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F14】风雪十日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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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ickDi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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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书亚重新买齐了所有东西,没把遭到抢劫和强暴的事告诉任何人,返程的路上,他有意和老洛朗保持距离,装作一切如常,用祭祀袍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身上的痕迹。

    天上开始降雪,起初是绵绵的碎雪,逐渐变大,像冰雹似的打在身上。约书亚把东西放在教堂厨房,忽而想起一件要命的事:要回地下室,无论如何都得穿过礼拜堂,也就是冒险者逗留的地方。

    一想到在备受折磨的一天结束后,竟然不能卸下防备,回到一个纯粹属于自己,不受外人打扰的居所,他就觉得更加伤心。而且这个外人是自己收留的,总不能无端发火把他赶出去。

    约书亚推门而入。冒险者还待在老地方,他大概是坐了起来,祭司听见衣服从他身上滑下来的声音:“日安,神父。”
    “日安,辛斯赫尔。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倒是你,看起来很疲倦。”
    “是吗?”约书亚含糊地说,“我有点累,下楼睡一个钟头。”
    他匆匆打了招呼,勾着头直往楼下走。

    祭司一进屋就开始烧热水,把衣服全部脱掉,用湿毛巾擦拭身体。他感觉身体肮脏,神经质地擦了一遍又一遍。

    一个圣职者,一个成年男人,竟然在云雾街遭到了轮暴,这种事传出去,只会成为笑话。

    成为圣职者本该是一件光荣而幸福的事,在战争结束之前的世界里,神职人员最重要的一项权力,就是定义别人为异端的权力。当他正装行走在街上,人们只要看见他的祭祀袍,像以为他怀里揣着把上膛火枪一样,对他毕恭毕敬。

    约书亚不认为自己享受这种威慑的感觉,他扪心自问,从没有指认谁与龙族勾结,也没有用酷刑折磨过任何人——那种肮脏的工作是异端审问官做的事。他刻苦学习,付出整个青春时代一路向上爬,好不容易成为教区司铎,得到些礼遇也是应该的。

    “我没有做错什么……没有伤害过无辜的人,”他反复呢喃着,“哈罗妮啊,为什么?”

    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他开始发抖,难以自控地震颤,手脚冰冷,眼泪滚滚流下。他嘴唇嗫嚅,用极小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地呼唤女神的名讳。一个受尽委屈扑进母亲怀里的孩子无非也是这样无穷无尽地抽噎着。

    没有谁比这一刻的约书亚祭司更需要得到神的指引,一点灵光或感召,哪怕只有一瞬间——嘉奖他的痛苦和忍耐,甚或告知他这桩暴行是对于他杀人那件事的惩罚的一部分也好。总之,他迫切地需要得到慰藉,想知道自己遭遇轮暴并非偶然和无意义的,也就是没有白白受了伤害。

    但信仰从来不是讨价还价。他的眼泪要流尽了,天使还是没有在漫天金光中降临,脑中没有出现除自己之外的说话声,所有常见的神显征兆都没有出现在这个房间里。

    他的思绪混乱,甚至连凭空捏造一段与神使对话的记忆来自欺欺人都做不到,因为他根本想象不出一个神使究竟会怎么说话。再一次,他感到自己被抛弃了,对一个信徒来说,最大的痛苦和恐惧莫过于神不在看。

    约书亚突然意识到不应该继续胡思乱想,任由怨恨和屈辱将他淹没,否则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剧烈动摇他的信仰。
    失去信仰不是最糟糕的事,从来不是;大不了他自己一个人下冰狱,他已经准备好了。从杀人的那一刻,约书亚就没指望死后能过上什么好日子。但假如自己再也无法接受原本坚信的一切,也许会失去继续引导教友们的能力和资格。

    祭司就像牧羊人,一个叛教祭司将全教区的信众都领向冰狱,这种悲剧在圣典里记载过。约书亚有义务将羔羊们带往真正的应许之地,连他自己也不应该成为自己的阻碍。

    他匆忙披上衣服,逃似的离开了房间,回到一楼。刚从楼梯间探出头,冒险者就注意到了他。

    灰精灵眯起眼睛,目光落在祭司身上。凌乱的黑发,通红的眼眶,满脸愁色,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才哭过——可怜见的,也许约书亚真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一样瞎,否则怎么会穿这样的衣服就上楼呢。

    约书亚换了一身衬衣,尽管将扣子系到最上,还是没遮住脖子上的掐痕,颈侧就是一枚泛紫的拇指印。他肯定不知道这有什么问题,脸上的表情自然而迷茫,像一头侥幸虎口脱险的绵羊,才跑出几步就以为安全了,呆站在原地,浑然不觉皮毛沾满畜牲口水的臭味。

    辛斯赫尔没有指出他身上的痕迹,体贴地视若无睹,轻声问:“怎么了,神父?”

    约书亚张了张嘴,这一刻他迫切地想要倾诉,可理智又明白他真正想谈论的事多么难以启齿,话语在抵达舌尖之前就被咽回,换成另一句话:“我们该吃点东西。”

    饮食。填饱肚子,平心定气,越是在寒冷的地方,这件事就越显得重要。
    晚餐吃鹰嘴豆泥、烤苹果和腊牛肉,约书亚为自己和伤患用白朗姆调了两大杯热腾腾的蛋奶酒。室内氤氲着肉豆蔻粉的甜香,身体渐渐暖和起来,祭司端着杯子,坐在冒险者身边,又一次想开口,又一次什么都没说。

    辛斯赫尔问:“你似乎深受困扰。”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有些怜悯。在这一刻,约书亚彻底确定自己什么也不会说,他要让白天发生的这件事烂在肚子里。祭司握紧酒杯,说了一件另外的事:“我最近总做噩梦。”
    “什么噩梦?”
    “梦是没有逻辑的,讲出来也没用。”
    “我是一个冒险者,以替人解决问题为生,你可以说说看。”

    虐待,杀戮,触手,异常的器官。那些荒唐的梦境的内容,约书亚根本说不出口:“得了。再说,我未必付得起给你的酬劳。”

    辛斯赫尔说:“只要你开口,很多事情我都能替你办到。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想到了适合你的。”

    约书亚听到古怪的声音。湿润厚重,好像搅动一缸新泡的腌肉的动静。

    就在他的面前,白发的青年脱下手套,张开嘴,将整只手插进嘴里,他的嘴角被掌宽撑裂开,发出轻微的裂帛声,血从撕裂处淌下来。

    精灵族修长纤细的脖子鼓起异形,此时他的手臂已经半截没入了嘴中。辛斯赫尔睁着眼睛,眨也不眨,血丝一点点爬上眼白,可他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只有右手在认真地翻找血肉的微响。

    面部肌肉抽搐扭曲,变成可怖的样子,肉身疼痛到了极致,生理泪水汹涌而出,那双被泪海所浸泡的金色眼睛始终平静无波,好像有一道更高的意志凌驾于血肉之躯上,祂根本不在意脆弱的皮囊变成了什么样。

    要是凡人不幸看见这副吊诡的场面,也许会活活吓到疯癫,可约书亚祭司是个瞎子,不需要经受视觉上的考验。他只是本能地有一点不安,皱着眉思索自己听见的是什么响声。他甚至没有闻到血,只闻到一种炼金药草似的浓香,混着难以忽视的金属气味。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辛斯赫尔把沾满了血的手从嘴里抽出来,指尖捏着一枚戒指。他闭上嘴,皮肉正在愈合,血和涕泪统一回收,倒带般归于眼眶、鼻腔和所有伤口;他的头歪了一下,接着迅速回正,身体恢复如初,变成常人该有的样子。

    辛斯赫尔用衣服擦了擦那枚戒指,牵起约书亚的左手,在他各个手指上试了试。戒指环口比中指和食指略小,只能套在无名指上。

    那枚戒指擦过后还是湿漉漉的,有点恶心,让约书亚打了个寒战:“你给我戴了个什么?”
    “首饰。”
    “用处呢?”
    冒险者沉默了一下:“安眠。”
    约书亚强烈怀疑这个作用是辛斯赫尔现编的:“别耍我了。”
    他用力摘了两下,刚刚顺利戴上的戒指却难以脱下,牢牢卡在的第二个骨节下方。他摸到环状的戒指外圈雕刻着一串细密的纹路,约书亚不知道那是什么,多抚摸几遍,就产生一种晕船的感觉。

    辛斯赫尔问:“你就这么不喜欢我给你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怎么能戴在我的无名指上?”
    “有什么问题?”
    “这是留给婚戒的位置。”
    “你还有一只手的无名指可以戴婚戒。”

    约书亚叹了口气。这个冒险者不知为何缺乏地上的生活经验,不了解许多最基本的人情世故,他正想着怎么解释,辛斯赫尔又说:“留着吧。我保证你今晚做个好梦。”

    祭司沉默了。辛斯赫尔的语气听起来还挺热切的,通常而言,约书亚不会轻易拒绝别人的好心,不管那种好心之举多么愚昧和匪夷所思,呵护别人的善意也是祭司工作的一环。
    他很快就替辛斯赫尔说服了自己,打算勉强戴一晚上,明早告诉冒险者这东西没起作用,再礼貌地还回去,这样一来,两个人都不会扫兴。

    这天夜里,约书亚躺在床上,过于疲倦,很快就睡着了。
    他又开始做梦。梦里,几个男人发出困惑的声音:“这是什么地方?我在做梦?”

    他从声音听出来,这几个人是白天那群混混。那些人也注意到了他,声音越来越近,朝他走过来。

    “晦气,原来是你这个病秧子。我听说那个姓密斯托的去找你了,怎么,没救回来,鬼魂托梦来报复?我告诉你,就算你是鬼,照样把你再操一遍。”

    男人的几个朋友也在旁边嘻嘻哈哈,嘴里说着不知天高地厚的下流话,让祭司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一个人推了他一把,笑嘻嘻的,毫无悔过之意,约书亚满头冷汗,不住向后退,他逃得慌乱,又不熟悉地形,被绊倒在地。

    约书亚绝望地以为白天发生的事又要再来一次,就在这时,最后说话的那人失声大叫,声音急速远去,变成渺远的哀嚎,好像飞到了天上去。其他人也尖叫起来:“怪物!”

    约书亚愣在原地,两眼一抹黑,根本搞不清状况,只听见周围一片混乱,尖叫声,咒骂声,有人飞快地往远处跑,没跑几步就被什么绊倒了,在哀嚎中被拖向某处。

    祭司再瞎也能意识到危险,连滚带爬地往声音的反方向逃。在他的身后,不断传来像粉笔刮擦黑板一样的吱吱声,让约书亚头皮发麻,汗毛竖起。那是一种对这种声音本能的排斥和恐惧,他的胃缩起来,拧成一团,现在不是该停下来呕吐的时候。

    “救救我!它在吃我的腿!它在、它在……”
    “啊啊啊AAAAAAAAAAAaaaaaaaaaaaa——”

    ‘吃’这个词在脑海中形成了印象,约书亚开始觉得那种刮擦声是咀嚼,咀嚼人骨的声音。那些人正在被一寸寸地生嚼,经历着盲人难以凭空想象的血肉折磨。他们全都在尖叫,求饶,哀嚎,持续不断,已经无法听清喊叫的具体是什么词语。重叠的惨叫声变成了一种稳定的高音,以至于听者也会产生幻痛。

    约书亚也快疯了。视野里只有永恒的深黑,他一刻不停地逃跑,在他的脚下,一切未知向他奔来。

    过了一会儿,动静停止了,咀嚼和惨叫都停止了。不知为何,他本能地感觉到,这几个人被*咽下去*了。

    他暂时没有被抓走,但似乎也没有一刻真正地远离那个存在,就像在仓鼠滚轮里原地狂奔,声音永远在他的后方,不远也不近。

    逃跑是无意义的。
    挣扎是无意义的。
    反抗是无意义的。

    约书亚越逃越感到绝望。哪怕被杀死的是凌辱他的败类,人类无法理解的碾压和虐杀给约书亚带来的也不是解恨,而是难以名状的困惑,惊恐,唇亡齿寒。

    肾上腺素褪去之后,心脏开始狂跳,再也不能勉强运作。他不得不放慢速度,拖着步子往前走,越来越慢。站定的那一刻,他就再也跑不动了,跌坐在地,抱着头瑟瑟发抖,理智全无。

    在这时,约书亚*看见*了一切。

    四周一片黑暗。脚下是死亡已久的泥潭,夜空闪烁着星星,就像一大片被风吹散的金箔碎片。很快,约书亚就意识到那些金色的光点根本不是星辰,而是怪物的眼睛——金色的,蛇一样的眼睛,眼球表面覆着半透明的瞬膜,在涌动交织的深蓝触手下若隐若现,从不同的角度*凝视*着他。

    祂就是整片夜空,乃至约书亚脚下的土地本身,无论选择哪个方向,都不可能逃出怪物的怀抱中。

    自天际线裂开一道口子,就像一张咧开的笑嘴,吐出了几个东西。那些东西在活动,起初只有渺远的几个黑点,慢慢走近,看起来是几具人形。

    它们有细长的躯干,头,四肢,然而细看每一处都经不起推敲——有的眼眶里硬塞了两颗眼珠,有的一颗眼珠都没有,只剩下空洞洞的眼窝;有些胳膊过于长,有些过于短,有些两只手都是左手,或者接了三截胳膊,像小孩子用蛮力拼起来的积木人偶。约书亚立刻就知道这些是刚刚被吞噬,消化了一半的人类的呕吐物。

    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精灵族瘦削的面容和修长的肢体看起来这么恐怖。几个人形像羔羊一样难以自主直立,一次次跪下又爬起来,晃晃悠悠地对他说:“谢谢你!善良的神父!好心的神父!因为你的仁慈,我不再死了!”

    他们提线木偶一般循环地作出动作,鞠躬,下跪,千恩万谢,外露的关节互相摩擦,发出吱吱的响声。粉色的骨髓、黄白色外翻的肠子,从内脏里挤出的黑血和粪尿,从人形的五孔中溢出来,怪形一句句叫他‘神父’——考虑到词意的模糊,也可能是在叫他‘父亲’——那就更可怕了。

    这幅场景太过于癫狂,约书亚祭司彻底不能理解。足以震破耳膜尖叫声响彻在耳边,持续不断,肺叶疼痛欲裂,心脏开始抽搐。他这才反应过来,那正是他自己的尖叫。

    他捂着耳朵,声嘶力竭地尖叫着。

    所有“人”齐齐转过头,呆望着他。
    在人形背后,作为整块帷幕的怪物也*望着*他。

    他们似乎正为他的反应而困惑,声音和动作戛然而止,只剩下男人崩溃的尖叫声在六面无边际的漆黑之中散开。

    毫无预兆地,怪物融化了,像一场有意而为之的海啸,混沌的浓黑汤汁自天际塌陷下来,瞬间淹没了所有拼凑的人体,也淹没了约书亚。

    他站在原地,半张着嘴,看见一片黑海朝自己席卷而来,甚至没来得及恐惧。

    已经不需要再恐惧了。

    他闻到了一种香味。辛斯赫尔身上的香味。而后,身体落入一个怀抱中。

    冒险者抱住他。准确说来,那种动作不完全算是拥抱,只是和他面对面紧贴在一起,手和手重叠在一起。他转动了一下约书亚无名指上的戒指,贴着他的耳朵说:“……讨你开心的把戏也会让你害怕。你的灵魂非常脆弱,薄如蝉翼……哪怕什么也不做,就会自己碎成数瓣。”

    那声音从左耳穿到右耳,就像一发怜悯的子弹。约书亚祭司晃了晃,闭上眼睛,身体往下滑,被灰色的精灵稳稳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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