菲的衣服上擦干。

    “咯咯,我看你玩得挺开心的呀!”武士用湿漉漉的手指弹了忍者一脸水,他并不在意忍者的僭越,“忍者,我房间的书你看完了吗?”

    “嗯,都看完了。”忍者平淡地说。

    “你最喜欢哪一本?”

    “没有吧,好像都差不多。”

    “唉,真没意思,”武士叹惋,“我还想和你好好交流一下读书感想的呢。”

    “哦哦,非要说的话,大概是那本《春光乍泄》吧,画得挺逼真的。”忍者恶趣味地说。

    “啊啊啊啊啊啊!”被发现私藏春宫图让武士尴尬地无地自容,“我不是把它塞在机关格里了吗?!忍者你是不是偷看了密码!”

    “不是的!”忍者一副无辜的样子,“是我猜的,四位数而已,直接猜你的生日了。少主大人您真是的……”

    武士捂住脸:“行,我明白了,可恶啊!忍者,求你,别把这件事告诉我父亲,他会打死我的!”

    忍者歪了歪头装出听不懂的样子:“为什么呢?性行为是人类很自然的冲动吧,你都十八了耶,这个年纪不是自己解决就是找人帮忙解决吧?”

    “你在说什么啊!”武士害羞地说,用手里的本子遮住脸。

    “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陪你练习哦,”忍者认真地说,比出一个下流的手势,“无论上面下面我都可以的。”

    “你怎么能这么轻松地说出这种话啊!”武士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像烧开水的水壶一样嘭嘭作响。

    忍者看着武士的表情便明白,这人把他和自己代入进看的书中了,于是便不依不饶地问:“你在脑补什么?是我操你还是你操我?”

    “不知廉耻!”武士慌乱地跑进屋内,拉上门大喊,“我要扣你工钱!!!”

    忍者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轻点脚尖,如鸟雀般飞出了这落花的庭院。

     

    (二)

    “忍者,我决定了,”武士正坐,坚定地说,“我要脱藩,偷偷的。”

    忍者正半躺着读书,听到这话震惊到松开了手指,书啪地盖在脸上:“为什么?”

    “因为我生来便住在这金城,对外界知之甚少,我想去看看这个国家别处是什么样的。并且,还不只是远东之国,我想先去黄金港,那边是和世界对接的窗口,我要从那里离开,环游世界,也许在这里想破头也想不出来的东西,其实早就有人做过了,只是我们都不知道而已。”

    武士的眼神刚毅而坚韧,语气听不出一丝迷惘:“然后我要用在外面学到的知识,来改变这个国家,让人民都过上幸福的生活。”

    忍者不知如何回应忽然抒发壮志的武士,把书卷拿下来,不知不觉中攥得很紧,指甲在封面划出一道道痕迹。他有些干巴巴地说:“嗯……那你准备了多少?”

    “实不相瞒,我已经准备好了百分之八十,”武士从容不迫地回答,“我攒了很久的零花钱,还小赚了一些,节约一点的话足够支持五年的开销。哦,对了,我也拜托朋友帮忙打听了合适的大学,我打算去学习西方的政治和经济学,法学也是有必要的,学费也已经算进这笔钱里了。”

    “那么还没有准备好的二成是?”

    “是我在考虑要不要告诉父亲大人啊!”武士慨然,“不辞而别的话会让他担心,但提前通知的话,他肯定不会同意的,然后就会被关禁闭了!”

    脱藩即代表对所属藩国的不忠。不仅如此,远东之国的法律规定,除特殊情况,出国海归者一律论斩,这就是武士的纠结之处。

    忍者还是对武士这突如其来的计划感到忧虑,他把书放在一旁,恭敬庄重地跪在武士面前:“如此一行,前路未卜,请少主大人三思。”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武士难掩神色中的激昂,“我已为此筹划三年,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使我更加明确了自己的目标。不用劝我了,忍者。”

    “那么我便跟随您,和您一起去艾欧泽亚,”忍者将头抬起望着武士,“您的意愿就是我的意志。”

    “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武士扶起忍者,握住他的双手,“我请求你,成为将军的谋士,为他出谋划策。这个国家遇到了困难,将军他深感疲乏,前些日子给我的信中抱怨身边没有亲信,明明坐上了权力的巅峰,却四下无援。因此我向他举荐了你,因为你在我认识的所有人里最擅长政治和权谋了,如果有你在的话,不只是他,想必就能够帮助更多人吧。”

    “……”忍者陷入了沉默。

    多年以后,他总是后悔这时自己为什么没有提出抗议。向他说出内心的想法,说出自己是多么渴望能和武士并肩前行,而不是去服侍陌生的君主,只要自己开口说不的话,是否能够打动武士,让他带自己一起走呢?是不是就不会在未来的某天站在不同的立场上成为敌人了呢?

    “遵命。”

    忍者咬住嘴唇,避免说出更多忤逆的话。即使内心几近发狂,他还是压抑住了自己的本愿。忍者的戒律是对主人的绝对服从,纵使再不愿意,也必须听令行事。

    “工具是没有思考能力的,唯一能做的便是服从”,这句话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遍,虽然武士是开明的主君,但不代表着他们真的能够平起平坐。也许是这一瞬间忍者的退缩,也许是权力结构向来如此,忍者没有对武士的命令提出异议。

    而武士没有察觉到忍者的异样,或者说,他装作没有。忍者一直都认为武士是装糊涂的天才,用纯真开朗的笑容糊弄一切,实际上却看得透彻,他的心如天然的水晶般剔透。

    武士又露出了和煦的微笑,他拍怕忍者,故作轻松地说:“好啦好啦,又不是真的一去不复回了,别搞得气氛那么沉重嘛。将军是个很好的人,你跟着他我也能放心了,不用担心我,现在不是有通讯珠吗,很方便的,我们可以随时联系。”

    又来了,又是这让人无法拒绝的笑容。如果说刚才忍者还有一丝拒绝的想法,现在则是彻底烟消云散。有时忍者会怀疑武士是不是给自己下了什么毒药或是诅咒,不然怎么会为了他的一个微笑付出一切呢?

    所以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爱更恶毒的诅咒了。忍者轻叹一声,咽下了所有胡思乱想和不甘,声音有些沙哑地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那我每天都要早上七点把你叫醒,督促你不许偷懒。”

    “诶诶诶?求求你放过我吧!”武士双掌合十很配合地求忍者放过他。

    氛围似乎变回日常的轻松模式,但二人都明白,再次见面时或许就是敌人了。

    庭院的金色花瓣已化作养分滋润泥土,枝头翠意盎然。

     

    (三)

    武士走了,没有和父亲打招呼,不为人知地在某个深夜离开了。

    甚至没有和忍者告别,是为了防止忍者被责问时露馅吗?那是忍者离开尾終藩来到将军府邸的第二十二天。忍者是从将军那里得知的消息,他看起来并不着急,应该也知道武士只是打算离开父亲的荫庇自己闯荡罢了。

    忍者揉了揉眼睛,即使是深夜他也要点着灯处理公务,因为实在是太过繁重,公函堆满了几张书案。仅仅是协助整理、筛选出不重要的文件便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也不奇怪为什么自己没来的时候将军顾不应暇,因为要处理这些奏折真是太消耗精力了。

    “辛苦了,今天也忙到这么晚,”将军没有睡觉的意思,也开始批阅忍者整理出的最重要的折子,“你真的不知道他去哪了吗?”

    “我不知道。”忍者撒了谎,做出一副低眉顺眼左右为难的样子。

    “好吧,那就随他的便吧。”将军很平和地说。

    “如果被发现违法的话,您不治他的罪吗?”忍者小声问道。

    “那要看是什么程度,”将军说,“如果只是普通的离家出走,就没问题。倒不如说,不干点奇怪的事情简直就不像那个人的风格呢。”

    潜台词是如果犯下罪过,那可能就不能简单饶恕他了。

    “……”忍者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主上大人,现在已经很晚了,您去休息吧,我把剩下的处理完就好。”

    “这是我的工作啊,不过真的好困……”将军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嗯……要不要多招募一些文职呢,可以处理这些文书工作。这不会影响到您提出的开源节流的政策,只用按照最低标准给他们八等官职就可以了,不必像右笔和手元役那样掌握实权,因而不会产生太多的消耗。”忍者摸着下巴提议。

    “我同意你的看法,明天你就去办这件事吧。”

    虽然将军大手一挥让忍者去办,实际上忍者并非他的侧用人,只是一个影子护卫,附带了谋略的才能。而为了将军的政治形象,所有的政策都必须得是他发布的,而不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忍者。所以忍者并无权力,只是作为幕僚辅佐,“传达”将军的诏令。

    “遵命。”忍者恭敬地回应。

    “那么我先去睡觉了,你也别忙到太晚。”将军放下笔起身离开。

    忍者一直忙到第二天凌晨,他望向窗外,银色的月亮高悬在天空中,从笼罩的阴云中浮现出来,看不见星星。

    他想起武士很爱看星星,而他没有告诉过武士其实自己也是。

    吹熄蜡烛,忍者钻进了被窝,进入梦乡。

     

    (四)

    十八年前,一个不受期待的生命诞生在远东之国的某个乡村。

    婴儿刚刚发出第一声啼哭后被放在了秤上,体重合格,然后被抱出了昏暗逼仄的产房。他的生母满脸疲惫,并无丝毫喜悦之情,麻木地看着孩子被陌生的黑衣人抱走,且此后再也见不到了。女人被毫不留情地赶下床,腿间还淌着血,被塞了一块发黑的兜裆布后,在无数视线的监视下回到了收容屋。

    也许今天她能多吃到一个鸡蛋了,一个健康的孩子换来的奖励。她向神明祈祷着,忍着下身的剧痛,恳求神明能让她今天吃到好一点的食物。

    似乎是神明开恩了,她进食用的破碗里多了几块肉。

    “神明保佑!”她端起碗饿虎扑食地吃下那些勉强能被称作食物的东西,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有什么东西划破了她的咽喉,卡在里面出不来。她伸手进去抠,几乎呕吐时终于弄了出来,她把那东西举起来对着光看,发现它是一块人类的手指甲,根部带着血丝。

     

    ……

    人类,到底是什么?

    是和自己有着相似体型的生物吗?还是拿刀一划拉就会流一地血、用皮肉包裹住的脏器?还是能够使用工具从而杀死别的生物的动物?还是会说话劳动、构筑了严格秩序的社会关系总和?

    七岁时的忍者不知道。他被教授了狩猎的技巧,在密林中修行。他无需思考而是仅靠长期以来的身体本能,在敌人接近时迅猛地用利刃划开对方的身体,就像拉开拉链一样,取出里面的血肉烹食。但遇到的动物总是有着比他庞大得多的体型,聪明的猎人可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因此他学会了隐藏身形的技术,刻苦修炼,如今连气息甚至是存在感都可以隐蔽,悄无声息地绕至猎物身后,在一瞬间观察捕捉到弱点,瞄准那里,一击毙命,是为忍杀。不仅是潜行,森林里的生活还教会他如何设置陷阱,他利用师父给他的捕兽夹和笼子,获得了稳定的食物来源。

    他从小就生活在这个山村里,山的外侧时常被迷雾笼罩。听大人们说,这个村子受到【天御大神】的庇佑,祂用浓雾将村子和危险的外界隔开,在雾里有各种可怕的怪兽,不仅有凶恶的狼群,还有长着鹿角的黑影、狰狞的赤鬼,无论是谁无法穿过那片迷雾,除非是带着神器的使者。而神器究竟是什么,他不知道。

    曾经有一次他试着逃离,时刻紧绷神经注意四周的动向,但除了他经过灌木丛的和树叶的沙沙声外没有其他动静。他未能在天黑之前奔出迷雾,太阳落山后他走了很久,直到筋疲力尽,坐在地上喘着气休息,才发现这就是村口的那颗榕树,兜兜转转他又回来了。而没有按时到训练场的他被关进了水牢,那是他第一次受水刑,并非之前没有犯过错,而是因为刑罚的种类太多了,这只是其中之一。

    随着头顶的笼门嗙地关上,他的身体浸透了冰冷而发臭的脏水,深淹没了他的脖颈,必须踮脚仰头才不会被呛到。随着眼睛适应了黑暗,他发现这里墙壁的长度甚至不够伸开双臂,幽闭逼仄,似乎是专门为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设置的,被蒙着眼睛带到这里时走过的长廊前方应该还有更大的水池,因为他听到了里面的哀嚎声。

    恶臭的空气凝滞在这个不到一叠的空间里,他本就因逃跑透支了体力,一个没站稳呛到一口水,连咳嗽都极其费力,漫过胸膛的水压得他喘不过气,眼前发黑,根本就无瑕顾及水的味道有多么难以忍受,只是尽力往上伸出手试着挂在牢门上好让自己没那么难受,但无论跳多少次都抓不到近在眼前的救命稻草,只能让身体紧贴墙壁分担一部分重量。

    不仅如此,他在移动的时候脚底传来剧痛,虽然脚上已经受过无数的伤结茧,但还是有什么东西直接刺穿了他的皮肤,他扶着墙试着抬起腿拔下那根杵在他脚心的尖刺,那是一根撒菱,也就是说这水底还撒了很多这样的锐器,如果乱动搅翻了它们,就只能自认倒霉。

    没有自我的人会做梦吗?如果能够昏迷淹死倒也好了,嘴里和肺部都是这满是粪便和寄生虫的脏水也无所谓,只要这从出生以来便一直折磨凌虐他痛苦能够结束。每天都需要接受难以承受的训练,不被允许说话,稍有不慎便是无穷无尽的责罚,唯有忍受,死亡变成了唯一的解脱。

    但他不想死。他抬了抬已经麻木的双脚,尽管已经失去知觉,还是尽量稳住身子,放平呼吸。迷迷糊糊的,他做了一个梦。有什么金色的光芒出现在满是淤泥的大地上空,他跨出一步,陷入沼泽中,踏出两步,才看得那是一些满是黑色血污的手在拉他往下堕落,企图让他也化作泥沼的一部分,那些鬼魂的指甲刺穿了他的脚底,死死抠着阻止他继续向前。金色的光芒飘落在他身上,那种痛苦瞬间就消失了,被光照到的怨鬼也避之不及地灰飞烟灭。

    他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靠在墙上。

    没有灵魂的人会做梦吗?不知从哪传来一声轻叹。如果答案是是的话,那倒也符合他工具的身份,只是一些本不应产生的胡思乱想罢了;如果答案是否的话,那为什么他还会坚持活着,坚持幻想?

    还是说搞错了什么前提,其实他有着灵魂,或者,根本就算不上人类?

    头脑昏昏沉沉的,他想不明白。

    ……

     

    (五)

    九岁时的武士根本就不用去外面的道场训练。

    父亲将最好的老师请到家中一对一辅导,武士只需跟着师父学习一招一式,不断地练习。

    “武士,你为什么要学习剑术?你可要知道,剑术和剑道,可是有区别的。”师父站立时如松柏一样,声音浑厚,富有力量。

    “因为我要成为强者!”武士回答,“能够保护妈妈和哥哥!”

    “很好!”师父夸赞了他,“那么,便拿起刀!要开始了!”

    武士学着师父的样子,深呼吸,垫步向前,挥出一刀,不断地重复,挥刀,想象面前便是需要斩断的障碍,木刀呼呼作响,仿佛真的将其砍断。

    “你今天有心事,刀慢了啊!”师父一眼便看出了他心中的迷茫,“说给为师听听吧!”

    “都是家事罢了,无碍!继续练习!”武士不愿倾诉。

    今天他训练心神不宁是因为,哥哥两个小时前刚刚恶毒地骂过他。他们并不是亲兄弟,兄长是早产儿,他的母亲在生他时因难产而去世。他本是个努力而优秀的人,每次都能取得比武士更好的成绩,剑术方面也更有天赋,但在一年前的一次比试中忽然捂着胸口倒地,被医生检查出了患有心疾,只能长期卧床休养。兄长比他大几个月,曾经温柔自信的眼神在长期卧床后变得阴暗浑浊,武士每次去见他的时候都会投来嫉妒到怨毒的眼神。

    “为什么是你?凭什么?你夺走了本属于我的一切!不是说不要来送饭了吗?你终于想毒死我了吗?我不想看到你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滚开!”

    他端着饭盒,失落地离开了。他知道和这样的哥哥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但实际上他也没有兄长所想的那么幸福。母亲嫁来不到一年便生下了他,因此落下被人嚼舌根的把柄,有人说她勾引了家主,有人说是她在他亡妻的饭菜里下了毒导致早产,如此流言蜚语层出不穷,在小小的金城里传得人尽皆知。而武士清楚,母亲才不是他们所说的那种人,她温柔而善良,很多道理都是她教给自己的。她近来也总是生病,靠着药调理身子,家里也因为担心触犯了什么禁忌或者染上了诅咒,接连请来了好几个宗教的神职人员帮忙,都成效微薄。

    父亲自从得知长子身体患病后,便转而培养次子。两个孩子都能明显地感受到天平的倾斜。曾经长子每天都要进行刻苦的训练,不仅是剑术,还有学业、礼仪等等,每一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即使有时候疲惫到明显地开始喘气也坚持了下来;而次子只需要付出哥哥五分之一的努力就够了,毕竟责任不同,要求不同。而现在,次子每天愈发繁忙,拼命恶补之前落下的功课,而长子只能对着庭院的落花幽叹。谁都能明白,父亲已经更换了继承人的人选。

    木刀的打击感把武士从遐想中震醒,武士防御不及被师父稍一用力掀倒在地。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师父缓缓收刀,“我可不想教不专心的小鬼!”

    “抱歉。”

    “是关于你母亲和兄长的事情吗?”师父还是没忍住关心武士的心理状态,“年轻人啊,这世道本就多变,命途多舛,人的一生正如这樱花一般从盛开到凋零。”

    “但是,”师父的声音振聋发聩,“要怎样活着,是个人的选择。你只需做好你该做的事情,他们也正与名为疾病的恶鬼搏斗,没错,每个人都在和生活战斗!若你一个健健康康的未来家主因此嗟叹,何以面对他们的期许!”

    “师父,我知道,”武士眼中的阴翳并未散去,“我只是……我真的对不起他们吗?”

    “傻孩子,”师父摸摸武士的小脑袋,“他们都爱着你呢,包括你父亲,总是找我打听你的训练情况,每次我说你有进步,他都说还差得远,那家伙啊,就是不坦诚,嘴死倔,心里热着呢!”

    明明在自己面前永远都是一副臭脸。武士心想。父亲对他来说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他不苟言笑,给自己设定了条条框框的太多规矩,从几点起床、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精确到分钟,简直没有休息的时间,更不要说出去找朋友玩耍了。无论他和父亲分享什么事,对方总是冷淡地回应,或者压根不回应。他仍然记得去年在父亲生日宴上偷偷去厨房给他做了几道菜,厨师介绍“公子也参与了这道菜的制作”时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事后还骂他成何体统,以后禁止他去厨房和那些下人混在一起。

    “师父,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比那些仆人高贵的?”武士忽然想起去年的事情。

    “……”更年长的武士收敛了笑容,“这个问题啊……得你以后自己去寻找答案。”

     

    (六)

    十八岁的武士正走在他寻找答案的路上。

    他骑着自己的爱马来到一个叫菖荣的小藩。这里与尾終南部接壤,跨过地界碑,就是他真正意义上离开尾終的第一步。他计划一路南下到黄金港,乘船前往艾欧泽亚。

    沿途的村民在他拿出报酬后对他都很友善,只是经常有巡捕闯入村民家中,搜寻失踪的少主大人。武士对此非常愧疚,只能快马加鞭早日离开尾終。

    他选择在一个小村庄落脚,而村子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人们都在搬运贵重物品。

    他走上前向一位老者打听,老者刚开始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然后一把抢过武士的金戒指逃跑。武士几步就追上了老人,眨眼间刀便悬停在他喉前,吓得老贼放下戒指磕头求饶,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武士叹了一口气,像这样想谋他钱财的人也不少,前些天在一户人家暂住的时候,要不是如厕时偷听到了两口子计划毒杀自己的事情,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曾经他以为自己理所当然地受到尊敬,所有人都对他好,如今他倒是看清了,自己只是投了个好胎罢了。武士曾经试过用一本古籍和一个落魄书生换取粮水,却受到了嘲笑:“我们自己都吃不饱饭呢,要你这废纸有何用?不如拿钱来!”

    一路以来他都没睡过什么好觉,时刻需要警惕自己的财务不被偷窃,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忍者晚上有什么动静都会醒了,因为精神高度紧绷,即使睡觉也不能完全放松下来。还有不少流寇,若不是武士剑术高强,怕也早就成为荒野的枯骨了。武士打败其中一人后问他为什么要做强盗,那人用浑浊的眼睛看白痴一样望着他说:“税太他妈的重了,这几年又收成不好,鬼去种地,让那些当官的吃屎去吧。”

    武士找到一个小孩,上前笑着问他:“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不去和你父母一起搬东西吗?”

    “俺爹娘死了,”小孩躺在地上,拖住武士的腿开始哭,鼻涕和眼泪糊湿了一大片布料,“老爷行行好,赏我点钱吧,一个铜板就行,我要饿死了,呜呜呜呜呜呜呜……”

    武士从兜里取出一枚银币递给小孩,他立刻停止了哭泣,恭敬地给武士磕头:“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不用谢,我只是想问一下,这个村子怎么了?”

    “不知道嘞!好像是在闹起义!”小孩抹了把鼻涕。

    “起义?”武士想到路上确实有几个村子在冒烟,“那剩下的人为什么要搬家呢?”

    “因为不和他们一起打仗就会被杀!还有,他们说,起义失败了会被砍头,两边都是死路,所以就跑了!”

    “哦……谢谢你。”武士握紧了手里的刀,踩着脚踏上马。

    此地不宜久留。他策马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不多久,他就遇到了一批全副武装的军队骑马路过。武士给他们让道,看着这支镇压起义的菖荣藩兵浩浩荡荡向着刚才的村子去了。马蹄扬起了地上的尘土,在他们远去后又归于尘埃。

     

    (七)

    武士在侧殿的庭院休息。这是他经历的第十二个秋天,细雪和火红的枫叶在风中共舞,屋内壁炉里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这是一个安静的夜晚。

    从一个月前,他便时长察觉到有什么人在跟踪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被注视的感觉格外强烈。一开始他发现了小山丘的竹林中有窸窣的动静,在他转过头来的时候便消失地无影无踪。起初他以为是什么怪物作祟,因为他听说过有些猫妖会出没在大户人家,偷走他们的食物,于是便在那竹林中摆下一个篮子,往里面放了些鸡肉和米饭,不知道合不合它的口味。第二次来发现那些饭已经消失了,碗被舔得干干净净。

    做了好事的成就感使他频繁地投喂那只“猫妖”,希望自己的好心让它不至于被饿死。篮中的食物逐渐丰盛,除了肉和饭,还加上了他爱吃的汉堡和可乐。但这次去的时候那些食物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已经有些腐坏了。不爱吃也很正常,武士安慰着自己,就在这时发现篮子里放了一个锦囊,打开后是几颗金平糖和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谢谢你,不过我不能吃这些东西。以后也请不要再投喂了。”

    猫变成人了?!武士开始扪心自问自己的行为有没有触怒这位修得人形的猫妖。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风吹草动的声音,他回过头去,发现一个人影在不远处的竹子尖梢。他揉了揉眼睛,确认那的确是个体型很小的人类而不是什么幻觉,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后便摇晃竹子跃到另一根竹上,似乎还利用了什么绳索之类的道具,在林间轻盈地飞跃,不一会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为什么不能吃?武士想了想,觉得这是因为他要保持身材,如果吃胖了就会从树梢掉下去。想到这个画面他觉得有点好笑,决定以后多来放些牛肉和牛奶。

    不过自从留下字条消失后,即使武士放入虾肉鲍鱼这种高营养低脂肪的食物,那个人也再没有来过了。

    但武士现在却感受到了熟悉的视线。他起身四处寻找,但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他的脚步声,雪静悄悄地落着,薄薄地在地面积起一层银霜。直到武士凌乱的脚印布满整个庭院,他也没有任何发现。

    “既然你不出来,又一直藏起来,那就只能听我弹琴咯。”武士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引诱他出来,只知道他确实就藏身在附近,只好接受他的存在。

    武士从屋里取出了三味线,冰凉温润的触感传到他的手心。他正坐在地上,面向屋外,轻轻拿起象牙拨片,开始弹奏从前学过的经典曲目《雪》。也许是因为这里的景色很美,他借景抒情,即兴创作了一首俳句:

    “竹影随风曳,庭中月色浓。

    花朔雪纷飞,霜染枫叶红。”

    清脆的琴声从指间流泻而出,似丝丝细流汩汩流淌。

    武士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也许是一位和他共奏的人。一曲终了,院子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灯火昏黄,他有些觉得冷了。

    “如果你怕冷,就来我屋子睡吧。门我给你留着呢,我去洗澡了。”武士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喊道,怅然地收起三味线,脱下衣物换上浴袍。

    在向着山上的人造温泉的路上,武士发现地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追溯过去,一路延伸至浴汤附近的草丛里。一块石头的后面露出了黑色的衣角。

    “抓到你了。”武士一个健步过去抓住了那个人。

    他戴着完全遮掩了面部的头套,只留出双眼,两只银色的眼睛对上了武士眼中的那片湛蓝。血迹的来源是他的左臂,那里有一道狭长的伤痕,皮开肉绽,像是被锐器所伤。不仅如此,他身上到处都是被割开的红痕,惨不忍睹。

    “你怎么伤得这么重?我去叫大夫帮你治疗!”武士拉住不安分的黑衣人,“别乱动,你都这样了还不知道关心自己吗?”

    “……”什么话也没有说。

    武士不由分说地背起了他,发现这人轻得离谱,挂在自己身上几乎没什么重量。武士小跑到御医的屋子,急促地敲门大喊:“宫野医生!请帮帮我!”

    门开了,宫野似乎已经休息了,看到武士背上的人后困意一扫全无,叫武士先关上门,把他平放在床上,自己跑去了药剂室。

    宫野拿着一瓶草药的浆液出来了,把瓶子放在操作台上。他脱下黑衣人的衣服,但那人一直死死护着自己的面部,不让医生脱下查看。

    “是忍者吗?这么小的孩子……”宫野蹙眉,放弃了强迫忍者脱掉面罩,“武士,你去打一盆水来。”

    医生先用水清洗了忍者的伤口,他浑身遍布伤痕,有些是新的,有些已经很有些年头了,狰狞地横亘在他的身上。一盆水很快就被染红,武士连忙又去打了一盆。医生用手电筒照亮忍者手臂的裂口,面色一沉,叫武士帮他照着。他拿来镊子小心翼翼地夹出嵌入里面的刀片,这个过程并不轻松,因为刀口还有尖锐的倒刺。接着,他用草药涂抹在忍者的手臂上,然后缠上绷带,再用药水涂在他身上其他的伤口处。

    整个过程中忍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唉,现在的人啊,”医生摇头,他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伤得挺重的,不过这对他来说看起来已经不算什么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也不吃我给的食物?更不愿意见我或者说话?”武士不明白。

    “似乎是你的暗卫,如果被发现了可是会受罚的,他们就是这么训练忍者的,包括不让吃你给的食物一样,”医生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如果你不想他死的话最好看紧他,别让他回去复命。”

    “我的……忍者?”武士只在故事里听说过战国时期那些传说般的忍者,“你是我的忍者吗?”

    忍者点了点头。

    “抱歉,但是,你……会说话吗?”

    忍者又点了点头,但用右手食指竖在嘴边,摇了摇头。

    “不能说……吗?”武士领会了他的意思,“还是吃点东西吧,别回去了,医生说,你回去了会死的。”

    忍者似乎在考虑。他的眼神一直都黯淡无光,没有人类的灵动感,仿佛只是一个兵器。

    “行了,要藏人的话我这儿可不是个好地方,”医生把一卷纱布和药剂递给武士,“每个小时换一次纱布,记得上药,前三天每天三次,之后每天两次,有什么问题了来找我就行。”

    “好的,麻烦您了,宫野医生。”武士深深鞠躬,搀扶着忍者,另一只手接过了药物。

    忍者不习惯被人扶着走,不协调地配合着武士的动作。两个人一起回到了武士的住所。

     

    “你叫什么名字?”武士盘腿坐在忍者旁边。

    “哦!我忘了,你不能说话,”他一拍脑袋,拿来了一个小本子和笔,“写在这个上面吧!诶,难道说你不能说话是因为你的声音有什么魔力吗?”

    “不是,”忍者在本子上写,“是戒律。”

    “原来如此!抱歉抱歉,”武士双掌合十,“你现在要吃东西吗?我去给你拿点吧,你肯定饿了。”

    回来的时候武士怀里揣了一堆零食,有蓬松柔软的蛋糕、章鱼烧、牛舌和烧鸟、饭团,都是一直放在壁炉上加热的,所以还冒着热气。武士给忍者倒了一杯水,忍者将头套拉到嘴巴上方,率先喝掉了水,看来是渴坏了。

    “这些,都给我?”忍者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

    “当然咯,是我的宵夜,”武士说,“你就先住在这里吧,我想想,和我睡一起?”

    嘴里叼着半个章鱼小丸子的忍者慌乱地摇头。

    “也是戒律么……”武士想了想,“那你睡壁橱里吧,我给你弄张被子。”

    说干就干,武士把一叠被子摊开放在下面,又拿出一床盖在上面,一个温馨而隐蔽的床位就这么做好了。

    “谢谢你。”

    “诶,不客气!”武士笑着说,“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受伤吗?”

    “训练,以及保护少主大人你。”

    戒备森严的金城被许多卫兵轮班值守着,怎么会有入侵者?武士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你刚刚是遇到坏人了吗?”

    “也是忍者,别家的忍者,在树林里设了陷阱,想刺杀您。”

    经常去后山闲逛的武士听得背后发凉:“嘶,那我确实完全没有注意到,谢谢你。对了,还没有问过呢,我该怎么称呼你?”

    “叫我忍者就好。”

    “好的,那忍者,给我讲讲关于你的事情吧,我想知道。”

    “……”忍者摇了摇头。

    “既然你已经吃掉我的食物了,那说明你已经破戒了!”武士引诱着忍者,“已经破过的例再破一次又怎么样?请告诉我吧!”

    “这是命令吗?”

    “是的,这是命令,”武士已经完全猜到忍者会说什么了,不如直接一点。

    “遵命,”忍者写着,“您想知道多详细的?”

    “嗯,全部吧!”

    “是,请等我十分钟,或者您先休息也可以。”

    “我等你,”武士说,“如果嫌我烦我可以去写书法练字,不打扰你。”

    忍者表示没关系。

    过了十分钟,忍者将本子递给武士:

    “0岁,出生在村子里。

    1岁,学会说话。

    5岁,开始修行,内容为:走钢丝、游泳潜水、攀岩、长跑。耐受性训练为:被殴打、拔指甲、用烙铁烫、毒针刺入。

    7岁,生存训练。在森林里狩猎其他忍者和动物。

    8岁,学习常识。

    10岁,训练量加大。

    12岁,暗中保护少主。

    以上,完毕。”

    毫无感情的记录,像是在报道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武士看不到忍者的表情。他那双眼眸中空无一物,如同凝结的冰面,即使凿开里面也是深不见底的冰川。

    武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轻轻抱住了忍者。

    忍者不知道这个动作的含义是什么,呆呆地武士被抱着。

    “为什么?”忍者在本子上写,“我没有完成任务,反而被您所救,您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抱着我?”

    “你……没有被人抱过吗?”武士心情复杂。

    “没有,只有乱动的人才会被抱住。我可以忍受。”

    “我,我想想,”武士的大脑一片混乱,“该怎么和你解释呢,你知道爱是什么吗?”

    “一个音节?”

    看来问题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武士心想。忍者根本就没有被爱过,只是作为工具一般地活着。

    “那你的父母呢?”

    “死了。”

    “……”武士陷入沉默,他问了个愚蠢的问题,“你如果留在这里,会被组织发现吗?”

    “会的。”

    “你对组织的看法是什么?”

    “必须、绝对服从。”

    “那对我呢?”

    “同上。”

    武士给忍者添了一杯水:“好吧,那既然这样,我大致明白了。得从什么是爱开始讲起啊。”

    忍者小口地抿着水,眼里露出迷茫。

    武士从书架上找来一本书念诵:“爱,是一种强烈的、积极的情感状态和心理状态。它代表着对人或事物有深切真挚的感情,是一种对人、事、物十分深刻的喜爱。这种感情起源于人和人之间的亲密关系或者人和事物之间的联结,也可以起源于钦佩、慈悲或者共同的利益。一般来说,爱会带来温暖的吸引、强烈的热情以及无私的付出。

    爱一般存在于人际关系之中,可以显现家庭成员之间、朋友之间或者伴侣之间。人们在一段美好的关系中更容易体会到爱。也有不同的观点认为,爱并不只是一种情感或者状态,爱更是一种能力、一种行动,一种站在他人角度帮助人成长、感受美好的能力。人们往往会“寻找”真爱,其实爱并不是一个需要寻找的东西,而是一种需要练习的本领或艺术。

    人们表达爱意的方式被划分成了5种,处在长期亲密关系中的两人,需要找到彼此接受爱和表达爱的方式,才能达成舒适和平衡的关系。爱的五种语言分别是‘肯定的言辞’、‘精心的时刻’、‘赠予礼物’、‘服务的行动’和‘身体的接触’。

    美好的爱能够使个体收获幸福和成长,处理爱的关系时也会遇到复杂的问题,如虐待行为、嫉妒与控制、高风险行为等。后面就不念了。”

    忍者点点头,写道:“明白了。”

    “但是最重要的呢,是爱只能靠自己去理解,感受自己的内心,对我而言,”武士对自己念课文的解释非常满意,“我爱这个世界的一切!”

    “怎么、做到的?”忍者一笔一划地写,将小本子凑到武士面前,“我不爱任何人,除了你。”

    炉火照亮了忍者的脸,泛着橙色暖光的眼睛认真地盯着武士。

    “啊,哈哈?”武士害羞地摸摸脸,是他搞错了什么吧?是不是一上来就太猛了,忍者其实没有理解爱的意思?

    “那个,忍者,这个字其实呢,我们东方人用得很谨慎的,”武士不好意思地移目,“西方人经常说我爱你、我爱你,同性异性之间都可以说,但是我们的话一般会用‘今晚月色真美’这种比较朦胧的方式表达对心上人的爱意……嘿嘿。”

    看到忍者本子上写的内容,武士差点昏过去。

    “今晚月色真美。”

     

    (八)

    一转眼,五个月便过去了。从小雪到大雪,枫叶到梅花,然后是初春冰河破裂,万物复苏,到桃李争艳,樱花绽放。这是一年中举办各种春日祭典的时节,就在降神节后的一个月。

    经过一个冬天的相处,忍者已经从一个只会服从命令的人形兵器,变成了拥有自己思想的人类。忍者的面罩在相处的一周后便取下来了,面具之下的是一张在普通人中算得上俊俏的脸。他太久没有说过话,从三岁到十二岁,九年来的沉默使他的发声器官有些退化,一开始只能说出单音节的字,在武士的鼓励下,逐渐变得流畅,也不用依赖小本子交流了。平时,武士白天还是完成父亲给他制定的课业,晚上则和忍者睡在一起,有时候会畅聊到深夜。

    一开始,他连什么是爱都不知道,也没有朋友,对其他人的认知分为“需要服从的”和“猎物”,后者也是他的食物。武士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和他讲清楚,不能这样划分人类,但忍者只是点了点头表示他明白了。

    忍者深受幼年成长环境的毒害,他的认知已经扭曲,在看到别人遭遇不幸时会开心——这是武士通过他表情变得松弛判断出来的,嘴角即使只有一个微小的弧度,也被他看在眼里。武士严肃地质问忍者是不是在因他人的苦难感到喜悦,忍者怯生生地回答没有。这是在撒谎,武士已经能分辨出忍者何时是真心,何时又在故作卑贱了,但他没有办法——和一个长期遭受虐待、也乐于看别人受虐的人说太多,是无法改变他的底层认知的,因为就像自己看到别人开心就会开心一样,几乎是印在大脑回路中的思考方式。

    “我是谁?”“自己究竟是不是人类?”这样的问题困扰了忍者很久。武士给他取了名字,这是独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秘密。 “毫无疑问,你是人类,并且拥有和其他人一样的情感功能,你会喜悦,也会悲伤,只是之前被戒律束缚,没有表达出来。”武士温柔地告诉他忍者,“你作为人类本质上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要尊重别人,不能欺凌弱小,也不要畏惧强权;一个人的力量始终是有限的,所以才会团结在一起,我也会陪着你,成为你的依靠,你的力量。”

    ……

    武士不知道自己的教导忍者听进去了多少,不过他并不指望忍者很快就能够理解一切,毕竟十二年的痛苦造成的扭曲是这五个月的甜蜜难以稀释的。慢慢来,不能心急,将一切交由时间吧。

    今天城外的山上在举行春日祭,武士拉着忍者一起偷偷溜出去。其实父亲也不是不知道,对忍者的存在以及今天他们一起偷跑出去玩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自从有了这个朋友,武士平时学习更认真了,也收获了各位老师的表扬,所以他就默许了武士的多管闲事同情心泛滥。

    两个人带了一堆食物出门,都是武士从厨房软磨硬泡弄来的。二人乘马车从金城穿越尾終城来到山脚下,因为正在举行祭礼的缘故,山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了,女子们穿上最美的衣服,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从哪里开始呢!”武士兴奋地四处张望。虽然家里就种了许多樱花,但和这漫山遍野都是樱花的粉色海洋比起来还是相形见绌。武士被飘满花瓣的河水吸引,拉着忍者说,“我们先去游船吧!”

    红色的小舟驶在粉色的河流中,水面的花瓣随着水波飘荡,船头在这床河流的被子上撑开一个口子,船尾在水面留下一盏明镜,镜中倒映着嫣红的枝头。

    船上只有武士和忍者二人,武士已经等不及拿出三色团子吃了,船夫笑着对武士说:“小先生,别吃得太撑了呀,留点肚子给山上的那些美食吧!”

    “好的好的!”武士咬掉第二个黄色的团子后,把串递给了忍者,忍者也不嫌弃他,吃掉了第三个绿色的团子。

    “第一次来吧?”船夫很热情地介绍,“这边呢,最重要的就是看游行和祈福,还有放风筝,还有各种美食,嘿嘿。我最推荐的啊其实是酿酒,是用初绽的花苞酿造的,可惜你们还小不能喝!所以可以尝尝樱饼,哦哦,还有草莓,现在是吃草莓的季节嘞!”

    船靠岸停下,武士交给船夫几个硬币:“谢谢您!”

    “诶,不客气,玩得开心!”

     

    船夫把他们送到了游行的起点,果然看到了不远处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向城区,他们将绕城巡游一圈后回到山上。这支队伍的游行人员有穿着衣冠单的神职、穿着直垂的乐师、打扮成“鬼”的人、有模有样的小孩子们,还有抬着神轿的人。他们奏着古朴雅致的音乐,受到了周围人群的簇拥。

    “真好看啊,”武士感慨道,“忍者,我觉得你穿那种衣服肯定也很好看。”

    “我?没、不知道!”忍者已经重新学会了说话,只是稍微有些口吃,“你、少主大人、穿、好看!”

    “嘿嘿,等我们长大就都可以穿了,”武士握住忍者的手,“走吧,我们上山看看!”

     

    春山万径,花飘如雪,武士和忍者选择跟着人群走,这样总不至于迷路。忍者的体力非常好,如履平地,而武士走山路就有些吃力了,气喘吁吁地拉着忍者,不许他超过自己。

    “走慢点!你不累的吗?!”

    “不累。我背你?”

    “那还是算了,哼!”武士摆摆手站起来,“我休息好了,走吧!”

    还是不要逞强的好,忍者不敢出声,被武士拽着一步一步向上走。这座山并不大,只是高处有些陡峭,这是因为他们跟的那群人走的不是大路,而是因为有登山的兴趣而故意选的、一条抄近道的陡坡。不过这样的好处是他们很快就到了山顶的广场,这里有不少商贩售卖玩具和食物。

    武士买了两份草莓可丽饼,上面洒满了糖果,还点缀着巧克力。忍者买的是两块樱饼,淡淡的樱花香气配合微甜的豆沙口感,软糯而不过分甜腻。武士盯着正在把酒从樱花酒桶中舀出来给客人的商家看了半天,被忍者毫不留情地拉走了。

    沿着道上的鸟居,二人一同来到神社,有样学样地按照流程参加了祭拜。武士和忍者都转赠了御守。

    “你写的什么?”武士好奇地拿着忍者给他的红色御守,“让我猜猜?”

    “不、别!神力、消失!”忍者急忙阻止了他。

    “哈哈哈,我知道啦!就是开个玩笑!”武士开心地大笑。

    神社的后院有一颗巨大的樱花树,被红色的绸缎缠绕,树枝上挂满了风铃,随风发出清脆的声响。来来往往的人对对着它闭目祈福,武士和忍者也悄悄许下了心愿。

    “上野樱花见,石门春色菲。芽萌舒素练,蕊茁粲珠玑。意惬歌弦绕,情长锦绣围。熏衣香暖袖,日落载云归。”武士惬意地躺在后山满是花瓣的草地上,吟诵起延夏一位仙人的诗词。碧蓝如洗的澄空上飘着五彩缤纷的风筝,造型最多的是三角形,也有人物脸谱和动物形象。

    “我们也去放风筝吧?”武士提议。他们从贩卖风筝的商铺那里挑了一个四边形的彩绘风筝,武士牵着线迎风奔跑,风吹起他的长发,拂过他的脸颊,带着薄如蝉翼的风筝飞向天空。

    “忍者!你也来试试!”武士把线轱辘递给忍者。

    似乎感受到了风的形状。忍者稍微用力按着手里的线缠,多放些线出去,风筝就飞得更高,收一些线回来,风筝就乖乖地降低,迎风奔跑,不仅能让风筝快速地飞翔,还闻到了沁人心脾的花香。

    不过最后在收线的时候遇到了一点小麻烦,那就是风筝挂到树上了。

    “我去把它拿下来。”忍者说着,噌噌地爬上了那颗两层楼高的树。

    “好的,那拜托你了!”武士在下面加油鼓劲。

    忍者爬上去没费什么功夫,但从拿到风筝往下瞥的那一刻,突然有些恍惚,觉得武士离他很远,地面离他很远。明明不是很高,甚至曾经在悬崖上攀爬过,但此刻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恐高的感觉呢?他把风筝用力扔了下去,摇摇头扫清了这种奇怪的感觉,顺利地从树上爬了下来。

    一定是因为自己太久没有训练,身体机能衰退了。忍者自责地想着。

    “嘿嘿,不愧是你!”武士搂住他的肩膀,“这个风筝就送给你吧!你要好好照顾它!”

    明明没有喝酒,也没有中毒,为什么会头晕?也许是因为太幸福了?忍者深呼吸,好让自己不要醉在这如梦如幻的春日中。他像是对待易碎品般小心地抱着风筝。

    “你喜欢它嘛?跟你说,夏日祭上还有宝鲤风筝!”武士蹭蹭忍者,“还有更多、更多好吃的!还有烟火大会!还能玩射气球游戏!有好多奖品!到时候也要一起放哦!今年夏天一起去黄金港吧?那边还有好多异人的节目,还有舞团和剧场的演出!”

    “嗯、好!约好了!”忍者伸出了小拇指。

    “一言为定!”武士灿烂地笑着,勾住了忍者的手指。

    ……想一起过夏日祭,忍者怔怔地看着武士的笑颜。

    “哇!忍者你笑了,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也要多笑笑呀!”

    想每个春夏秋冬都和你一起度过。

     

    (九)

    夏至,忍者不见了。

    在蝉的阵阵鸣泣声中,武士焦躁地奔波着,遍整个金城也没有发现忍者的身影。起初只是以为他和往常一样被动隐身,现在看来是真的已经离开了。

    他没忍住去问父亲这是怎么回事,书房中的父亲只留下一个背影:“他回去了。”

    他回去了,这四个字意味着忍者又回到了那地狱中。

    该怎么办?该去哪找?武士询问了每一个来给他上课的老师,他们都表示不知道。他甚至联系了自家的其他忍者,因为想到同行的话大概会对忍者提过的那个村子有些印象。但他们都不清楚小忍者出生在哪个地方,从没听说过那样的村子。在武士详细地向他们说出小忍者的训练内容和遭遇时,有些忍者表示“这太正常了,我们也是这么过来的”,也有些表示“这对孩子来说太残忍,我们是做情报工作为主”,但无论是谁都不知道那个组织是什么,那个村子到底在哪。

    对不起,忍者,我之前甚至没有向你打听那个组织到底是什么,即使知道它们随时会向你伸出手,却没有及时处理掉那个食肉吸髓的毒瘤邪教。

    武士握紧了他的爱刀,汗液渗湿了柄卷。曾经拿起来很费力的刀,现在已经能自如地挥舞了。这时候唯独握着它才能感到一分安定。他想起了剑术师父的教诲,和自己要变强的初心。那就变得更强吧,强到能和父亲平起平坐,能够守护别人……

     

    忍者是被什么东西舔醒的,他睁开眼睛,看到那是一头猪,身上还有很多污垢。

    最后的记忆是吃了厨房送来的养神茶后就困得难受,躺在床上睡着了。而现在他被关在了运送家畜的车上,头顶不足一米的笼子和被双手绑起来都限制了他的行动。他被扒去了衣服,武器自然也被没收,赤身裸体地躺在这里,口干舌燥。

    只能等待。

    终于,车停了下来,一群黑衣人打开笼子后把他押送到牢房,不由分说地扔进水牢。

    比小时候那个大啊,忍者冷哼一声。但是这里的腐臭味更浓烈了,已经到了不呼吸就会窒息,而呼吸就会猛烈咳嗽干呕的程度,自己以前有觉得这么难闻吗?

    现在的他已经能跳起来抓着笼门了,这样可以防止又踩到脚下的暗器。就在他悬吊了半个小时后,一个人走进了牢房,钉鞋踩在他手指上:“过的不错啊?”

    疼!忍者咬牙不漏出一丝软弱:“是!过的很好!”

    “哟,畜生什么时候学会说话了?”那人拿出绳子把忍者的手死死捆在铁栏上:“喜欢抓着,就多抓一会。”

    “承蒙关照。”忍者眼神如刀般锋利地刺向那个人,如果他的恨意能化为利刃,面前的人恐怕已经被扎成了海绵。

    “好了,我也不是来和你叙旧的,”来者慢悠悠地说,“过家家玩的差不多就行了,你的使命还是必须完成的。”

    只有离开了这里忍者才知道,不是所有忍者都是被这么训练出来的。如果说控制饮食摄入、走钢丝、攀岩、潜水还在正常的训练范畴内,那五花八门的刑罚就是为了打造死侍而存在的,人命就是这里的消耗品,用完了就抛弃,就像牲畜任劳任怨一辈子,最后被宰杀烹食,这里的人类也一样。

    所谓使命,也就是完成对天御大神的祭典,是这个村子一直以来的陋习。他是被选中的祭品,要完成独自攀上伫立于红玉海的天之御柱,在顶端便会遇见神明,成为侍奉在他身边的妻子。忍者天生就同时拥有男性和女性的生殖器官,小时候身体被改造成适合容纳性器的结构,也是为了进行仪式的准备。武士不是没有发现这件事,只是很自然地接受了。但他不认为自己畸形的子宫能生育子嗣,大概只会流出血块吧。

    “那你还把我吊在这里,以前操我操的爽吗?是不是现在还在勃起?算了太小了看不见,”忍者恶心透了面前这个人,他的存在比滂臭的池水更让人恶心,“就不怕神收到个被人用烂了的婊子,大发雷霆劈死你们?”

    “你……你!”那人气得跺脚,“随便你嘴硬吧,明天早上仪式就开始了,对哦,你嘴这么脏的话……”

    他一挥手,笼门就被旁边的人打开了,另一个人擒抱住忍者。紧接着,他卸掉了忍者的下巴,拿刀割断了他的舌头,一整个扯出来:“这样就不会对神大不敬了。谢谢提醒。”

    几个人关上笼子离开了。

    好冷。忍者熟练地用乌紫的手复原了自己的下颚骨。嘴里的空洞的血腥味让他回想起从前茹毛饮血的日子,残留在唇齿上的茶叶味消散了,那些美好的时光终究只是昙花一现。自己不过是他们的牲口罢了,有机会短暂地成为人类,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的事情。只是在这里他不想思考关于武士和过去那九个月如梦似幻的经历,仿佛只要想想那个梦就会被这里的恶臭污染,强行把他拉回残酷的现实。

    说不定其实他在这里泡了九个月已经全身腐烂了,关于武士的一切只是临死前的梦境?

     

    第二天早上。

    忍者从水里被拉起来,几桶凉水浇在他头顶,他被绑住双手,被赶着关进了船舱。黑暗的船舱内还有四十来人,挤在这不到十平米的仓库内。出来的时候踏上了一片沙滩,沙子烫得他脚底好像要被烧穿。领队的人要求他们赞颂天御大神,火辣的阳光刺得忍者眼睛流出生理性的泪水,他看到了黑色的太阳,天空中出现了一个、两个、三个太阳……他被割去了舌头,看着身边的人麻木地背诵那些教义,大家都知道如果不这么做就会被毒打,然后扔进海里。

    那些教徒似乎买通了海贼,让他们别管教团的事,把祭品们全赶进了天之御柱。

    一层的构造和武士家的某座宫殿有些类似,是传统和风的室内布局。这里的地面上还有血迹,不远处是魔物的尸体,看来刚刚发生过一场苦战。

    神官向前一步,将一盏巨大的宫灯点燃,向在场的人说明着:“从现在开始,我会把你们的灵体抽取出来,这是为了方便你们的探索试炼,毕竟至今为止没有人用肉身爬到顶端。而灵体则是死亡后可以找到这灯的亮光,来到这里便能重生再次挑战。你们随时都可以通过呼唤神的尊名,然后念诵‘我愿献祭自己的灵魂’将自身献祭给神明,不再受六道轮回之苦。但若是到达天顶的人,将成为天御大神的妻子,飞升成神。”

    “不过,每次的探索请在这香火熄灭前回来,也就是个6个时辰,这样才能开始新的轮回。当灵体回来时,香火会从头开始再次燃烧,而若是超过时限没有回来,恐怕要永远徘徊在这宫殿中。现在是早晨九点,若是想要重复挑战,请在夜晚九点前回来吧。”他燃起一支一人高的焚香。

    神官让忍者他们躺在地上,随后开始念诵冗长而晦涩难懂的咒语。他的声音变得虚无缥缈,大厅中灯火忽明忽暗,烟雾缭绕。

    随着他的吟唱,忍者的意识逐渐迷离,灵魂不受控制地脱离了身体,现在他能看到地上的自己正一动不动地躺着,手也能握住物体,不能穿墙,并且没有看到别人的灵体。

    说得那么复杂,有故意让人听不懂的嫌疑。不过,也就是说……这是个单人的深层迷宫吧,忍者明白了试炼的含义,那眼下就是要在十二个小时内突破它,爬到顶端就行了!

    有什么人在看着他吗?忍者转身回头,那里空无一物。看来是错觉,但为什么自变成灵体后,就一直有一种被什么巨大难以忽视的存在注视着呢?

    忍者没有初始装备,一层的怪物已经被教团清除了,他走向了传送点。

    二层的装修和一层差不多,很难想象建造者是在怎样的精神状态下,把一群怪物关在古朴典雅的和室内的。忍者没有傻到手无寸铁还敢面对这些怪物的程度,他开启了隐遁,小心翼翼地贴着墙移动,绕过了第二个房间里的巨大蝴蝶,缓缓打开宝箱尽量不发出声响,里面是一副双剑和能够强化防御的魔陶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知识,方法这座天之御柱本身会改变进入者的存在方式,又也许是神官干的好事。

    忽然,刚刚睁眼瞎的鮟鱇鱼转向了他,他意识到自己的隐遁消失了,拿起双剑主动出击。而这动作惊扰了一旁的另一只鮟鱇和蝴蝶,纷纷加入了战斗。和一只鮟鱇战斗很简单,但这里的显然不是普通的魔物,那只最先发现忍者的鮟鱇用嘴一咬便在忍者的左腿开出一个血淋淋的洞,蝴蝶飞扑到他脸上遮挡了视线,而第二只鮟鱇也紧随其后跳到忍者背上,对准他脆弱的脖颈一口咬下去……

    视野陷入一片黑暗,而在底下的不远处有一盏燃烧得正明亮的灯。忍者想起神官说的话,灵魂向下深潜,让自己在被冰冷黑暗吞噬前游到那盏灯上。

    忍者回到了一层起点的房间,一炷香刚刚开始燃烧,看来轮回是真的。他的刀还在,但魔陶器不见了,看起来双刀是不会随挑战失败而丢失的道具。

    他再次来到二层,这次他格外谨慎,隐遁到二层第三个房间,并在宝箱里找到了十二枚手里剑。他用手里剑扔向房间中的刺豚,将其引到第二个房间与第三个房间之间的走廊,挥舞双手的匕首对其造成创伤。刺豚吸足了空气使自身膨胀,一副马上就会爆炸的样子。忍者立刻下踢打断它继续吸收空气,泄气地干瘪下去。随后又是一套连击,杀死了这只刺豚。

    打个鱼都这么费劲,果然自己的力量被限制得厉害。

    忍者伺机隐身绕后第三个房间的鮟鱇鱼,攻其不备,再迅速补上一刀,将其击杀。第四个房间里也有宝箱,忍者还是按照刚刚的方法走了过去,宝箱中是一枚黑紫色的职业水晶,握住它的时候忍者感受到自己曾经训练习得的忍术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

    在第四个房间拿到魔陶器后,忍者贴墙绕到第五个房间,启动了传送装饰,前往下一层。

    ……第五层的时候,忍者砍下了一只飞鲨的头,思考能不能食用,自己似乎并没有饥饿感,也许是因为灵体不需要进食吧。就当他思考如何计算时间的时候,忽然踩中了什么陷阱,一阵闪光过后,发现视角变得好低!双手变成了獭獭一般毛茸茸滑溜溜的样子,同时也无法发动战技,那短小的前肢根本拿不起来匕首呀!他试着伸手使用道具脱离危险,结果甚至摸不到后背。而那阵闪光也成功吸引了猎物,一只巨大的螃蟹向他袭来,他用四肢在地上拼命奔跑,但小小的獭獭又怎么跑得过八足的珊瑚壳螃蟹呢,蟹钳夹断了他的脖子……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这已经是第十六次了,忍者在击败蛭子后的第三十二层,因为失误再次死亡。

    忍者通过不断地死亡积累出了宝贵的经验,逐渐明白了这个深层迷宫的探索方法。首先,必须确保时刻贴墙,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每次只挑战一名敌人,切忌扰动大批怪物;其次是必须规划道具使用,确保摸到每个宝箱攒资源;最后是保证隐遁、残影、扫腿、浴血、牵制、内丹、缩地的合理运转。最最重要的是不能慌乱,不要犯错,一个小错的蝴蝶效应可能导致全盘崩塌。

    如果没有疼痛实感的话,会是他喜欢的游戏。忍者告别了门口的香和灯火,再次启程。

    虽然总结出方法极大地提高了效率,并成功在第二十八次攻破七十层,但这一路以来,他每战胜一只怪物基本都意味着受到严重的创伤,他依靠从箱子里获得的恢复药苟延残喘,看着自己的灵体是如何在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情况下逐渐复原的。

    四十层之前的风景很美,让他想起了武士的家,在这样的地方战斗有一种很游刃有余的感觉。而四十至七十层则到了塔中的部分,它由黄色的石块堆砌而成,密不透光且昏暗潮湿。而从七十一层开始,建筑风格变得神圣肃穆,还有潺潺流水从大殿的顶端飞泻而下,不知道流向了哪里。走廊上能看到外面的风景,海,一望无际的大海,还有太阳,这是非常关键的信息,因为这样他就能判断当前的时间了。

    黄昏时分,太阳射入塔内的平行光照亮了一整个房间,也使一些幽灵类怪物不敢直面阳光。之前他以为只要采取绕后便是,可惜他那时候不知道的是那些幽灵不是依靠视觉,而是能够直接感知存在,他走入其中一只的范围后,它就立刻扑向自己,撕裂身体,吸食灵魂。现在他已经能够熟练地以怪物为圆心,半径二点五米画圆,确保自己不在它的范围内。

    天之邪魅、天之冰牙、天之狮鹫、天之长毛象……忍者击败了一只又一只的怪物,也被它们杀死了一次又一次。确认减伤和秘药还有复活没问题……死亡就是通向成功的钥匙。

    ……

    第五十五次,忍者的挑战终止于八十一层。即使做好了防御的准备,也还是被老猿殴打得五脏六腑都被撕烂,不能被眩晕的怪物越来越多,永远不知道怪物的特性和技能,永远不知道宝箱里是惊喜还是陷阱,每一步都在走钢丝,如临万丈深渊,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如果有人能告诉我,这里的怪物分别有什么弱点就好了。

    不过没关系,因为我已经发现,它们就像被设置了某种程序一样,会循环释放过的技能。

    忍者躺在一层的地板上休息,他测试出的通关时间是1-50层每10层大约半个小时,之后的话消耗的时间就翻倍了,并且塔外的时间是正常流逝的,想要通关的话必须在太阳下山前进入70层。

    这些怪物的雷劈得他浑身麻痹,瘴气孢子的毒使他皮肤长出疱疹,火焰将他的伤口烧出黑痂,浓烟烫伤了他的呼吸道,寒冰凝固了他的双脚,接着就是被那些怪物撕碎、吞食。稍微慢一步就会被捅穿,情急之下用错一块道具就会在未来陷入绝境,他贴着墙壁,克制自己的呼吸幅度,以免被听觉敏锐的怪物发现。

    又经历了二十个轮回,他到达了九十层。BOSS和亚拉戈的那位始皇帝长得很像,他在泥地中翻滚,只要躲开沙球就好,他庆幸自己的缩地术学得很好,这样能保证自己迅速移动到安全区域。

    踏破九十层后,他存储的道具已经所剩无几,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了。他在心中祈祷不被天之肉人发现,成功地绕了过去。在遭遇一只无头鬼的时候,被一口咬在脖子上吸取血液,他扔出了能使其形态变化成较弱怪物的魔陶器,在命悬一线之时将其击杀。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下来一位黑骑士的剑气劈头盖脸地袭来,忍者又没有及时开出强化防御,被劈成两半倒在地上,就像他之前狩猎过的那些猎物一样。

    ……

    要坚持不下去了。每一次都紧绷神经,不断挑战自我的极限,但最后都倒在了途中。这座塔到底有多少层?

    他累了,想好好休息一下。

    在经过十个小时的睡眠后,他自投罗网,任那怪物咬死了他。

    第八十六次。忍者已经来到了九十八层,他已经完全掌握了这些怪物的特性,只是不清楚自己究竟还剩多少时间。从石头的间隔留出的窗户中观察到外面一片漆黑,一颗星星也没有。他有一种感觉,越是往上,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就越强烈,但这视线似乎带着善意,好像还在暗中保护着他。

    错觉吧。

    他看向远处的天空,竟然能看到有人在放烟花。

    “夏日祭上还有宝鲤风筝!还有更多、更多好吃的!还有烟火大会!还能玩射气球游戏!有好多奖品!到时候也要一起放哦!今年夏天一起去黄金港吧?那边还有好多异人的节目,还有舞团和剧场的演出!”武士的声音在他记忆深处回响,那东西就是烟花吗?不知道自己到天之御柱经历多少次轮回了,也不知道结界外面过去了多久,能不能赶上和武士的约定。

    如果神真的存在,我希望祂会答应我的请求。忍者收回视线,一扫萎靡与疲惫,向不远处的怪物抛出飞刀,重复击杀流程。

    只可惜他这次止步于第九十九层。

    没关系、没关系!我会继续向上、我会到达塔顶,让神实现我的心愿,和你一起去夏日祭!所以请一定要等着我……

    虽然这一次又没有成功,但在短暂的休息后,忍者的征程充满决心。

    我……才不是来做什么神明的妻子的。

    如果能完成登顶这项前无古人的伟业,是不是也算得上你喜欢的英雄了呢?

    第九十次,随着传送点出现在九十九层的房间中,忍者确认无误,用手触摸了它。

     

    来到了一个平台。悬浮于高空,前方有一条漫长的石阶,向上延伸,似乎通往神的领域。忍者沿着它缓缓向上前行,每一步都格外谨慎,害怕触发什么陷阱。而事实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石头、天空、风声、脚步声、心跳声。

    似乎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来到了顶端开阔的平台。这里青草葱郁,一颗孤独的枯树潦草地生长在四边形平台的左上角,中间是小小的祠堂,烛火发出微弱的亮光。

    神没有塑像,在木质的神龛背后刻有几行文字,看起来是什么谜题。忍者看着没什么头绪,把它背了下来。

    忍者受到蛊惑般伸出手触摸那小小的神龛。

    而就在这一瞬间,原本一颗星也没有的天空突然出现了满天繁星,从亘古时期的光传到了这蓝色的小小星球,死去的、活着的星体分布其中,紫色、金色、红色的星云绚烂绮丽。

    这不是星空,而是一层薄而透明的纱幔,垂在忍者头顶,为一无所有的夜空点画星星。

    你是,谁?忍者试着发出声音。忍者明白,现在伫立于他面前的便是一切苦难的源泉,教团信奉的神明大人。但恐惧并没有折弯他的膝盖,因为他从不恐惧任何事物。

    “神”没有回应他的话。祂悄无声息地掀开那层帷幕,露出了融于夜空的黑色斗篷,化作一个悬浮在空中的无面人。

    祂伸出来自星空的彩色半透明触足,撬开了忍者的唇齿。

    忍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行动,任由祂摆布自己的灵体:“放开我!”

    等等,我的舌头?他惊觉自己又能够说话了。

    但紧接着,触手伸进了他的右眼,剜去了他的眼珠。

    忍者忍受着疼痛,血顺着他的脸颊流下。

    “我要活下去,还不能成为你的祭品,或者你的妻子,你找错人了,”忍者听到自己镇定地说,“我还要去找我爱的人,我们的约定还没有实现。”

    他直视祂兜帽下的星空,感觉灵魂坠入冰窖与永恒虚无一般寒冷。

    但神只是在他右眼的空洞中留下了什么,那是一只红色的眼珠。

    “为什么?”忍者始终不明白神在干什么,如果想杀死自己,直接动手不就好了吗?需要这么复杂的仪式吗?

    神依然沉默着,但祂温柔地抱住忍者,只是抱着而已。

    灵魂自群星中穿过,回到了熟悉的宫灯上,香还剩一个时辰燃尽。

    只不过这次睁开眼睛时,已经看不到地上的身体了,也就是说灵魂回到了躯体中。身边的人都消失了,也许是早就半途而废自愿献祭了吧。他顺利地离开了天之御柱,一名海贼见他出来,没向他打听在里面的经历,只是问了一句:“去哪?”

    “黄金港。”

     

    手腕上的西洋表告诉武士,现在是晚上七点。距离忍者失踪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起初他是没什么心情来看烟火的,但想到和忍者的约定,还是决定叫上侍卫一起来看看。

    一个人逛祭典很无聊,无论玩什么都兴致缺缺。路过气球摊位的时候会想要是忍者在那就能拿走所有的奖品了;在捞金鱼摊的板凳上望着那些金色的水中精灵思考,如果是忍者的话肯定全都能捞走;一个人吃苹果糖很大,如果有忍者在帮他分担一半,再买个草莓糖葫芦就好了……

    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武士看着码头的人从多变少,侍卫也催他不要逗留太久,尽早回望海楼就寝。拗不过侍卫,他回到房间休息了。

    但他就是有预感会见到忍者。

    从二楼的窗户一跃而下,武士飞奔到海边,望着一望无际的红玉海。此时岸边的游人纷纷散去,沙滩上只有他一个人。

    想起了和忍者的初遇,那时候,自己也在苦苦寻觅等待。有了!

    武士近乎迷信地从小金街还未打烊的店铺买来了一副普通的三味线,坐在一块较为平整的礁石上,把琴放在自己腰的右下方,缓缓弹奏。

    微风习习,海潮拍打在他的脚下,为他奏响洗涤心理尘埃的伴奏旋律。

    从升起的月亮前驶来一只小船,从一个点逐渐变大,停在靠近岸边的水域,那是黄金港灯塔探照灯照不到的盲区。

    “竹影随风曳,庭中月色浓。

    花朔雪纷飞,霜染枫叶红。”

    从海面传来了随着旋律哼唱的声音。

    武士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认背着月光走来的那人不是用歌声蛊惑人心的海妖,因为这清脆空灵的声音宛如天籁。

    浑身湿透的忍者从海洋走上岸,海水反射的银光为他镀上一层朦胧的光芒。

    “忍者!”武士扔下三味线,从礁石跳下去迎接忍者,他紧紧抱住忍者,生怕一松手他就会再次离去。

    “我回来了,武士。”忍者深情地回抱。

    两个人的心离得很近,为对方而激烈地跳动着。

    “欢迎回来,欢迎回来……对不起,忍者,对不起……”武士喜极而泣,“我有好好遵守约定哦!我还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事的,我没事。”忍者温柔地轻轻安抚武士。

    “忍者,你的眼睛怎么了?还说没事!”武士发现忍者的右眼变成了红色,心疼地看着他。

    “嗯,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回去给你讲,”忍者眨眨眼,“不过能看见哦,甚至比之前看得更清楚了。”

    “那就好……”武士得到了些许安慰。

    “走吧,回旅馆,你是游回来的?一起去泡个温泉暖暖身子吧。”

    “遵命。”忍者轻笑。

    祭典最后的烟火在他们头顶绽放,二人相视一笑。

     

    (十)

    忍者回来后,武士逼问他说出了在天之御柱经历的事情。忍者本以为按照武士那种喜欢冒险故事的性格,只要轻描淡写地说“灵魂嘛,啪地一下就死了,完全不痛”就能糊弄过去,甚至还会被武士崇拜,结果是收到了武士难得尖锐的目光和质问:“你在撒谎。告诉我,如果这还不够,那么我命令你告诉我。”被逼无奈,只好一五一十和盘托出从一层到一百层,以及无数次的轮回的故事。

    随着他的讲述,武士的神色愈发凝重,他没有安慰忍者,而是陷入了沉默。

    “武士?”忍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犯错了,抬眼望着低气压的武士。

    “我是不是吓着你了?抱歉,只是在想事,”武士勉强地笑笑,“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我没有在生你的气,我只是在想,要让那个教团付出代价。”

    “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尽量地补偿你,”武士握住忍者的手,“你想要什么,都告诉我吧,想要漂亮的宝刀吗?玩具零食?只要是我能给你的,都会满足你。”

    “和你在一起就好了。”忍者别无所求。

    “不,这样还不够,求求你了,给我个机会吧,不然我真的要睡不着觉的,”武士的声音越来越激动,“忍者!你真是个笨蛋!!为什么能坚持这么久,为什么?我想都不敢想你描述的东西,只是听听浑身就像被刀割了一样,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你以为我会没心没肺地夸你好厉害,然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你是这么想的吗?那我这么做会不会使你心情好一点呢?但是——对不起,我,我太脆弱了,你才是亲历者,我一个根本就没有体会过的人却在这里擅自可怜你。”

    “武士,”忍者摇晃着武士,他看起来状态不对劲,“想要补偿我的话,就送我一件礼物吧,是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送我我都接受。”

     

    武士要送给忍者的礼物就是那个邪教的覆灭。

    武士根据忍者的描述,确定了邪教就位于尾終藩境内。那么便好办了,他先是找到父亲对峙。泡着山间温泉的主公大人起初没在意儿子的话,什么朋友、忍者的训练方式,那都是司空见惯的事,不足一提。

    “您不了解清楚他们的运作原理和组织结构,就不怕哪天被相似的方式做掉?您现在对他们有利,所以只是保持着互惠互利而已,他们对您毫无忠诚,如果是别的藩主或者其他人也有雇佣他们的想法,那今天您的刀将会在未来被对方握在手中指向自己。不仅如此,和这群狼犬打交道的时间越长,他们就越了解您的弱点。”

    “继续,说下去。”父亲眼睛微眯,审视着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小儿子。

    “并且,他们信奉邪教。即使您在朝中很有话语权,但天皇毕竟是我们的宗教代表,上个星期二他还发表过针对打击邪教的讲话。您不在乎,武家不在乎,总有好事者在乎,”武士眼里闪着寒星,“我听闻将军最近检查出了癌症,正在想办法修仙呢,您不去处理那群邪教徒,他们可有的是人能投奔。”

    天皇没有实权,但是民众的精神象征。朝廷上也总有人拿天皇说事,嘴上说着天皇天皇如何,实际上只是将他作为一枚排除异己的棋子。而将军的绝症是他听厨房的人说的。可不能小瞧这些打杂的做饭的下人,他们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能长期侍奉权贵必有一套生存之法,并且各个贵族的佣人们已经形成了一个交流秘密的团体。这不是换人能解决的事情,只要有人进入了圈子,就会被规则同化,顺从它、吃到甜头的人便会成为规则的捍卫者。但武士能通过厨房的人知道将军的事情,纯粹是因为他和那边的人关系好,免费把情报送他了。

    “嗯,还差一点。”尾終藩主还在犹豫,但已经露出欣慰的眼神。

    只说问题不谈解决方法都是混蛋,他的混蛋老爹在等他的对策。武士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跪地谏言:“父亲大人,我谨在此提出自己的观点,供您参考。”

    “首先,调查各地财政情况,要维持一个有上百人的村子运作五十年,一定有资金周转的渠道,这也是在打压邪教的同时调查漏税问题和贪官污吏;其次,加强各地的警备系统,凡有发现可疑人士,举报抓获均有赏;然后,注意天皇那边的情况,因为如果这个无法无天的组织背后是皇室,那我们打压它便是威慑公家,巩固威信。”

    “很好,武士,”父亲点头同意,“就看在你有如此决心的份上,我答应你。但这件事恐怕没你想的这么简单,还需要时间。我会派人去处理此事,你无需担忧。好了,这么晚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武士告退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父亲从不对他说谎,不能的事情就是不能,许诺的事情一定会去做,绝不把他当小孩敷衍。

    两个月后,邪教首领落网,同时被捕的还有组织层的二十三人,全部处以绞刑,三天内执行。

    “感觉好便宜他们,”忍者缩在武士身边,“要是能让他们也体会一下我经历的事情就好了呐。”

    “不行的哦,国有国法,”武士抱着他,“虽然我个人支持你的看法。”

    “没事的,这样的结果我已经很开心了,”忍者轻声说,“谢谢你帮我,武士。”

    嗯……该去向父亲建议收容那些孤儿了,如果他们不能得到妥善安排的话,会对国家造成极恶劣的影响的,到底怎么安排呢……武士躺在床上,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十一)

    在那之后,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时光。

    武士让忍者阅读他房间里的书籍,忍者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把全部的内容都背了下来——并不是刻意去记,而是天生的过目不忘。武士没有看错人,忍者就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但他的艺术天赋就没有他的记忆力和分析能力那么好了。武士教会他笛子的吹奏方法,他演奏时完全按照乐谱的节拍进行,一秒不差,每个音都很准。武士认为这样虽然美妙动听,但少了点个人情感的表达,于是让忍者不要那么追求完美,音乐是用来表达自己的内心的,要随心所欲地抒发情感,而不是被乐谱所束缚。

    其实,忍者一直以来对武士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如果是爱,那显然不在健康的范畴内。每次武士离他很近的时候,忍者都会看着武士出神。有时候他的目光会落在武士的脖颈,喉结上下移动,可爱到仿佛就是为了被他切开而存在的;有时候会盯着武士因呼吸而起伏的胸膛,想要挖出他那充满了生命力的心脏。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混淆了爱意和杀意?头晕乎乎的,他每次都忍住了,只是用手指轻轻抚摸那些让人心动的部位,在肌肤表面戳一戳,内心憋到要失控的欲望也能稍微得到舒缓。

    花谢花开,五年的青春时光如白驹过隙。直到武士忽然提出要远游,并消失在所有人眼中,前往未知的天地。在那之后不久忍者也赴命去了武京,在将军身边辅佐了两个月之久。

    说好了用通讯珠联系,武士根本就没带上通讯珠,似乎决意与过去做个了断。

    忽然有一天,忍者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被放在他的枕头下面。

    “你最在意的那个人,正在红州最南端的尾原藩,他参与了当地的起义,并必将殒命于此。我将此事告知于你,是为了完成宿命的闭环。五年前的事情当初并未彻底解决,蛰伏于黑暗的鬼怪将在星空降临之时消散于原野。”

    忍者检察了窗户和门的痕迹,猜不出送信的人到底是用什么办法不留痕迹地把信放在他枕头下的。

    虽然他从不相信宿命论,但既然是和武士相关,他就不得不亲自前往尾原了。

    那么大的尾原,武士到底在哪呢?

    他想到了天之御柱神社后的谜题。

     

     

    (未完待续)

    • 该话题由weibian 于 1年、 5月前 修正。
正在查看 1 个帖子:1-1 (共 1 个帖子)
  • 哎呀,回复话题必需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