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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9 月, 2023 12:28 上午 #2664Akr参与者
刀锋
星历1577年灵三月十六日晚,也就是旗舰达尔里阿达号攻略战前夕,博兹雅某先遣部队与第四军团守备势力在博兹雅东北部的扎杜诺尔高原近达尔马斯卡侧翼爆发的一场小型冲突战中,骑士作为先遣队员之一,是第一个察觉到远处传来异常轰鸣的人。伴随帝国魔导机甲特有的红光闪烁,钢铁巨兽自北方咆哮着奔袭而来。在此之前没有人知道第四军团还藏有这样具有强推进性的大型兵器,一时间所有人都以为第四军团已经先一步向博兹雅发起猛攻。流弹四射炸出的火光一时照亮天幕,土地被掀翻又被碾平,一些人的血肉就这样绞进土壤中,没了声息。
天将将亮时,骑士从一条当作临时战壕用的土坑里醒了过来。四周弥漫着焦臭,空气里夹杂着血肉腥气,剧痛自腹部和左侧小腿处传来。借着朦胧天光,骑士看见自己的衣服已经被血液洇出一大片黑色。大概是什么东西的碎片射进他的身体,一块打断了他的小腿,另一块割开了他的腹部。他还混乱着的脑子因疼痛稍稍清醒后,他才发觉自己右手正紧握着什么东西。
是人的手。骑士转过头去看时,手的主人也就是他的某位战友已经睁大着眼睛死去多时。一张僵硬的脸上蒙着一层沙土,好似一尊未完全凝固的石像,刻画着最生动的惊恐。经由仔细辨认,结合自己混乱的记忆骑士才想起他的名字。这是个才入伍,且才满了17岁的少年。在昏迷过去之前二人曾短暂地并肩作战。
骑士抽回自己的手,他挪了挪身子把自己半支撑起来,然后在上衣内侧的夹层里艰难摸索到一个小的铁盒。铁盒里装的是用油纸层层包裹起来的药品,干嚼着吞下后他闭上眼睛,静等着药效发作。慢慢地,他开始这片滚烫的高原上做梦,这场梦来势汹汹,一把将他推回到十多年前。
骑士和他的母亲以及一个小他一岁多的弟弟一同住在伊尔萨巴德大陆南端某小国临博兹雅地区的边境,这里同整片大陆的任何地区一样常年被冷空气眷顾,夏季极为短暂,因此显得极为珍贵。这是他十五岁时的夏季,兄弟二人趴在村口的茅草垛上折麦秆玩,远处是冰雪不情不愿消融后裸露在外的黑色土地,像浆洗过多次的大衣一样斑驳地长着几片草。一只陆行鸟的爪子踩到其中一片上发出窸窣响声,两个人抬起头,便瞧见那灰扑扑的陆行鸟上坐着的却是一个银光闪闪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格外齐整的盔甲,从头冠到脚尖都发着亮光。背上是一扇银灰色方盾,腰间别着一柄细长的单手剑。肩头挂着深蓝色的披风,垂到脚跟,随着陆行鸟略有些趾高气扬的步子一阵阵晃动。
男人停在草垛边上,抬起头,露出一张五官模糊的脸。因时过境迁,骑士已经不大记得对方的容貌,只对那一弯锋利的鹰钩鼻印象深刻。所以在这片梦境中的这位骑士大人拥有了一张与自己那位同样长着鹰钩鼻的长官相似的脸,两眼也带上锐利的光。两位少年的眼睛已经无法从那具盔甲上移开半寸,这时那骑士冲他们喊到:“嘿,小孩儿!”他们才清醒过来,蹭的从草垛上跳了下去。
“什么事?”作为哥哥的他故作老成地问到。
他的弟弟在对比之下就明显不够稳重:“您是打哪儿来的,大人,您是骑士[Knight]?”
男人梗着脖子,眼睛又在两兄弟之间晃了一圈,然后扯了扯陆行鸟的缰绳,往后仰了仰,瓮声瓮气地答到:“不,是骑士[Paladin]。”梦境戛然而止,骑士被什么人摇了两下,他睁开眼睛。天又明亮了两分,使他能清楚看见眼前的人的样貌。他认得这张脸,是队里的枪刃。不过这支先遣队刚编成三天,骑士还没来得及记住所有人的名字。刚吃过药的骑士的思维不如他清醒时那么委婉,所以他直接问了出来:“你——你叫什么?”
枪刃被他问得愣了一愣:“我叫什么?”
枪刃轻轻地推了他一把:“我是你弟弟,你说我叫什么?”
视线模糊了一瞬,骑士才意识到眼前这位与自己有着一样的黑色卷发、蓝色眼睛的人是他的弟弟。他们好多年没再见面了,再次重逢是这样一片焦土战场。周围到处都是死人,弥漫的硝烟把天幕染成土色。他张开嘴,沙哑着嗓子呼唤了他弟弟的名字,好像梦中人的呓语。
枪刃用刀划开骑士伤口处的衣物,把被血液粘连在皮肤上的布料小心剥了下来检查他的伤势。嵌入他左小腿的那块弹片将他的骨头打裂了,而腹部的那块没有伤及要害,只是划开了一条不小的口子。枪刃不敢贸然贸然挖出弹片,只能撕开自己贴身的衣服帮骑士重新包扎,然后用匕首当作夹板固定住骑士的小腿:“我们得回奥兰塔去。”
“那太远了。”骑士说。
博兹雅人已经不再使用陆行鸟作为主要的交通工具,而骑摩托的话从这里到营地最起码也要三个星时,倘若是步行甚至是要带着他这样一个伤员走回去就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了。他暂时没有起身的动力,宁愿躺在这里:“你一个人回去吧,我走不了。”
此时天已经近乎完全亮了,骑士再看向枪刃时,又觉得他的脸有些陌生。似乎是他们分离了太久,已经不再像曾经那样熟悉着彼此的一切。这时枪刃握住他的手,抠开他紧握的拳头,把他手心的药盒拿了出来。枪刃说:“你吃了太多止痛剂药,它们有些影响你的脑子。”
骑士没有回话,他转过头,翻了个身,也或许没有翻身。总之疼痛逐渐离他远去,使他能沉沉睡去。这片被火药烧焦的土地给了他一个久违的拥抱,温暖得让他不愿醒来。在确定下一步是该躺在原地等死还是跟着枪刃一起回营地之前,他必须要领着这位从北方来的骑士大人走进村子。陆行鸟踩在冰雪消融后被泥浆覆盖的地面上,留下一条黏糊糊的脚印延伸到村子中央。骑士大人短暂地留了下来,在他漫长而精彩的旅行中,这片寒冷而贫瘠的村庄只能当作一个落脚点。
两个年轻的小孩没有想太多,他们被外来者身上的一切深深吸引。只要一有空两人就会围着那位骑士打转,恳求他讲述他旅行中发生的一切故事。他们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名真正的骑士会如何走过险峭山峰,穿过幽深树林,如何砍下夜袭的怪物的头颅。因为那把宝剑虽然不像某类童话中描述的那样镶嵌着宝石和金饰,只是朴素的一柄银白色的长剑,但一定是削铁如泥的。
少年天生对“骑士”这个名词有一种崇拜,就好像小孩子掀翻一片瓦惊动阴影中的虫子,就以为自己窥见了世界的另一面。但两兄弟在对骑士的崇拜上又有着微妙的差别,这体现在两人纠缠着骑士时,哥哥总会想要触摸那把剑,而他的弟弟更好奇与他们所认知的贵族相比,这位旅行者是否也会如书中所写的那样遵守八大美德。
“那是当然,当然……谦卑、诚实、怜悯……你们怎么会懂,我曾经授勋于军队的领主!我发誓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我发誓……”骑士大人躺在仓库的杂物堆上,手上还拿着两个孩子从家里偷出来的酒。在来到村子里之前,他的脸被寒风吹得铁青,但现在酒精使他的面色发红,眼神变得迷离,说话也含糊不清。于是弟弟继续背了下去:“我发誓帮助任何向我求助的人,我发誓不伤害任何妇人,我发誓帮助……”
“你真烦。”少年打断了这场朗诵,他把手伸向骑士的腰间。这时阳光从仓房墙壁上的缝隙中照进来,正好打在骑士腰间的那把剑上,狠狠刺了一下少年的眼睛。他这才从梦中惊醒,发现是太阳升起,层叠的阴霾散去。枪刃拧开水壶,从他嘴角喂进一口水,甜得有些发苦。
“我把配餐里的方糖攒了下来。”因为物资偶尔紧缺,部队里的人大多有攒东西的习惯。枪刃炫耀着他的救命糖水,然后把水壶收回去,仰头大灌了一口,“渴死我了——”
骑士舔掉嘴角的糖水,他撑着想坐起来:“我睡了多久?”
枪刃看了看表,答到:“大概一刻钟吧,你不能再睡了,我们得出发了。”
他们开始向西进发,一开始骑士说要带上自己的剑盾,枪刃从不远处捡回他那扇完全被砸得凹陷下去的盾牌。骑士看了看说,还是算了。于是枪刃扛着骑士,骑士单手杵着他的剑,一瘸一拐往奥兰塔营地的方向蹒跚前行。
但这里刚遭受过炮击,到处都是弹坑、碎石和人的尸体。他们走得格外艰难,尤其是骑士受了重伤,枪刃身上也有多处擦伤,两个人走两步就要找地方歇下来。偶尔遇到一些已经脱离帝国控制,却还是保留了攻击性的魔导机械,已经完全没有战斗能力的二人必须要绕远路。但直到正中午,太阳照到头顶上的时候骑士才指着不远处的一面断墙说:“我们在那儿停下吧。”
骑士的眼前又有些模糊了,这时他分不清这种恍惚是药物还是暴晒带来的。他的意识处于清醒和混乱的边界,一方面出现了有人从身边经过的幻觉,一方面又能分清这些东西是幻觉。所以当枪刃把他放进那片狭窄的阴影里时他又说到:“你一个人走吧,我回不去了。”
枪刃说:“那不可能。”然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枪刃掏出水壶,小心掰着骑士的嘴往里倒水。骑士盯着他看了半天,还是喝了两口。但这并不代表妥协,只是一瞬间的求生本能超过了这种固执的奉献精神。随后他闭上眼,或许该继续做梦,当他沉入梦境,肉体上的疼痛便不能再折磨他,乃至死亡的恐惧都无法威胁到他半分。
“别睡着了,我们等会还得继续前进。”枪刃对他说,“很快就到了,我们已经走过一半路程了。”
骑士挤了挤眼睛,强迫自己清醒:“是。”
他也不想就这么睡过去:“我从参军到博兹雅来起就没遇到过这么晴的天,这太阳简直是要把人活活晒成死,啧……”骑士低下头,闭上眼睛,“你呢,你是从哪儿来的?”
枪刃说:“我从玛特尔维来的,你不要睡着了,你和我多说说话。”
但骑士没有再回应他。哥哥摸到了那把散发着金光的剑,随后他紧紧握住剑鞘,就好像他已经获得了这把剑。下一秒他能拔剑出鞘,斩下敌人的头颅。他知道,如果他能获得这把剑,无论是贫穷还是苦寒都将离他远去,因为他将因英勇无畏而荣誉加身。
“我要是也能当个骑士就好了。”他弟弟轻轻敲了敲骑士的臂甲。然后兄弟两人听到远处传来他们母亲的呼唤,拉长了调子叫喊着他们的名字。他们从杂物堆上跳下去,跑回家去。等他们吃过饭后再回来,却发现喝醉了的骑士已经不在那间仓房里了。
他们四处找骑士,还跑到陆行鸟房逛了一圈。最后他弟弟说,我们到高处去看吧。然后他们爬上村子里最高的房子阁楼顶上往远了四处张望,结果发现骑士就在这间屋子的背面。因为那身银白的盔甲,对方的任何动作都十分显眼。两人趴在窗边正要冲他叫喊,却发现骑士弓下身子,摇摇晃晃地好像要摔倒了一样。
但他没有摔倒,他扭动着身子,背后的深蓝色披风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着。两个小孩儿一开始没有搞清楚骑士在做什么,当他们意识到骑士身下正压着一个女孩子时,作为兄长的他还没有动作,他的弟弟已经转身去抄起一把椅子,用力砸了下去。
“放开她,滚开——滚开!”少年尖叫起来,那骑士被砸得猛地往一边摔了一下,扭过头看了他们兄弟二人一眼,隔着两层楼的距离,骑士还顶着一张醉得发红的脸,愤然拔剑,叫喊到:“我要杀了你们!”
同时远处又传来他们母亲的呼唤:“你们又闯了什么祸?”他这才有了底气,拉着弟弟飞奔下楼。而骑士已经仓皇跑开,只留下那个女孩子——他们都认识的,他们领居家的姐姐——像死尸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瞪大的眼睛还望着阁楼处的窗口。然后又转动眼珠,看向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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