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F14】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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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已经大亮了。宿醉带来的头痛驱散了最后一丝困意,陷在柔软床铺的光艰难地睁开双眼,视线里尽是灼热的日光。房间的窗户是开着的,随着热浪涌进来的是热带植被的气味,让她勉强找回了前一天的记忆。

     

    ——这里是拉札罕。她一动不动地缩在被褥里,眼睛转来转去打量着屋子内色泽艳丽的装潢,终于想起来自己身处何地了。

     

    这得从昨天说起了,她来拉札罕挑选新的武器时意外在大巴扎遇见了正在给星战士团当教官的埃斯蒂尼安,原本只打算和搭档一起吃个晚饭叙叙旧,但却低估了拉札罕人的热情好客,晚饭后硬是被当地人留在梅丽德酒房喝了酒。

     

    虽然出身酒文化浓厚的拉诺西亚地区,但光却并没有饮酒的爱好,也从未锻炼过自己的酒量。为了不扫大家的兴,最终她还是没有拒绝宴饮的邀约。萨维奈本地特产是热带气味浓郁的果酒,强烈的果香往往能掩盖酒精的气味,这让光错误地估计了它们的酒精度数,造成了相当可怕的后果,最后走回云使宫休息的时候连路都走不稳。

     

    ……酒实在是太可怕了。她遥遥地回想起自己之前被伊修加德的异端者骗着喝下的那杯毒酒,暗暗发誓自己再也不会沾一滴酒精。她望着窗外影影绰绰的树影,将这种思绪飘忽的状态持续了好一阵子,才慢吞吞地决定起床。然后,她的手往后一撑,在被褥中摸到另一具温热的身躯。

     

    她猛地弹起来,扭头去看床的另一边,瞬间感觉头脑一片空白。

     

    银白色的长发铺满枕边,精灵族的长耳从发间探出,不是昨天晚上和她一起吃晚饭的埃斯蒂尼安还能是谁?

     

    ——必须马上逃跑!光在电光火石之间做出了这一决定,她迅速地翻身下床,但宿醉带来的不适还未完全痊愈,她在落地的一瞬间感觉天旋地转,失去平衡感的身体一歪撞向了身侧的床头柜,发出“咚”一声巨响——与此同时,床上的另一位苍天之龙骑士被这动静惊醒,迅速坐起身来。

     

    光只恨自己没有带忍者的职业水晶出门,这样就能使用隐遁逃出生天了。她扶着床头柜,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刚好和床上睡眼惺忪的埃斯蒂尼安面面相觑。

     

    “……嗨,早上好。”光勉强挤出一句问好。

     

    “光……?你怎么在……”埃斯蒂尼安骤然被惊起,脑子还算清醒,还没等光编造好合适的借口,他便一低头,看到了自己身侧的床铺上被光睡出来的皱褶印记,伸手摸一摸还能感受到她残存的体温。埃斯蒂尼安再次抬头时,脸上已经没有半点困意了,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对视了许久,时间仿佛都在此时凝固了。

     

    在这段漫长而又尴尬得让人心凉的时间里,光一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喝下那该死的酒精,一边试图找回昨晚模糊的记忆。云使宫里的房间装潢全都毫无二致,而她的房间又与埃斯蒂尼安的房间刚好是相邻的两间,她极有可能是在醉酒时神志不清的状况下走错房间了。

     

    “如果我昨晚冒犯了你的话……”光还在思考的时候,埃斯蒂尼安率先开了口。

     

    “不是!是我的问题……我昨晚走错房间了。”光慌忙地打断了对方的话头,结巴得舌头都快打结,“我们……没有……呃……”

     

    埃斯蒂尼安疑惑地皱了皱眉,他倒是并不忌讳这种敏感话题,面不改色地直白询问,“我记不清昨晚的事情了,你确定什么都没发生?你身体会不舒服吗?”

     

    光的脸涨红得像个熟透的庵摩罗果,恨不得当场翻窗逃走,强撑着回答了对方,“真的没有!我身体好得很!”

     

    这倒是真的,她对自己身体很了解,目前她身上除了宿醉带来的头痛之外一切正常,没有半点不适,她身上的衣服甚至都一件不少地好好穿着,显然,他们昨天晚上只是很阴差阳错地、同时也很平淡地在同一张床上睡了一觉,而已!

     

    “好,……好。”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埃斯蒂尼安也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了,点了点头便闭上了嘴巴,光如蒙大赦地转身,匆匆丢下一句,“那我先走了。”

     

    但是,很不幸地,意外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光的手还没碰到房门的把手,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她马上往后退了好几步,目光有些惊慌地望向埃斯蒂尼安。

     

    谁会在这个时候找他?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是不是得赶紧藏起来?

     

    “谁?”注定睡不了回笼觉的埃斯蒂尼安已经下了床,对着门喊了一句,门后传来声音稚嫩的回答:“是我,瓦尔桑。”

     

    两个苍天之龙骑士同时松了口气,光便顺势打开了房门,将矮小的总督请了进来,“早上好!有什么事情吗?”

     

    “埃斯蒂尼安经常失踪,我得来确认他在不在,以及提醒他去星战士团给士兵们作指导。”瓦尔桑道,同时抬起头望向光,“你也会去的吧?你昨天晚上答应了去做一阵子教官的。”

     

    “我?……啊,我会的。”光有些意料之外,她确实是对昨天晚上的事情毫无印象了,但却不太好意思提出质疑,毕竟星龙并不是会撒谎的性格。而且不管怎么说,在阿尔扎达尔海底遗迹群大肆破坏的时候,她出的力一点也不比埃斯蒂尼安少,做点补偿总是应该的。

     

    瓦尔桑点点头,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不过,你们昨天晚上是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吗?”

     

    “不是!”光立马条件反射地否认。

     

    “是啊。”同时,埃斯蒂尼安理所当然地开口道。

     

    他们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不是。”埃斯蒂尼安连忙改口道。

     

    “是。”同时,光也改口道。

     

    他们又互相对视了一眼,这一瞬间光对自己和自己师兄的默契感到彻头彻尾的失望。瓦尔桑困惑地歪了歪头,“我们在隔壁也给你准备了一间房间的,光。没人告诉你吗?”

     

    我当然知道……我当然知道啊——!正因为是在隔壁!才走错房间了——!光在内心里尖叫,面上却尽力克制情绪,有些蹩脚地撒谎,希望能够骗过天龙,“我昨晚忘记了,所以就在他这里借宿了一晚。”

     

    “啊,原来如此。总之,你有好好休息就好。”光剑走偏锋的谎话还真的被瓦尔桑接受了,他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那么我会转告星战士团,他们会在训练场地等着你们二位的。”

     

    房门被合上了。而等瓦尔桑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后,房门又“啪”一声被重新打开。光也不管身后的埃斯蒂尼安是否还有话要和她说,便逃也似地夺门而出。

     

     

     

    萨维奈漫长的晴天可谓生机勃勃,星战士团的训练营坐落在海岸线旁,在这里,末日带来的色彩已被抹除,显露出原本的明艳来。埃斯蒂尼安到达训练营时,提前驾着河马车出发的光已经到了,她使用的龙骑士装备还是旧的那套,一身苍蓝色很是扎眼——与他是同一套的“冰之心”。

     

    埃斯蒂尼安没什么教导别人的经验,一般都是在星战士团训练时站在旁边观摩,在需要时向他们指导几句、示范几招。而光显然比他更有当教官的天赋,她让士兵将她当成敌手,向她发起进攻,再从他们的攻击中找出漏洞。

     

    星战士团里的成员个个都跃跃欲试,与阻止终末危机的英雄一对一地进行较量的机会可不是每天都有的,营地中很快被清出一大块空地,光提着枪站在空地中间,乐呵呵地等着士兵们一个个上前来,埃斯蒂尼安反倒闲了下来,便站在最边缘处抱着臂看热闹。

     

    很快,金属碰撞声乒乒乓乓地响起,埃斯蒂尼安出神地注视着,她手中的枪如同被赋予生命般上下舞动,精准地抵挡住对方的每一次攻击,连枪尖上闪动的寒光都难以看清。每隔一阵子,她就会示意士兵停下来。

     

    “你刚才拿枪的姿势不对。 ”她抓住对方的枪尖,然后手把手地进行教导,“右手放在这里,左手再往后一些……对了!再来试一次。”一边说着,她一边鼓励地对士兵点点头,退后几步再次和对方进行较量。短暂的交流结束后,她便会对士兵笑笑,适时地夸奖几句,然后让下一名星战士上前来。

     

    虽然还没到夏季,但萨维奈白天的气温已经不算低了,过了一阵后,光的额头上便浮起一层薄汗,黏上了几根湿漉漉的发丝。正当埃斯蒂尼安琢磨着需不需要上前搭把手的时候,忽然听到观战的士兵中有人问了一句:“两位教官可以互相比试看看吗?”

     

    光原本正撑着枪站在原地、等着下一个星战士,听到这话后脸上的表情一下就凝固了,埃斯蒂尼安也有些意料之外,两个人下意识地对上视线,然后又飞快地移开了。

     

    光在今天上午离开云使宫后就没和埃斯蒂尼安再说过话,原因无它,每次她一回想起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就尴尬得捏紧了拳头,更别谈和埃斯蒂尼安自然地搭话了。而埃斯蒂尼安虽然没把这场乌龙放在心上,但也识趣地没有主动找她搭话。

     

    但他再粗枝大叶,也能感知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他认识的光不是这样“大惊小怪”的类型。虽然一觉醒来和同伴在同一张床上不算小事,但在他眼里,这并不能让光失态到那种程度。

     

    和同伴一起休憩很正常,他还记得他们一起去天极白垩宫拜访圣龙的路上,每每休息时,光担心年纪小的阿尔菲诺着凉,都紧紧贴在他身边帮他挡风,像什么大型犬一样。他们和拂晓的其他成员一起在萨维奈、在加雷马为了末日危机奔波时,没有多余的空间供人休憩,也经常坐着挤在一起、互相靠着身子来短暂地休息一会儿。那时他和其他人还不是很熟呢,也没见有谁会抗拒。

     

    肯定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他现在还毫无头绪。

     

    其他星战士当然没法察觉到他们之前微妙的氛围,见他们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纷纷开始起哄,耳根子软的光没好意思拒绝,朝埃斯蒂尼安投来问询的目光,埃斯蒂尼安没有多想,朝着她点了点头后,提起已经在一旁搁置许久的魔枪,朝光的方向走来。

     

    “我有一些紧张。”她往后退了几步给埃斯蒂尼安让出位置,率先开了口,试图打消一些尴尬的气氛。四周都是星战士们起哄、加油的喊声,他们说的话只有彼此能听见,“准备好了吗?”埃斯蒂尼安道,将枪尖对准面前的同伴,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光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将多余的心思一同排出,抬起头直直地望向他,“来吧。”

     

    如洗的碧空之下,色彩艳丽的萨维奈海岸线之上,又添上了黑龙血与红龙血的颜色,唯二的苍天之龙骑士正缠斗在一起,利器与钢铁碰撞的声音如一阵阵尖锐的惊雷。其中一人在空战中迅捷地往后一仰躲过另一人的枪尖、顺势轻盈地落地,观战的士兵们刚认出这个人影是光,视线便被不祥的紫色光芒遮蔽,埃斯蒂尼安的一记坠星冲砸落在地上,海岸边的沙地瞬间被砸出一个大坑,大作的沙尘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而此时光如鬼魅般在他身后闪出,不用枪术而只使用身体的蛮力,一个猛冲狠狠地撞击上对方的身体。

     

    光在离开伊修加德后就不常使用长枪战斗了,确实没法在龙骑士的战技上胜过他,但她涉猎、学习的战斗技巧太广泛了,其他职业的战斗方式被她潜移默化地吸收、糅合在一起。譬如她跳跃后落地时的方式像东方忍者一样轻盈而敏捷,使用剑盾的经历让她的格挡又快又精准,这一记撞击也是战士所经常使用的战斗技巧,野蛮且迅猛。埃斯蒂尼安防不胜防地被撞了一个趔趄,往后退了好几步,而光在此时挥舞着被红龙血以太所缠绕的枪尖直击他的面门。好在他的战斗经验一点也不比光少,片刻便稳住了身形,迅速地抬起枪杆抵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攻击落空的光很快后跳出十几米远,红龙血的以太缠绕着她的全身、凝聚在她的枪尖,片刻的喘息后,光撑着枪杆高高地跃起,在空中划出一片紫红色的耀眼光芒,是他刚才使出的坠星冲,分毫不差。

     

    这才是他认识的光,镇定、迅猛而又专注。

     

    隐隐能听到星战士团的呐喊、喝彩声,但仿佛在很远之外的地方,在这个空间之内只有二人与二人的枪。他们仿佛都不知疲倦,将近一刻钟后,攻势依旧只增不减。较量以一声巨响告终,在最后的一枪中,埃斯蒂尼安的魔枪尼德霍格与光的龙须撞击在一起,谁也不能将谁压制下去,这下便纯粹是力量上的角力了。常年挥舞大剑与巨斧的经验让光的力气远超常人,一时间埃斯蒂尼安竟难以在力气上胜过对方。

     

    他们僵持着,脸贴得极近,喘息都快交融在一起,中间只有两柄长枪当做间隔。身高上占了劣势的光仰视着面前的人,她的眼神有如食物链顶端的野兽般沉着而又带着侵略性,但那双蓝眼睛和他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又忽然走了神,手上的力气卸了些许,这一瞬的松懈导致她难以扛住埃斯蒂尼安的压制,脚下不稳往后退了两三步,但很快又咬着牙撑起枪杆,两支长枪之间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尖锐声响。

     

    “到此为止?”埃斯蒂尼安低声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光点了点头,二人便同时收回武器。

     

    “做得好,同伴。”他不吝赞美,光眼睛亮亮地仰起头看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观战的人群便爆发出一阵拍手、喝彩声,她很不好意思地转过去,面朝人群鞠了一躬。这群热情的萨维奈人当即拥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问题,又问她刚才使用的战技是什么,又问她终末结束之后都去做了什么,又问她会在萨维奈停留多久……光一边艰难地应付着,一边转过头对他苦笑了一下。

     

    “你也是,师兄。”她做口型道。

     

    他的目光追随着她。那一瞬间,埃斯蒂尼安发觉自己需要重新梳理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第一次去巨龙首营地的那天,库尔札斯迎来了难得的晴天,那时他还没有养成会关注天气的习惯,心里只惦记着尼德霍格的龙啸、遇袭的大审门和异端者们。在出发前,他并没有从艾默里克那里听说过那位从艾欧泽亚来的帮手叫什么名字,但却隐隐预感到了有什么将要发生。

     

    推门而入的一瞬间,他便认出了那个蓝色的后脑勺,正是几个月前阻拦他杀死雅伯里克、把他从龙眼的迷惑中唤醒的另一名苍天之龙骑士。她一身黑色的甲胄端坐在桌边,正是他最熟悉的龙骑士的盔甲。她听到开门声后便转过了身,与他对上视线后,被惊得站了起来,“埃斯蒂尼安!好久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见到你。”

     

    在场的另外几人无不露出有些诧异的表情,艾默里克惊讶地挑起眉,“原来你们认识啊。”

     

    埃斯蒂尼安一时间哽住了,想不出自己是否要回应她、要怎么回应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这事说来话长了……”

     

    “我们先说正事吧。”光眨了一下眼睛,笑着将话题引回战事上,这一页便很快被揭过去了,会议桌旁的所有人再次投入了伊修加德保卫工作的商讨当中。

     

    一刻钟后,严肃正式的会谈结束,艾默里克和阿尔菲诺还在商议作战的细节,埃斯蒂尼安兀自靠在墙边闭目养神时,忽然感觉到了有人接近。光小心地靠在离他不远的墙边,与他对上视线后露出笑容来,“你也会参加这场战斗,对吧?”

     

    “当然。”

     

    光又往他这边靠近了一些,用只有他们二人可以听到的音量小声询问,“上次的事情……解决了吧?”

     

    “嗯。”埃斯蒂尼安只是点了点头,并不打算回答关于上次他窃走龙眼的事件的细节。

     

    他们安静地站在一起,即使沉默无言,空气里也被他们浸染上钢铁和冰雪的味道。而光说话时的语气轻轻的,听起来反倒有些格格不入了。“之前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交流的机会,但我希望我们……或许可以成为朋友?”

     

    这提案听起来真不怎么样,但埃斯蒂尼安少见地没有发表什么异议,他头盔下的脸看不出什么情绪,“或许吧。”还不等光再说些什么,他便朝会议室门口抬了抬下巴,“你朋友叫你。”

     

    光转过头去,看见阿尔菲诺已经和艾默里克聊完了,正在门口等着她过来。她马上站直身子,飞快地道了句“下次再见!”便跟了出去。她一边略俯下身听精灵族少年说话,一边往外走,身影在苍白的阳光中显得有些不真实。

     

    他们的下次见面与此时相隔了好几个星期,那时,光已经和阿尔菲诺、塔塔露一同在伊修加德中活动了。这消息是艾默里克告诉他的,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光还没有协助他讨伐尼德霍格的迹象。但很快,与光同行的两个同伴被异端审问官抓捕、即将进行决斗裁判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皇都。

     

    埃斯蒂尼安相当讨厌神圣裁判所这种地方,他讨厌那里浓厚而狂热的宗教氛围与头脑迂腐、两面三刀的神官们,但决斗裁判的那天,他还是鬼使神差地产生了深深的好奇心,并捏着鼻子进去观看了。

     

    决斗裁判如约开展,埃斯蒂尼安靠在墙边的阴影里,目光越过围观的人群望向下方的审判庭。在娇小的拉拉菲尔族颤颤巍巍地向神官提出,自己要请代理斗士出场后,不等神官再说些什么,被告席后的大门便被光“轰”地一把推开。

     

    她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眉头紧锁,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愠怒神色。光越过那名拉拉菲尔族少女,把她护在身后,“以利姆莱茵的名义担保,塔塔露和阿尔菲诺是无罪的。”

     

    即使战争神的宏伟塑像就立在她身后,她也视若无睹,在神圣裁判所中公然念出了异神的名字。人群窃窃私语起来,埃斯蒂尼安看见神官的眉头皱了起来,但却并未呵斥她,只是说:“有罪与否,不在你一面之词,只有裁判的结果才能证明你们的清白。”

     

    “很好。”她走到决斗场地门口,将后背背着的大斧取下、磕在地上,发出一声带着回声的清脆撞击声。决斗场地入口被栅栏门遮挡,像兽笼一般,埃斯蒂尼安透过栅栏的间隙看到她明亮的蓝眼睛在昏暗的角斗场上熠熠生辉,“把这扇门打开,我和他们有得谈了。”

     

    埃斯蒂尼安只看到这里就离开了,一是因为他实在受不了神圣裁判所内的氛围,二是因为他已经猜到了这场决斗的结局。几天后,阿德内尔占星台鸣起警钟,宣告龙族即将再次来犯,体内的邪龙之力让他似有所感,如果能够和光之战士联手的话,或许正是杀死尼德霍格的最好时机。——他马上前往福尔唐伯爵府找上了光和阿尔菲诺,并在后来和他们一起找到了伊塞勒、踏上觐见圣龙的旅途。

     

    现在,这段短暂的旅途已成了伊修加德人口中传颂的传奇故事,光之战士、苍天之龙骑士、冰之巫女和拂晓血盟的贤人四人一同踏上寻求人龙和平的道路,这故事光听个梗概都会让人觉得奇幻而精彩,但对当时旅途中的四人来说,这段经历堪称一场折磨。观念上的严重不和让伊塞勒和埃斯蒂尼安几乎就没有停止争吵的时候,阿尔菲诺和光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气氛永远在冰点。

     

    在乌尔达哈的意外发生后,光对阿尔菲诺就有一种过保护倾向,在旅途中往往更照顾这个年轻的小少爷;同时,光对伊塞勒又有一种女性之间的天然的亲近感。因此在那时,埃斯蒂尼安总是觉得自己在光那里的印象一般般。

     

    从不洁三塔拜访维德弗尼尔回来后,他和伊塞勒又大吵了一架,起因是他说伊塞勒和骨颌族一样,都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而召唤蛮神现世。这着实惹恼了伊塞勒,吵没几句她便翻脸了,怒气冲冲地扭头离开走了另一条路,显然是打算自己去解决骨颌族的问题了。光追在后面喊了好几次她的名字,她都没有回头,高大的蓝色身影很快便在灌木丛间消失不见了。

     

    光皱着眉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过头来时满脸的不悦,语气也有些严厉,“你怎么能这样说伊塞勒?”

     

    “我为什么不能?”埃斯蒂尼安气还没消,说出来的话自然好听不到哪里去。

     

    “我们都跟她一起走了那么久,之前发生的事,足以说明她对我们并没有恶意了,为什么你就不能多尊重一下她的意见?”

     

    “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和阿尔菲诺一样天真。”埃斯蒂尼安在头盔下冷哼了一声,将目光移到别处。

     

    全程没有说话但却无辜挨骂的阿尔菲诺呆呆地仰着头看他,而光已经怒气冲冲地上前来了。但她只是用蓝眼睛瞪他,伸出手隔空捅了捅他的胸口,“我从没见过,比你更加固执的人。”

     

    “随便你怎么想。”埃斯蒂尼安双手抱臂盯着旁边的空地,依旧没有看她。

     

    光退后几步,眼睛依旧瞪着他,嘴里喃喃地说了句拉诺西亚地区的方言,埃斯蒂尼安当然是听不懂的,但他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她猛地转过身,追着伊塞勒刚才离开的那个方向跑去,没一会儿功夫就在埃斯蒂尼安的注视下跑没影了。他和阿尔菲诺在原地沉闷地等了好一阵,才看到光牵着伊塞勒,两个人沉默不语地回来了。原本算不上融洽的氛围这下干脆更加压抑了。

     

    他努力想装出不在意的样子,但他没法骗过自己的内心。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因为人际关系而烦恼的人,但此时他却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失望,对他自己,同时也是对光。

     

    这一尴尬的局面直到他们商讨应对骨颌族蛮神的时候才略微有所缓解。当阿尔菲诺提出他们必须先讨伐蛮神、再思考以后的对策时,他适时地打断了阿尔菲诺的话。

     

    “说得轻巧,要去战斗的又不是你。”埃斯蒂尼安抱着臂道,“你问过光之战士的意见了吗?”

     

    “啊……!”阿尔菲诺如梦初醒地瞪大了眼睛,赶紧向光道了歉,“抱歉……我刚才太傲慢了……”

     

    埃斯蒂尼安将目光放到别处而不去看光,但他分明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没关系。我会讨伐掉每一个蛮神的,无论怎样。”他听到她这样说。

     

    作战的方针定下后,埃斯蒂尼安和阿尔菲诺便被留在了自由脑窟穴,而两位女士就要准备前往骨颌族的领地了。出乎他意料的是,光在临行前独自找上了正坐在篝火边发呆的他。

     

    “嗨。”她毫无征兆地在他身边坐下,“我能打扰你一下吗?”

     

    埃斯蒂尼安着实被吓了一跳,他满脸的疑惑,又少见地有些紧张,“……怎么了?”

     

    “对不起。”光开门见山地道了歉。她已经穿戴好了龙骑士的全套装备,与他相同的漆黑甲胄反射着猎猎的火光,保养得当的长枪被背在身后。她低下头,蓝发便垂到了布满划痕的黑铁上,“我之前不应该讲那种话。……我只是希望我们能顺利完成任务,但是看来起到了反作用……”

     

    “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补偿你,”她烦恼地皱着眉头,“要不你……等我们回伊修加德了,我可以请你吃饭?或者其他事情也行,你来决定就好。”

     

    埃斯蒂尼安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开口,“不用那么麻烦。你没有说错,我确实很固执。”

     

    “不是,我的意思是……”光慌忙地开口想解释,马上被埃斯蒂尼安出言打断了:“好了,我们的任务不是一直很顺利吗?”他挥了挥手想赶人走,“抓紧时间休息一下,然后和冰女去解决那个蛮神吧。”

     

    光闭上了嘴。她抬起眼睛,谨慎地观察他的表情,确认他真的没把这次争吵放在心上后,不禁弯着眼睛对他笑了一下。“谢谢你,埃斯蒂尼安。等我们的好消息吧!”

     

    他无声地目送她的背影远去。他对光的印象便是如此,亲和、善良而友好,即使是在乌尔达哈的意外发生后、以通缉犯的身份流亡到伊修加德后也是如此,不曾改变过。她让埃斯蒂尼安想到灵灾发生前,库尔札斯广阔的草地上无名却又茂盛、缀成一大片一大片的小花,因此埃斯蒂尼安有时看着她,会莫名地感觉有些想家。——或许从他第一次这样想的时候开始,对他而言,他们就已经是朋友,甚至是普通朋友以上的关系了。

     

     

     

    这场短暂而漫长的旅途最后以不幸的结局告终,伊塞勒献出自己的生命帮助他们开辟道路,而他自己再次被邪龙的力量吞噬,失去了控制。在他的意识被邪龙侵袭前,他看到光朝他冲来,满脸写着惊恐。刚经历过一场与骑神的激战后,就算再强大的英雄也没有力气阻止这陡生的异变了。

     

    光还没能碰到他,便被他周身浓厚的邪龙以太猛地推了出去,狼狈地摔倒在地。他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下一秒,身体便彻底被夺走了。

     

    再将意识的主动权从尼德霍格那里夺回,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他的识海里只剩下尖锐的龙啸与复仇的怒火,一阵阵地轰鸣、一阵阵地翻涌,如同在业火之中。他有时甚至不敢确认自己到底是死是活,是做梦还是醒着——若他不是苍天之龙骑士,或许早就难以承受这痛苦,将最后一点意识都舍弃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地狱般的处境当中停留了多久,三天?一周?半个月?……在漫无边际的等待当中,他终于嗅到了一丝转机。

     

    邪龙之影在战斗,他感觉得到,往日灼人的怒火此时变得更加旺盛。但他更在乎的是其他的东西。一杆龙骑士的长枪狠狠地捅进邪龙之影的体内,他于剧烈的痛楚中捕捉到了攻击者的以太。

     

    冰冷而锋利的以太气息,是光的以太。上次他被龙眼的力量侵蚀时,曾在钢卫塔与光搏杀,他记住了她攻击时裹挟的以太的气息。——与邪龙之影进行战斗的,正是光本人。

     

    埃斯蒂尼安感觉到自己涣散的意识终于重新聚集在了一起,随着光的每一次攻击,邪龙的力量便削弱一分,留给埃斯蒂尼安的空间便多了一分。他隐隐约约借着邪龙之影的视线,望见了一身黑甲、如黑鸦般上下翩跹的光,在暗沉的天幕下与邪龙之影作着最后的决战。

     

    果然是她。埃斯蒂尼安想着。除了她还能有谁呢?

     

    一心扑在战斗上的光并没有意识到变化的发生,她敏捷地跃上残破的墙壁躲避掉龙炎,随后高高跃起,将全身的重力押在长枪之上,精准地刺入邪龙的致命处。这最后一击干脆利落地结束了整场战斗,随着她轻盈地落地,邪龙之影再也维持不住原本的形态,重新变回埃斯蒂尼安原本的模样。

     

    光站定身体,如炬的目光被那具鲜红色的盔甲牢牢吸引了,她的眉毛拧在一起,手紧紧攥住自己的长枪,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迈开腿靠近对方,“埃斯蒂……”

     

    “我不承认……这不可能……”愤怒而可怕的声音再次轰鸣起来,这具易主的躯壳握着长枪重新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抬起枪、想向着光掷去。光立刻将枪尖抬起、对准对方,依旧没有移开目光,那双蓝眼睛几乎是湿润的。而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邪龙的力量已然被大大削弱,重新聚集起来的、埃斯蒂尼安的意识在此时重新夺回了自己的身体。

     

    “怎么能让你得逞!”时隔好几天重新调动自己的声带,他几乎是不可遏制地爆发出怒吼,一把掐住了自己、亦或是邪龙之影的脆弱的脖颈。

     

    这一举动吓坏了光,同时,她也迅速认出了他原本的声音。光几步冲上前来,猛地扑到他身上阻止了他自残的行为。她的铠甲几乎被黏腻的龙血淋了个遍,英雄身体里爆发出来的巨大冲击力把他们二人都摔倒在地,在冰冷的地上溅起一大片血渍。

     

    “拜托你……光……”他艰难地调动着力气,在邪龙可怕的威压下发出声音,“趁现在,快点把我杀了……这是最好的机会……”

     

    埃斯蒂尼安看到她的瞳孔颤抖着,手在地上摸索了几下,攥住了他的魔枪,身上的盔甲因为她战栗的身子而发出簌簌的响声。他近乎是渴望地等待着她用手中的魔枪捅穿自己的瞬间,但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她狠狠地将手里的枪扔了出去,同时用自己的身子再次将他撞翻在地,转头大声呼叫同伴,“阿尔菲诺!”

     

    “你做什么?!不要白费……”

     

    “你不可能死在这里。”光喃喃着,将他的胳膊从他身下强硬地拽了出来,手已经按上了寄生在他身上的龙眼,“我决不会让你……”

     

    龙眼察觉到异物的妨碍,倏地爆发出一阵刺眼的强光,剧烈的反应将埃斯蒂尼安刚刚凝聚起来的意识再次被击散,几乎是昏迷了过去。

     

    好在,这次他没有再昏睡太长时间。片刻后他忽然感觉四周好静,从芬戴尔村被袭击的那天起,他的世界从来没有如此安静过。身体之下的地板是冰冷的,但却稳稳地托举着他残破的躯壳。这感觉真奇妙。

     

    有脚步声与铠甲的金属响动随着地板的震颤传进他耳朵里。“嗙”一声响,光在他身边单膝跪了下来。

     

    埃斯蒂尼安后来才知道,她和阿尔菲诺在拔掉龙眼的过程中见到了已逝友人的幻影,因此她才表现出那样罕见的激动。但那时的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拜托了,拜托了……睁开眼睛,别就这样睡过去……”她的手发着抖,冰冷的手甲在他的长发上蹭上血迹,又小心地抱住他的头顶,颠来倒去地重复着那几个词,仿佛想努力用言语把他唤醒,但声音也跟着颤抖,几不可闻,“睁开眼睛……埃斯蒂尼安,拜托了,拜托了……睁开眼睛……”

     

    好吵。埃斯蒂尼安彻底昏过去之前,脑子里只留下这两个字。

     

     

     

    得益于艾默里克特地把最好的医疗条件全都安排给他了,在医院中,他睡了自童年以来最好的一觉。梦里不再有咆哮的巨龙、燃烧的村庄,而是灵灾前库尔札斯无垠的草地,成群的黑羊正拥在他和弟弟身边。风在山坡上呼啸而过,阿米尼昂不知道发现了什么,一路小跑着下了山坡,羊群紧紧跟在后面,草木间发出的沙沙声与孩童清脆的笑声交融在一起,不一会儿便跑出了好远。

     

    他不禁有些急躁,想将阿米尼昂和羊群全都叫回来,刚迈出步子,身后便有人轻声喊住了他。一个蓝发的小孩正站在他的身后,刺目的阳光下,他看不太清对方的脸,却能感受到柔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不用再追了。”她说,“它们都会回来的。”

     

    无法平息的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埃斯蒂尼安向她询问,“我怎么相信你?”

     

    “我会把它们都带回来,我保证。”她说着,伸出小小的双臂环住了他,“埃斯蒂尼安,我保证。”

     

    他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梦境便溶解在一片炫目的白中。等他再睁开眼,才发现那白色是医院的天花板与床单。光毛茸茸的蓝色脑袋正靠在他的手边,看起来睡得很安稳。

     

    他见惯了生离死别,见惯了喜剧与悲剧,还从没想到这种情节也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像在雪原里长途跋涉后,路的尽头很理所当然地出现了一座冒着炊烟的小屋,他只需要推门而入。这下他真的有点想家了。

     

    他的手刚移动了一下,光便猛地惊醒了,看得出即使已经睡着了,她的精神也习惯保持着高度紧张。光与刚苏醒的他对上视线,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介于震惊与欣喜之间,她瞪大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子,忽然扭头往外走,“我、我去叫他们。”

     

    “光……”他出声喊她的名字,吐字相当艰难,他无法很好地使用还没恢复完好的身体,只感觉喉咙像被火焰灼伤了般疼。但这个字很奇妙地止住了光的脚步,她转过头盯着病榻上的他,紧接着快步走到病床前,俯下身一把将他扣在怀里,脑袋深深埋进了他的颈窝处。

     

    他感觉到脖子上沾染了湿润的凉意,耳后是她颤抖的、温热的吐息。光的手紧紧扣着他的肩膀,手劲有点大,对于刚从昏迷中苏醒的伤员来说有点疼。“欢迎回来。”最终,光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耳畔。

     

    在光重新抬起头时,第二滴眼泪刚好啪嗒一声掉到埃斯蒂尼安的下巴上,顺着他的下颚线很快地滑到他的脖颈处了。他们俩都没忍住笑了出来,光飞快地伸出手擦掉滴在对方身上的眼泪后,重新站起身,“我去叫他们过来。”

     

    他想让她停下,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试图伸出手时她却已经转过身,很快地跑了出去,正在走廊上叫喊着医护人员和阿尔菲诺的名字。今天的伊修加德是难得的晴天,她的身影融入走廊的阳光里,阳光又自他身后的窗户照入室内,照亮空气中飘动的细小尘埃。他原本张开的嘴慢慢闭上了,又转换成一个释然的笑容。

     

    不久后,为了庆祝千年的龙诗战争终于画上了句号,伊修加德中举行了盛大的典礼。正当大家的目光被身骑白龙的艾默里克吸引时,没人发现埃斯蒂尼安带着长枪与一束妮美雅百合,悄悄地独自离开了病院。

     

    他穿行于人群之间,仰头看见正骑着龙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友人时不禁发笑,又想到他们说,那天从魔大陆凯旋的光也是乘龙归来的,可惜他那时已经被尼德霍格控制了,没能见证那一幕。——那会是什么模样呢?以后还会有机会见到吗?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刚好看到一对男女青年,正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仰头望着碧空。

     

    好吧。他边走边想,与这对青年擦肩而过。——他意不在此。

     

    他和光都各自有另外一片天空需要征服,只不过他们的天空不时地会交叠在一起。如果光并没有抱着与他相似的心思的话,他并不认为像现在这样保持着遥远但默契的关系有什么不好。

     

    埃斯蒂尼安根本不是会为情所困的人,做好决定后,他便飞快地把这份感情在心里封装起来存放了。即使后来他加入拂晓血盟、又与光过上了朝夕相处的日子,也只是单纯地将她当做格外默契的好搭档,从没有在这份特殊的感情上纠结过。

     

    但如果她改变想法了呢?——梳理到这里,埃斯蒂尼安再次地卡壳了。

     

    今天早上光醒来后反常的表现在他脑海中徘徊萦绕,即使他再迟钝,也能够在这件事上嗅到隐秘的某种可能性。这种感觉让他少见地紧张起来。

     

    他或许真的得向光问清楚。

     

     

     

     

    光下午便消失了,只托人带信向他说了自己可能无法到场帮忙训练星战士团的事情。原本埃斯蒂尼安还打算晚上再次邀请她吃晚饭的——当然,这次绝对绝对不能再喝酒了。计划落空,他独自吃完了晚饭,又在梅丽德酒房逗留了好一阵,试图等到来用餐的光,但却连光的影子都没看见。

     

    埃斯蒂尼安想到艾默里克和塔塔露经常抱怨他行踪不定、很难联系上,他总是不以为意,此时才知道等一个不知道飞到哪里去的人出现有多么困难。是因为临时接到委托了吗?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如果她已经回了旧萨雷安或者利姆萨·罗敏萨,或者更远的地方,他要追过去问清楚吗?还是给她写信呢?还是等到他们下次再见面的时候问呢?……但他们下次见面又得是什么时候?

     

    忽然间,他的脑袋猛地开窍,想起来那个不知道被自己扔在哪里的拂晓通讯珠。他回了房间,试图在行囊间翻出那个一直被他忽视的联络工具。

     

    但是还没等他把这个小东西找出来,一阵敲门声便突兀地响起。门后,光手里正提着一个纸袋子,一身日常的打扮。她穿着一件日常的春意衬衫,柔软的蓝发搭在肩膀一侧,与身穿铠甲时的强势的气息截然不同,带着休闲的中性气息。

     

    “嗨,我是来道歉的。”门开后,光对他笑了笑,抬起手里的纸袋子晃了晃,随后又酝酿了一下才开口,“……昨天晚上,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不小心走错房间了,所以我拿了点东西当赔礼。”

     

    “只是件小事而已,别放在心上……”埃斯蒂尼安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嗅到对方手里的纸袋子飘出辛辣香料的气味,闻上去像吃的,不禁有些疑惑,“……这是什么东西?”

     

    “墨鱼干,我想你会喜欢。我用萨维奈卡拉墨鱼做的,这种墨鱼很难钓,花了我很长时间。”她带着满腹心事来的,虽然尽力控制自己的语气、避免让自己变得不自然,但却还是说得有些僵硬,“……然后在钓鱼时,我想了很多事情,关于你的。”

     

    她抬起眼睛,确认到埃斯蒂尼安眼中带着紧张,而不是只有疑惑,不禁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们在想的是同一件事情。

     

    “从很久之前开始,我在这条道路上不曾动摇过。但是在天外天垓,当我意识到你也会……消失的时候,”她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传达着心意,“……我第一次不知道要如何前行。你对我来说……”

     

    她向来都是心里有什么便说什么,因此在敲门前没有打过腹稿,而感情哪是那么好用语言表达的东西,一时间她卡壳了,长长的走廊上瞬间安静下来。她听到自己的心跳振动,但却感觉到有另外一重心跳声紧随在其后,这是埃斯蒂尼安的心跳吗?

     

    这心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最后也没有补上未竟之言,只是轻声问了句,“你理解了吗?”

     

    真是灾难性的表白。她想着。

     

    埃斯蒂尼安始终一言不发,冰蓝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光,等到她把话说完后,他才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将脑袋探到房门外左右望望,确定走廊上没有其他人路过后,一把抓住光的手臂,将她拉入室内。

     

    隔着春意衬衫薄薄的布料,光感觉到埃斯蒂尼安手心滚烫的温度,她眼前一花,听到了自己身后的房门合上的声音,下一秒她便被推到坚硬的门板上。她的肩骨将门板撞得“咚”一声响,后脑勺倒是被埃斯蒂尼安垫在她脑后的手给护住了。她松开手任由纸袋掉落在地,瞪着眼睛望向对方近在咫尺的脸,忍不住笑了出声。

     

    光一向爱笑,但显然现在并不是适合笑的时候。原本凑近对方的脸想进一步做些什么的埃斯蒂尼安的气势立马垮了下来,很无奈地皱起眉毛:“你笑什么?”

     

    “我在笑……没想到这种情节也会发生在我身上,”光笑得蓝眼睛都眯成了缝,“而且,对象还是你……哈哈……”

     

    “别笑了。”埃斯蒂尼安生平第一次因为她的笑容而头疼,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进行下去,皱着眉低头看她。光笑得腰都弯了下去,隔了一阵又忽然抬起头。她的蓝眼睛里还带着刚才笑出来的泪花,却将手搭上他的脖子,一边将他的脑袋往下按的同时,相当果断地仰头吻了上去。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埃斯蒂尼安轻易地闻到来自她身上的、拉札罕当地流行的洗浴用品的香气,混杂着光身上淡淡的体香,闻起来很陌生,但他不讨厌。她的唇瓣微凉、柔软,湿漉漉的舌尖轻柔地戳开他的唇缝,但他也不讨厌。这其实与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在他的预想中,他们二人之间的情爱应该会像他们的打斗一样激烈又缠绵,然而光抢占了先手,相当温柔地开了头,仿佛将他们二人一同掷入云端,轻飘飘的,但他不讨厌。

     

    埃斯蒂尼安勉强弯着腰供对方差遣,但过大的身高差还是让二人都格外难受,他索性暂时捧着光的脸颊和她分开,用胳膊勾住光的腰和腿将她整个人抬起来,往床的方向走。而在短暂的分离期间,光也用双臂回抱住了他的脑袋,下巴抵在他的头顶上蹭了蹭。

     

    “你在做什么?”埃斯蒂尼安有些疑惑地开了口。

     

    “拥抱你,”光在他头顶回答道,“我太开心了。”

     

    他站在床头,深深地吸了口气,“你先松手,我放你下来。”

     

    光松开手,埃斯蒂尼安便将她放到床铺边坐下,而他自己依旧站着,弯下腰重新吻了上去,这下高度便刚刚好了。光的胳膊勾上他的腰与背,他一开始以为她只是想继续拥抱,但紧随其后的是他的衣服下摆被撩开了,有些粗糙的指腹按在他的尾椎上一路向上,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他有些不服输似的,一边啃咬上她的唇一边伸手去解她的春意衬衫上的腰带,几乎是将整条腰带扯了下来。他听到光在吻的间隙闷笑了一下,动作间她已经将他的衬衫撩到了胸部。她往后退了退中止了这个吻,然后说:“来。”示意他先脱掉上衣。

     

    他们即使停止亲吻,视线也依旧热切地交融,埃斯蒂尼安在褪掉上衣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方,而光的视线在面前的人脱衣时迅速地在他的腰部、胸部上扫了一眼,又装作无事发生地移了回来,与他对视。她忍不住又笑了出来:“没必要这样看着我,埃斯蒂尼安。我们又不是要打架。”

     

    埃斯蒂尼安没有给出回答,亦或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光便索性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领口处,让他解下自己的上衣。她的肩头有一片新鲜的淤青,埃斯蒂尼安大概猜到了这处伤的来源:“这是今天战斗时留下的么?”

     

    “是啊,我疏忽了。”光笑了笑。

     

    “抱歉。”埃斯蒂尼安道了歉,而光只是摇摇头,“别在意。”

     

    与埃斯蒂尼安的身体相似,光的身体遍布或新或旧的疤痕,像一块即将被画满的画布,其中最新、最狰狞的伤疤刚好位于她的胸前,从她的右肩斜着延伸到左胸,伤口上新生出的肉白花花的,突兀地从皮肤上凸起,如一道高原上的沟壑。

     

    埃斯蒂尼安记得这是她在进行最后的决战时所受的伤,当她结束战斗、被传送回诸神黄昏号飞船上时,已经失去了意识,第一个进入埃斯蒂尼安视线的就是这道几乎将她的身体劈成两半的伤口。他跪在光的身边、试图和其他人一起将她扶起来,而当他的手甫一碰到她的肩膀,散发刺鼻气味的血液便从伤口中汩汩涌出,令人头晕目眩、心脏狂跳,他仍记得那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如果这个伤口的位置再偏一些的话,便会正中心脏,那样或许她就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生命的法则便是这般无情,就算对待英雄也一视同仁。

     

    “不邀请我也碰碰你吗?”直到光开口说话后,埃斯蒂尼安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已经在那道伤疤上停留很久了。他抬起眼睛,看到光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将手搭到了他的肩上。她的手比同龄人更加粗糙,布满持拿大型武器时留下的茧子,但掌心却相当温暖,缓慢地在埃斯蒂尼安的肩上、胳膊上游离,触摸龙眼在他身上留下的大片伤疤,指腹顺着那火焰般凌乱的轮廓轻轻摩挲,比起调情更像是安抚。

     

    随后,光感觉到冰凉的吻落在自己的胸口,凉丝丝的长发垂到了自己的胸口、小腹和腰际,整个身体都绷紧了。她的胸围并不大,胸部的脂肪甚至都未必有脂肪之下的肌肉多,但总归还是她身上最为柔软的部分。埃斯蒂尼安用吻描摹她乳房的形状,然后含住了挺立的乳首,落在乳尖的敏感处的刺激让她终于忍不住闷哼一声,下意识地往后退,却深深陷进床铺中。

     

    湿润的舌尖正在乳首上打转,光忍不住轻声警告:“你最好别咬。”

     

    埃斯蒂尼安抬起头来向她确认,“你不喜欢被咬。”

     

    “是。”光的手搭在他的肩上,指腹摩挲他背肌的线条,“我从来没有当过下面那个,你不知道?”

     

    “……第一次听说。”被对方游刃有余的样子骗过去的埃斯蒂尼安忍不住撑起身子,暂时中止了亲热。光的身材在女性中原之民里算得上是相当强健的了,但对埃斯蒂尼安来说还是太小了,她的手掌都比埃斯蒂尼安的手小了好几圈,她的枪对他来说也是细得抓不牢。甚至,她在年龄上都比他小了快十岁。思及此,埃斯蒂尼安不禁有些紧张。

     

    他再次吻了吻光的胸脯,将膝盖挤入她的双腿之间,原本搭在她腰际的手往下探去,划过她的盆骨与臀部,绕到了她的腿间。光颇为配合地将腿略微分开了些,揽着他的后背在他额上随意地吻了几下。

     

    得到了光的默许后,他放下心来,将手指覆上了那处。指尖能感受到些许湿意,但也仅仅是湿意。埃斯蒂尼安知道自己得先让她适应,但坏消息是,他在这种事情上并没有自信。——他低下头去,想用眼睛去观察以免弄伤光,因此他没能看见光正因为他谨慎的模样而露出笑意。

     

    他的手指拨开阴唇,那处的温度比他想象中还要高,他试探性地按上了湿热的入口,稍微停下来等待光的反应,拒绝或是什么的。但她根本没有给出反应,埃斯蒂尼安便把这当成她的默许了,一根手指没有受到什么阻碍便被送入她的体内。

     

    光并不是太敏感的类型,高热的内部此时还略显干涩,精灵族修长的手指勉强整根嵌了进去,艰难而轻柔地开拓着。他的长发披散着,流淌在光的裸体上,一时间房间里静得只剩下二人轻轻的呼吸声。

     

    光近距离地见证着他这幅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知为何觉得格外诙谐,下身的神经传递过来的感觉比起性快感更像是瘙痒,在这种痒意的刺激下,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头一次见你……这样小心地……哈哈哈……”光笑得一发不可收拾,身体不住发抖,赶紧将身子往后撑免得失去平衡。

     

    埃斯蒂尼安皱着眉头将目光移回她脸上,这回他真的被她的笑声惹恼了。他无言地俯视了她片刻后,心里有了主意,按着她的膝盖将她的腿拉开,把身子低了下去。光马上就笑不出来了。当埃斯蒂尼安头顶冰凉的发丝蹭过自己的大腿内侧时,她惊得试图坐起,而大腿内侧却被迅速地抓住了。

     

    “别这样,真的。”感觉到落在腿间的温热吐息后,光原本如磐石般坚毅的意志经历了一场大地震,她难以置信而又徒劳地挣扎了两下,埃斯蒂尼安在此时抬起眼睛,视线在她的小腹与胸腔上方穿过,直直投射在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报复的快意,这让光的呼吸一滞,便眼睁睁看着他的脑袋低了下去。

     

    舌尖轻车熟路地侵入刚才的入口,刺戳着入口处那圈最为敏感的软肉,快意如潮水般漫上来,涨潮的速度极快,光还没来得及从震惊中回过神,意识便被从未体验过的情潮淹过。埃斯蒂尼安对于这个上手得倒是很快,软舌很快扫过每一处,准确地找到了触碰哪里能让她的腿根颤抖得最厉害,然后将唇舌压了上去。光很快感觉到阴阜处湿得厉害——这里显然除了埃斯蒂尼安的唾液外还有一些其他体液——呼吸也变得粗重,从未想象过自己的身体会变得如此陌生。

     

    可能是报复的决心给埃斯蒂尼安带来了灵感,他无师自通地张开嘴用犬齿轻轻地去摩挲、啃咬最敏感处的花蒂,光的大腿根部为此狠狠战栗了几下,小腹剧烈起伏,浑身的肌肉线条都崩得紧紧的。由于自尊心在作祟,光很抵触在性事中发出声音,她咬着牙忍住声音,但声音却转化成了剧烈喘息带来的气声。埃斯蒂尼安不介意这一点,这气声对他而言具有相同的效果。

     

    光没能在这种攻势中坚持多久,便攥着身下的床单、向上弓着身子无声地达到了高潮,过量体液涌出穴口,肉壁痉挛着缠住恰好在穴道中停留的舌尖。埃斯蒂尼安抬起头来,他的下巴、鼻尖和唇边都湿漉漉的,热心肠的光下意识地伸手帮他去擦,刚擦掉他鼻尖上的液体,便突然想起来这液体是怎么沾染上的,马上如梦初醒地一脚蹬开对方。

     

    “你这不是做得挺好的。”埃斯蒂尼安自己用手背抹掉剩下的液体,有些挑衅地对她说道。

     

    “你……”不礼貌的话到了嘴边后又被光马上咽了回去,她先是愠怒地瞪着对方,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是自己先没有节制地笑话对方的,气势便马上短了一截。

     

    “……那我们扯平了。”她沉默了会儿后,闷闷地说。

     

    “是扯平了。”

     

    “还要继续吗?”她又问。埃斯蒂尼安没有脱掉裤子,但她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裤子上凸起的形状,伸出腿轻轻踩了一下他的腹部,“可别告诉我你不想继续。”

     

    “只要你愿意的话。”埃斯蒂尼安俯视着她。

     

    “我当然愿意。”光马上做出了回答。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用手撑起上半身,靠近到他身边,“我并不是恋痛之类的,但是——”她对着他的长耳朵说道,“我只是希望我爱的人能开心。所以,做你自己想做的就好。”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盯着她,仿佛在确认这话是真的出自她的口中。光不再说话,海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他,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埃斯蒂尼安便凑上前吻她,同时双手扣住她的腰猛地往下一拉,光迅速地对自己刚才说的话后悔了。

     

    他单手将裤子解开,借着溢出的女性体液,有些缓慢地进入了对方的身体。被侵入的疼痛对光来说完全不值一提,但是身体纳入异物的感觉太过古怪了,她不禁拧起眉头,在吻的间隙啃咬对方的唇瓣来发泄这种不适。

     

    人族和精灵族的体型差距到底是太大了,即使润滑已经足够,即使埃斯蒂尼安已经放慢了速度,他依旧是被卡在了半道上,湿热狭窄的通道相当无情地拒绝了他继续深入。

     

    “放松一点。”埃斯蒂尼安喘着气停下了,手里抓着她结实的小腿肚往自己的后腰背上靠,想让她将腿搭上来。光也并没有轻松到哪里去,除了稍微拱起身子之外动弹不得,腿勉强勾住他的腰腹,“……你真会给人添堵。”

     

    光发现自己完全不擅长这个,她的腿甚至找不到借力的地方,只能单纯地靠腿上的力气挂在他的背上。这世界上做过爱的男男女女那么多,大家都是怎么做的?光皱着眉头一边忍耐不适一边漫无边际地思考,为什么我那么不上手?

     

    “你想换个姿势吗?转过去?”埃斯蒂尼安试图寻找其他途径。

     

    “不想。我想看着你。”光不假思索地回答了。

     

    埃斯蒂尼安因为这话愣怔了片刻,而在此期间光隐隐感觉到埋在自己身下的那根东西又涨大了一些,不禁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的多嘴。——她打定主意待会都不说话了。

     

    交合处已经可以容纳小幅度的动作,埃斯蒂尼安扶着她的后颈将她的身子往后放倒,浅浅地在她体内进出。她呼吸声落在光的耳畔,已经带上了些许的颤抖,不难看出他正在忍耐。真有意思,光心想,观看对方的反应总比观照自己的反应有意思得多。她一手揽着对方的肩膀,另一手将他过长的头发拨到他耳后,将自己的额头与对方的贴在一起。

     

    他的动作依旧是缓慢的,却一次比一次深,直至全部进入对方的身体。快意在此时慢慢涌上身体,粗重的喘息声、床铺的响动声与肉体间的碰撞声交织出带着淫靡气息的旋律,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刺激让光的耳朵烫得厉害。

     

    “你感觉……还好吗……?”埃斯蒂尼安俯下来轻轻问她。

     

    “你能别说话吗?”她抬起眼睛,眼神里带着些愠怒。这很好,说明她理智冷静的一面被破开,已经被裹挟着带入这场肉体的盛宴当中。埃斯蒂尼安说了句“抱歉”,但手上却更用力地抓住她的肩膀,让她在床单上陷得更深。

     

    在令人头晕目眩的快感中,有一瞬间他闻到了她身上几不可闻的体香,相当柔软而温暖的香气,他百分百确定那不是洗浴用品留下的气味,而是她自己身上的气味。但还没等他记住这气味,它便转瞬即逝。他追逐着那丝温暖的香气,将脑袋埋进她颈侧,将她压得更紧、进入得更深。光的呼吸忍不住颤抖起来,不时地溢出些破碎的喘息。

     

    她半眯着眼睛,二人交缠的肢体上,肌肉的线条与斑驳的伤疤连成了一整片,仿佛他们已经融为一体、难舍难分。对方的长发像瀑布一样从他肩上倾泻下来,落在她的脸侧、唇上,还因为她张开嘴呼吸的动作而不小心落进她口中。当他们同时达到顶峰时,她用力地用唇去抿这缕发丝,记住了那种冰凉的触感。

     

    下半身像脱力了一般,一阵阵地发软、发麻,却如释重负,前所未有的轻松。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沉溺于情事,尤其是与所爱之人的情事。她此时甚至感觉他们的灵魂已经交融在一起,她花了点时间才将自己的灵魂与神志找回。

     

    “有纸巾吗?”她轻声询问。回答她的声音变得比平时更低沉沙哑了:“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交融在一起的粗重喘息还未能完全平息,埃斯蒂尼安的手臂换成搂抱的姿势,将二人的身躯紧紧贴合,交换着彼此的体温。光推了推他的肩膀,想示意他起来,不曾料想到他并没有起身的意思,干脆手上发力,直接将他从自己身上推搡下去,二人改成了侧躺的姿势。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很重……”被压得胸闷气短的光重重地喘了口气,正准备起身去拿纸巾,但埃斯蒂尼安的胳膊依旧缠在她的腰间,不依不饶的,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天,你被夺舍了?”光这下真有点烦了,同时又感到深深的意外——她可从没听说过埃斯蒂尼安会是黏人的类型,“松手,我起不来。”

     

    埃斯蒂尼安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脸上还带着尚未消散的淡淡红晕,光回头时,意识到他脸上带着疑惑的神色。她耐心地等了会儿,才听到他犹豫地开了口。“光。”他问道,“所以,这算我得到你了吗?”情欲消散、理智回炉后,他依旧没有反应过来,今晚过去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变得不同吗?——他那贫瘠的感情经历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你得到我,同时我也得到你了。”光忍不住笑了笑,她拉开缠在自己腰上的胳膊,随口打趣道,“难不成我在以前就得到你了?”

     

    她的无心之言刚好说中了埃斯蒂尼安的心事,但他们暂时没机会对这一点做出讨论了,因为当她直起身子、准备去找纸巾时,一股股湿滑的体液顺着她的腿间涌出,一半濡湿了身下的床单,一半全部滴落到了埃斯蒂尼安身上。或清或浊的液体在埃斯蒂尼安腿上糊了一大片,分不清是他刚才射进去的东西还是光自己分泌出的东西。

     

    他们不约而同地低头去看,光的耳朵倏地红了,脸上难得地显现出尴尬的神情来。“抱歉……我待会帮你擦干净。”

     

    她刚准备爬下床,便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往后一拉。“不用擦了吧?”埃斯蒂尼安注视着她,刚才脸上的疑惑已经荡然无存,手上正紧紧扣着她的小腿,显然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

     

    二人无声对峙了片刻,最终还是好说话的光做出了妥协。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别弄得太晚了。”

     

     

     

    第二天依旧是晴天,萨维奈与伊修加德截然相反的一点是,晴天仿佛长得没有尽头。

     

    睡眠时间更短的光已经先于他醒来了,但还没有起床洗漱,正蜷着腿坐在枕头上、望着窗外发呆,不知在回想着什么,薄薄的唇抿在一起,唇角略微勾了起来。她裸露的上半身在晨光中闪闪发亮,蓝发被照耀得如同破碎的水晶,身上的每一道疤痕、每一条肌肉的轮廓都被照得金灿灿,像一副闪亮的、生命的地图,而若细看的话却能在上面发现斑驳的淡色痕迹,显然是前一天晚上,埃斯蒂尼安在她身上留下的。她在听到了他的翻身声后,低下头来与他对上视线。

     

    “嗨,早上好。”她微笑道。

     

    刺眼的阳光几乎让埃斯蒂尼安睁不开眼睛,他不适地皱起眉头,混沌的脑袋还没能让他做出什么回应。光见状便挪了挪身子,背对窗户坐在埃斯蒂尼安身旁,帮助他挡掉阳光。

     

    还没睡醒的埃斯蒂尼安困倦地伸出一只手,将手掌覆在她支起的膝盖上。她低下脑袋亲了亲他的手背,然后将自己的脸颊搁到了上面,安逸地享受这个静谧的早晨。

     

    埃斯蒂尼安以为自己就会这样再次睡过去,直到光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让他睡意全无:“你看起来好漂亮。”

     

    “……什么?”埃斯蒂尼安以为自己幻听了,挣扎着清醒了过来。

     

    “我也是会被人的外表吸引的。”光因为他的反应而笑出了声,伸手把他脸上乱糟糟的头发拨到他的耳后,“我从第一世界回来、刚看到你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的。那时的你看起来非常……有魅力。”

     

    “……真新鲜。”埃斯蒂尼安好长时间才完全消化了对方的话,他没好意思继续看着光,仰面盯着天花板不知作何反应,只能干巴巴地回了一句。他花了一点时间回忆自己刚从加雷马回来时的装束打扮——原来她喜欢散着头发的?喜欢他穿便装?“你不喜欢我穿盔甲吗?”

     

    “谁说的?你想什么呢?”光打了他胳膊一下,把头转向窗户,似是回忆了一下什么东西,才重新开口,“因为你一直以来,都和我保持着相同的步调,就算我们天各一方时也亦是如此。我喜欢这样让人安心的感觉,同时也喜欢上了你。在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的目光就离不开你了。——虽然墨鱼干一点都不浪漫,但是我想,送你爱吃的总不会出错吧?便准备了这个。”

     

    她的语气从一开始的有些犹豫变得越来越肯定,说完这一大通话后把头扭了回来,对他笑了一下。埃斯蒂尼安感觉自己的心缓缓地陷下去了一块,艰难地挤出一个有些难为情的、但又带着笑意的表情,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光的声音便猛地拔高了,“好了,交换情报的时候到了。你说说你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埃斯蒂尼安彻底清醒过来,他冷哼一声,马上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你在强买强卖。这是不合法的。别想敲诈我了。”

     

    “我怎么成敲诈了!”光没想到他已经这么机灵了,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拂晓的那个接待员可是给我写了好长的信,教我识别商人敲诈、抬价的手段。”埃斯蒂尼安颇为自信地微笑着,对光摇了摇头后准备起床,而光一下扑到他身上将他压回原地,膝盖抵在他的胸腹上。

     

    “到底是什么时候?”她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对方,目光无比热切,坚硬的膝盖骨弄得埃斯蒂尼安发痒。他皱了皱眉头,顾左右而言他道:“……那我们在伊修加德的时候呢?”

     

    “什么?”

     

    “你说你是从第一世界回来后才喜欢我的,那在伊修加德的时候呢?你是怎么想的?”

     

    光立刻开了口:“所以你在伊修加德时就喜欢我了?”

     

    “我没那个意思。”埃斯蒂尼安随口扯谎道。

     

    光歪了歪脑袋,似乎是认真地在脑海里把自己和他在伊修加德时相处的经历给过了一遍,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微微泛了红,露出一副欣喜、尴尬与害羞混合在一起的复杂表情,“……你真的在伊修加德时就喜欢我了?”

     

    “……我看看你昨天的淤青好了没有。”埃斯蒂尼安答非所问,握着她的手腕想把她拽下来,而光按住他的两个肩膀牢牢地骑在上面拒绝被拉下来。“不行,给我说清楚!”

     

     

     

    ……

     

    “等一下,”不知道和埃斯蒂尼安在床褥间打架打了多久后,光忽然直起身子,语气骤然变得严肃,“我们还要指导星战士团训练。”

     

    “……”埃斯蒂尼安着实没想到这一出,他的胳膊还环在光的肩膀上,愣了好一阵才开口,“只缺席一上午的话,弗栗多不会说什么的。”

     

    “那也不行。撒手,然后和我一起起床。”光的手探进被窝里,精确地摸到了自己的胸衣,撑起身体打算起床了。埃斯蒂尼安当然不肯轻易放人离开,一把掐住了她的腰打算来点强硬手段。

     

    光瞪大眼睛看向他,眼神里满是意外,一副“你竟敢跟我来这套”的表情,也打算和他来认真的了。单凭力气,埃斯蒂尼安在光面前确实没有多大的优势,她抓住埃斯蒂尼安的手腕用力一扭,他的腕上便骤然传来一阵剧痛,下意识地松了手。

     

    “留下来吧,你在这种时候还要去训练?”埃斯蒂尼安一转攻势,开始讲道理了,虽然对光而言说服力并不大。她不满地皱了皱鼻子,飞快地将胸衣套上,“你不去我就自己去了。”

     

    晨间的阳光下,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随着扑通一声响,这回轮到光当那个被压在下面的人了,在被褥间隐约能听到她带着怒意的声音,“下去!好重!……埃斯蒂尼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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