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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8 月, 2023 12:21 下午 #2576foxnizi参与者
1
白魔法师突然睁开眼睛。
她正躺在自己的床上,视线范围内是有些霉点的天花板——黑衣森林的雨季总是伴随着连绵不断的雨水和无法避免的返潮。她试图调动自己在睡梦中麻痹的手脚,结果意外的发现被子被踢落了一半在地板上。
真糟糕,她想,等会要麻烦黑魔把被子烤干,而他总是不愿意把“神圣的魔法知识”用在这些生活的小事上。
白魔法师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她总觉得自己的手脚像是很多年没有使用过一样干涩发硬。她努力地在床上翻了个身——血管里的血液终于重新流动起来,白魔一骨碌滚到了地板上,和被子搅成一团。
“你怎么了?白魔?”
房门被推开,起居室里似乎早已点燃了炉火,她能感觉到一股不合时宜的温暖流进这个湿漉漉的房间。
黑魔端着本书站在门口,他看起来好像刚刚就坐在客厅的壁炉边。
“……抱歉,等会可能又要麻烦你烤一下被子。”白魔法师仰面躺在被子堆里,她用一种还没睡醒般的、梦幻的语气说着,“对不起诋毁了你引以为傲的知识,但是求求你了,伟大的黑魔法师。”
“没问题。”黑魔法师淡淡的说,“你现在能站起来吗?”
“如果可以的话,拉我一把。”白魔法师回以一个惨淡的笑容。
–
“所以刚刚发生了什么?”
在结束了起床的闹剧以后,白魔法师终于得以得体的坐在壁炉边的椅子上享用黑魔喝了一半的茶。
“好苦。”她带着一种不满的表情将杯子搁在矮几上,然后开始组织语言。
“我不知道。”白魔法师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不过她向来不在意这些,“我应该是做了个挺长的梦。”
“梦到了什么?”黑魔法师好像意有所指。
“我不记得了。不过大概不会是什么轻松的东西。”她耸耸肩,“可能会梦见很多事,不过大体上应该逃脱不了被关起来、饿肚子、偶尔应该还会梦到点挨打。”
“说实话,这些经历还挺有用的。”白魔法师笑起来,“至少在他们追捕我的时候,我用这些玩意儿给他们造成了不少麻烦。”
黑魔法师重新端来了一杯茶,这次是白魔法师喜欢的仙子梅茶——甜甜的,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酸味。他好像已经知道白魔法师要讲述哪一段故事,询问只不过是一次例行公事。
“实际上,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把他们永远送进梦境的世界里。”他这样回答。
“哦,是可以。”白魔法师看起来完全放松下来——她快乐地接过黑魔手上的、真正属于她的杯子,“但是我已经逃出来了,再这么干他们就不会只是想把我抓回去了。也就是说,如果那么做的话,我就没办法和你坐在这里喝茶了。”
正常而言,黑魔法师在听到这种话的时候总会生气,然后指责白魔法师精神的弱小和心慈手软……不过这次黑魔法师只是单纯地点了点头,默认了她的辩白。
“那么,今天晚上想吃点什么?”黑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虽然说森林的意志汇聚成了元灵,但是因为那场洪水……然后白魔法师一代一代减少,到现在只剩下那几个。”白魔法师没有理会黑魔的问题,“他们想造出更多的白魔法师,但是元灵又不是傻子。”她啜了一口酸甜的果茶,“我的力量本来就不完全是白魔法,怎么会有治疗师的能力是欺骗病人的意识啊!”她愤愤指责起来。
“那么,今天晚上想吃点什么?”黑魔颇有耐心的询问。
“那些家伙和你家养的那些僵尸没什么两样。”她像是没听到黑魔的话,“总以为自己掌握了一切的根源——怎么会有人觉得自己伟大到这种程度?他们以为自己是神吗……”
“晚餐吃豆子和腌肉,可以吗?”黑魔法师将询问转换为简单的选择题。
白魔法师依旧坐在那里,双手捧着茶杯絮絮叨叨——只是那些声音都逐渐远去,黑魔法师最终只能看到她不断翕张的嘴唇。
他看着壁炉前的身影,神情平静。
时钟的秒针咬着齿轮一格一格走过,白魔法师终于结束了自己的长篇大论重新安静下来。他们之间好像隔着一层空气做的围墙——她坐在时间的那头,而黑魔站在时间的这头。
“端好杯子,白魔。”他率先打破了这份宁静。
随着他话音落下。白魔法师的脸突然扭曲起来,瓷杯脱离手指落在柔软的地毯上摔得粉碎,她的眼神惊人的空洞,无处可循的鲜血比茶水先一步浸透了她穿着的居家服。
任何人看到这一幕都会感到害怕,但是黑魔只是站在那里安静的看着一切发生。
“我没有时间了,黑魔。”她说。
“晚餐是豆子和腌肉。”黑魔重复了一遍,然后伸手拾起地毯上的瓷器,顺手点燃了一簇火苗烤干湿透的地毯。
–
在偷走黑魔法师碟子里最后一个野莓之后,白魔法师确定他今天有什么不对劲。
黑魔法师的家教很严格,具体体现在他对学术的严谨和完美的贵族派头上。当然不是说黑魔法师热衷于那些没有意义的社交和华丽繁复的衣服,只是从他盘子里偷吃向来是会被严格制的行为。
白魔有些犹豫,她不知道黑魔法师是准备秋后算账还是单纯的决定这次不和她计较。
她瞟了一眼沉默地进食的黑魔,再一眼。
“咳咳,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白魔法师在黑魔彻底放下叉子以后明知故问地开口。
“你想让我说什么?”黑魔收拾起桌上的残局,“今天的饭味道怎么样?”
“超棒,不愧是你。”白魔法师有些心虚地夸奖道,“比我的手艺好多了。”
黑魔法师哼了一声。
她像只小狗一样跟在端着盘子的黑魔身后钻进厨房——水池里堆着大大小小的盘子和餐具,黑魔法师的视线挪到她脸上,她忙不迭地叫出一小股水流涮掉盘子上沾着的食物残渣,然后指挥它们落进旁边的下水道里。
黑魔点了点头。
“你不是一直都拒绝用魔法做这些事情吗?”她说话像没过脑子。
好像这是她印象里黑魔第一次允许她用水魔法帮忙——然后白魔法师更加惊悚的发现他挽起袖子开始清洗水池里的瓷碟。
白魔法师倒吸一口凉气。
“唔,偶尔用用也没那么差劲。”他淡淡地回答,“走远点,别踩到水渍滑倒。”
“哦。”白魔法师依言向后跳了一步距离,然后冲回来试图把他从水池边挤开,“你做饭我洗碗,很公平。”
黑魔停下手上的动作,用湿漉漉的手戳着她的脑壳推向更远的地方:“去边上坐着,别动手动脚的。”
–
白魔法师看起来有些遗憾,“那我给你讲一下我最近发现的东西——”
她兴致勃勃地开始讲述自己从古书里的发现,自从黑魔遣散了自己所有的魔法仆从以后,她就搬来和黑魔一起住在这间小屋里,一室两居,附带一个超出生活区域四五倍的地下书库。一开始黑魔并不愿意她去地下,但是白魔总能在一些奇怪的地方给他研究的灵感。当他们第一次一起去地下研究那些充满灰尘的书的时候,两人一晚上没睡,但是神采奕奕。他们在被饿晕在冰冷的地板上之前一起看了很多黑魔之前看都没看过的书,带有气味的风魔法、迅速将水流降温的办法、还有漂亮的冷焰火。她也逐渐成为了黑魔一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助手”。
白魔法师天马行空地讲述着自己读到的一切,她习惯从大量的书籍里提取没人能注意到的小玩意儿,比如让火焰失去热量的附加咒语之类的。虽然她的语言习惯很差,字句跳跃,又拥有自己对事物独特的描述,但是黑魔总是能理解她想表达的东西。
“……你不说点什么吗?”她结束了自己的长篇大论。
“嗯,我知道了。”黑魔法师的态度很平淡。
白魔法师看起来很气恼,她冲过去抢走黑魔手底下最后一个碟子,用环形的水流冲走上面附着的泡泡,再召唤出一道微风吹干水渍。
“你根本就不知道!”她一边把盘子堆在架子上,一边扭过头要和黑魔吵架。
黑魔伸手想要托住摇摇欲坠的碟子——然后那些脆弱而坚硬的东西毫无意外地滚落在台面上摔得粉碎。
“这是最后一次,我很抱歉。”白魔法师捡起一块碎片向他道歉。
紧接着那块碎片割伤了她的手指,所有摔碎的瓷片边缘都被或深或浅的红色染泡。白魔法师的脸颊上浮现出纵横交错的伤口,鲜血从脖颈处喷涌而出。她捂着喉咙发出“嗬嗬”的喘息,最后倒在厨房的满地狼藉里。
黑魔法师没再看脚边躺着的人,他若无其事地洗干净还沾着泡沫的手,转身离开。
厨房的架子上只有一只盘子,地板上光洁如新。2
黑魔法师突然睁开眼睛。
他的眼前是堆叠的书籍,毫无温度的火焰在烛台上影影绰绰的抖动,纸张上有一滴硕大的墨点。
他下意识地向后看,通常白魔法师应该睡在书架之间,姿势扭曲地趴在一堆书中挖出的凹槽里。这种地方黑魔连躺都不愿意躺一下,但是她依旧睡得四仰八叉。
黑魔法师用了点时间才将自己从梦里拔出来,这里是家,是地下庞大的书库,是他研究的起点和基石。这段时间他的研究进度一直停滞不前,因此这大概是他们俩吃住在地下的第三天了。他把被墨水污染的纸张揉成一团扔到废纸篓里,纸团在碰撞间砸倒了纸篓,然后掉在白魔脚边。
他停住了自己想把白魔法师从地上拉起来的动作,反正她在更奇怪的地方也能睡得不错。
黑魔法师顺着楼梯向上走去,墙壁的石灯依次点燃明亮的火焰,将这段黑暗的路程照亮。
很可笑的是,习惯了黑暗的黑魔法师在做了个噩梦以后开始有点怕黑。
没有可以倾诉的人——他总不会和白魔说自己做了什么奇怪的梦,这一定会被她嘲笑并在以后的餐桌上反复提及。
但是这些梦实在是过于诡异了。他梦到了一片战场,遍布着鲜血和尸体的不毛之地,还有那个存在于地下的还没完成的法阵。
起初是充满恐惧的哭喊在耳边响起,然后他猛地看到飞在空中的怪物,强大的以太席卷了黑魔法师站立的位置,紧接着他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溅上自己的脸。
这是他无比熟悉的东西,是黑魔法师——应该说,第五星历的古代黑魔法师为之骄傲的力量。他试图用魔法应对这些铺天盖地的妖异,但是它们像是感受不到黑魔的存在一样,径直向前飞去。
为什么自己的梦里会出现妖异,黑魔也不太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求知是刻在灵魂里的本能,他犹豫了一会,决定跟着妖异潮去到它们的终点目标。
他踩在岩石构成的地面上,空气里弥漫着魔物蛾蒲扇出来的鳞粉,这让这所城邦的天空看起来雾蒙蒙的。
很多人已经倒在了路上,看装束不难猜出这些人中不乏黑魔法师或者白魔法师,但更多的是没什么力量的普通人。脚底的靴子逐渐被染红,黑魔嫌恶地看着这一切,但到处都是鲜血喷溅的画面。
妖异们嘶吼着冲向城市内部,不断有黑魔法爆裂的光芒和白魔法治愈的颜色出现。
他也曾试图救治几个还没死透的人——直到他发现自己的手指从他们脸上穿过。这让他越发确认自己只不过是陷入了一个梦境。
或者说,一个幻术。
黑魔丢下了这些人,他现在只想找到这个梦的核心,所有的幻术和梦境都是建立在施术者或被捕获者的记忆上,通过迷惑敌人来取得应有的效果,只要击破系着现实的锚点,就能打碎整个梦境。
梦里的白魔法师,不,只能说长的与白魔法师极其相似的人是在那座白色的塔里出现的。和一路上见到的手持治愈之力的白魔法师不同,“她”看起来是个半吊子,连自己胳膊上的伤都没有治好。
但“她”能操纵数量极多的守护者——从墙壁上浮现的恶魔和骤然落下的白狮,她始终站在塔的高处,法杖闪烁着微弱的荧光。
黑魔听见白魔法师们口口相传着撤退防御的指令,他逐渐意识到这可能是第五星历的末尾,他正站在古战场上亲眼见证一个时代的陨落。
巨大的黑色妖异闪着不祥的红光落在战场上,塔被击碎了一部分,一些来不及撤退的古代白魔法师被掩埋在沉重的石块下。古代白魔法师们合力撑起了防御的魔法罩,黑魔能听见小型妖异撕咬以太时发出的刺耳声音,也能感受到身后不断涌来的古代黑魔法师大军造成的震动,即使支撑迪亚波罗斯出现需要极其恐怖的以太,胜利也以一种摧枯拉朽的事态向古代黑魔法师一方倒去。
而他站在黑魔法和白魔法的交界处,以一种置身事外的状态看着发生的一切。
古代白魔法师们没有认输。黑魔看到“她”唤醒了在城市的石制守护者,手指之处精美的雕像均被赋予生命,它们发出无声地怒吼,与迪亚波罗斯所率领的妖异军团进行对抗。
毁灭永远远比比修复容易的多。先是防御屏障越来越薄,然后是仅存的古代白魔法师也开始出现伤亡,石质的雕像开始出现损毁,无限城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与玛哈面对面。
“她”看着这一切发生,毫无眷恋地带着法杖走到了塔上最后一座雕像下。刺眼的白光之后,塔上腾升起一位手持剑盾、穿着白色铠甲、背身双翼的骑士。
黑魔回想起史料的记载:这种雕像名叫基路伯,作为古代白魔法师对妖异战斗的王牌被制造而出。
基路伯飞向迪亚波罗斯——她带着风声落下,挥舞着利剑试图击中迪亚波罗斯的手臂,在迪亚波罗斯闪开后又使用了魔法,很好,她击中了那个妖异。但还没等她喘口气,迪亚波罗斯已经凝聚好了拥有巨大杀伤力的攻击,击中了她脆弱的脖子。
白色的骑士重重地摔在碎裂的地面上,没有流出一滴血液。但是很快,她的翅膀又散发出光辉,白魔法将一切恢复原样,她再次提着剑投入战场。
死亡和新生发生又倒转。最终也不知道经历了几次——迪亚波罗斯杀死基路伯,然后她再度复生——这种事情也许发生了无数次,直到双方都终于几乎耗干了以太,这种滑稽剧一样的场面才被终止。妖异被白魔法封印,古代黑魔法师的军队退去。尽管这场战争以守势的一方获胜而告终,古代白魔法师们依然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所有人都在忙碌、叫喊,只有“她”悄无声息地带着自己的法杖独自走到废墟的边缘,缓缓坐下。她捂住喉咙试图发出声音,但是什么都没发生,于是她只能永恒地沉默地坐在那儿。
她的灵魂好像伴随着迪亚波罗斯的封印一同去往了虚无界,而身体像是被当做艺术品雕刻出来的没有表情的石像。
除了死亡和痛苦,战争什么都没带给他们。
然后黑魔法师以为从会梦境中清醒过来。他走到厨房里,给自己沏了一杯热茶。这个梦又真实又荒谬,他不得不承认这作为发生在第五星历的故事有一定的研究性,但他也认为这只不过有可能是一个基于故事的、恶作剧性质的玩笑。
只是为什么梦里的古代白魔法师和正四仰八叉地睡在书堆里的白魔法师拥有极其相似的脸庞?
黑魔抬头看向窗外,黑衣森林的月光正毫无保留地洒在每一片树叶上。这个夜晚意外的寂静,连鸟雀也没有发出声音。3
黑魔法师烦躁地走下台阶,他眼前又浮现了白魔虚弱的笑脸,带着黑眼圈,还有一点儿浮肿。
他不断看到“她”死去的样子。
作为弱点被破坏的脖子、无法看到伤口就流出的巨量血液、没留下一丝痕迹就消失的瞬间。
他还不能确定她到底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是她总会死去,这点毋庸置疑。
命运向来眼光毒辣,它从不会在人准备万全的时候发动袭击,而是选在任何一个稀松平常的时间,精准的将目标一举拿下。
并且提醒你所有的偶然性,都有其必然性。
第一次,白魔法师睡了二十个小时;第二次她睡了整整一天;第三次的时候,她几乎睡过了春天的尾巴。
她醒着的时候也会回到地下室,翻看书本,和他讨论学术问题——虽然多数情况下以吵闹结尾。但更多的时间她会坐在椅子上,自顾自的奋笔疾书。
记忆是奇怪的工具,连感官都变得锐利如刀。黑魔法师意识到白魔法师身上有什么东西在改变,但是他没有插话的余地。他在地下室里画着那个没完成的法阵,画一笔,擦掉,再一笔。他们每个人都站在各自经历的一端,但唯独白魔法师的好像格外的长。
他们在一起,同时也在不断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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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快到了。”在一个普通的无法在普通的时间里,白魔法师突然这么说。
“你有在夏天的晚上看过星星吗?”餐具在她指尖跳动,肉块被切碎成沫。
“不想吃就倒掉。”黑魔法师皱皱眉,他最近一直在被噩梦困扰。两个人就好像无法配平的天平两端,一方睡得越多,另一方就睡得越少。
“以及……你想在哪天看星星?”他问。
白魔看起来很开心。她把碎成粉末的肉块冲进下水道,滴着水的餐盘被立起来放在水槽边。
“就今晚!”她欢呼起来,“今天的月亮总是最小的。”
“我去林子里弄点吃的,”她站在门口向黑魔法师眨眼,“你下午睡一会吧!”
等到白魔法师闯进他的房间把他晃醒的时候,太阳只剩下最后一点半死不活的光芒。他们在院子里忙活了半天就为了爬上房顶,这搞得黑魔法师很不开心。
“下次别干这种事情了,在院子里看不行吗?”他带着点愠怒拍打自己滚了一圈灰尘的衣服,然后被腾升起来的灰呛的咳嗽。
白魔法师没好到哪去。但是她已经笑着爬上了距离房子最近的一棵树,顺手丢给黑魔一颗果子。
“吃吧!果子我提前洗过了!”
黑魔法师接过那颗果子,冰凉的触感,大概是在井水里泡过很久。
“你为什么还在吃这东西?”他认出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白魔法师逃跑路上落下的果子。
“因为很好吃啊,”她背着光看他,身后有一轮极细的弯月顺着树梢爬上天空,“你不觉得它好吃吗?反正来年春天还会长出来的,放心啦。”
世界在一瞬间彻底沉入夜晚,昆虫在寂静后突然开始鸣叫,无数星子毫无征兆地在空中闪烁,他看不清白魔法师隐藏在夜色中的脸庞,但是能看见她熠熠生辉的眼睛。
“哦,”黑魔法师干巴巴地回答,“你还是下来吧,不安全。”
“好哦。”白魔法师灵活的从树上跳下来,屋顶的瓦片被踩裂了一点,但是被她迅速地坐在屁股底下伪装成无事发生。
他也乐的当没发现。
银河在天上旋转,还带着寒意的夜风吹着两人的脸庞。黑魔法师看着系在白魔头上的装饰,一小节丝带顺着风的轨迹不断飘扬,但是最终还是被纠缠在发丝之间一动不动。
“我做了很多梦。”白魔法师开始讲述这段时间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我大概知道那些家伙为什么抓着我不放了。”
“为什么?”黑魔法师问。
“不能说。”她仿佛知道他要这么问,“总之就是不行。”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黑魔法师觉得奇怪。
“宣告一下,”她伸出手虚虚地握住镰刀刀锋一样的月亮,然后突然扳过黑魔法师的脸,亲了上去。
“你在干什么?”黑魔法师手脚并用地向后面退去,差点直接滑下房顶。
他的脸完全红了,而且还在喘着气,看起来比过去人生中的任何一秒都紧张。
她大笑起来,笑的前俯后仰,上气不接下气。
“宣告一下我喜欢你。”她擦掉眼角的泪水,敏捷地跳下屋顶。
“来帮我生一堆火吧,伟大的黑魔法师。”她往屋子里走去,“我准备了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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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魔法师抱着膝盖蹲在灼灼燃烧的火焰边上,用红色的焰光遮盖自己热度未消的脸庞。
他还在回味那个突如其来的亲吻,这个吻毫无预兆到=像几个月前的白魔法师不讲道理地闯入他的人生,紧接着完全改变他的生活方式。
但是白魔法师去的有点久。
黑魔法师的腿有点麻——所以他决定站起来去找她。
他在站起来的一瞬间眼前发黑,大脑暂时性供血不足造成的晕眩让他捂住自己的脑袋。
下一秒钟,毫无道理的恐慌陡然间攫住他的心脏,促使他逃离这方空间。黑魔第一次慌不择路的向地下室奔去。木质楼梯在脚下不断蔓延,急促的脚步声伴着木板受力变形发出的吱呀声裹挟着黑暗扑向他的五感,他没抽出哪怕一秒点燃照明的石灯。脚趾传来剧痛,他好像在奔跑中踢到了什么东西——疼痛总是比视觉先传达到大脑。黑魔睁大眼睛,试图看到魔法阵发出的哪怕任何一丝微弱的光芒。
——什么都没有。
除了被补完的法阵。地下室的样貌维持在他离开的那一刻,没有以太的流动,没有魔法的辉光,一切都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黑魔脱力地依靠在冰冷的门框上,他确信在刚才的千分之一秒,白魔曾经在这栋房子的某处出现过,或许是空间的某次意外交叠,又或者是时间的轨道仁慈地折返了一瞬,他坚信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会留下有迹可循的线索,但现实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什么都没有。
他靠着墙缓缓坐下,闭上眼睛让一切陷入黑暗。
什么都没有。4
一个人睡的越多,另一个就睡得越少。
他很难去评价自己经历的一切,因为这些记忆就像海市蜃楼,出现和消失看起来都无迹可寻。
黑魔法师去到他第一次遇见白魔法师的石屋,他仔细地巡视了一圈周围的树丛和灌木,毫无意外地无事发生。
他看起来非常正常,保持着那种一看起来就家教严格的、缺乏活力的表情,好像有些事从未发生,又像是那些事已经被他忘在脑后。和往常一样,他穿着自己的法袍,黑色、带着复杂的配饰、一看就价值不菲——神情严肃地走进那个已经什么都不剩的房间里。
然后走出来。
他的目光平淡地从眼前的一切东西上滑过去,然后抬起头向着空无一物的树枝招呼:“我已经看到你了,快下来。”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白魔法师从树上滑下来,她穿着并不合时宜的家居服,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疑惑。
“直觉。”他牵起白魔法师的手,“走吧,该回去了。”
黑魔法师牵着白魔法师的手走完了很长一段路,直到那栋屋子出现在眼前,白魔才巧妙地挣脱了他的手,在踏入大门的那一瞬间消失不见。
他紧随其后,推开大门以后是毫无改变的布局。
黑魔感觉世界在天旋地转,大概是长时间缺席的睡眠现在回来讨要透支的时间。他眼前一黑,又站在一片碧绿的湖水上。他感到自己的靴子里灌满了冰凉又沉重的湖水,但也不影响他看到圣殿里畸形的人群。
失去五官、四肢萎缩、皮肤溃烂……人类溶解成一只只怪物。
这次是学者和海军的历史。
他懒得看更多,顺着脑海里的记忆走到白魔法师的房间门口。黑魔久违的推开白魔的房门——半落的阳光穿过黑衣森林茂密的树影洒在她的床铺上,除了褪色的家具,时光没有惊扰这间屋子里的任何一粒灰尘。
他进屋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门闸转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划破了这份宁静。书桌上的灯咔哒一声点亮,白魔穿着居家服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黑魔的瞳孔里。
白魔啪嗒一下把笔磕在桌面上,笔记本的书页在指尖哗哗流过,她向前翻了几页,又叹了口气合上。
“嗨。”她回过头,手臂搭在椅背上。
黑魔凝视着她的身影影,早已疲累的太阳趁着时间的空隙沉落到世界的另一端,魔导台灯散发出的暖黄色的光芒将白魔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摇摇晃晃。他心知肚明,作为叛逃了森林的白魔法师,就连她使用的大部分治疗魔法都只是徒有其表的幻术,因此这也应当只是一个早就做好的幻影。
但是没人规定不能和幻影说话,因此黑魔在长久的静默后学着回答她。
“嗨。”
幻术是一种弱小而且很容易破除的法术。一般而言,它们都是建立在施术者或被捕获者的记忆上,通过迷惑敌人来取得应有的效果。黑魔有信心在十分钟之内破除任何一种魔法的效果,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现在选择坐在白魔的床沿,和这段不知道穿过多少时间的幻影四目相对。
床沿的木头散发出微微的香味,黑魔感受着手底的柔软触觉,等待白魔的下一句话。
“这次过去多久了?”她突然发问。
“……没多久。”黑魔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
他好像从来就没有失去过她,但又好像一直在失去她。时间在白魔法师离开后变的无比漫长,他总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代——从天黑学到天黑,废寝忘食,周而复始。有些时候他也会梦到过去的事情,空旷的古战场、断落的残肢和冲天的血气。
如果自己的灵魂也被星海拒绝,被迫一次又一次的穿行在不同时空里的同一片土地上,又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思考这个问题的很多个瞬间,黑魔都会质疑自己是否真的彻底了解过白魔法师。
出生到死亡是一段完整而既定的流程,倘若一切被打乱,命运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白魔法师安静的坐着,她看起来思绪游离。时间在这一刻又被无限压缩、加速,魔导台灯骤然熄灭,太阳又挂上高空。
“我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她喃喃的说。
“我应该怎么做?”黑魔法师说。
这是属于他们二人的幻境,回忆穿过窗户、掀开房顶冲向高空,伴随着悠久之风席卷整个大地。黑魔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使命,但如果他希望,他现在就可以让白魔法师回到他的生活中——穿过战争、死亡和既定的不断轮回的命运,就像他一直为之努力的一样。
但他没有动。
白魔又笑起来。她走到房间中心,身上的衣物不断变幻,无数时空在这一刻汇聚成一个奇点,她所经历过的一切完整地同时呈现,黑魔能感觉到房间里的以太浓度上升到一个恐怖的水平。
“你知道怎么做。”她说。
5
黑衣森林很少会有这么明媚的阳光。
黑魔法师搞清楚了一切:白魔的出现和消失是偶然也是必然,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就注定了她会由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离开他。包括那些白魔法师行会的人,他们其实也只不过是遵循了传承至今的一个没头没脑的预言——
抓住时间。
是的,抓住时间,白魔法师身上大概附着着什么东西,又或者她就是时间本身。总之有这么一个人在乱了套的时间线里来回穿梭,借由那个破破烂烂的法阵或者其他什么东西重现天日。
黑魔拆毁了第一次遇见时的石屋,告知那些追捕白魔的人她已经彻底消失的事实。然后在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又回到了那个空荡荡的房子里,他还得继续活着,继续那个法阵的研究。
他坐在地下室里,脑海里充斥着各种想法、各种回忆:冰凉的果子、晚风和星星、定格的发带、带有气味的风魔法、还有漂亮的冷焰火。
这不要紧,这些都不要紧。
拨乱时间需要付出的代价绝对不会少,让一切回到正轨理所当然的需要更多。有些事情不会出现一个明显的分割来宣誓开始和结束,就像现在:黑魔法师再一次看见了白魔法师睡倒在书堆里的身影。
他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包括自己每一次见证的死亡,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黑魔法师完全不在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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