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F14】山崖(白黑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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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隔多年,骑士仍会想起他与暗黑骑士在昏暗地牢里的初遇。那时他初来乍到,顺从家中的安排,成为一名神殿骑士,却还没理解这个身份的含义。
    他的同事戏称他为贵族少爷,同他保持某种堪称孤立的距离,而骑士也不介意同僚抱团时将他排除在外,毕竟,旁支末子的身份注定了他不会在此久留,父母不过是送他来这里混个闪亮耀眼的资历。年轻的精灵族只是微笑着接下一切工作,包括漫长无趣的夜班,坐在桌前,面对一叠和他本人一样无人在意的文书,只感到一种浑浑噩噩的空虚,直到他听见地牢里传来模糊的异动。
    不是已经过了换班的时间吗……?他疑惑地抬头,等牢房中的惨叫与痛骂消失了,他的同事才陆陆续续从屋内走出,理着不整的衣衫与裤带,他们说笑着,却避免与骑士的目光交错,当这位唯一被留在工作岗位上的新人是空气。
    过了很久很久,确认再也没有其他神殿骑士走出后,骑士终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了。他环顾四周,提着灯进了地牢,下石阶时心脏猛跳,几乎要跃出胸膛——那儿确实躺着一个能给他带来此种惊吓的,身穿黑色甲胄的男人。他戴着头盔,双手被锁链束在身后,上身穿得严严实实,若不是下半被剥得干净、露出伤痕累累的苍白肢体,骑士恐怕只当那是一套被弃置在地的空铠甲。不远处,一把巨剑斜斜靠在墙上。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暗黑骑士?
    骑士斗胆走近,先不论他不忍直视的身体部分,连那头盔上也乱七八糟糊着层黏稠浊白的液体,天真如骑士也该意识到发生在这位陌生男人身上的是何种恐怖的暴行了。太暗了,他看不清黑骑是否还在呼吸,但他还是鼓起勇气蹲下身来,试图摘下可能招致窒息的头盔,却被对方猛然的挣扎吓了一跳。
    ……然而也只是一瞬间,像濒死的鱼,这位囚犯抽搐了两下就彻底失了力气,身体如尸体一样冰凉又安静,骑士也得以顺利取下头盔,探了探这位陌生人的鼻息。
    太好了,还活着!骑士舒了口气,将对方抱在怀里,掏出珍藏的恢复药喂他服下,男人开始猛烈地咳嗽,静止不动的胸腔也重新开始起伏,宛如逐渐转醒的溺水者。看他缓过气来,骑士温柔地拍着他的背,斗胆伸出手来,撩开他凌乱的、被血汗黏在脸上的发丝,试图与这位暗黑骑士对视。
    他的左脸堪称英俊,灰白的眼眸尚不能对焦,却仍旧冷冷地望向来者的方向,像看任何一个神殿骑士。骑士的手又继续剥开一缕一缕粘连在右脸上的头发,望见那满是烧伤瘢痕的、狰狞恐怖的半脸,被那抹不祥的血红色吓得深吸一口气。
    他瞬间理解为什么他的同僚始终让这位囚犯戴着头盔了——谁想干一个面目扭曲的怪物?此时,那只因粘连而无力半睁的右眼也转了一转,无声地盯着骑士,眼神冰冷又凶恶,仿佛在说,看吧,你也这么想。
    然而骑士并没有多加评价,他只是擦干净暗黑骑士脸上的血与汗,毫不嫌弃地将他抱在怀中,如同安慰孩童般低声说,没事了,没事了,我帮你把衣服穿好……暗黑骑士却突然暴起,一头将他撞倒。他惊恐万分,以为黑骑要杀了他,吓得一动不动,可黑骑只是膝行着爬近,将脑袋伸进锁子甲的下摆,用牙齿叼着他的裤腰带往下拽。
    等,等一下,不要这样——骑士还没反应过来便天旋地转,后脑勺磕在地上,晕得抬不起头,只能发出微弱的痛呼。黑骑的嘴好热,他面红耳赤,却完全无力拒绝,又担心太用力挣扎会伤到彼此,何况那灵活的舌头舔得他腰身发软,只能按着黑骑的肩轻轻地推,看上去反倒像是两情相悦。
    骑士没有半点性经验,甚至连自渎都罕有,教义命令他远离诱惑,可他却哆嗦着,在囚犯的嘴里缴械了。他像被轻薄的少女般呜咽起来,不解地轻轻喘息,却听见一阵熟悉的笑声,而后是脚步声和钥匙丁零当啷的清脆碰撞,他的前辈竟折了回来,在他身边站定,笑嘻嘻地俯视着这位新人。
    “哟,看不出你也好这口……怎么样,舒服吧?”
    骑士脑子一片空白,竟然恍惚地点了点头,而前辈笑得前仰后合,把牢房钥匙丢到他手边,这才转身离开。全程,黑骑都趴在骑士腿上,一言不发,眼神空茫,满溢的浊液自他嘴角淌下,仿佛他才是被玩弄、被强迫的那一个。
    此刻,年轻的骑士才后知后觉地惊恐起来——他的注意力放在对方身上,完全没有听到脚步声,若是那些话被旁人听去……等等,所以暗黑骑士刚才……他慌忙低头检查黑骑的脸,发现对方早已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摇摇晃晃地直起身子,平静地同骑士对视。
    “你想过刚才你那些话被他们听见会怎么样吗?”
    “……”
    “走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话毕,暗黑骑士挪动身子靠到一边,背对骑士,一脸不愿再交流的抗拒模样,却很快又力竭般侧倒下去,而骑士从背后一把接住了他。温暖的以太不断渗入他的身体,那将双手勒得充血的锁链也被一并解开,至此,黑骑都还不准备做出更多评价,但在骑士把钥匙塞进他手心时,他没忍住低低骂了一句蠢货。
    “你会后悔的。”
    “嗯……也许吧。”
    “想过怎么跟其他人解释了吗?”人族青年勉强穿好破损的软甲裤和足铠,又戴好头盔,身体深处还在因刚才的暴行而隐隐作痛。骑士也随之起身,艰难地拿起那把重剑,交还给他。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不该这么对你。”骑士的声音越来越小了,而黑骑头盔下的表情也越来越扭曲。
    “呵……即便我杀了好几个你们的人?明明只要落进你们神殿骑士的手里,无论是不是无辜的平民,你们想做什么都……”
    “……”
    “……算了,就当我报答你吧。”
    黑骑一抬手,直接把毫无防备的骑士敲晕,拖到一旁,趁对方脑袋上冒着一圈小陆行鸟时,他抓起锁链和镣铐,把这个笨神殿骑士反过来绑得结结实实。骑士头昏脑胀,记忆中只剩下黑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记得装得像一点。”

    于是隔日,当其他神殿骑士前来交班,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地牢里“被打晕了绑起来还被扒了裤子”的新人骑士,钥匙和异端者全部原地蒸发。
    但即便被斥责、被鞭笞、被禁闭,骑士看上去也并不挫败,尤其是他被安排去云雾街巡逻时,他更是难以自抑地感到喜悦——他还基本没有去过那儿呢!他的父母从前让管家严加监视,几乎不让他踏入基础层的贫民区一步。在圣恩达利姆神学院求学期间,他倒有那么几个出身云雾街的旧友,或许因为骑士是少数看上去亲切健谈的贵族子弟,但他们的交往也仅限校内,一旦提及云雾街的现状,老师就会严肃地瞟向他们,这是校内的头号禁忌话题。
    “老鼠洞。”曾有出身更好的同学如此评价,而骑士现在才意识到这并非一句夸张的比喻,也理解为什么会把这种工作丢给他。
    在这片脏乱差的贫民窟里,他几乎无处下脚,每一处都有恶意的、排斥的目光,沿着锁子甲的缝隙扎进来,恨不得戳穿他的骨肉。他忍耐了几天,终于在角落见到了熟悉的身影——那个暗黑骑士正盘腿坐在几个衣衫褴褛的小朋友中间,认真地修着散架的木头玩具。
    两个人对视的那一瞬间,骑士欣喜非凡:“啊,你是——”
    话音未落,他心心念念的暗黑骑士把玩具塞进小朋友手里拔腿就跑,而骑士也跟在后面,穷追不舍好几条街,终于在某个无人的阴暗角落停下了脚步。他气喘吁吁地傻笑着:“我,我找了你好久……”
    “白痴!”谁知落到骑士头上的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你以为你在什么地方,他们恨不得把你们的脑袋敲碎!你还找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你……我……”
    “所以你叫……”
    “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我来谢谢你!正好轮到我来这里巡逻,我以前还没来过,”骑士露出一个有些羞涩的笑容,“而且我想再见你一次……”
    此刻,暗黑骑士颇有种一拳打在狗毛上的不爽感,他张着嘴,望着面前这个傻到惊天动地的笨骑士,一肚子脏话竟突然骂不出口了。
    “你至少别穿着神殿骑士的衣服在这里大摇大摆地晃悠……”
    “我知道了,下次我换个衣服再来找你!”骑士笑得两眼弯弯,“回头见!”
    “不是,你——”
    黑骑正准备伸手挽留,骑士便一溜烟跑走了,但这家伙很快又折了回来:“下次不要再被抓到了哦!”
    “用不着你提醒!”目送着他的敌人消失在视野范围外,黑骑气得脑袋发晕。
    他以为骑士只是心血来潮,岂知没过几天,这家伙真穿着便装来了——“便装”,呵呵,是,这傻小子确实换了身衣服,但云雾街可没人会穿着袖口带花边的干净白衬衫,还不如穿铠甲呢!在骑士引起更多注意前,身着麻布衣衫的暗黑骑士忍无可忍,从背后拎着长斗篷将骑士兜头罩住,抓住这傻大个硬拽回自己的住所,宛如捕获一头驯服的大棕熊。此时此刻,这头熊乖乖坐在暗黑骑士的床上,手搭在膝盖上头一动不动,任由黑骑调遣。
    “看看你这衣服……”黑骑抱着胳膊坐在他旁边,头痛欲裂,“比我的床单还干净。”
    骑士脸一红,局促地站起来,脑袋差点磕在天花板上——这些可恶的精灵族跟桦木似的,长手长脚长身子,差点把这破屋子都顶塌!
    “我没说不让你坐!”
    骑士又咚一声坐下,几乎把硬邦邦的床板都压垮,和训狗一样,黑骑想,如果他叫骑士同他握手,这傻东西八成也会笑眯眯地照做……黑骑绝望地抹了把脸。
    身为暗黑骑士,他有一千、一万条痛恨神殿骑士的理由。他回忆起曾属于这个团体但又被龙害得死无全尸的父亲,想起惨死在这群畜生手里的母亲,以及他毁容的半脸,他拼死冲进失火的修道院救人,而原本该维持治安的神殿骑士在那时不见踪影……他对这个群体何止毫无好感,简直恨之入骨,以至于一看到骑士那天真的表情就来气,几乎有一股妒意涌上心头,但对方真同他对视时,他却一句重话也说不出口。
    “……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
    “我……我……”
    骑士红着脸,支支吾吾,而黑骑突然露出一个畅快的笑容,自暴自弃一般在骑士身边躺下。他原本想问,你是不是在意我的事,在意暗黑骑士的事,可话到了嘴边,却扭曲成了另一种看似更合理的预设:“我知道了……你是想和我做,对吧?”
    他作势要解扣子,更是吓得骑士扑上来,按住他的双手,身下的床板吱呀一声,看上去更像是他在强迫黑骑了。
    “我,我,我我我……哈罗妮在上!我绝对没有那种意思!”骑士惊恐到六神无主、嘴唇发白,“那太,太痛苦了……”
    “痛苦?我吗?”
    他点了点头,无措地咬住下唇,几乎要哭出来了。
    “哈啊……习惯了就好了,你的同事们确实不太温柔,”黑骑冷笑一声,“况且你不是也被舔硬了……”
    “我没有!”
    “找死啊?!小声点!”
    考虑到他的住所隔音稀烂,黑骑迅速挣脱桎梏,一把捂住骑士的嘴,而骑士也不挣扎,只是愣愣地看着黑骑,眼神里游离着某种他从未品尝过的复杂情感。
    是担忧,还是悲伤,亦或者是同情?无论哪一种都太陌生、太珍贵了,黑骑不自觉地松开了手。
    “我不太懂,但我感觉,那应该是两情相悦的事情,”骑士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的了,“如果会疼的话,就最好……不要那么做吧。”
    黑骑彻底放弃了,他呈大字形瘫倒在床上,喃喃自语:“我搞不懂你,没见过你这样的,这也不做,那也不做,你到底来找我干什么?”
    “……我不知道。你就当我是,救了人之后喜欢负责到底吧。”骑士也躺在他旁边,望着破烂黢黑的天花板,心里一团乱麻。
    他不止是对云雾街的实景缺乏了解,暗黑骑士的存在于他脑中也是一团迷雾。尽管没人敢公然提及,但在茶余饭后,他也偶然听父亲与旁人提起过,毕竟在神圣裁判所旁观决斗乃贵族们的主流爱好。而在神殿骑士团,大家都说,他们是运用邪恶力量的异端,挥舞着常人举不起的大剑,总在和神圣的正教作对。可是,可是……那天,他抱起黑骑的时候,感觉对方也只是一个可怜的、伤痕累累的普通人。他的同事们也是,嘴上说着那是十恶不赦的罪犯,是仇敌,是异端者,是不死的怪物,但在轮奸黑骑时个个都如此积极,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恐惧和顾虑……
    “暗黑骑士和龙……有关系吗?”骑士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哈?”黑骑挑起半边眉毛,“谁说的?有个屁的关系,我看龙跟他全家有关系。被你们神殿骑士诬陷成什么龙啊异端者啊然后踹下悬崖的人倒是挺多的,我们呢,负责救这一部分被冤枉的家伙,然后你们就把我们也一棒子打死了,懂了吗?”
    “对不起,我知道了。”
    “想什么呢?”
    “我一直觉得,神殿骑士的敌人是龙,还有喝了龙血的异端者,”骑士的眼睛中流露出极度纠结与迷茫的神色,“他们对伊修加德造成了实实在在的威胁,哈罗妮教导我们,要勇敢地杀敌,保护我们的国民……可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暗黑骑士和龙没有关系,反倒是在拯救那些被冤枉的人,那你们真的是我们的敌人吗?”
    “闭嘴,不然就轮到我去牢里捞你了,”黑骑抓起那件斗篷扔到骑士脸上,“如果你只是作为一个贵族少爷,好奇我们这些底层人民的生活,那你听得够多了,回你那舒服的大宅子里去吧,别再来烦我了。”
    骑士乖乖披好那件破斗篷,端坐着,可怜巴巴地抬眼望向黑骑,而黑骑最受不了这种眼神。
    “尽量,啊,尽量别来了,行吗?”
    骑士的眼神看上去更可怜了。
    “……至少,穿得再低调一点,算我求你了行吗,小少爷,这衣服送你了,赶紧滚回家去!”
    听了这话,骑士兴奋地弹了起来,微笑着猛点头,出门时差点一头撞坏门框。而暗黑骑士躺在床上,捂住眼睛,回想起自己这几乎算是违背师门的决定,除去为自己的心软而懊恼外,又有种陌生的、全新的期待感。
    青年摸了摸自己烧伤的右半脸,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师父,我竟然和一个神殿骑士讲了这么多话,我真是堕落了……不对,反了……”

    自此,骑士突然在工作上热情高涨。他原本只是顺从安排、得过且过,毕竟指不定他当几天神殿骑士,本家就会召他回去,让他像以前一样干点更“安全”的工作,毕竟他的母亲一直反对把她心爱的末子送来这儿吃苦。但工作之余,他还会悄悄、悄悄地溜到云雾街,钻进那个破烂的棚屋,与他新交到的朋友彻夜长谈。
    太冷了,屋里没有炉子,骑士冻得嘴唇发白,只能和黑骑贴在一起取暖,而后者虽然摆着个臭脸,却从不拒绝他这高个子好友的请求。于是,骑士得寸进尺,又大大咧咧地凑近了几星寸:“我想通了,我要帮你!”
    “你帮我?帮什么帮,别告诉我你也想弃明投暗,没门,我第一个不同意。有家能回,爹妈健在,你当什么暗黑骑士,吃饱了撑的?”
    “其实……我就想当一个好神殿骑士。我绝对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吃喝嫖赌,不会滥用职权欺负平民,也不会抓你这样的好人!”
    暗黑骑士哼了一声,不予置评。
    “如果我能努力升到更高的位置,改善神殿骑士团的风气,然后管管那些胡作非为、抹黑骑士荣誉的家伙,现状会不会就有改善了呢……嗯,我暂时是这么想的……”
    看着骑士畅想未来、手舞足蹈的兴奋模样,黑骑的眼神突然冷了下来。
    “怎,怎么了?”
    “给你讲个睡前故事。”他的语气也变得比石砖还冰凉。
    这是一个在云雾街极其常见的家庭配置:一个曾隶属神殿骑士团,但死于龙族之口的早逝的父亲,和一个为了养活身体畸形的孩子、起早贪黑补贴家用的伟大的母亲。
    她四处推销,频频碰壁,路过小巷里的几个神殿骑士时,她原本裹紧衣襟准备快步离开,一想到今天什么都没卖出去,她心爱的孩子又得跟着饿肚子,就还是鼓起勇气,问了问这几位看起来无所事事的骑士老爷。
    “就当是可怜我们母子,看在我丈夫从前也和你们并肩作战的份上……”
    神殿骑士们忙着喝酒,没空搭理,挥手叫她快滚,她收起零落的货物准备回家,其中又有人定睛看了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只想赶快离开,可那些原本不想照顾她生意的神殿骑士竟掏出金币塞进她的领口,她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肘打向其中一个神殿骑士。
    “然后事情就失控了。”黑骑的语气平静得可怕。
    “哈罗妮在上……”
    “我看着这一切,我无法理解,我试图上前阻止,我头破血流,我被卖给修道院,那年我大概十二岁。这就是我对神殿骑士的认知。”
    “……”
    “你现在能理解我的恨意了吗?”
    黑骑抬头,发现骑士竟然满脸是泪,吓了他一大跳:“你哭什么?我都还没哭!”
    “我……我……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想听实话吗?”
    “……”
    “当你活在离这些事情很远的幸福的阶层,连这些惨剧的存在都不知道时……你不能怪我们从心底感到不公。”
    他坐起身来:“唉,我羡慕你,真的,你家里人显然把你保护得很好,能让你讲出这种天真的理想。你和我真不是一类人。”
    黑骑的话像是无情地朝骑士浇了盆冷水,而骑士擦干眼泪,虚空甩了甩脑袋,在床上失落地融化成一滩。
    “你什么反应,我在夸你诶。”
    “诶?”
    “可恶,你不要什么事情都得让我说得这么明白!”黑骑懊恼地挠了挠脑袋,“我才不希望你成为第二个暗黑骑士,天天跟着我躲躲藏藏的。要是你真能当个什么指挥官,帮我们好好整顿一下神殿骑士团,我谢你还来不及。”
    “我……”
    “但你得想好了,你觉得你能从内部改变这样的状况吗?你能保证,阴影里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这样的事吗?且不说你要努力几十年,甚至熬到我俩都变成老头都不一定成功,即便你真升了官,底下人的所作所为可不一定受你约束,凭你一个人,你能做到什么?”
    “不是还有你吗,”骑士眨眨眼睛,“在我能力范围之外,若是还有人受到欺凌,你会帮我修正那些错误的,对吗?”
    “你这话……真不知道你是守规矩还是不守规矩了。”
    暗黑骑士一时语塞,但骑士坚定地抓住了他的手,他并没有甩开,而是轻轻回握着那有力又温暖的手掌。
    “好吧,欢迎你来到我们的世界。”

    在一段时间的勤恳工作下,提拔来得比骑士想得更快,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些非议,有人说是因为那该死的贵族血统,有人说他家必然有所打点,还有人窃窃私语,说他肯定用了什么不太干净的手段……面对流言,骑士泰然自若,反倒是他共处一室的前辈坐不住了,不只是因为新人比他更早得到青睐这一点让他满心妒火,他老早就觉得这人自那事后就不大正常,不仅上班时偷偷监视,在休息日也分神留意,却死也挑不出毛病。
    坚持了一个月,这小子总算露了马脚,他亲眼见到骑士披着件破烂衣服往基础层走。下班时间去云雾街,还是深夜,不是酗酒嫖娼,就是跟异端者私通,无论哪项都够这小子喝一壶,尽管前面两种他们平时也没少干。
    这人鬼鬼祟祟地跟在骑士后面,专注于尾随,却连自己逐渐走进了无人的区域也浑然不知,自然也留意不到身后的阴影里,始终有一双银白色的眼睛冷漠地盯着他的后颈,而后,举起巨剑,重重一挥——连给神殿骑士惨叫的时间都不留。骑士这才察觉到异动,回过头来,同事死不瞑目的脑袋早已滚到他的脚边。
    他铭记黑骑的教导,没有尖叫,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只是捂住嘴,因突如其来的惊吓而震颤不已。
    “别靠近,别让血沾到你身上,不好解释,你最好现在就回家去……不,去酒馆喝一宿也行,别让人看到你来过这儿。”
    黑骑将巨剑收回背后,剥下那具无头尸首身上的制式铠甲,娴熟得像猎人给陆行鸟开肠破肚。他又拆了面甲与钢盔,左手拎着头发,右手拖着尸体,干脆利落地掷出护栏,让罪证消失在无底的云海之中,紊乱的以太流是毁尸灭迹的最佳选择,黑骑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我早就说了,你不能来得太频繁……唉。他跟踪你有一段时间了,你没有发现,对吗?”
    直面真实的谋杀与抛尸现场后,骑士竭力抑制住呕吐的欲望,一字一顿:“他……他平时,很照顾我。”
    “我都说了,我们注定走上不同的道路,但既然你决心在你的光明大道上打拼,那我就顺势扮演一下杀人犯的角色吧。”
    暗黑骑士拿手背抹了抹溅到脸上的血,神态淡然地观察着低垂着头的骑士,而后者痛苦地闭上眼睛,在激烈的心理斗争过后,忽然停止颤抖,坚定地抬起头:“我明白了。”
    “嗯?”
    “我会,更小心地行事的。这也算是一次教训,我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
    “原本这次就是想来和你说,可能我们见面的次数要减少了……但如果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会用更谨慎的方式联系你的。”
    精灵族青年的眼神透着前所未有的坚毅,仿佛溅出的血意外地带走了宝石上的浮尘,反倒让他被擦拭得熠熠生辉。而黑骑盯着一瞬间变得老成沉稳的骑士,忽地舒了口气。
    “你啊,倒是真有长进,第一次来云雾街找我的时候,我可没想过你能主动说出这样的话。”
    “……我会想你的。”
    骑士又露出了一个熟悉的、温柔的微笑,他裹紧斗篷,坚定地和黑骑迈向相反的方向。
    一直忍到第二次升职后,骑士才回到黑骑的小木屋。他再也不是那个受人轻视的小兵,在磨砺中日益成熟,却在黑骑面前久违地露出和最开始一样天真的、雀跃的笑容。而黑骑,他早就安静地站在阴影处,等着他不同阵营却又同一战线的伙伴了。
    “恭喜……唉,你快把我压扁了。”门关上的瞬间,骑士像大型犬一样,把瘦小的人族青年扑倒在床上,热情地往他怀里钻,黑骑被压得喘不过气,又不忍推开他,只是轻轻、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们第一次接吻了。虽然和骑士不同,黑骑显然有着更复杂更痛苦的经历,但二人都奇迹般保留着初吻。他们青涩地、磕磕碰碰地吻着彼此,一次,两次,即便只是嘴唇相触而不深入,也亲得两人红透了脸。
    “我,我喜欢你!”骑士俯下身,两眼湿润地望向黑骑,拼命忍耐着,不要让眼泪掉到恋人的脸上,“我好想带你回家,一直一直抱着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一觉睡到天亮……”
    “你这……事到如今了还说这些……!”
    这都说的是什么话,真不像样!黑骑把脸侧过去,却又被骑士捧着脑袋一顿乱亲,就连他那被烧融一般的右脸也被一视同仁地亲吻,用柔软的嘴唇和舌尖去描摹,又酥又痒,令他立刻失了反抗的力气。这些扭曲的血肉,凹凸不平的增生组织,让路人瞥一眼便如见鬼般飞速移开视线的丑陋半脸……世上竟然还有人愿意如此温柔地抚摸与触碰他吗?他反倒比骑士更早地流下泪来,不由得闭紧眼睛掩盖自己的失态,心中却盛满某种轻盈的温暖与喜悦。
    “什么时候,我可以和你一起在外面走走呢……”骑士握紧黑骑的手,喃喃自语,“你说,战争会结束吗?等我们不再需要和龙与异端者争斗,现状会好一些吗?”
    “会吧?但就算龙消失了,只要伊修加德的贵族与平民还保持现在的状态,就注定会有矛盾……不过,如果真的和平了,我想大家也更有精力去改变这些事。所以你也别太挫败,先继续加油吧。”
    “我知道了。”
    “不过我还是喜欢在暗一点的地方待着,”黑骑狡黠一笑,“个人爱好。”
    之后几次见面,骑士总是这样如撒娇般依偎着恋人,靠在他胸前喃喃自语:他每日所见的不公、他此刻正面对怎样的困难,他为了向上爬而饱受折磨的良知,以及他下一步的目标……黑骑只是静静抚着骑士棕色的头发,等他倒完苦水。他知道,在短暂的安慰后,在终将到来的天亮前,骑士总会重新回到他的轨道。
    “为了有伸张正义的能力,我必须不断向上爬。可越是想往上,我就越得做些违心的事,有时甚至必须违背公平、牺牲无辜,但这又和我们的初心相悖了。”
    “……你还记得吗?我杀了你的前辈的那一天,那个时候,你抱着怎样的决心和我说你要努力往上爬,那就是你现在想从我这里寻求的答案。”
    “即便那其实就是不公平的,是你作为暗黑骑士要制裁的罪恶吗?”
    “……”
    骑士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好害怕,我会……成为你想要杀掉的坏人吗?我会做出更多让你无法原谅的事吗?”
    “你想听真话吗?”
    他点点头,紧张得浑身僵硬。
    “我想说,我相信你,你现在是为了一个更崇高的目标在努力,如果哪天你真的误入歧途,或者被名利冲昏了头脑……是的,我会裁决你的。你就继续努力吧,至少不要让我亲手杀死心爱的人,不要让我背负着这种罪名活下去,好吗?”
    “好,”骑士忽地露出一个轻松又释然的笑容,“如果我真的做出了那种事,就当是,在第一次去云雾街找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把我解决掉了吧。”
    黑骑吻了吻骑士紧绷的嘴角,把他搂在怀里,尽管他的身材比恋人小了整整一圈:“再忍耐一下。”
    “……嗯。”
    至少在这里,骑士还能露出笑容,黑骑想,这就是最值得他欣慰的地方了。

    自那之后,骑士变得倍加谨慎。他明白现在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自然也抽不出机会去见黑骑。但……反过来呢?休息日,骑士拉紧窗帘,却并不上锁,他身着便装的恋人会在深夜轻盈地翻窗而入,溜进卧室,急不可耐地抓住他的睡衣领口,亲吻他的嘴唇。
    且不论奢侈的白瓷浴缸,骑士的大床可比黑骑那铺着破棉絮的硬木板舒服多了,第一次躺在上面时,黑骑动都不敢动,生怕自己铁丝般的头发和满是剑茧的手指把绸质的枕巾勾坏。
    他敞开浴袍,终于有那么一些自信,在恋人面前坦然展示自己的身体。除去手臂和脸颊,他胴体的右半也遍布烧伤的痕迹,处处透着鲜血的色彩,轻轻抚过时,手指下的部分又会阵阵发白。然而这并不是重点,在暗黑骑士张开双腿时,骑士惊得睁大了眼——分身之下,还有一口发育不良的畸形雌穴。且不论那浅窄的内里,它本身也不算齐整漂亮,深红泛黑,不规则的唇瓣赘余外露,像被利器反复割裂的碎肉,却在骑士目光的抚摸下不自觉地紧缩,挤出丝丝爱液,还没开始品尝便已将床单染上团团深色的水渍。
    “你为什么这个表情?”现在换成黑骑不解了,“你不是见过吗?”
    “什……什么时候?!我没有!我都没见过你脱衣服!”
    黑骑的语气轻描淡写:“第一次见面啊,忘了吗,你进来那会儿我裤子都还没穿,你没看到?难道是太黑了?”
    “那太失礼了!正常人谁会……盯着别人那里看!”骑士涨红了脸,不敢低头,而黑骑被他害羞的模样逗笑了。
    有那么一瞬间,黑骑竟然开始怀念第一次见面时那个无忧无虑的新人了,尽管现在的骑士在恋爱方面依然青涩如初。他慵懒地靠在床头,用两指撑开一张一合的入口,似在邀请:“难以置信,我们交往了这么久,居然拖到现在才第一次做……你怎么忍得住的?”
    某位虔诚且贞洁的正教信徒羞得捂住双眼,而黑骑不放过任何乘胜追击的机会。
    “真可惜,要是你早点发现就好了,还能当配菜呢,”人族青年低笑着,左手半握拳头上下晃晃,摆出个云雾街常用的下流手势,“怎么样,晚上会想着我的身体手淫吗?”
    “请,请不要说这么让人不好意思的话!”
    “说真话,快点。”
    “……有,经常,我一直想着你的脸……”
    真奇怪,明明是黑骑先打趣的,他的脸却红得比骑士还厉害。
    虽说嘴上不饶人,但在骑士挺身插入时,黑骑依旧被顶得眼神一滞。他在人族之中本来就不算高挑,精灵族的性器又以纤长著称,虽说前面那口穴被暴力使用到麻木也不会完全坏掉——在这方面,他一度经验丰富——但他这具被强行使用过、开发过的身体,竟奇迹般回到了处女般紧张僵硬的状态。是因为太久没有体验性爱的滋味,还是说,骑士那份温柔纯净的爱意竟有时光倒流的功效?
    就像被第一次开苞一样,人族青年拼命喘息着,才吃下大半根便觉得身体到了承载的极限,这也难免,毕竟自约定好实现他们的共同理想以来,这还是二人第一次真正结合。压抑已久的情欲在脑内疯狂膨胀,不仅是内壁贪婪地收紧,身体深处,连子宫口都主动下沉,迫不及待地吸着、吻着,期待骑士的开拓与标记。他抚着小腹,悄悄丈量,感觉自己像被一柄餐刀沿中线剖开,又将身体内壁涂满浓厚似黄油的快感,向左,向右,从脊柱到两肋,一路扩散到指尖与足底。
    偏偏此时,黑骑难以抑制地回忆起地牢中的遭遇,那些神殿骑士大多也是身材高大的精灵,他们掐着他的腰,一遍又一遍地用比人族更粗长的阴茎暴奸他撕裂流血的雌穴,不顾他的辱骂和惨叫,硬插到底,大力顶撞,生生将头部挤进紧闭的狭小入口,再用浓精将发育不良的子宫灌满,撑得他铠甲下的小腹鼓起、肿胀不堪,即便穴口失禁般溢出盛不下的浊液,仍旧周而复始……
    他的内脏几乎被暴力的宫交挤压错位,其间穿插的殴打又让他止不住地干呕,险些被血和唾液呛死——有胆大的摘下过黑骑的头盔想插他的嘴,但一看到他烧伤的真貌,顿时吓得萎靡,为了挽回尊严,又在同伴的嘲笑声中一而再、再而三地狠踢这异端者的小腹,而他双手被绑,难以反抗也无法格挡,只能蜷起身子、勉强自保。
    一个、两个、三个,甚至同时……即便知道自己大概率缺失受孕的功能,但被这样轮流播种,黑骑仍难以避免地被无边无际的恐惧淹没,他紧咬牙冠、拒绝求饶,对性的羞辱毫不低头妥协,直至最后。可是,偏偏在此刻,在躺上骑士家柔软安全的床铺时,在已经久久不再受到那样的凌虐后,像被施了延时的魔法,他被迟来的痛苦与羞耻淹没,呼吸急促、满头冷汗。
    不过,明明同样无法拒绝,为什么,这次和骑士做的时候这么舒服,难道因为他们……两情相悦?
    骑士也敏锐地察觉到,黑骑两眼空茫,酷似陷入某种梦魇。他担忧地捧着人族青年的脸,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撩开他被冷汗浸湿的刘海,用最温柔的声音念着他的名字:“查罗?”
    “……”
    “看着我,亲爱的,看我的眼睛……”
    “……不,我没事,我只是……”
    “痛吗?痛我们就不做,好吗?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不要勉强。”
    “我……我……”
    “睁眼看看我,是我……我就在你身边。”
    在锲而不舍的呼唤与爱抚之下,黑骑终于脱离了那模糊沉重的噩梦,双眼迷茫地转了几圈,好不容易才把目光聚焦在了骑士脸上,又突然像刚刚得救的溺水者般又咳又喘,胸腔剧烈起伏,被骑士轻轻安抚了很久,才勉强回归平静。
    唯有在骑士身侧,他才能享受到如此热烈的温存,亲吻、拥抱、乃至对他遍布疤痕的身体的抚摸,每一样都让人眼眶湿润。
    “你到底喜欢我哪里?”终于冷静下来的黑骑侧过头,喃喃自语,“我明明长成这样,别告诉我,你对着这张脸也能一见钟情吧?”
    “因为……你对我很好?”
    “真的?我明明对你还挺不留情的。”
    “你当时逃走了,但只是打晕我,没有伤害我,还给了我台阶下……”
    “只是因为这个?”
    骑士苦思冥想,满脸苦恼:“我想不出来了,我就是第一眼就被你吸引了……为什么呢,我就是好喜欢你。”
    “即便我……像个怪物?从上到下……”
    “……请不要再讲这种话了,可以吗?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伴侣,无论你问多少次,我都会这样说的。”
    骑士俯身吻了吻那只睁不开的右眼,扶住黑骑的两胯,轻轻地抽送起来,而黑骑抓紧床单,半是因为下身隐约的胀痛,半是因为那暴风雪般难以抵挡的快乐。在用热情的穴肉吸吮那根少不更事的性器的同时,他迷迷糊糊地扯过骑士的手,拉到肉缝被撑开的边缘,让对方的手指按上已经在抽插中被磨得红肿的肉蒂,又主动挺身作为暗示。而骑士也迅速领会了他的意思,在顶弄的同时,耐心抚摩按揉那挺立的一点,指腹按住阴蒂揉弄两圈,下身立即传来阵阵强烈到令耳根都发麻的欢愉,令黑骑弓起身子、痉挛不断,俨然沉溺于情欲而难以自拔了。
    由他人……由爱人给予的快感比黑骑想象中更加猛烈,在激烈的高潮之中,以冷静著称的暗黑骑士还保有一线理智,尽量压低已到嘴边的呻吟,避免让宅邸中的其他人察觉这场偷欢,身下却无可抑制地潮吹了。他双腿大张,绞紧的穴中涌出大股大股温暖的淫水,把那材质昂贵的床单都淋得湿透。而等骑士被那不自觉紧缩的窄穴绞得大口喘息,终于抵着肉壶释放出来,这才迟钝地发现,他亲爱的恋人早已体力不支、昏睡过去了。
    骑士心满意足,抱他去浴室清理干净,又将在梦中蜷成一小团的黑骑搂在怀里,盖上同一床被子,幸福地闭上了眼。他想起以前他许愿说要抱着黑骑一觉睡到大天亮,那时黑骑还笑他,可他真觉得这就是天底下最幸福、最幸福的事情了。
    他还真梦见他和黑骑私奔了,两个人离开了伊修加德,离开了灵灾后冰天雪地的库尔札斯,离开了这片令人喘不过气的土地。他们既不是贵族子弟,也不是亡命狂徒,只是一个普通的骑士和一个好像不太普通的暗黑骑士。他们到了哪里呢,是有很多树的地方,还是有好大好大一片海的地方,还是被金灿灿的沙漠围绕着的地方?总之,他们成为了自由的冒险者,再也没有沉重的职责压在他们肩膀上了……可这真的是美梦吗?骑士在梦里如此怀疑。
    然而第二天睁眼时,骑士的怀中空空荡荡,只留下一扇敞开的窗户,他揉着眼睛,拉开厚重的幕帘。
    远方,石质的尖塔与穹顶密密麻麻映入他的眼帘,但骑士知道,在这冰冷又宏伟的砥柱层,至少,在太阳落山前,他绝对看不见他的挚爱。

    以骑士的年龄和资历,他的攀升速度已经堪称奇迹。他甚至跟随队伍抵达前线,支援龙骑士团,与龙族正面作战,这在伊修加德人眼里可是至高的荣耀。
    然而他知道,他的凯旋除去战友的功劳,还离不开背后另一人的默默支持——鏖战正酣,龙族损伤惨重,而骑士本人也伤痕累累。在他即将被眷属咬断喉咙时,从无人注意到的角落冲出一个穿着神殿骑士铠甲的士兵,这人挥舞着罕见的巨剑,重重一击,劈向龙的脖颈。
    混战之中,其他人或许无暇注意,但骑士知道,那不是拿着用来肢解龙尸的双手剑的普通骑士,那一击也不只是普通的劈砍那么简单,从这个明显不属于他们队伍的成员身上,他察觉到了熟悉的暗黑之力。
    无名的人族士兵很快从他的身边消失,静悄悄地融入风雪之中,想必是前去帮助下一个人了,一句话也没留,而骑士按住淌血的伤口,微微一笑。
    归来后,他真的有了耀眼漂亮的履历和足够显著的功勋,也正式取得了梦寐以求的骑士爵位。庆功宴上,父亲揽着他的肩膀说你是家族的荣耀,哥哥姐姐也纷纷感慨,当年瘦瘦小小的弟弟竟长成这样一个英勇无畏的斗士,真令人刮目相看。
    “当初你父亲说要送你去神殿骑士团时我还反对,多危险呐,明明你没什么野心,不争不抢的,又是最小的一个,我真是舍不得,”母亲在他胸口别上花朵,热泪盈眶,“原本我想留你在身边操持家事,谁知我们可爱的小安布鲁瓦一下子就长大了,像雄鹰一样……哈罗妮保佑!”
    有了爵位,意味着拥有了结婚的权利,何况骑士年轻又漂亮,即便没有傲人的功绩,光凭这张清秀稚嫩的脸,也足以让他在社交场合如鱼得水、被适龄的贵族大小姐们团团簇拥。但在场没人知道,他早已心有所属。
    与其他贵族的社交,和宴会上无休止的喧嚣,令骑士身心俱疲。几轮交谈后,他总算看准时机,端着酒杯偷偷溜到花园,独自抬头望向皎洁的明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在冷空气中凝成模糊的白雾。
    就在此刻,从暗处伸出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拉住了骑士的袖子,将庆功宴的主角拽入灌木的阴影中,在骑士察觉到对方的身份之前,有谁温柔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骑士什么都没看清,但他不会认错,这气息如战神钢般冰冷,但尝起来又像月光一样柔和。是幻觉吗?他心心念念的挚爱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可是他的嘴唇上分明还有余温……
    在冰凉的夜色之中,暗黑骑士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兜帽和斗篷的遮掩让他看上去更像一个来自过去的亡魂,而非行走在骑士身侧的生者,尽管那毁容的半脸看起来依旧有些骇人,确实让黑骑的形象接近惨死的尸骸,骑士却看得痴迷出神。
    他低声呢喃:“恭喜你,我的爱人,你朝着我们共同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回过神来时,暗黑骑士已经如幽灵般消融在黑暗中了。背后有谁在叫骑士的名字,他高声应答,却在转身回程前忍不住又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露出一个久违的、甜蜜的微笑。

    获得爵位只是一个起点,但骑士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
    他的父亲,他的上级,他的同僚,每个人都在说——你要更进一步,你要再往上爬,你要做得更多、更好。
    “你是我们的希望。”
    这对恋人见面的次数更少了,有时在风雪里一驻扎就是一两个月,待任务完成才能回到这座温暖的宅邸。相见后,倒也不是次次都在欢爱,疲惫与心头的沉重令他们不再像从前一样活力十足,更多的时间,他们只是黏腻亲昵地亲吻彼此,而后在柴火的噼啪燃烧声中相拥入眠——奇怪,虽然经历过痛苦的烧灼,但黑骑其实并不怕火,他次次都叮嘱骑士,提前帮他把壁炉烧热,将整个卧室烘得温暖又明亮,像是要弥补他在云雾街受过的冻伤。
    窗外,大雪纷纷扬扬,几乎从未停息。
    “我好像是累了……”骑士从背后搂住暗黑骑士伤痕累累的身体,他比从前成熟太多,却仍会放心在恋人耳边轻轻述出深藏在心底的软弱和迷茫,“我有点忘记我是为了什么才走上这条路的了。”
    “你不会事到如今才后悔吧?”
    “我只是越往上,越发现当时我们轻易选择的道路可能是最艰难的,甚至根本就无路可走。我不是本家的直系血脉,再如何努力也……人微言轻,我可能已经快到我个人能力的极限了。”
    这次,黑骑没有打趣,只是突然岔开了话题:“说到这,你去过灵峰吗?”
    “没有。”
    “我也没有,忙着当大侠,都没怎么出远门,除非赚委托钱,我都是听别人说的。有点像爬那个,咱们在半山腰,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我喜欢这个说法。”
    “对吧?站在地上的时候往上使劲望,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山顶,心想这也不难啊,”他同骑士十指相扣,“爬了一半才发现,哦,被骗了,可是再往回走也难,你往山崖下一瞧,不知不觉已经爬了这么高了……这不就都白费了?反正回不了头了,有下山的力气,不如再试一试。”
    “……”
    “大不了咱俩一起滚下来。我铠甲厚,我给你垫着。”
    骑士总算轻松地笑了出来,又轻轻咬了一口恋人的耳朵:“一起!”
    然而下一次,暗黑骑士隔了很久才再度赴会,他翻窗的动作不太利索,被骑士轻轻抱住也会发出隐约的痛呼——没完全凝固的创口被充满爱意的动作撕裂了,在察觉到手掌沾上黏腻的血时,骑士的大脑一片空白。
    “不,别去床上,不好清理,”黑骑脱下上衣,冷得发抖,盘腿坐在常燃的壁炉旁,让面色凝重的骑士替他清洗与包扎,“不介意我迟到吧?”
    “……先别动。怎么伤成这样?”
    “最近有脏东西来找麻烦,不是什么大事。”
    “你……”
    “可惜,我从神圣裁判所完完整整走出来,把那群白痴正教徒气得吹胡子瞪眼,”人族青年指指侧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不过也只是险胜,你看,这儿挨了一斧头,肠子差点流出来,养了好久,还是一动就疼。”
    “你为什么不……你但凡和我说一声……!”
    听完这话,黑骑收起笑容,一脸严肃地摇头。
    “冷静,想想你的身份,我可不希望异端审问官踹你家门,他们已经在怀疑你了。”
    “我?”骑士惊讶,但又似乎早有预料。
    “是,朋友们提醒我的,最近鬼鬼祟祟的家伙越来越多,都在打听你的事。你太……引人注目了。”
    黑骑摸索着,从衣物间掏出一纸微微揉皱的信笺,确认字迹没被血渍浸染,这才塞进骑士衣兜,拍了两下:“来,收好。”
    骑士说不出完整的话了。他咬紧牙关,握紧黑骑的手,后知后觉地感到恐惧。他以为黑骑总能从神殿骑士的指间溜走,这么久以来明明一直相安无事……尽管值得庆幸,除去几道创口,他们尚未付出更大的代价。
    “所以你被抓也是……因为我?”
    “倒也不完全,异端审问局本就一群疯狗,最近更是逮谁咬谁,跟要倒闭了似的……怕不是战争真的快结束了,还以为是谣言,”黑骑捏着下巴,“唉,不提这个,我这段时间确实不低调,可能是天天给你干脏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没得有点频繁。伸张正义总得承担风险,正常,我有心理准备。”
    “要小心。再有下次,恐怕就不是决斗裁判这么简单了,或许会升级成悬赏,甚至是正式派兵追捕,我了解他们……”
    黑骑摸了摸他的脸,忍住伤口的巨痛,还是回赠给骑士一个轻柔的拥抱:“没什么要紧事的话,我这段时间也尽量不来找你了,做好你的本职工作。我也休息一下,除非……有人需要帮助。”
    “……保重。”

    平日,骑士继续率兵在前线没日没夜地同龙族浴血奋战,但不够,远远不够,除了正面杀敌外,再进一步,他需要解决更多、更麻烦的问题,才能让某些人乖乖闭上嘴。
    黑骑的情报十分准确。出于一些显而易见的原因,他一直对暗黑骑士相关的话题避之不谈,而早有人据此怀疑他,即便他平日表现得无懈可击,也总有人试图往年轻的骑士身上泼脏水——就和最开始那次一样。
    而骑士选择曲线救国,他开始着手解决真正的异端者问题,在可靠的眼线助力下,几个隐秘巢穴都被他深夜突袭、连根拔起。喝了龙血的变异者是真正失去理智的异端,是国家的威胁,但暗黑骑士,他隐秘的爱人,充其量算是正教败类的眼中钉,却绝对不是伊修加德人民的公敌,二者简直云泥之别。
    可是,可是……骑士早该想到,和他不同,别的神殿骑士分不清,或者,正是因为太清楚这二者的区别……
    他比平日更为积极地执行上级的指令,直到那天他一如既往,和下属一起去追捕异端者,在雪地间追寻着斑驳拖曳的血迹,跨过几具横七竖八的同伴的尸体,那落单的异端者已被围至绝路,众人只需分头寻找……在令人目眩的暴风雪之中,他终于看清了这次的猎物,那分明就是伤了腿、流着血、被一瘸一拐逼到山崖边的暗黑骑士。
    骑士瞬间放下了剑和盾。他被狂风刮得几乎睁不开眼,怕恋人也认错,甚至主动摘下头盔:“别再后退了,我——”
    “蠢货!”黑骑大声高喝,打断了未出口的话。而骑士快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却被黑骑一把掀翻,死死按在雪地里,巨剑的剑刃压住精灵族的脖子。
    他说:“记得装得像一点。”
    “什么?”
    “太好了,我正愁该如何帮你洗清嫌疑……”
    背后,其他神殿骑士姗姗来迟,而黑骑回首厉声高呼:你们敢靠近,我就立刻割断你们长官的喉咙!话毕,他又垂下头,对着动摇的恋人轻声细语。
    “……别做傻事。”骑士哽咽着开口。
    两个人佯装滚下山崖不太现实,且不论上千星码的高度只会让他们即刻去见哈罗妮,即便有幸摔个半残不死,多半也会进崖底怪物的肚子。想到这儿,骑士的目光在黑骑淌血的脸和自己腰侧的佩剑之间逡巡,时而越过他的肩头向后望,仿佛在盘算着如何倒戈。他的脑内真的已经开始演练,要如何拿起饰有家族纹章的盾,最后一次挡在黑骑面前,替他承受攻击,然后,然后……
    “想想你的家人,”然而骑士的妄想被黑骑猜得一清二楚,“你还有父母,有兄弟姐妹,异端审问局一个也不会放过,不要做出不负责任的决定……就当是为了我。”
    “不……就算在这里杀了你,就算让‘杀死暗黑骑士’这一点再在我的履历上添一笔,我就能改变现状吗?我做不到!这不值得!”
    此时此刻,骑士可真算得上是进退两难了。军旅生活将他培养成了干脆利落的指挥官预备役,他本应快速做出决断,但没人告诉他,他要在远大的理想与爱人的生命间抉择。名利场中积压已久的疲倦早已将骑士压得喘不过气,在神学院,他还算是个聪慧的学生,可现实中利益的争夺与书中的道理大相径庭。面对这庞大的、高度腐烂的、一人难以撼动的根系,骑士早已力不从心,他宁愿和之前约好的那样,两人相拥着一起滚下去,或者至少他先走一步——无论如何,别留他一个人!
    而如今,生与死的抉择明晃晃悬在他的眼前,骑士才回想起先前被他搁置的那个问题:最初下定决心改变现状,是因为谁?
    为了那一晚的黑骑。
    然后他要用黑骑的尸骨铺路,继续走在这根看不到尽头的独木桥上了。
    “我已经,没力气了。很简单的,你只需要这样一顶……你留下我的剑去交差,或者就用你的剑,反过来,把我的脑袋……”
    “够了……够了!”
    在一片朦胧中,骑士竟看到黑骑脸上绽出一个释然的笑容,尽管青年满口鲜红,早就因为失血与冻伤而握不稳剑了:“可是我也不想看到你回到原点……我们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此时此刻,剑柄是烫的,空气是烫的,雪是烫的,眼泪可能也是烫的。隔着金属的手甲,最后一次,黑骑温柔地抚摸他挚爱的骑士的脸庞,企图在死前攥紧这最后一丝余温。
    “来吧,安布鲁瓦,这是我们两人一起努力搭建起来的,别让它毁掉——”
    <p style=”text-align: left;”>千年的龙诗战争竟然真在他们这一代宣告终结了。
    揭露伪史、人龙融合,正教根基动摇、共和制的变革……翻天覆地的变化令人应接不暇,也没有给人们留下淡忘信仰和历史的时间。骑士作为上议院的一员从谒见之间走出,会后,他没有直接回到府邸,而是一转脚步,沿着熟悉的小路独自走向基础层。
    天穹街在龙族对皇都的袭击后就长久地封锁,废墟遍地,禁止通行,他只能在边缘遗憾驻足,但他知道,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即将迎来新生,这是他们方才投票做出的决定。骑士转身回返,一路若有所思,却被突然舔上脸颊的热浪吓了一跳,原来是室外新添的公用火炉。他凝视着跳动的焰心,摘下厚厚的皮毛手套,不自觉地伸出手来。
    一旁,几个聚集在一起取暖的贫民疑惑地看着他,不知这位陌生的骑士老爷怎么会出现在云雾街,为什么会和他们这些穷光蛋一起烤火,又为什么会突然对着温暖的火焰,露出一个怅然若失的苦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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